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隍-賽米絲物語 1(試閱)

作者:人類
更新时间:2013-03-29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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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方,世分陽世、陰世。


陽世即為活人所居住的世界;反之,陰世則是人死後將前往之處,又稱為「地府」。凡是進入輪迴、重新投胎之前,都必須待在此處。


即使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紀了,但一般人對於地府所抱持的想像,無非仍是惡鬼成群,又有十八層地獄折磨亡靈,是個充滿尖叫和痛苦的恐怖世界。


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


地府可以說是如同陽世的倒影,除了終不見天日外,亦有著亡靈居住的城市。舉凡是未犯下大錯大罪的靈魂,在投胎的時刻到來前,就像是常人般在名為「酆都」的大城裡生活著。


至於罪孽深重的亡靈,則是按照判決流放到地府邊界的十八層地獄服刑受苦,直至期滿為止。一旦有誰脫逃,必定火速抓回,絕不輕饒。


而負責審判和緝拿亡靈的,便是地府的兩大機關,一為閻王殿,一為城隍府。兩者皆座落在酆都之外,各踞東西,中央是隔著冥河環繞。河裡是帶罪的亡靈浮沉,河畔是赤豔的彼岸花綻放。


除了酆都以外,地府其餘各處都是寂靜的,尤其以閻王殿和城隍府週遭為甚。


然而就在這一日,素來森嚴氣派的閻王殿卻爆出一聲憤怒的大吼──


「別開玩笑了!」


爆發出這聲吼叫的地點,是在閻王殿的中樞辦公室裡。


一抹修長高挑的人影摘下臉上墨鏡,冷豔的雙眸對著面前坐在最大辦公桌後的男人怒目而視。


向來擠滿職員、忙碌得像是巨大蜂巢的辦公室內,如今是一片死寂。除了男人和對著男人砸出怒氣的修長人影外,所有人莫不是心驚膽跳地低下頭,就怕無端掃到颱風尾。但每個人的耳朵卻也還是忍不住拉得長長,不願錯過那兩人間的任何對話。


畢竟那兩位可都是他們地府的大人物啊!


「先前我等已勉為其難的退讓了,為何現在又提出如此條件?」無視週遭的閻王殿職員全都屏氣聆聽,人影朝前方男人扯出了冷笑,「很好、很好,羅言,這條件休想我等會答應。你要是敢再進逼一步,就別怪我把你三歲偷尿床的照片公諸於世了,相信這應該能登上酆都日報的當日頭條吧?」


冷冷撂下了這番警告,也不管面前臉色青白交錯的男人還沒說出話,人影就已重新戴上墨鏡,遮住半張臉,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過腰的黑長髮帶出俐落弧度,筆直的背影和鞋跟蹬在地面的簡潔聲響,其氣勢無一不是令人想到出鞘的劍刃。


「等一下,夜遊巡將軍!」見人影竟真的要離開,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忙不迭站了起來,俊雅斯文的面孔上染著緊張,「請等一下!梁炫!姐!」


可是,就算喊出了最親密的那聲稱呼,穿著筆挺女式西裝的人影依舊沒有停下步。當她走近辦公室大門的剎那間,厚重的門板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力撞了開。待人影走出後,頓時又重重地回到原來的位置,帶出一陣響亮的震響。


又變回封閉空間的閻王殿中樞辦公室內,維持著鴉雀無聲的狀態,無數雙眼睛怔怔地瞪著已經自動關起的大門,一時間誰也沒想到要開口打破沉默。


羅言也瞪著門板好半晌,隨後一屁股重重坐回椅子上,雙手煩躁地扒抓著頭髮,一雙該是威嚴的鳳眼如今盛滿鬱悶。


「該死的,我就知道這種條件鐵定會惹我姐發飆……」他懊惱地咒罵著,「我這的門沒被她拆掉就算慶……」


羅言的「幸」字都還來不及說出口,猛然一聲轟然巨響就讓他剩下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原本應該要待在自己位置上的兩扇金屬門板,此刻直挺挺地倒在地面,偌大的洞口就像是一張咧開的嘴,無聲地嘲笑羅言的這口氣鬆得太早。


羅言瞠目結舌地瞪著辦公室門口,然後他脫力般地將頭埋在了桌上,突然覺得疲憊無比。老實說他寧願面對像山一樣的公文,也不想面對他憤怒的長姐……


「那個,大人。」一根手指忽然從旁戳了羅言的手臂。


羅言慢慢地抬起頭,望見自己的特別助理正擔心地望著他。


「大人,您到底是說了什麼,才惹得粱炫將軍如此生氣?」挽著簡單髮髻、戴著眼鏡、一身套裝的助理小姐問,「我很少看她會這麼生氣……您該不會是用了什麼不當的言辭騷擾她吧?如果是的話,我會鄙視您的。」


「……妳現在已經在用看蟑螂的眼神鄙視我了,小文。」羅言摀額嘆息,「粱炫是我姐,我哪敢用什麼不當的話騷擾她。會惹她動怒的還能有什麼事?不外乎就是跟小城有關。」


「所以您是用了什麼話騷擾城隍大人,才惹得粱炫將軍動怒嗎?」助理小姐一推眼鏡,眼神不齒。


「在妳的心裡我一定都跟騷擾有關嗎?小文,妳到底是給我這個上司貼了什麼標籤啊。」羅言無力地說。


「抱歉,我好像不小心對您說出真心話了。」助理小姐又推推眼鏡,「還請您見諒。」


「如果沒有歉意的話,那還不如不要道歉比較好,我個人是這麼覺得的……不過算了。」


羅言搖搖頭,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也習慣自己這位特助的另類毒舌。


「當然是在講小城要留學的事。前陣子天界不是從西方收到交換學生的邀請函嗎?希望我們東方能送一個轉學生過去,和他們的學生進行交流。」


「是,這事我記得很清楚。」助理小姐嚴肅地說道,至今回想起來仍然是記憶猶新,「選定的轉學生人選就是城隍大人。雖說城隍大人身邊的八大將軍在後來總算對這事應允,但他們也差點拆了我們閻王殿,一人一扇門,八重防護門全讓他們拆得差不多屍骨無存,連酆都的人民都以為我們這裡暴動,有人造反了。」


一想起這事,羅言也是嘴巴發苦,「小城又乖又認真,我可以理解天界指名的理由,只是他們多少也記得一下小城身邊的那票變態……不,我是說將軍們。總之天界今天又來了消息,說陪同小城過去的人員最多只能兩個,太多反倒引人注目。」


「啊……」這下子,助理小姐也明白方才人影的怒氣是從何而來。


將城隍視為掌上珍寶的八位將軍,怎麼可能接受這要求?他們想必是早打定主意,全體都非一塊跟過去不可。


羅言自然也猜得出城隍府將軍們的打算,但要他說的話,只是留個學,身後還有一票人緊跟不放,那反倒容易使得城隍在那格格不入。


「跟小城說一定沒問題,但就怕我姐跟其他將軍陽奉陰違……真是的,天界就這麼將燙手山芋扔給我……」陷入苦惱的羅言又將臉埋到桌面。


助理小姐體貼地不再吵他,靜靜地退了下去。


大約過了三分鐘,羅言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沉重物體被放置在他的辦公桌上,還發出了不小的音響。他吃了一驚,反射性撐起身體,沒想到卻看見桌面擺了一疊幾乎將他半個人擋住的文件。


「小文,這是……」羅言睜大眼,在看見助理小姐身後還有好幾名職員抱著厚厚一疊文件的時候,那張斯文的臉不禁佈滿驚詫,「這些是?」


「大人。」挽著簡單髮髻、戴著眼鏡,套裝上還別有「文判」名牌的女子推高鏡架,眸光銳利,「我知道您在為城隍大人留學的隨從人數感到煩惱,但這不代表您就可以藉此不審批公文。請提起精神吧,今日還有五百九十九名魂魄在等著您發落去向。假使您不用點心思的話,我不單會用看孑孓的眼神鄙視您,還會跟粱炫將軍索取您三歲偷尿床的照片,發到酆都日報當各大版頭條的。」


羅言張了張嘴巴,然後這名西裝外套上別有「閻王」名牌的男人覺得他必須將剛才的想法修改一下。


他不想面對他憤怒的長姐,也不想面對像山一樣高的公文──不知道現在趁機尿遁還來不來得及?


對於自己的胞弟、現任閻王正面臨公文大軍圍堵一事毫不知曉,也全然沒興趣想要知曉,穿著俐落西裝,臉上還以墨鏡遮住半張臉的高挑女子夾帶一身冰冷怒氣,快步踏出了閻王殿的正大門。


就在她的後腳甫踏出門檻的剎那間,右側的朱紅色門板頓時脫落下來,重重地砸墜在地面上,激出厚重的音響。


目睹此景的大門守衛卻是不敢多說一句,他們恭敬地低下頭,聽著那陣簡潔響亮的腳步越離越遠。


直到那抹修長高挑的人影走下了長階,他們立即衝往殿內。


「拆了!拆了!夜遊巡將軍連正大門也拆了,不過只拆半邊!下錯注的傢伙們快把錢通通交出來──」


無視自後方傳來的興奮嚷叫和此起彼落的模糊哀叫,粱炫腳下的步伐繼續堅定沉著的踩上欲前往的方向。


說也奇怪,明明她只是維持一貫的步伐,但她的身影卻在短短的瞬間消失又出現。每出現一次,她就已越過了極大段的距離。


於是,用不著幾分鐘的時間,那抹高挑人影就已抵達開滿妖嬈紅花的冥河河畔。


一般亡靈若想過河,唯有乘搭船隻或走上那座橫跨東西兩端的奈河橋,否則極有可能遭到河內受苦靈魂的攻擊。


但瞥了一眼此刻「人」滿為患的船或橋,粱炫並不想花時間等待。她毫不猶豫地直接邁步向前,竟是踏在了水面上。


乍見有人想強行過河,船上或橋上的鬼魂莫不是驚訝地往這方向投來視線,想知道是誰如此有勇無謀。然而在望清冥河上的人影時,原先還吵嚷不休的眾鬼一瞬間全噤了聲。就連想要伸手攀抓住對方腳踝的河內亡魂也像是受到驚嚇,飛快地將手收回,包括呻吟、悲鳴都不由自主的靜止了。


或許有不少的鬼魂尚不知那人影的真正名彙,卻不會認不出她的臉,認不出她的身份。


隸屬城隍府,城隍手下的八大將軍之一,夜遊巡將軍!


就像如陸面行走一樣,粱炫一下就度過了冥河,回到了座落在冥河西側的城隍府前。


相較於閻王殿的氣派威嚴,城隍府則是給人更陰森的氛圍。


它的外觀宛若是以奇石雕鑿而成,周邊裊裊煙氣繚繞,數盞紅燈籠憑空懸掛,照亮了匾額上的「城隍府」三個金漆大字。


沒有伸手推開緊閉的大門,粱炫的身影直接穿過門板,眨眼就進入府邸之中。


由於是專門緝拿罪犯的機關,審理、判決一事向來是交閻王殿執掌,因此城隍府的內部亦不像閻王殿一樣宛如現代辦公室,而是出乎意料的保留古風。加上常年瀰漫著自然生成的淡淡煙霧,使得此處多添了幾分神秘氣息。


但對於粱炫來說,這裡就只是她的家,哪有什麼神秘不神秘可言。


隨手將西裝外套一扔掛,粱炫大步朝著深幽廊道而去。


佔地偌大的城隍府其實就只有城隍和她的將軍們一同居住,她手下的其餘兵將、官將是另居他處。


「大人?城隍大人?」粱炫一邊快步走,一邊拉高聲音地喊著。


在這種地廣人稀的宅邸內,他們所有人都學會要找人就一定要扯著嗓子找才行,否則大半天恐怕也找不到對方蹤跡。


只是這回粱炫喊了好一會,廊道也穿過兩重了,卻遲遲未聞任何聲音回應她。


心裡正訝異的時候,粱炫忽地耳尖的捕捉到一些音響。


是從北方傳來的。


粱炫摘下了墨鏡,將之別在襯衫的口袋上,隨即毫不遲疑地朝著北方的廂房趕過去。


隨著兩者之間的距離越漸縮短,那些原本還聽不真切的聲音也漸漸變得越發清晰。


當粱炫能夠辨識出那些聲音是屬於誰的,她內心一驚,總是淡然無波的冷豔面孔也閃過了慌張。


「大人,請住手!無論如何都請……」


「不要啊,大人!妳快改變主意,求求妳了!」


「請聽我等的話,大人,真的毋須……」


「其實大人這樣也超級……好痛!」


「你是白痴嗎?像大人這樣也超級可愛這種話,當然要放心……好痛!可惡,原來我不小心也說出來了嗎?」


──那些是她的同事們的聲音。


大人、大人,難道是城隍大人出了什麼事嗎?維持不住冷靜,粱炫尋著那些如同在爭執的說話聲,三步併作兩步地找到了聲音的源頭,一間緊閉門扇的房間。


「城隍大人!」連門也沒敲,粱炫猛然推門而入。


這番舉動頓時引得房內的所有人反射性地向她看了過去。


一二三四五六,六雙漆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直望著粱炫,有詫異也有吃驚。


而闖進房內的粱炫也愣住了。


這名冷豔和英氣並存於一身的高挑女子啞口無言地看著房中景象,她看見五名同事將一名個頭嬌小的小女孩圍在中間。


小女孩一身穿慣的紅黑服飾,長至曳地的袍袖卻在這次特地捲了起來,還在手肘處打了個結預防滑落,露出兩截如白藕般的小胳膊。


向來會在兩側紮綁髮髻的烏黑髮絲,如今完全地散落開來,東翹西翹得不復以往柔順,簡直像經歷過一場災難,上頭甚至還沾滿著一層異於黑色的淺色泡沫。


而在小女孩的脖子間,還像穿斗篷般地繫了一圈報紙,明顯是要用來防止那些泡沫沾上衣物。


粱炫再怎樣也不會將對方當成是準備去洗頭,反倒是「染髮」兩字如大石地砸了下來。


「粱炫,妳也快來幫幫我們啦!」一見到門口身影,一名只比中央小女孩還高上一點的褐膚少女就像見到救星,帶有野性的可愛臉蛋上亮起了光芒,好勝的眼睛內更是閃閃發亮。


她立刻衝上前去拉著粱炫的手臂,再風風火火地跑回了原先的位置。


「我們費盡唇舌,但大人就是堅持要染頭髮,就連必安也說服不了她。這真的很嚴重啊,妳也知道必安的那張嘴巴有多厲害!」


「無救,妳會讓我不知道該不該將這當成讚美。」露出淺淺微笑的,是一名五官典緻、膚色白皙似雪的女子,嗓音如水般溫柔,和粱炫一樣擁有一頭過腰的長髮。只是不同於粱炫的筆直俐落印象,她的髮絲是蓬鬆捲翹,增添幾分慵懶的感覺。


「是讚美吧?范無救又不像謝必安妳一樣,說個話要拐好幾個彎,棉裡還藏針。」另一名高大的青年口直心快地接下話。他的相貌俊朗,濃眉大眼,眼角和嘴角都有一絲孩子氣,令人見了會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啊,我這可是讚美,我是說真的,不信妳問羅剎。」


「喂喂喂,阿防你不要牽拖我下水。」被指名的青年不高興地踢了自己兄弟一腳。他和對方擁有如出一轍的外貌,讓人難以分辨誰究竟是誰,「謝必安的刻薄你又不是沒領教過。呃,我這也是讚美,真的。」


「放心好了,我不會跟兩隻連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的笨狗計較。」那道似水的嗓音柔柔地說,「你們倆可不准靠大人太近,以免你們的笨蛋細胞污染到大人要聞的空氣。」


「嘿,我們可不是笨蛋。」


「不過是大人的守門犬沒錯。」


兩名像是同一模子印出來的青年對望一眼,突然雙雙咧開了笑,張臂就要朝中央的小女孩撲抱過去,也不在意那些泡沫是不是會沾上他們的衣物。


「城隍大人,汪!」


「大人,去西方就帶我們倆過去吧!汪!」


「羅剎、阿防,不要想藉機奪得大人的隨從之位,也不准趁機對大人動手動腳。」


就在兩名青年即將像是大狗似地撲上目標之際,一道漆黑的鎖鍊猛地從旁橫出,這房間中的第三名男性搶先一步地採取了動作。


那是一名俊秀卻眉頭緊鎖的少年,微挑的眼角散發出與生俱來的凌厲氣勢。他一手纏繞黑鎖鍊,一手卻是按壓在肚腹,那緊皺的眉頭不知是因為胃部的疼痛,還是眼前兄弟倆的行為,也或許兩者皆有。


「你們去西方只會給大人添亂,所以要去當然是由我去,況且大人的衣物向來是由我打理及換洗。」


「什麼?太卑鄙了,長照!」


「居然利用機會跟大人推銷自己的優點嗎?虧你看起來最沒用,心機竟然最深沉!」


「衣物什麼的,我們兄弟可也是會洗,不一定非找你不可。大人,妳說對吧?」


「咦?」猛然發現自己被點到名,頭髮還沾著一堆泡沫的小女孩像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注意到不單是三名男性,就連另外三名女性的目光也在瞬間停在自己身上,外貌年幼,但實際上是城隍府之主的城隍深吸一口氣,接著嚴肅又慎重的說:


「吾,吾也可以自己洗衣,所以粱炫、必安、無救、長照、羅剎、阿防,西方之行就由吾獨自去,可好?」


「什麼!」最先失聲驚叫的人是長照。


下一秒,房內的六將軍異口同聲的叫嚷道:「『當然不好!』」


「……你們太快否決吾了,吾覺得有些受傷。」城隍低下頭,潔白的臉蛋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可是無意識委屈對戳的食指,還是流洩了她的情緒,「吾明明可以獨立了,難道吾看起來就像是長不大的稚幼孩童?」


「城隍大人,雖然妳看起來真的沒長大,不過妳永遠都是最可愛、最……嗚喔!」羅剎的話還沒說完,就已遭人抓住領子,一把摔扔了出去。


那具高壯的身子撞上房內另一扇緊閉的門,頓時讓門扇大力地震晃一下。


「好痛痛痛……」羅剎摀著後腦,從地面坐起來。嘴上雖是哀叫,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和痛苦相關的表情,「炫姐,妳下手前好歹通知一聲嘛……」


「活該。羅剎,你真的是白痴。」阿防毫不客氣地嘲笑自己的兄弟,「誰教你偏要強調大人的蘿莉身……嗚噗!」


於是又一具高壯的身軀飛了出去,撞上門扇,滑坐在羅剎身邊。


「唷,難兄。」羅剎咧開一口白牙。


「去死吧,難弟。」阿防回了一記中指。




「大人,我們別理那兩個只有皮粗肉厚是優點的蠢蛋。」連摔兩人的粱炫若無其事的拍拍手。從她的言行來看,不難看出她的地位在在場將軍中可謂是最高的。她蹲下身,在面對城隍時,她冷淡的表情自然而然就轉為溫柔,「我等當然相信大人早已成熟獨立,但我等卻不像大人那般成熟。假使大人離開我等視線,我等就會擔心得不得了。」


「就像粱炫說的,不成熟且離不開大人的是我等呢。」謝必安也柔聲說道。她的刻薄和毒舌素來只針對不相識的人,以及絕大多數男性,一旦和城隍說話,留下的就僅有似水柔情,「哪,大人,就當是遷就一下我等好嗎?」


「吾明白了。」城隍忍不住更加挺直身體,「成熟的吾一定不會輕易離開汝等視線……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不對勁的啦!」范無救笑嘻嘻的說,嘴唇內露出一顆小虎牙。就像是要極力取信城隍,她轉頭看了看,忽地一把拉過仍是按壓著胃的長照,再撲上他的背,兩隻黧黑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大人,妳看長照的眉頭沒皺得那麼緊了,這表示妳的話抒解了他不少胃痛唷!」


「可是,吾怎麼覺得長照的臉色變蒼白了?」城隍遲疑地眨下眼。


「大人,那一定是光線關係才讓妳產生錯覺。」俊秀少年強笑著擠出話,隨即一扭頭,咬牙切齒的咒罵著,「范無救,妳是想勒死我嗎?放手……還不給我放手!」


「哈哈哈哈!我忘記長照你的脖子不像阿防和羅剎那麼堅硬了!」范無救跳下來,摸著後腦哈哈笑。她一笑起來,兩顆小虎牙看起來都更加的明顯了,「下次要不要我和必安幫你鍛鍊一下身子?說不定你的胃也就不會常常犯痛了呢!」


「心領,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五營兵將和三十六官將被妳們倆操練得不成人形。況且我相信我的胃疾,絕大多數皆是因你們……嗯?」長照驀地停下話,他蹙著眉地轉望向仍賴坐在地面、靠著門不起來的羅剎與阿防,細長的眼眸像是狐疑又像是在確認什麼。


「怎麼了,長照?突然發現我和阿防才是最適合待在大人身邊的人選嗎?」羅剎興致勃勃地問。


「夢話建議可以在夢裡說。」長照冷靜無比地駁回那荒謬的說法,他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你們身後……」


「是不是有聲音?」謝必安輕佻柳眉。


長照看了謝必安一眼,這表示方才並不是他的錯覺。


「聲音?」阿防納悶地仰頭盯著身後門板,「這門後面的是……」


「是大人的三號書房。」粱炫的目光也是停在那對緊閉的門扇後。不光是方才,就連現在她也聽見裡頭有什麼聲音傳來。


「啊咧?這種聲音總覺得很熟悉耶。」范無救好奇心滿滿地豎耳聆聽。


對此發言,其餘五位將軍不約而同地默認。包括羅剎也仰高脖子,雙眼大睜,瞬也不瞬地凝視裡頭動靜越來越明顯的門扇。


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到城隍淡然無波的小臉飛快地閃過一抹「要糟」的神色


「粱炫,吾先把頭髮上的泡沫洗掉,吾一人即可。」說完,也不管粱炫有沒有聽見,城隍快步地就奔出房間。


「泡沫?那果然是染髮用的泡泡染嗎?等等,城隍大人!」粱炫乍然回過神,這才瞬間想起自己居然把最開始的重要事情給忘了。好端端的,為什麼城隍大人無故要染髮?「大人,請慢著!妳的體質特殊,即使染髮,兩天後也會回覆……大人,請讓我替妳洗頭,以免不當水溫破壞妳的髮質!」


正當粱炫前腳剛追出房門外,房內驟然傳出山崩似的轟然聲響,間或夾雜著有人被掩埋的慘叫。


粱炫愣了一下,她停下步,反射性回頭觀望,冷豔的臉蛋乍洩訝然。


房間內此刻就像書海氾濫,各種顏色書皮的書幾乎把地板淹沒大半,而書海的源頭正是僅有一門之隔的書房。


那對原本用來作為分隔的門板,早已因為大量書籍衝出來的衝擊整個彈開。透過敞開的門口向書房一望,可以瞧見書房內的景象更加慘不忍睹。


那裡簡直像是用書堆起了大座小座的山。


如今書坍方了,才會演變成衝開房門淹至隔壁房間的景象。


「哎呀……」謝必安睜大美眸,掩嘴輕呼,「大人還真是改不了東西亂扔的習慣哪。不過書房不是每天都有人負責整理,以免這樣的情況出現?」


「這個禮拜負責三號書房的人是誰?」粱炫撫著額角,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長照,你那都有記錄對吧?」


「是。」長照伸出手,他的掌心上倏地浮現一本小書,小書瞬間又變化為巨大的書冊。長照只是閉下眼,手上的書就自動翻頁,直至某頁才停住,「這禮拜負責三號書房的人是……」


「那個,是我啦……」范無救皺著褐色的小臉,有些心虛地舉起手,「因為昨天、前天和必安跟兵將們拼酒,所以就漏了兩天沒整理,真的只有兩天而已!」


「但是憑大人的功力,一天就可以毀滅半間乾淨的書房,兩天剛好湊滿一間。」長照收起記載各種記錄的書,苦著俊秀的面龐,看著災情絕對稱得上慘重的兩間房,覺得胃又隱隱抽痛起來,「這樣亂丟東西的習慣,絕對不能讓大人獨自前往西方。萬一大人被淹沒在自己房間裡,那該怎麼辦才好?」


「在大人被淹沒之前,我們兩兄弟就已經被淹在下面了!」一隻結實的手臂猛然從書堆下探出來。


「不要若無其事的忽視我們被埋在書下的事實啊!」又一隻結實的手臂自書堆下伸出來。


「你們動作輕一點,別忘記你們可是銅皮鐵骨的,萬一傷到大人寶貝的書,該怎麼辦才好?」粱炫清冷的聲線帶有一絲責備。


從書與書的縫隙之間露出兩隻眼睛的羅剎和阿防互看一眼,一下不敢亂動。畢竟有的書因太過古老而紙質脆弱,承受不了任何摧殘的,但也不能叫他們以這個姿勢卡在書堆裡吧?


「無救、必安,妳們倆先幫羅剎和阿防出來。小心書,書角敲到他們腦袋也不要緊,反正不會更笨了,重要的是書不能有損壞。」粱炫冷靜下令,「然後你們四人一起整理書房和房間,我跟長照去找大人。」


「等一下,炫姐。整理的工作明明是范無救要負責的吧?」埋在書堆下的羅剎不平抗議。


「吵死了,笨狗。有力氣出那張嘴說話,不如省下來拿來整理書。」和范無救是工作搭檔的謝必安彎起紅唇,溫柔一笑,「我沒有嫌棄你們的笨蛋細菌太旺盛就該偷笑了,不過我會戴著口罩工作的。」


「哇!謝必安妳那張嘴巴真的很討厭耶。」埋在書堆下的阿防齜牙咧嘴,「這次可就真的不是讚美了。」


「夠了,耍嘴皮子的工夫可以省下。」粱炫輕拍一下雙手,「由我和長照去找大人,你們才會有福利。無救、必安,妳們想要大人洗髮的畫像嗎?」


「想要!想要!」范無救雙眼放光。


「請務必給我。」謝必安雙手交握。


「羅剎、阿防,你們想要大人染完髮後的第一手照片嗎?」粱炫又問。


「『拜託妳了,炫姐!』」羅剎和阿防立刻誠心請求。


粱炫滿意地點點頭,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台小巧的黑殼相機,站至她身邊的長照則是手中出現一枝畫筆。


范無救、謝必安、羅剎、阿防看他們倆的眼神,就像在看著崇拜不已的人物。


在城隍府中,誰不知道粱炫的拍攝技巧最高,長照的畫技最好。幾位將軍們珍藏的城隍相關周邊,大多都是出自他們之手。


「很好,今夜子時再召開一次大人照片交換大會。」粱炫取出墨鏡戴上,「順便用誰的珍藏品最棒來決定誰會是大人西方之行的隨從。無救、必安,記得轉告另外兩位。」


「明白啦!」


「請放心交我吧。」


「很好,長照……不,副會長,我們走吧。」


「是的,會長。」面對粱炫的呼喚,長照沉靜頷首。


緊接著兩人並肩離開,在他們踏出房間的剎那間,一件雪白的大衣憑空出現,各自披蓋在他們的肩頭,衣擺飛揚,像是欲振的翅膀


大衣後背上,漆黑的絲線繡出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城隍命。


──城隍大人是我等本命後援會。


頂著一頭泡沫,脖子間還繫著一圈報紙的城隍並沒有直接奔往浴室。


她在中途被一間敞開大門的房間給吸引注意力,忍不住停下腳步,改向房內走了進去。


和其他房間相比,這間房顯得格外空曠,裡頭沒有家具擺設,就僅僅是在牆邊置放一面高聳華麗的鏡子。


鏡子幾乎高至天花板,周圍用金色的邊框鑲著,上頭佈滿繁複細膩的雕紋,還有好幾隻光屁股、長翅膀的小人。


城隍知道那是什麼,那正是西方的天使。


縱使她是東方地府神祇,但不代表她對於西方之事一無所知。況且現在科技發達,透過將軍們從人界搬回來的電視,她也看過許多天使、惡魔相關的影片。


至於她的府邸內,為何會有這麼一座格格不入的鏡子?那正是西方神祇派遣使者送來的,此物將是她前往欲就讀學園的通道。


城隍上前又走了好幾步,烏黑無波的大眼靜靜望著鏡內映出來的影像,擁有潔白臉蛋的小女孩同樣也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


然後,鏡中又出現另一抹高挑修長的人影。


「大人,原來妳跑到這來了。」身穿筆挺女式西裝的粱炫摘下墨鏡,漂亮的眼眸浮現柔軟的笑意,化解了她冷淡的臉部線條,「長照已經在幫妳準備熱水了,我們到浴室去好嗎?」


「粱炫。」城隍沒有轉過身,她的嗓音稚氣威嚴,可卻又隱隱含帶些許的不安,「吾,真的適合前往嗎?吾在眾神之中尚屬資淺,吾當真適合前往那座據說是集結神、魔、妖菁英的學園?」


「大人。」粱炫走至城隍身後,她單膝跪地,頭顱伏低,雪白的大衣衣擺在地面展開了一個圓,「請恕我失禮。倘若妳不適合,那三界中絕對無人再適合了。玉帝也必是明白這點,才特意交付羅言指名妳。雖然我覺得羅言真是蠢到家,居然不把這命令推掉。若非那白痴之故,大人妳也不必被迫暫離地府。」


「粱炫,不可對閻王口頭失禮,也別直呼他名彙。」城隍回過頭,頓了一下,她認真地說,「儘量別在他面前這麼說。閻王很可憐,天天被文判壓搾審批公文,熊貓眼都出來了。上次吾到閻王殿,差點以為他們養了一隻大熊貓當殿中寵物。所以,還是要給閻王留點面子。」


「是,既然大人這麼說,那麼我下次不會再稱『羅言那白痴』了,而是直接喊『閻王那白痴』。」粱炫恭謹回答。


「嗯,這樣做確實比較……嗯?吾怎麼覺得好像又有哪裡不對勁?」城隍困惑地皺著眉。


「那是妳多慮了,大人。」粱炫站起身,三兩句就轉移話題。她的雙手輕輕置於城隍纖細的肩頭上,「我們先別管閻王那白痴了,大人,妳怎麼突然會想染髮?」


此刻人處在閻王殿,被文判用鐵鍊連人纏住椅子的羅言,猛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吾……」城隍低下頭,無意識地又戳戳手指,細聲細氣說,「吾看過電視,西方人好多都是金頭髮,因此吾想,吾是不是也該入境隨俗比較好?」


說到後來,似乎是想要尋得粱炫的認可,城隍抬起潔白小臉,烏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瞅著對方。


在那雙黑到發亮的大眼睛深處,粱炫覺得自己還看見了一絲閃動著「快稱讚吾」的期待光芒。


太可愛了,他們家的大人……要不是場合不適當,粱炫真想馬上掏出手機或相機,將這表情保存下來,以做為珍貴的收藏。


如果是羅剎和阿防兩人在場,恐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興奮地撲過去了。


「粱炫,難道金髮不適合吾嗎?」見粱炫久未開口,城隍的表情未變,可眼底的光芒暗了下來。


「不,怎麼會?想必一定非常適合大人,我等皆迫不及待想要看金髮的大人了。」粱炫含笑回答,決定先不提醒城隍她的髮質特殊,不管是染什麼顏色的髮,兩天後全都會被黑色重新吃掉,以免讓眼前的小臉蒙上一瞬的失落。


正打算牽起城隍的小手,粱炫忽然發覺口袋內的手機在響動。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發現打電話來的居然是羅言。


為免自己對胞弟,對現任閻王的冷漠言語被城隍聽見,粱炫乾脆先走至房門口接聽。


「我是粱炫。」


「姐,是我。我發現我還有事忘記跟妳說了,妳那時候走得太急了。」


「如果是隨從人數的事,我等自會拿捏,毋需再多廢言。羅言,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你應該不會是被綁在椅子上,手跟鋼筆銬一起,只能靠別人拿手機跟我講電話吧?」


「姐……其實妳有千里眼對不對?」


「你多慮了,我只是用我的指甲思考,就可以得到這個猜測。你要說什麼快說,我很忙。」


「姐,妳剛說了超過份的話對不對?總之,我要說的是……」


眼見粱炫在門口跟人專心地說著手機,城隍也不打擾,繼續認真地研究鏡中的自己,思索著變成金髮後會是什麼模樣。


末了,她忍不住伸手摸向光滑的鏡面。


但就連城隍也沒想到,當自己的手指一伸出去,碰觸到的居然不是想像中的堅硬冰冷感覺,而是柔軟似水!


什麼?!城隍潔白的小臉閃過吃驚,黑眸大睜。然而還沒等她發出任何驚詫的聲音,鏡中猛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簡直就像鏡子的另一端有無數隻手在抓著她一樣。


「粱……」城隍只來得及說出這麼一個字而已。


「什麼叫做西方那邊已經迫不及待先開了通道?那不就表示萬一大人無意碰到的話,會毫無防備的被拉過去?這般重要的事,拖到如今才告訴我?羅言,去將我的話傳遞給天界使者,務必用禮貌至極的口氣──『你們真的是白痴嗎?腦袋沒鎖緊我等可以代勞。』」


冷酷地切斷和現任閻王的通訊,粱炫闔起手機。


「城隍大人,抱歉擔擱時間,我們這就過去長照那……」粱炫清冷又帶著柔和的聲音突地哽在喉嚨裡,她怔怔地看著她的正前方。


偌大的房間裡,除了那座金色華麗的鏡子之外,就再無他物,更遑論是屬於城隍的嬌小身影。


粱炫的手機「啪答」一聲地掉墜在地面,當場摔成兩截。


「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城隍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粱炫心焦如焚的吶喊聲,她的將軍似乎在喊著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卻無法確定。


她現在整個人就像掉入了一條光之通道,不停地往下墜落再墜落。繫在脖子間的報紙早就承受不住氣流的衝擊力,不到一會就啪啦一聲地脫離,也不知道會飛到哪裡。


就算想要使用神力,也無法阻止身體的持續下墜。


因此,城隍最後乾脆放棄再做任何掙扎,任憑自己往下掉落。


黑若深潭且不見波瀾的眼眸內不斷地有光刷過,那是一種金色卻不刺眼的光,反倒令人感到溫暖。


鏡子是西方神祇派人送來的空間通道,她被吸進鏡子裡,所以她最後抵達的地方將會是她預定就讀的學園嗎?


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前往西方,但城隍內心的緊張和不安卻忽然沖淡不少。她閉上眼睛,想著不知道第一眼後她將會看見誰,會不會是光屁股的金髮小天使?


然後,她猛地一頭栽沉進冰冷的水裡。


西方.因帕德休島.螢火光原。


「嘩啦」一聲,有什麼東西摔進水裡,不單是發出聲響,還帶出了巨大的水花。


「咳!呸呸呸!」一名個頭瘦小的男孩很快就狼狽地從水潭中坐起。他摔入的地方是水潭較淺的區域,就算坐起來,水也只淹到快及他的胸口而已。


也不管自己滿頭是水,托爾泰大力地嗆咳著,想要把無意識中吞進的水給吐出來。


待咳到一張臉都漲紅了,喉嚨內也傳來燒灼般的疼痛,托爾泰才總算找回一點餘力觀察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只不過還沒等他分神觀察,一雙纖細修長的腳就已踩踏在水潭岸上。


「搞什麼鬼?沒用也要有個限度行不行?居然只是受到風壓的波及,整個人就飛到這麼遠的水裡來了?幸好像你這種小矮子不是我的同伴,否則我說不定會火大到捏死你哪。」


那是一道除了用華麗悅耳,便再也難以找出字詞形容的少女嗓音。


即便吐出的都是辛辣、不留情面的語句,但是托爾泰還是下意識先被這道嗓音攝去心魂。他呆呆地仰起頭,一時間似乎忘了自己還坐在水裡,只能目不轉睛地望著出現在岸上的奪目身影。


說話的少女一頭粉紅色的長捲髮,碧綠的瞳孔如同最耀眼的寶石,鑲嵌在那張白皙豔麗的臉蛋上。精細的眉宇間是傲慢的氣勢盤踞,搭配上華麗的短洋裝和過膝黑靴,那副驚人的美貌可以說是呈現出強烈的侵略性,如同熾烈的火燄,一靠近就會被灼傷一樣。


「喂喂,沒反應嗎?小矮子,你是連耳朵都聾了嗎?」少女雙手插腰,居高臨下地俯視猶呆坐在水中的托爾泰,眉眼散發出明顯的不耐煩。


「我、我才不是什麼小矮子!」托爾泰猝然回神,驚覺到面前少女毫不留情地在嘲諷自己,惱怒地漲紅臉,「明明是妳和另一個傢伙說要找個熟悉螢火光原的嚮導我才過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要來的是螢火光原的深處!這裡……有妖獸啊!大人們都交待過這地方是不可以隨便進來的,都、都是你們把我牽連進來!」


說到激動處,托爾泰揮舞著雙手,從水中站了起來。可是他的右手臂才剛脫離水面,就發現上頭似乎被什麼纏住。


又長又柔軟……托爾泰反射性轉過頭,那張尚帶稚氣的臉龐頓地刷成蒼白。


是頭髮……是頭髮啊!托爾泰的尖叫因為驚恐而堵在喉嚨裡,他手忙腳亂地想揮扯開那些金色的髮絲,一點也不想去管那些頭髮是接連著水裡的什麼。


而就在托爾泰慌亂的時候,他忽地聽見自己的身後傳出了有什麼東西冒出水面的聲音。


那聲音不是很大,卻不知道為什麼讓托爾泰直覺生起毛骨悚然的感覺。


「喂,小矮子,沒事可不要回頭哪。」站立在岸邊的粉紅髮色少女挑高眉毛,嘴角噙著好勝的笑。


托爾泰還是回頭了,他忘記手臂上還纏著金色的頭髮,回過頭,雙眸瞠大,臉上是瞬間凝固住的恐懼表情。


在水潭的中央處,在他的正前方,有一隻外貌駭人的妖獸浮冒出大半個身子。牠有著像蛇一樣的頭顱,又粗又長的脖子,身體像魚一樣的扁平。


此刻,牠正舉高了長脖子,從高處俯望著托爾泰,一雙眼睛閃動著不懷好意的光芒。


就算沒看見牠的身軀全貌,托爾泰也知道在水面下是四隻能讓牠在水陸兩棲的鰭腳──因為這隻妖獸,就是少女和她的同伴剛剛捉捕的目標。牠躲閃過攻擊,潛入另一處水潭,攻擊的餘波則掃得他飛到這裡,卻沒想到那妖獸竟也在此出現了!


猙獰的妖獸張開了嘴巴,露出像鋸子般的牙齒。


知道自己被鎖定住的托爾泰大腦空白,只能放聲尖叫。


「受不了,吵死了。」粉紅髮色的少女嫌惡地用小指掏掏耳朵,另一隻白皙的手掌張開,掌心似乎有幽黑色的光芒在成形。


就在妖獸快入箭矢地張嘴往托爾泰的方向咬去,少女準備揮下手之際,兩道白影卻更快一步地搶先到來。


它們自後越過了少女,迅雷不及掩耳地竄向了妖獸。


妖獸發出驚怒的咆哮,發現自己的脖子居然是讓兩截白色的繃帶交叉纏住,再狠狠地往後拉,迫使牠的脖子只能昂起,無法再鎖定底下的目標物。


「什麼啊,還是老樣子,出力只肯出這麼一點點。」似乎知道出手的人是誰,少女毫不感到意外。她熄去掌心上的黑光,舔了舔嘴唇,一腳的靴尖往地面轉了轉。


下一秒,她猛地拔高躍起,背後驟然伸展開一對漆黑碩大的羽翼。


在妖獸尚來不及察覺到她的意圖之時,少女已經一腳重重地踢上牠的下顎,緊接著再衝高身形,直至牠的頭頂上方,隨後一腳重擊下來,不偏不倚擊中那顆碩大腦袋的中心。


妖獸在剎那間沒了聲音,粗長的脖子擺晃幾下,連同身體一起傾斜,快速地壓了下來。


原來少女的那兩記踢擊,竟當場剝奪了妖獸的意識。


意識一失,妖獸也就無力再維持身體的平衡了。


但是即使看見妖獸的脖子、頭顱正往自己這方向壓來,嚇傻的托爾泰卻全然忘記逃跑一事,只能繼續呆然地看著上方的陰影越變越大,也越來越靠近。


「別開玩笑了,沒用到連邁動自己的兩隻腳都不會嗎?」浮立空中的少女不敢置信地咋下舌,她背後的黑翼極快地拍振一下,身影轉眼至空中消失,瞬間出現在托爾泰的正上方。


「這根本是害我連笑都笑不出來了。」碧眸瞇細,外貌華麗搶眼的少女猝不及防地將托爾泰拎起,扔甩出去,讓他再一次摔跌至水潭裡。


同一時間,那應該壓墜在少女上方的似蛇頭顱卻是靜止不動了。


踩在水面上的少女掀下眼,看見原先纏在妖獸脖頸上的兩截繃帶,就像有生命力似地勒住了妖獸,使牠的身體不再倒下。


接著一截繃帶一扭轉,竟輕而易舉地讓體積比自身大上幾百倍的妖獸,慢慢倒往另一個方向。


而另一截繃帶則是化做一束白光,奇快無比地直鑽水中。


當水面又一次激濺出水花的時候,赫然是一條白蛇拖咬著什麼從底下竄出來了。


「這是……」就算是面對嚇人妖獸也無動於衷的少女,不禁露出訝然之色,碧綠的瞳眸中倒映出一抹身著古怪紅黑服飾、垂著長長金髮的嬌小身影。


她忍不住伸手將那頭濕漉漉的金髮撥開一些,露出對方被遮掩的臉蛋,「小孩子?」


不能怪少女會驚訝,這裡是螢火光原的深處,正如托爾泰所說,因為妖獸出沒的關係,鮮少有人想靠近。而照理說不應該有第三人在的水潭裡,居然撈出了一名小女孩!


「沒有天使和我族的味道……難不成是哪來的妖族小鬼?」少女狐疑地湊上前嗅了嗅,只不過還沒等她研究出一個端倪,咬著小女孩的白蛇忽然一扭身,將那具嬌小的身子甩至岸上。


「白蛇,你這是幹麼?我可還沒研究完!」少女豔麗的臉蛋立即閃現不悅,可從她唇中吐出的名字,卻非是針對那條將小女孩甩上岸的蛇類,而是──


「我無意讓我的寵物咬著無聊的東西太久。」又一抹削瘦的人影走近水潭邊,他的聲線寂寥冷淡,彷彿沒有任何事物能引發他的興趣,「妳要研究就自己過來抓著她。」


「無聊的東西?不是你的蛇看得上眼的食物,你一律都稱為無聊的東西吧?算了,你的蛇要是無端吃人的話,我也會傷腦筋。我才沒興趣因為受到牽連,而被學校處罰。」少女收起了背上的黑色羽翼,一撩長髮,舉步就要從水面走至岸上。


「等一下……你們等一下!」孤零零被留在水潭中的托爾泰再也忍不住,氣急敗壞大叫,「為什麼沒人在意我一下?我是你們的嚮導,我可是差點被那隻蛇瓦那給吃了耶!」


「啊啊?」少女停步,回過頭,眉梢揚高,「被蛇瓦那給吃了?既然都知道牠的名字,難道還不知道蛇瓦那會攻擊敵人,卻是吃素的嗎?住在螢火光原外的小鬼居然會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我建議你還是別再假裝是當地的小鬼了,這種想誘騙我們到螢火光原深處,引開蛇瓦那注意力的假嚮導,我們也不需要了。不管你打什麼主意,快滾出我的視線之外。」


托爾泰氣急敗壞的表情猛地僵住。


「妳知道……怎麼可能?妳究竟是從哪時候就知道的!」托爾泰不敢置信地失聲嚷了出來。他明明就偽裝得唯妙唯肖,眼前這個才幾歲的丫頭怎麼可能有辦法識破?


「一開始,從一開始,可以麻煩你快滾了嗎?」少女不耐地雙手環胸,眼神傲慢睥睨,如同在蔑視什麼低等生物。


這傲慢至極的輕視眼神,登時讓托爾泰心頭火驟起。顧不得自己事蹟敗露應該急急離去,他怒吼一聲,從水中站了起來,尚留稚氣的面龐扭曲,接著他的臉、他瘦小的身體突然像是吹氣地膨脹壯大。


下一瞬間,屬於男孩的外貌就像瓷器迸出裂縫,劈里啪啦地碎裂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虎背熊腰的壯碩身軀。


令人想到高塔的大漢張手往空中一抓,一根等身高的木頭長杖就被他抓握在掌心裡,木杖頂端眨眼冒出光,凝聚出火燄。


「不會吧?像你這種型的,居然擅長魔法?」少女摀著嘴,彷若吃驚地低呼,然而寶石般的碧瞳卻閃動著不懷好意的冷笑,「不過我還是建議你看下身後喔,大、叔。」


身後?什麼身後?托爾泰反射性地再扭頭,然後他整個人僵住,這次臉上的驚駭表情絕不是假裝出來的。


照理說應該只橫倒著蛇瓦那的水潭裡,不知何時竟矗立著一隻連蛇瓦那的體型也無法比擬的龐然大物。


在日光的輝映下,牠雪白密集的麟片、深黝的眼睛以及尖銳的獠牙和鮮紅分叉的長舌,全部都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托爾泰的臉色一口氣刷白,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隻恐怖白蛇的出現。


牠是哪來的……這隻大蛇究竟是哪來的……


大蛇彷彿不知托爾泰的紊亂心思,牠猛地彎下頭顱,嘶聲地吐出長得嚇人的舌頭。


「噫……嚇啊!」托爾泰瞬間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蛇瓦那是吃素的,但不代表眼前這隻大蛇也是素食主義者。不,托爾泰敢發誓,這隻蛇絕對是專吃人的!


單憑體型上的巨大差異,就嚇得托爾泰連自己可以使用魔法攻擊都忘了。他一邊慘叫,一邊驚慌失措地落荒而逃,連踩立在水面上的粉紅髮色少女也無暇顧及。


但是好不容易衝上了岸,托爾泰就感受到一股冰涼的觸感猛地纏上他的腳踝,同時還帶有一種滑膩。


來不及細想那是什麼,托爾泰就因為那股拽扯的力道,而狼狽地撲跌在地上。唯一慶幸的是,身下是柔軟的草地,才不至於讓磕撞上地面的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


托爾泰急著想爬起來,誰知道那隻恐怖的大蛇會不會追過來。只不過當他一撐起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雙腳。


那並非是屬於粉紅髮色少女的黑靴,而是一件設計和色系都偏單調的長褲。


托爾泰似乎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少女的確還有一個同伴,而那個同伴的確也早來到這了。


說實話,托爾泰對少女的同伴反倒沒有特別印象,只記得對方是一名裹著斗篷,遮住大半張臉的少年。


托爾泰慢慢地再抬起頭,果然撞見一名裹著斗篷的削瘦身影。


少年的兜帽還是戴著,可是從托爾泰的這個角度,卻能清楚地瞧見少年的面貌。


少年的膚色蒼白無生氣,簡直令人想到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一雙細長眼睛是怵目的赤紅色,臉頰邊還分佈著幾枚白色的鱗片。


從那色澤來看,只會讓托爾泰想到剛剛的白色大蛇


即使少年的容貌俊俏非凡,但是那紅眼、那白膚、那蛇鱗所帶來的異質冰冷感,卻只會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排斥和悚然。


托爾泰再怎麼蠢,也猜想得到那大蛇定是跟這名蒼白的少年有關。


少年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托爾泰,那眼神使他覺得像被蛇盯上的獵物,一股最原始的恐懼油然而生。他發出驚恐的大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離了少年的身邊,再也無暇顧及他最開始的目的、意圖。


少年連看也沒有看那抹逃離的背影一眼,他忽然彎下腰,自草叢間撿起了某樣物體。


「那又是什麼?」從水面上走踏而來的少女也注意到了,「看起來金金圓圓的……喂,白蛇!」


沒想到自己的同伴竟直接扔了過來,彷彿對撿到的東西毫無興趣,少女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接住。當她攤開掌心,看清那東西的真正面貌後,她不禁挑揚起姣好的眉毛。


那是一個金色的圓形徽章,上頭以著優雅的字符交織出繁複的圖案。正面下方是兩柄長劍交叉,剛好將中央的天秤包圍住。


「什麼啊?不會是那個大叔掉的吧?這可是學園成人進修組的徽章耶。」少女輕彈下舌頭,隨手又將徽章一扔,「那種傢伙居然是成進組的嗎?他引我們來這裡……該不會也申請到和我們同一個任務吧?那還真是討厭。白蛇,你應該讓你的寵物一口吃了他的。」


「不要,我的寵物們也有拒絕的權利。」少年冷淡地說,他朝著水潭邊的方向伸出手,原先像是小山盤立在潭裡的巨蛇頓時縮小體型,越變越小,隨即飛回至少年的手臂上,纏繞一圈後又像是留意到什麼地昂起頭。


下一秒,小蛇無預警地又滑下少年的手臂,一溜煙地靠近了地面失去意識的金髮小女孩。


就連先前將小女孩甩上岸的另一條蛇,也像是好奇心十足地圍在她身邊聞聞嗅嗅。


「等一下,你不是說這小鬼是無聊的東西,你的寵物應該看不上眼才對吧?為什麼兩隻都是興致勃勃?」


少女的臉色微變,立刻預防萬一地在手中準備一團幽黑火球。


「你可不准讓牠們咬她一口,我拒絕因為這種事被校方記懲罰的。」


「顯然,不是什麼普通小孩。」少年蹲了下來。或許是因為背光加上兜帽陰影影響視線,他乾脆將帽子揭了下來,露出一頭和膚色同樣慘白無生氣的白髮。


「嗤,你這不是廢話嗎?」


少女也蹲了下來,碧綠眸子瞇起,研究著對她來說一身衣物著實古怪得緊的小女孩。


「這是哪裡?這裡可是因帕德休島,賽米絲學園的所在地。這裡什麼都有,就是不可能有普通人類。」


也不知道是否有將少女的話聽進去,白髮少年默不作聲,在他的一個手勢之下,本來已蜷在小女孩身上的兩條小蛇,就像接收到命令地自動退開。


小女孩還是緊閉雙眼。和她的金髮不同,她的眼睫毛是黑色的,潔白的臉蛋只有巴掌大,嘴唇看起來也小小的,散發出一種奇異的脆弱稚氣感。


少年忍不住伸出了手,蒼白的手指碰觸上那白瓷般的臉頰,然後想也不想地捏了一下。


「……熱的?」少年冷漠的聲線難得出現一絲訝異。


「噢,夠了,你這不也是廢話?」少女沒好氣地說道:「你當人家皮膚白,就跟你一樣是個冷血動物嗎?別捏了,先來想一下怎麼處理這小鬼吧?她沒事怎麼會沉在水裡面,也沒淹死。這種水潭可是蛇瓦那專門會出沒的地點。」


「妳想說她跟蛇瓦那有關?」少年終於收回手,紅眸冷冷淡淡,「看在同伴的份上,或許我該提醒妳,蛇瓦那並不會化做人形。」


「這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是誰。」


少女斜睨了同伴一眼,接著一骨碌地站起來,雙手插腰,居高臨下地看著隱約出現動靜的小女孩。


「但她出現在這,有可能是螢火光原的哪一種妖獸化成的,或者是這裡的隱藏住民吧?不管是哪一種,她對螢火光原應該都很熟。」


「妳想讓她來替我們帶路?」少年也從蹲姿恢復為站姿,目光依舊沒有從小女孩身上移開。


他的兩條蛇又重新爬上小女孩的身體,像找到窩地蜷縮起來。這很罕見,他的寵物向來只喜歡冰冷、陰濕以及黑暗,但是眼下的小女孩看起來和這些要素都扯不上關係。難不成,是她的原形嗎?她的原形有什麼地方能讓他的蛇感興趣……


沒發覺到少年陷入若有所思,就在粉紅髮色少女打算愉悅地說出「賓果」兩字之際,草地上的小女孩終於因為一個噴嚏猛地驚醒過來。


她睜開了雙眼,眼眸像是墨黑的潭水,濕潤濕潤,卻又平靜無波。她像是對自己為何會全身濕淋淋地出現在此感到有些驚訝,黑色的眸子甚至因此睜大,但小臉上卻沒有露出太明顯的情緒。


她先是怔怔地低頭,看著盤在自己肚子上的兩條小蛇,沒有尖叫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眨下眼,再怔怔地仰起頭,瞳孔內登時倒映入兩抹身影。


白髮紅眼的少年和粉紅髮色、碧綠眼眸的少女正居高臨下地俯望她;一人漠然,一人傲慢。


然後,是少女先開口了,「我是莉莉絲,隔壁這傢伙是白蛇。小米粒,妳叫什麼名字?」


「吾?吾乃城……」小女孩下意識地回答,但是才吐出幾個字,她驀地就像想到什麼地搖搖頭,「不,吾的名字……吾的名字是艾草,非是小米粒。」


「吾?這是什麼奇怪的稱呼?好了,我不管妳是什麼草,小米粒,從現在開始,妳必須乖乖的替我們……喂,小米粒?小米粒?妳怎麼又昏過去了?人形妖獸有沒有這麼虛的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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