本帖最后由 凌雪 于 2013-2-19 05:31 编辑
Ekaterina Sadovskaia吃力的睜開眼睛,就看見滿身血跡的心愛的人抱著自己,黑髮凌亂的散著,帶著淚濕的眼,在說著甚麼。
不知道為甚麼,她就是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從身上的無數傷口湧出,沾上了戀人的身子,帶走了她的生命和溫暖。
她竭力想要伸出手,像平時一樣撫摸戀人的臉;卻已經再沒有力氣。
不要哭……
對不起……她也不想變成這樣的。可是,那是她的責任,從她接受這份責任開始,便已有覺悟,要面對這樣的命運。
你也是抱著這樣的覺悟而來的,不是嗎?
她們約定過,一定要平安歸去的。歸去她們花費一生心力守護的地方、回去和她們一直守護著的孩子們見面。
對不起,自己無法守住約定了。
這麼多年來,一直讓跟隨著自己的她擔心,一直讓她強顏歡笑,然後偷偷背著所有人哭泣。到了最後,也還是自己先丟下她,一個人去面對那份非人的重責……
『Tarina……Tarina……』
不要哭、不要哭……你也受重傷了啊,再這樣哭,會更痛苦的。
已經感覺不到傷口的痛,只是越來越冷、也越來越累了,眼前戀人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
『Tarina?』
對不起,自己大概再也支持不住了。
我也捨不得你啊;只是……
『Tarina……我愛你……』
太好了……有這句話送我走,便足夠了。
我也愛你、我愛你。
請你不要傷心。如果你決定活下去,請放下我,堅強地面對一切。如果真的活不下去,請你呼喚我,我會來接你走的。
『不要……Tarina,請你……』
對不起,到最後還是拋下你,還是讓你受傷,對不起……
如果蒼天垂憐,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
『Tarina……!』
Sadovskaia睜開眼睛,看著書桌對面的書架發怔。
夢中的內容,一轉眼間就模糊了。只有那份不安,仍然清晰。
她揉揉眼,看著書桌上已經出現保護程式的手提電腦屏幕。旁邊放著幾本中文詞典,報紙的體育版和CVL新球隊的文件放在旁邊,正在等候自己閱讀。
『Tarina……』
她抬頭,把亂糟糟的思緒甩去。
不知不覺睡著了……是太操勞了嗎?昨晚和素與有潛質的孩子在Skype討論入隊細節,到12點多才就寢,今天一早又被兆穎的電話叫醒,來處理小鞠和靜漪的入隊文件被CVL總部彈回來的問題。
素昨晚睡得不好,她便讓素多睡一點,自己掙扎起來處理。
從中俄二隊集合冬訓回來,Sadovskaia便以新球隊主教練的身份帶領三月初開始的春訓。雖說因為之前的空前危機,CVL聯賽慷慨地給了一整年的空賽期,但她們仍然認真帶領僅有的五個孩子進行春訓,體能和配合訓練也是職業賽級,務求令大家提升到最高水平。
新隊伍的名字已經內定了;但暫時不會公佈。面對傳媒和朋友們,她和林素玉仍然以『新球隊』來稱呼之,好和以前的海豚隊隊名區分開來。
冬訓和春訓期間,素還為了招攬球員費盡心力。到處考察、聯絡、和有潛質的球手以各種方式接觸……還盡量和自己一起帶訓,有時也免不了要親自下場示範。
連自己也會覺得辛苦……有心律不整問題的素,想是更加難受吧?
『Tarina……Ta……rina……』
她彷彿可以聽到素微顫的聲音,像平時心悸不適時一樣,在輕聲呼喚著她。
昨晚素也很淺眠,半夜醒來了兩三次;心臟帶了點雜音,稍急的跳動著,就像平時訓練時間太長、或比賽太激烈之後的反應。
看來又得躺個一兩天了。她是不容許素違反醫囑的。幸好奧運會後,素也很合作,總是乖乖的躺著休息,安心地讓自己幫她處理千頭萬緒的各種事情。
為了方便她幫素處理雜事,其實她也在望月掛了個『機要助理』的頭銜。素做戲還真做全套,竟然還要望月付給她薪水,令她哭笑不得。很多素在商界的朋友,例如郭長信或佟曉姬等,便因此把Ekaterina Sadovskaia視為林素玉的得力副手兼智囊,忽略了她俄羅斯國家隊隊長的身份。
剛才開Email,發現似乎有江老給素的信件。待會叫醒素吃早餐時,順便讓她看看吧。
這兩年,可能因為素已經漸漸成熟,望月的人對她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連自己也看得出來。包括江老和紫子小姐在內,除了望月最高層、又或新隊伍的事外,一些與商業決定有關的事項也開始徵求她的意思,請她作主。素也會詳細閱讀他們送來的資料,一一作出判斷。
素。她溫柔的素、她能幹而疲累的素。
為了大家的事,天天都思考到深夜,操碎了心。
不知道素睡醒了沒有?看完靜漪的文件後,便上樓去看看素吧。
怎麼看也看不出內容有甚麼問題。這種格式化的文件應該是不會有甚麼紕漏的,大概是哪兒誰漏簽了個名字吧?Sadovskaia正在一頁頁的翻看文件,忽然聽見『咯、咯』兩下敲門聲。
「是紫絹嗎?請進來吧。」Sadovskaia道。
沒有反應。
怎麼了嗎?Sadovskaia站起來,右手握上門把,把門打開。
門一拉開,一具身體便倒了進來。Sadovskaia想也不想便伸左手挽住,巨大的衝擊力令她也立足不穩,抱著那無比熟悉、擁有長長秀髮的人兒一起失去平衡,整個人跌坐在柔軟的厚地氈上。
素?!Sadovskaia撥開林素玉披面的秀髮,赫然發現懷中人的嘴唇都紫了,呼吸微弱,雙目緊閉。她一摸戀人的胸口,心臟狂亂的高速跳動,中間還夾雜著微弱的顫動,正是醫生所說最嚴重的心律不整症狀。
「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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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s Gebet BY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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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川市私立聖瑪麗亞醫院。急症室的門口,救護車的尖嘯聲偶然響過,帶入一些急症病人,為這山邊增加了緊張的感覺。
『林小姐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但仍然相當嚴重。心律不整的部份,我們以電擊法除去顫動,再以藥物控制。現在所能做的,只是等候心臟神經放電的異常情況消失,這得要看林小姐的意志,以及……』
『你是林小姐的家屬嗎?請你進來,研究顯示,有親屬陪伴,病人會比較容易熬得過去……』
Sadovskaia就那樣被龍洛平、Ana Spencer和林曉雪推了出來,讓醫生帶到病房,消毒好後套上袍子和帽子,又被帶到床邊的椅上坐下。
不,她不是素的血親。但她的確是素除了親妹曉雪之外唯一的家屬,她是素的家庭伴侶。
她伸手,握著林素玉沒有打點滴的冰涼左手。心律顯示器調成了靜音,以屏幕波紋圖顯示床上人兒的情況。
即使腕靜脈接上了最新科技的除顫系統、即使有點滴中的藥物控制,素的心律仍然是紊亂的,心跳夾雜了很多無用的波輻。就是這些雜音、這些無用的波輻,造成素的痛楚、令素變得虛弱。
現在,甚至危及素的生命。
素……她忍不住握緊了那冰涼柔軟的手。
嘴唇的紫已經褪去了,但臉頰仍然透著可怕的蒼白。額額、頸間、手心,全部都是冰涼的,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偶然一下痛苦的喘息,標示著戀人還在無力掙扎,掙扎著要再多喘一口氣。
昨晚還緊抱在懷裏的溫暖的素。這份溫暖,會離她而去嗎?
在急症室中,林素玉立刻被推進去急救。由於今日急症室相當擠迫忙碌,醫護人員布簾一拉便立刻幫她急救。那些中文的對話,句句清晰地傳入Sadovskaia的耳中:
『心跳高達一分鐘200次!陳醫生,這……』
『雜音清晰可聞,藥劑完全沒有效果……』
『停止給藥,不能超過建議劑量!』
然後,深切治療部病房的大門關上,把Sadovskaia、紫絹和翎雪自己關在外頭。
Sadovskaia沒有帶大外套,只有放在車上的風衣。深切治療部的空調很冷,她抱著自己的胸口,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等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候些甚麼。
素在痛,痛到失去意識、痛到性命垂危。
痛成這樣,她卻沒有發現……
她能想像,素在房間心悸、掙扎下床下樓向自己求救時,那份劇烈的痛楚和慘狀。
率先趕到醫院的是Ana Spencer,帶著也在大學寫論文的林曉雪。大學仍然在放寒假,男、女隊也沒有集訓。一收到施婕的電話,她便拋下所有雜務,從神大體育系教職員辦公室離開,先去心理系接了林曉雪,再飛車趕來。
Ana立刻就摟著自己的肩,讓自己靠在她的肩間。曉雪也含著淚,握著自己的手,給她無言的安慰。
龍敏思來了,捎來了一件中國國家隊前幾年的舊夾棉風衣。
『媽媽說,帶完這節訓練便會立刻開車過來。她擔心你匆匆出門,沒帶衣服,叫我把這個送來給你。』
Sadovskaia記得自己胡亂的點了點頭,讓敏思把風衣罩在自己身上。
周兆穎以Whatsapp與她聯絡,二話不說便接下處理文件和帶訓練的工作,還為她打氣。
龍洛平在中午也來到了,還帶來了三明治當午餐。Sadovskaia以最大的意志強迫自己吃下去,再灌進曉雪沖泡的熱洋甘菊茶。
她們就一直互相牽手、互相擁抱,在深切治療部外等候。
龍教練伸手,擁抱著她、Ana和曉雪。Ana握著前研隊隊長的她的手,也握著現任大學校隊主力曉雪的手。
如此奇妙的組合,卻這麼理所當然。她們是以排球為紐帶、以素的愛為紐帶,建立了深厚感情的、比朋友、家人更加接近的存在。
「素。」Sadovskaia輕輕低喃,「深愛你的人都在外頭等你,你要堅持啊。」
床上林素玉的手顫了一下,張開了雪白的唇,喘了幾口,又無力的合上唇,左手也軟弱的倒回自己的手心。
素……
Sadovskaia痛楚的閉上眼,雙手捧著林素玉的左手,竭力的溫暖著。
素的痛苦,撕扯著自己的心靈。
素在用生命的全部力量來掙扎,掙扎著讓心臟的病害停止下來。
可是,這先天性的隱患,這從素出生開始就埋下的計時炸彈,現在的她們,有能力克服嗎?
床上林素玉的嘴唇動了,顫抖著似乎在說些甚麼。Sadovskaia立刻湊上前去,觀察愛人的唇型。
素在叫喚她。
在痛苦的深淵,哭泣著、伸出無力的手,呼喚著她求救。
「素、素,我在,我在……」緊握那微顫的左手,Sadovskaia以氣音輕聲呢喃,「Tarina在……我在這兒陪著你……素……你要加油,撐下去,撐下去……」
用力揉了揉眼睛,她只能握著素的手,回應著素的呼喚、支持著素的心,卻甚麼實質的事情也做不到。
這次,熬得過去嗎?
多年來,她拒絕過很多誘惑,因為她深信夢想是要以自己的手握住的。
自己的才華、自己的力量,她知道她擁有的是甚麼珍貴的東西。只要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她便能掌握自己的願望,以自己雙手,實現這些願望。
她一直都相信,一切都會順利。只要懷抱著希望往前走,一定可以見到成功的光芒。
必須相信才行。
必須相信,一切都會順利,就像以前那樣,她們克服傷患、克服人事調動、克服幾乎毀隊的打擊、克服失敗、克服痛苦忍耐的禁忌,一起走到今天。
這次必須也這麼相信才行。
可是……
那些可怕的機關鎗聲響,在西伯利亞的夜空鳴響。
火焰嗶剝嗶剝的聲音,吞噬了一切。
『Tarina的個頭拔得真快,Ivanova家的Katrina都十一歲了,你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呢。」
『Tarina去撿些柴枝回來吧?』
『Tarina只愛媽媽喔?不愛爸爸嗎?』
『真是的!比Tarina更像小孩子了!Tarina去親一親爸爸吧?把大毛外套穿出去,外頭冷……斧頭?在外頭啊。記得帶獵鎗,雖說近來安全些,但還是要小心有狼。』
秋天的時候,跟爸爸去獵鹿。自己用獵鎗射殺了雄鹿。鹿肉留下來風乾當糧食;爸爸把鹿茸割了下來,說是賣到八村市集去,可以賣到好價錢,這樣便可以讓她繼續上學、也可以買到足夠的裝備過冬了。
春天的時候,自己開鎗射殺迎到眼前的大熊,熊的血濺滿了自己一身。
前一秒還張牙舞爪的大熊,那一刻,軟癱在自己面前。
生命,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死亡的陰影,一直也離在生者那麼近。
她一早就知道,不是嗎?
生活在城市十幾年,有溫暖的燈火、有深厚堅定的隊友之情。每天平靜的生活,為球隊制定一年計劃、兩年計劃、四年計劃。一切一切明天也會在,明天大家都還會在一起,為勝利的榮光努力。明天也可以和今天一樣,在Skype與素相見、聊天,說下個月在大獎賽碰頭的事情,到時要偷空去誰哪兒研究新戰術、到時要如何各盡全力對戰。
她以為自己已經漸漸淡忘了那種可怕的感覺……
素。
她最珍貴、最眷戀的存在。
在茫茫塵世中,她唯一的陽光。
也會像父母和屋子那樣,瞬間消逝嗎?
『不要……求你……Tarina……不要走……』
不要……
不要離開我,不要走,素……
最初相愛、相擁上的時候,在親密的擁抱間,素會流淚,哭著向自己請求留下,不要離開。
為甚麼要這麼說呢?她們會一直幸福相守的啊。就像過往八年、九年的相處一樣,無論遇到甚麼事,也會並肩而行,互相守護著對方的心的。
明天,自己還是會在的。她們會一起迎接早晨、她們會一起練習。她們會一起研究戰術、她們會一起討論有潛質的孩子的事情。晚上,她們會一起相擁親吻,會一起休息,她們會一起迎接未來的每一天。
可是……
冰涼的左手,怎麼暖也暖不過來。脈搏是這麼微弱,好像一個不留神,便會消失似的。
她的素、她心愛的素。
沒有素的世界,她無法承受。
就像,沒有她的世界,素無法承受一樣……
Sadovskaia閉了閉眼睛,一串串眼淚終於掉落,濕了雪色的床單、濕了自己與戀人交握的手。
「……求你……不要走……」她輕聲道,帶著哽咽的聲音,「不要走……素……對不起,說要和你互相扶持,說要分擔你的痛苦;我以為我懂,但其實從來都不曾明白……對不起,素……請你,不要離開我……素,求你……」
在狂風暴雨的中心,身不由己地跟著命運飄零。
伸出滿是傷痕的手,卻抓不住任何一個內心真正渴望的東西。
那雙堅定平靜的紫眸之後,到底藏了多少創傷、多少無助、多少痛楚?
為了大家、為了被她愛著的自己,她一直努力,一直和命運對抗,拼命與一個孩子、一個少女、一個年輕女子根本不應該承擔的複雜局勢周旋。
對著大家強顏歡笑,背著所有人吞聲啜泣。
她的素,她溫柔而痛苦的素。
素的願望,一直也這麼簡單,不是嗎?
只是想要打排球、只是想要自己留在她身邊。
這麼簡單的願望,自己卻也無法為她辦到……
Sadovskaia抬起淚濕的眼,就看到了病房的窗戶。面海的窗帘沒有拉好,窗外神川港的海面,泛著點點漁火燐光。
故鄉的森林,松濤柏浪在冬天的風中,層層如潮水般的舞動。
就如神川市的海洋那樣,平靜的海面,拍岸的微浪,那種令人心境寧靜的聲音。
小時候,只要合上眼睛,便能感受到森林之中那無所不在的神聖感覺。
在倒下的朽木旁,新樹的綠芽在抽頭生長。
雖然苦寒,但供給她們一切,生命和死亡如轉輪一般互相纏繞、互相輪轉的神聖的世界。
只要祈願,和村子的婆婆一樣祈願,再進林子裏,便能避開凶惡的狼,便能獵到大雄鹿,供給一家生活所需。
已經離開了孕育她的故鄉那麼久,也從來沒有為這新家的山林和海洋獻上過讚頌的聖歌。這樣的自己,還有資格祈求麼?
「……請祢……不,求祢……」把臉頰埋在林素玉左手手心,Sadovskaia輕泣出聲。「請救救素……請救救我們……求祢不要帶走素,求祢把素還給我……祢要我做甚麼也可以,要我把我的生命都分給她也可以……請祢諦聽卑微的我的祈求,求祢……」
眼淚濕透了林素玉的手,滴濕了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
求祢,救救我們。
求祢,把素帶回來。
求祢,保守帶領我們熬過這一關……
這是Ekaterina Evguenia Sadovskaia,以生命來作的祈求。
要她做甚麼都可以,只要能救回素的生命、只要能把素留在身邊。
即使要把一半的生命分給素,也沒所謂……不,請多留一點給自己,幾天就夠了,這樣自己便可以陪伴素,抱著她走完多年後真正的最後一段,幫她處理好一切,才出發去陪她……
松濤的聲音、海潮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迴響起來。
小時候,她都在這松柏的沙沙聲中,安心入眠……
一隻溫暖的大手搭上自己的肩,Sadovskaia揉了揉眼,從床沿坐直了身子,才發現腰背都僵硬了。
她下意識地伸展雙手和腰背,鬆了鬆筋骨,回頭一看,卻是已經穿上全套裝備的龍洛平。
「Ekaterina,換一換手吧?」龍洛平道。「已經早上八點了,你一整晚都留在這兒……我們都睡過一回了,你也到隔間那邊休息一下吧?」
Sadovskaia搖搖頭,回過頭去,凝視著林素玉虛弱昏睡的臉。
「Ekaterina!」龍洛平喚道,把Sadovskaia的頭輕輕捧著,扭過來面對自己。「你冷靜一點!我當年也守在她母親的床邊過,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但你別這樣勉強自己,素玉醒了,看見你現在累成這樣,不是會更擔心嗎?」
Sadovskaia不語。
龍洛平嘆了口氣,以滿是舊傷的手指輕撫Sadovskaia臉上的淚痕。「她是我的女兒,如同敏思是我的女兒一樣。我會和守護她母親一樣一直守護她,這是我和她母親的約定。你放心吧,嗯?素玉醒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嗯……」Sadovskaia點頭,閉了閉眼睛;龍洛平的手粗糙而溫暖,令心中的痛苦也減緩了些。她緩緩站了起來,再依依不捨地看了床上的林素玉一眼,才對龍洛平鞠了個躬,挪著腳步,回到隔間去。
隔間應該是給家屬休息的地方,有兩張床、有椅子、有小小洗手間,也有電熱水壺等基本用品。其中一張床上,林曉雪正捲著被子熟睡;Spencer則從洗手間梳洗完出來。門邊擱了一個行李箱,椅上坐著一個身穿綠色風衣、挑染棕色長直髮的女子,是南陵女子學園女子排球校隊的主教練、中國國家隊副隊長仇晨月。
「晨月。」Sadovskaia揉揉凌亂的長髮,和仇晨月握手見禮。
仇晨月苦笑了一下,道:「我昨天還在武漢,和我校隊的同學們一起打最後一場友誼賽,一打完就收到這樣的大消息。這是甚麼回事呢?為甚麼忽然那麼嚴重?」
Sadovskaia搖頭:「是我不好,讓素太忙、太操勞。」
「別這麼說,素玉的性格你我都很清楚的。她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有些事情也確實非要她動手做不可。」仇晨月道。「你家的小女僕怎麼沒有告訴小伏?我也是今早在第一班高鐵上與她聯絡,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Sadovskaia一頓,道:「我回去會提醒婕的。」
「沒關係,反正現在也來得及。」仇晨月道。「Savina叫你聯絡她。」
Sadovskaia看了看牆上大鐘:「可是,這時間……意大利現在是深夜了吧?」
「小伏說,素玉的手機有Savina的緊急聯絡電話,那個電話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接的。」仇晨月道。「Savina要你打那個電話號碼。」
Sadovskaia苦笑;這樣不就是叫素付這長途電話費嗎?不過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從挎包取出紫絹昨天交給她的林素玉的手機,在通訊錄中果然找出了『Savina-Emergency』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果然有人接聽。『Savina speaking。Ekaterina嗎?』
聽見Carbonari的聲音,Sadovskaia心中一陣激動,她吸了口氣,讓聲音平靜下來。「是我。Savina很久不見了,找我有事嗎?」
『素玉她現在怎樣了?』Carbonari開門見山地問道。
「還在密切觀察期,還沒有醒。」Sadovskaia道。
『這樣啊……』Carbonari沉吟了一下。『對神川市醫院的急救技術,我是沒甚麼懷疑的。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燕華已經哭了;素玉不在的話,剩下我、Maria和朋惠三個,也會很寂寞的……這樣子吧,我在荷蘭認識一位心臟科的權威,現在的電擊除顫系統便是他的團隊發明的。他掌握了不少暫時還無法量產的最新心臟科技術,應該可以幫得到你們。我把他的資料Email給你,另外會拜託Maria跟他講一下,讓他優先幫素玉診療。Ekaterina,你認為這樣如何?』
「好的……」Sadovskaia感到眼淚又要湧出來了,連忙伸手擦去。「謝謝你,也請幫我謝謝Maria,我又欠她一個人情了……」
『是素玉欠我們一個人情才對,我只是來通知Christine的「得力副手」而已。』Carbonari這時候還不忘調侃。『費用方面當然由素玉全數負擔了。其實他費用收得很合理,對望月女董事長來說只是小數目吧?她那對矢車菊藍寶石耳環也遠遠不只這價錢。』
其實素不太玩寶石的,她戴的大都是長輩遺物或是中價位的東西……Sadovskaia呼了口氣,道:「謝謝你,等素醒了,我會徵得她的同意,並幫她打點行程的。」
『治好後便順便來意大利玩吧!反正素玉在摩迪納附近也有別業。我和燕華給你們VC Modena和VC Bologna的票。』Carbonari道。『那就這樣了,我和燕華也要睡了,你開加密Email信箱看看吧!』
掛斷電話,Sadovskaia坐到床沿,從挎包中取出(也是紫絹交給她的)林素玉的平板電腦,直接連上加密網絡,查看自己的加密Email信箱。
地點是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嗎……荷蘭是歐盟成員國之一,也與中國簽訂了免簽證協議。自己和素都可以自由出入境。
這麼說,她和素都可以隨時前往。
Sadovsakia閉了閉眼睛。
是那無垠的森林、那無垠的海洋,諦聽了她的禱告嗎?
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次機會。即使這是小小的、唯一的希望,也得把這份光緊緊握在手裏。
拿著平板電腦,她喝了杯水,到洗手間稍稍梳洗一下,再幫林曉雪嚴了嚴被,才與Spencer、仇晨月二人握了握手,離開隔間,回到病房。
龍洛平就坐在Sadovskaia剛才坐著的椅子上。早晨的陽光從半閉窗簾滲進,為那堅毅的臉部輪廓打了一圈光影,長及肩的半長黑髮也似沾了點點燐光。她微微俯頭,慈愛地看著床上的林素玉。
龍洛平教練,18年前以隊友、以最佳拍檔的身份,見證素母親的終焉的人。
這一刻,龍教練坐在南敏小姐之女的身畔,也會感受到那種無比的憂心和哀傷嗎?
不,既然有那小小的希望,她便不會讓那份哀傷出現。
彷彿感受到Sadovskaia的目光,龍洛平回過頭來,訝道:「Ekaterina?怎麼又過來了?今天是回復期,大家都要上課,全天沒有訓練。你再睡一會吧?兩三小時後來換手就可以了。」
「意大利的Savina Carbonari小姐剛才跟我聯絡,說她和德國的Maria von Litchenstein小姐可以安排荷蘭的心臟科權威為素看診。」Sadovskaia道。「因為……嗯,你知道現在的情況,我們可能會隨時出發去荷蘭。到時素可能要拿幾天病假。」
「沒問題。」龍洛平點頭。
「還有……」Sadovskaia拉了拉她身上的炭灰色系風衣,「謝謝你借外套給我。」
龍洛平輕輕一笑:「你是素玉最愛的人,也就如我的女兒一般。」
Sadovskaia也回以微笑,拉了另一張椅子坐下,與龍洛平握了握手,一起守著床上,她們所愛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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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玉在兩天半後的傍晚醒了過來。
之前的狀況已經漸趨穩定。心臟除顫系統已經撤除、藥物也換成了補充營養和水份的點滴。入院一天半後,她出了深切治療部,送回普通單人病房休養觀察。
這三天期間,由Ana Spencer、仇晨月、龍洛平和Sadovskaia自己輪流看顧。君灕、呂依雲、上官柔,甚至幸露和楊致也來過,擔起了幾個小時的看守責任,讓大家爭取休息。單人病房隔壁的隔間隨時隨地都有小睡等候『當值』的人手。探病的人醫院看慣了;但清一色都是高挑女子但又這麼有默契的『看顧團隊』,連醫護人員也是第一次看見。
為了讓大家得到充份的休息,Sadovskaia自願擔任守夜的工作。白天睡覺,晚上用平板電腦處理各種事情,徹夜守在戀人身邊。
然後,在大家或回家、或在隔間小休的時候,輪到Sadovskaia『當值』的時候,林素玉醒了過來。
「素。」Sadovskaia喜悅的笑,輕撫林素玉的秀髮。
「Tarina……」林素玉回以柔弱的微笑,伸出左手,與Sadovskaia的手相握。「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3月29號。」Sadovskaia輕聲道。
「啊……已經第三天了?」林素玉苦笑了一下,「這次還真睡得久……我沒有錯過甚麼吧?」
「傻瓜。」Sadovskaia輕笑,俯首吻了吻戀人的額。「兆穎在看著孩子們,小卓看著國家隊留守組,紫絹看著家,曉玥小姐看著望月。你不用擔心,嗯?」
「嗯……」林素玉閉了閉眼睛,又睜開。「這次好痛、好痛;幸好你又來救我了,太好了,這樣就太好了……謝謝你,Tarina,我愛你……」
「我也愛你,素。我在,一直保護你……這次也要感謝很多人喔,大家都很擔心你。」Sadovskaia柔聲說道,握緊了戀人的手。
林素玉轉頭,清澈的紫眸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戀人。「Tarina,怎麼了嗎?」
「沒甚麼,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說。」Sadovskaia笑了一下,說道。「醫生說你醒來了,就可以回家休養了。我們休息幾天,再去荷蘭,好嗎?」
「荷蘭……?」林素玉側頭,「Tarina看中了那麼遙遠地方的孩子嗎?」
Sadovskaia搖頭,道:「Savina推薦了那邊的心臟科權威,救了你一命的心臟智能除顫系統便是他發明的。我陪你……嗯,我帶你去那邊看病,好嗎?」
林素玉想了一想,明白過來。「好。」
如果可以,她也想好起來。
是Savina推薦的話,一定是世上最好的了。她的眼光一向都是很信得過的。
「那我來打點行程。」Sadovsakaia道。「你身體一好點,我們就出發,好嗎?」
「好。」林素玉點頭,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頭上的戀人看。
奇怪,Tarina的話、Tarina的眼神,似乎有點微妙的不同了……
可是,她好累,雖然心臟不悸疼了,但體力完全還沒回復,現在無法好好思考。
「素,在想甚麼呢?」Sadovskaia輕笑,撫著林素玉的臉頰。「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帶你向前走的。」
林素玉呆了一下,讀懂了那綠眸中的堅定,不禁綻出了笑容,道:「嗯,你說去哪兒,我也跟你去。」
就像前年和去年,在神大研究生隊的時候,那種安心的感覺。
那時還不很明白,只是讓經驗比較豐富、年紀也比較大的Tarina當隊長,自己當個副隊長,輔助她、跟隨她在學界賽出戰。那兩年在研隊打得很開心,也很安心;Tarina是個稱職的隊長,強勢地領導大家,大家都被她的精神感染,安心跟著她一步步打上全國大專學界賽第三名。
真奇怪……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現在這樣的Tarina,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那是與以前差不多,但又更實在、更深沉的一種感覺,似乎她們再也沒有距離,心靈的每一個角落,都已經和對方水乳交融。
Tarina會保護她的,所以沒關係。
真奇妙啊。本來還以為她們的感情已經這麼深、距離也已經這麼近,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對方、依靠對方,一起並肩前行的。
想不到,還有更深一步的空間……
Tarina說去荷蘭,就去荷蘭吧。
如果到那邊去,便可以治好這心律不整的隱患的話。
她想活下去啊。活下去、守護Tarina的心、在Tarina的保護下,一起守護大家。
她握上Sadovskaia的手,不自覺的漾出幸福的笑,安心地閉上了雙眸。
「睡吧,我的素。」Sadovskaia吮了吮林素玉仍未恢復血色的唇。「等你醒了,我叫曉雪和敏思來看你。」
「好……」林素玉輕笑應道。「我愛你,Tarina……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嗎?……」
「嗯,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愛你,素。」Sadovskaia喜悅的笑,輕撫林素玉的臉頰,又撫上那幸福笑著的唇。
她們熬過了,太好了。
感謝,所有的人,所有幫過她們的東西,甚麼東西也好、多微不足道也好,也非常、非常的感謝。
熬過了這一關,她們就去荷蘭,尋找讓素完全痊癒的方法。
一定可以找得到的,一定可以讓素好起來。然後,回來神川市相依相守,一直守護孩子們、守護大家,盡她們的職責,直到最後。
只要相信。
一定有她們可以做得到的事。
守護著漸漸睡著了的林素玉,Sadovskaia回頭,對從隔間門口探頭進來的林曉雪與龍敏思輕輕一笑,左手放到自己唇邊示意安靜。在她們靜靜縮回去掩門之後,Sadovskaia也笑著坐穩,倚在牆上,合目養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