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創]Jaroj(歲月)(一回完)

作者:凌雪
更新时间:2013-03-09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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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Sasha


2026年1月,莫斯科,俄羅斯國家隊訓練中心教練員宿舍第2棟1011室。


和自身隊伍的新任主教練Valentina Ogienko揮別,Aleksandra Bolokova回到自己的房間,靜靜鎖上了門。


這有衛浴、有小廚房,設備齊全的房子,也已經變成自己暫住的地方了。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帶著女兒,長久住在這個地方;直到自己買了在波蘭克拉考湖畔的房子,才在冬休時前去那邊避靜,放下已經可以開始自立的女兒,安靜地休息一兩個月。


Bolokova抬頭,看著宿舍房間牆上,那已經略微褪色的中國荷花掛畫。


現在女兒在女子排球國家隊所在的5樓,也已有了一個房間;而在遙遠的中國神川市,也有了一個安身立命之地。


這是命運的安排嗎?自己一直留在俄羅斯,反而是Anzhela去了中國、去了CVL聯賽。


曾幾何時,她曾渴望去中國看看。那時她還沒懷孕,還是處於上升期的俄羅斯國家隊的新晉主攻手,一邊相夫教子、一邊讀大學,也努力為俄羅斯女子排球國家隊爭取冠軍榮光。


她曾在比賽時去過中國。上海、北京、澳門、香港、武漢……但她一直很想去一下,那個人口中的故鄉,那個十里荷花盛開的地方,杭州。


孕育出那個婉約而沉靜的女子的地方。


那個女子,不知道其實自己除了Anzhela外,還曾經懷孕過第二次。不過她和二女兒的緣份只有五個月;而在流產的時候,更讓她發現最殘忍的真相。


對呢,已經不能再見面了,即使有那個女子的Email,把這種醜陋的事告訴她,也是於事無補的。


Bolokova在18歲就結了婚,這在俄羅斯是很常見的事情。對方是表兄的表弟,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對對方都很熟悉。父母也贊成讓家庭關係更緊密一點,便順理成章地把婚事定了下來。


在國際排壇,她一直叫做Aleksandra Khordina-Bolokova。在她終於把夫姓摘下來的時候,已經退役很久了。


Aleksandra Ivanna Khordina-Bolokova,2005、2007年兩屆『世界第一主攻』。


那時候中國的龍洛平追上得很快,才21歲已經奪得2006年世界排協年終最佳主攻手。不過自己也是不弱的,2005年世界冠軍得主俄羅斯隊的第一主攻手,即使年紀稍大、即使在2007年10月世界盃賽程期間才發現懷孕三個月,也還是會全力以赴,去應戰各支世界一級勁旅。


更何況,龍洛平太年輕,已經不是與自己同一個世代的人。她的目光,已經習慣集中在那與龍洛平打對角位的,那個擁有長長黑直髮的婉約身影之上。


那個與主攻手的硬朗完全不相符的,寧靜婉約的女子。


那麼多年輝煌的頂峰級排球手生涯,到了最後,只有那個女子平靜地與她握手、祝願她們退役後的生活都平安順利的那一刻,最為清晰。


即使手肘受了重傷、即使退役、即使生涯後段成了龍洛平的陪襯,也毫無怨懟之心。


和自己一起逛街、一起研究戰術;安靜聽著自己說家裏的瑣事和煩難、為她縫補穿洞了的風衣。


這樣溫婉的中國女子。


中國的女子好像都是這樣吧?她見過的中國國家隊的成員,即使外表如何硬朗,似乎骨子裏也隱約蘊含這樣的風韻。


這和俄羅斯女子的剛強,也許是完全不同的吧。


其實那位女子抱過Anzhela的。在2008年的世界女排大獎賽,自己帶著四個月大的小Anzhela復出,那個女子溫柔的笑著,抱著還是嬰兒的Anzhela,輕輕搖晃呵哄。


那一刻,也很清晰。


那時,自己還一心撲在家庭、撲在丈夫、撲在女兒身上,還不明白。


那溫婉美麗的笑容,那即使在狂風暴雨的逆境下,仍舊抿著嘴唇勇敢面對的臉容。


直到2013年,二女兒流產的時候,一切真相,終於揭露。


那一胎本來就懷得不怎麼穩。那時自己已經完全歸隱,當了家庭主婦。面對公婆相繼去世、丈夫帶著國家足球隊出征而必須由她一個人處理後事的壓力,她再一次懵然不知自己已經懷孕,到因為劇痛而倒下的時候,似乎一切已經太遲。


臥床養了兩個月的胎,終究還是沒能養住。


他一直沒有來陪伴她,總是匆匆來看望一下便走。後來才知道,那個足球隊的秘書,是他的秘密情人。


甚麼嘛,難道她Sasha Bolokova是與別的女人爭男人的嗎?男人而已,想要就拿去,用得著還來到醫院,譏笑自己第二胎也還是女兒、譏笑自己已可能無法再生育嗎?


女兒又如何?Anzhela是多麼的貼心啊。才五歲而已,便知道抱著自己安慰、便說日後要一直陪在媽媽身邊、守護媽媽。


Anzhela啊,不用這樣的。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吧?她是希望Anzhela成為『世界第一主攻』的,但那也是基於Anzhela自身願意去努力的前提之下。成為世界最強、帶領俄羅斯國家隊去奪得世界冠軍的榮光;然後,結不結婚也不要緊,不要像自己那樣,甚麼也還沒想清楚、甚麼也還沒品嘗過,便一頭栽進婚姻裏去。


這世上是沒有那麼多個Lyubov Sokolova,矇得中那麼年輕又那麼一往情深的好男人的。


不過說起來,當時的自己能這麼決絕,能毫不留戀地與丈夫離婚,說起來,也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候,那些在狂風暴雨的激戰中,卻令人感到如斯溫柔寧靜的時光吧?


如果這麼說,也許自己也怪不了丈夫外遇,也說不定。


已經,經過這麼多年了。


她們是打完2010年世界錦標賽後一起退役的。今年也是世界錦標賽年了。已經是16年前的事了。


那個溫婉的女子,和自己同年。


今年,Anzhela也已經18歲了呢。


然後,自己回到職場,當了俄羅斯男子排球青年軍、國家隊的副教練。一屆又一屆地教導後輩成材、面對親友對自己不要贍養費的詰問、拒絕親友推薦再婚對象、養大Anzhela。


經歷那麼多事,經過那麼多年。


曾經失去一切,只剩下自己的一身排球知識和學歷,以及Anzhela。


雖然痛苦,也不得不向前走。抱著小小的希望往前走,經歷成功和失敗,尋覓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樣的苦難和掙扎,絕望與希望交織的人生,難道就是排球手的宿命嗎?


日本隊的白井郁久美是如此、中國隊的南敏是如此、自己是如此、龍洛平也是如此。


只有那段回憶、和那位女子的相處、與那位女子的對戰,那些片段,仍舊清晰、仍舊美麗。


那個婉約的女子。無論身穿全副排球裝備,還是在年終大會上穿著中國風味的小禮服,也如此適合。


那位女子,是那麼美麗,不沾染一絲歲月的痕跡。


從15歲在青年軍最初見面的時候,已經如此美麗脫俗,無論是人、還是排球,也是如此。


在第二主攻手的位置上,流麗的二人、三人走動戰術扣殺,俐落的技術型的選手。


不過,那些美麗的東西,也可能是自己回憶的臆想,也說不定。


那位美麗的女子,在回歸平淡後,也應該開展自己的生活了吧?


如此的美貌和姿態;她從來也是這麼受到球迷歡迎的。


這種溫婉美麗的女子,應該很受男士歡迎吧?應該會找到與她合襯的良人,共同開展幸福快樂的新生活吧?


但自己仍然保存著那時的合照、仍舊保存那時候一起買的東西、她們一起對戰時的視頻檔案。仍舊在聖誕節往那個Email傳聖誕E卡;仍舊,在她生日的時候,默默在俄羅斯的國家隊宿舍,送她一句生日快樂。


祈願,她生活平安、一切順利。


這是,連Anzhela也不知道的一個儀式。每一年的同一天,在Anzhela回房間睡覺後,自己便會鎖上自己的寢室房門,坐在床上,默默看著那張合照,安靜地向蒼天祈願。


茫茫塵世,每日營營役役,只有這一個乾淨溫柔的角落,留給自己吧。


那個女子,那漂亮俐落的四號位戰術球、那溫婉恬靜的微笑。


二女兒的骨灰,被她帶到波蘭的湖畔小築中,散到一棵漂亮的花樹下了。


其實她悄悄為這無緣足月出生的女兒改了名字的。


Susanna Bolokova。


Susanna Li,那位女子的英文名字。


那湖畔的別墅,是2022年的時候買的。那時又已經儲蓄到相當的金錢,碰巧知道克拉考某湖畔,屬於已逝的某位體育名宿的別墅被拍賣,便買了下來,冬休時、休操時到那邊去避靜。


湖畔的寧靜小屋,自己和那位女子都喜愛的地方。也許無法栽種荷花,但平靜的水面,也令人心曠神怡。


那曾經是她和那位女子的夢想;令她們覺得與對方投契的開始。


又到了世青盃的年份了。那位女子,會在中國或世界的某一處,關心著曾經的母隊嗎?


還是,已經找到了良人,已經把她曾經的輝煌、她們在網子兩邊那曾經的對視,都拋諸腦後了呢?


2026年冬訓,Aleksandra Bolokova回歸俄羅斯女子排球國家隊,擔任Valentina Ogienko的副手,帶領隊伍征戰四方,爭取世界冠軍的榮光。


二月份,她們便會帶領國家隊的孩子們,前往神川市集訓三星期。


神川市。中國國家隊的基地所在,也是Anzhela所屬球隊的基地所在。


也是,那位女子曾經居住、訓練的地方。


如果不是結了婚、生了Anzhela,也許她也會像Eliza Sergiyenko一樣,去打職業賽,體會職業明星那種與國家隊截然不同的滋味。


那個人的Email,仍然靜靜地躺在自己的PDF和電腦中。


可是,在最悲苦的時候,也沒有把那寫好了的信寄出去。


不能讓那種慘淡的、悲哀的、憤怒的、醜陋的現實,污染那份純淨柔婉的回憶。


在比賽的縫隙間,她們在選手村房間見面,一起研究戰術、一起聊天,喝著她泡的中國茶,渡過可以安靜休息的時光。


如果可以,真想再看一次,那溫柔寧靜的微笑。


那種女子,經歷時間的淬鍊,也只會更加優雅從容吧?


那十年時光,是她會一直珍藏在心的純淨回憶。


她會帶著那些回憶,渡過人生苦難、變老、直到結束這已經開始漫長得見不著盡頭的旅程。


『咯咯』敲門聲響起,把Bolokova帶回現實。


是Anzhela來找她喝睡前牛奶了吧?Bolokova把鑲了合照的相架隨手放在几子上,站起身來開門,把18歲未滿的女兒兼俄羅斯國家隊新晉主攻手給迎進屋子裏來。


********************************


Side Susanna


2026年1月,神川市郊,小湖湖畔的兩層屋子,二樓的書房。


洗去一身塵土和鉛華,厲映荷換上洗舊的T恤、夾棉風衣和運動長褲,坐在書桌旁的明式靠背椅上,安靜地看著手提電腦的屏幕。


她是個律師,有名到大家也忘記了她是中國女子排球國家隊前任第二主攻,而只記得她是『孫、厲氏律師行』有名的律師、中國排協御用法律顧問厲映荷。她同時擁有事務律師和大律師資格,專營居住在神川市一帶的外國人、以及中國國內體育相關的法律事務。2017年,她繼承了退休而無子的恩師的律師行,由合伙人成為唯一的經營者。但名字仍為『孫、厲氏律師行』,她仍然每月匯入收入,供養年老退隱的恩師。


但,即使轉行了這麼久,在晚上,確認是自己的私人時間後,她仍然換上這樣的一身裝扮,把緊緊紮成髻的黑色長髮放下來,安靜地坐在這書房,與這一室溫柔的回憶共處。


櫃子裏有2006、2007年世界冠軍的獎牌、也有全國業餘公開賽MVP的小獎盃。說來神奇,這個小獎盃是在2014年,她已經從國家隊退役四年之後,和一班興之所至的前任隊友們組了支臨時軍,一起贏回來的。


然後,書桌上,有她和那位女子的合照。


2007年12月,自己出席國際排協年終大會時,穿的是全黑的套裝,連珍珠頸鍊也是黑的。那是中國國家隊全隊向當年在賽場上重傷不治的南敏的致敬。厲映荷就穿著那一身服裝,默默看著、祝賀那位同期同年的俄羅斯國家隊主力主攻手,登上『世界第一主攻』的寶座。


那位懷孕三個月卻沒有發現,仍然在世界盃最前線作戰、發揮其壓倒性力量的,火焰一般的深棕色長髮的身影。


那位如陽光一般爽朗笑著的女子。


即使有龍洛平緊追在後,那位女子仍然展現從容的氣度、以及壓倒性的力量,令她們的中國國家隊抵抗維艱。


俄羅斯國家隊,2007年世界盃亞軍得主。


那位女子,是俄羅斯國家隊的第一主攻手。


那麼耀眼的球技,面對狂風暴雨般的逆勢、面對天才後輩的力追,仍然沒有一絲褪色,照樣一球球的打出來,打出如此強勁的扣殺、發揮出如此強大沉穩的氣勢。


到現在,那耀眼的笑容,仍是如此清晰。


有一段時間,那甚至是支撐著自己,再捱過那一天的唯一的東西。


再多捱一會吧;再多捱個幾小時。把所有人都送走、把所有問題都解決得差不多,便可以驅車回家,便可以回到這個書房,把珍貴的回憶拿出來,在夢中再看到那個純淨的微笑、聽到那溫柔清爽的語聲。


這樣子,第二天便會有回力量,回去繼續面對那些醜陋的、破滅的現實。


這樣的想法,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這也是她一直獨居,在買下這房子後,便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二樓的原因。


這樣的想法,是種罪惡。


那位女子,早就結婚了。


在她們於成人組出道的時候,她就結婚了。


自己微笑著,在精英賽相見的時候,與那位幸福笑著的女子握手,祝福她與新婚丈夫百年好合。


這麼多年,她誰也不告訴、誰也不告訴。把那份凝視深深藏在心底,在與那位女子相處的時候,總是展露微笑。


只有回到房間、只有鑽進被窩,保證沒有人再找她之後,才能稍稍透露出那份凝視,像現在那樣,安靜地看著、想著那美麗的身影、那美麗的回憶。


那個回頭,那個爽朗而親切的微笑。


那些有關那個女子的家、她的丈夫、她的女兒的話題。


2007年世界盃第四戰,那位女子因為腹痛,在第二局倒下。本來以為是急性腸胃炎,不料原來已經懷孕三個月。之後又發生了敏的事,中國國家隊亂成一團,直到年終大會時,自己才有機會送上恭喜懷孕的祝賀。


厲映荷知道,那位女子結婚後仍然維持高強度的訓練和競賽生活,身體不太容易受孕。雖然有生孩子的計劃,但結了婚6年,仍無所出。


小Anzhela是這麼可愛,如此柔軟、溫暖……


現在,Anzhela也已經加入俄羅斯國家隊,並加入CVL乙組球隊的Dreams了。


原來,已經是這麼久之前的事情。


這麼多年了,誰也沒有告訴。她和那位女子在同一年退役,她繼續律師的工作,一個人獨居,一個人在晚上,安靜思念那些平靜溫柔的時光。


2010年10月底,一切由她親手拉下帷幕。她笑著,與那位女子握手道別,送她上回歸俄羅斯的飛機。


那個人是『世界第一主攻』,有愛她的丈夫、有可愛的女兒,有完整而溫暖的家。


那個女子,要復歸平淡,做個家庭主婦,相夫教女。


她厲映荷,雖然也是中國國家隊的正選,但畢竟只是第二主攻,沒有像洛平那樣的壓倒性力量。她充其量只能算是盡忠職守而已,與甚麼『世界第一主攻』的榮光,從來便是無緣的。


和那個女子相比,自己甚麼都不是。


雖然,由16歲在青年軍相遇開始,也有在網子兩邊對峙的時刻、也有在場下以好朋友相處的快樂時刻,但,也只是其中一位比較好的對手、其中一位比較好的朋友而已。與後來那兩個相識於微時、一路約定互相競爭打上去到達世界頂峰,以至(雖然是秘密地)相依相守的人,完全不能相比。


Susanna Li和Sasha Khordina-Bolokova,只是一般的友隊對手、只是比較談得來的好朋友,甚麼也不是、甚麼也不能是。


甚麼也不能是,所以,即使有那位女子的Email,也不敢聯絡她。只有在聖誕節時,才會精心挑選E卡,寄到那Email去。


那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想法。


她是個律師,見多了美麗幻想消逝之後的醜陋嘴臉,也只能相信理性和證據。每天與幻滅和殘忍現實共存,如果連晚上的這份溫柔回憶也破滅的話,她一定會立刻發瘋的。


她沒有結婚,也不能忍受任何人稍稍接近她。只有國家隊的故友,那些一早已經進入了她的心的人,還可以維持朋友的交往;但即使是她們,也不能接近她心裏緊緊守著的這塊角落。


茫茫塵世,每日營營役役。只有這塊角落,最後的一塊乾淨溫柔的角落,留給自己、只留給自己。


每天和世間無盡的苦難相對打滾,起初與恩師一道、後來變成自己一個人帶著整個律師行的人向前走。為此,她捨棄了哭泣的方法、捨棄了懦弱和逃避,只留下堅強面對這一個選擇。


這樣的道路,是她們國家級排球手的命運嗎?


洛平是如此、日本隊的白井郁久美是如此、後輩的林素玉和Ekaterina Sadovskaia也是如此。


誰也不告訴、誰也不告訴。每天掛著職業的微笑、職業的認真表情,化著淡妝、穿上套裝,把那個女子最喜歡的柔順長髮緊緊紮成髻,面對這世間的一切。


她沒有結婚,也沒有與任何人有稍為密切的交往。


父母為此十分擔心。不過世間通則:一個像她厲映荷那樣的律師、一個獨自運行一間在業界如此有名的律師行的律師,這樣的女子,會易嫁麼?又能找到甚麼對象?而且,她的生活還能比現在更安穩麼?還需要透過婚姻來尋覓安穩麼?


其實父母也很清楚這個現實,不過怕自己寂寞,所以才會嘮叼一下吧。


可是,寂不寂寞,也已經不要緊了。


她只要這一室柔軟溫暖的回憶而已。


2020年,父母相繼去世。這樣她便更不用擔心了。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可以真正安靜地守著,這一室的溫暖美麗的往昔時光了。


每一天,在各種事務中忙活一天之後,便可以回到這個家來,在這短短幾小時內,短暫地變回那個在2001年至2010年呆在中國國家隊的厲映荷,安靜回憶著那些艱辛但快樂的時光。


安心的,回憶著那深棕色的身影,那份美麗耀眼的光芒。


和自己同年、同期,卻比自己強上百倍,那位擁有壓倒性力量的主攻手。


那位女子的名字,今年再一次出現在俄羅斯國家隊名單。在名單最下方的角落,在副教練的位置上,填有那個人的名字。


同樣的名、同樣的娘家的姓。但前頭冠上的夫姓卻消失了。


為甚麼?這是教練員一向的習慣嗎?


還是因為,已經沒有再冠夫姓的必要了?


她想知道,卻不敢去知道。


其實就算真的是,那又如何呢?


都已經是這麼久之前的事了。已經在打第五屆的世界錦標賽了。那個如此受歡迎,有家又有女兒、一直在國家隊作育英才的女子,應該已經把過往國家隊球手的榮光給拋諸腦後,復歸平淡了吧?


就算是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長髮偶然也需要染黑了。衣櫃內,也已經掛滿一件件套裝,排球裝備也已經封塵很久了。


只有那內心的一角,仍然在拼命維護著那份純淨、拼命地不讓那個角落受到一丁點污穢所染,仍然維持那本來的溫柔純淨。


那個美麗耀眼、沒有一絲雜質的笑容。


那隻向自己伸出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傷痕纍纍的手。


今年,會以副教練的身份,帶領俄羅斯國家隊和中國國家隊集合訓練三星期的人。


如果有緣再見面的話……


到時才算吧。


她無緣擁有自己的孩子,也一直沒有養寵物。不過她曾私心去想,如果有一天,她必須要擁有一個由自己照顧的兒女又或是動物,自己應該會為她取名為Sasha,在呼喚那孩子的同時,也在心中,一聲聲的呼喚著那位女子的名字。


曾經在寒冷的夜晚中,在極度的疲累和痛苦中,丟下平板電腦,蜷臥在床上,崩潰似的哭出來。


那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的哭泣。


但那封邊哭邊寫的信,卻沒有寄出去。


那種污穢的想法,是不能讓那位女子知道、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


那份凝視,是不會被任何人所看見的。


靜默地站起來,厲映荷閉了閉眼,邁向腳步,走到書房門口,打開了門。


讓那些想法,永遠留在夢中吧。永遠留在那溫柔的夢中,那些美麗的回憶、美麗的夢想,那些曾經編織的在湖畔小屋寧靜退隱的夢。


那些不能給任何人知道的夢,那些,永遠只能是夢的夢。


那位女子會來神川市。她們或許會見面,也或許不會見面。


如果真的見面的話,她會再向那女子送上微笑吧。


甚麼也不缺、如此耀眼美麗的陽光下的女子,自己也只能給她一朵微笑而已吧。


夢中,會有那個人的身影吧?


茫茫塵世,每日營營役役,只有那些夢,令人期盼。


是臆想也好、是腦部創造出來的幻象也好。是甚麼都好,那麼久了,已經不重要了。


只要有那份溫暖、有那個微笑,那便好。


靜靜的鎖上書房的門,她走到隔壁的寢室,開門進去,也小心地鎖上了單扇的木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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