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弹打进少年兵的眉心,那双深蓝的眸子惊恐的睁大又忽的缩小。
她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她的红发。
孤独的古都一直在下着雨,灰瓦上流下来泪珠一样雨滴子。雨滴子连成一条线,叫鸽子飞不起身。
红发士兵张开布满伤疤的双手,摇了摇脑袋。小旅馆仍旧吵吵闹闹的,楼下的士兵们从早上开始就喝起了劣质酒。
她起身,走下楼。
“铁皮人!”有酒糟鼻子的男人举着酒瓶走来,“你不敢喝酒对吗?”
旅馆的女主人对她投来抱歉的一笑,暗示着他们又一次喝醉了。红发士兵没有理他,而是转身去柜台取了今天的早餐。
吃了干巴巴的面包和白开水,她面无表情的穿过乱作一团的人群——人人都知道,无论和铁皮兵说什么,都只能得到冷淡的回答。
她就这样昂着头,孤独又自负的离开了这里。
这是与邻国停战的第十五天,在此之前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多雨的古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汽中,人们就像是因此氤氲而出一样。
红发士兵漫无目的的走着,作战靴在被打湿的石板路上有些打滑。老人坐在广场上撒着面包屑,鸽子簇拥在她脚下。
她穿过广场,来到每日必经的小路。她发现一个有着深蓝色短发的少女站在那里。她一怔,而那个女孩子却像是受到了威胁一样慌忙想要跑远。
湿滑的石板路绊倒了她,她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
士兵走上前,从后面将女孩轻轻扶起来。血从女孩蹭破的膝盖和手掌中流了出来。
“谢谢你……”她轻声说着。
士兵摆了摆手,想要走远,但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
沉默阻隔了两人的空档。
……
大概是战争孤儿吧,她想。
“要跟上来吗?”
……
我一定是疯了,她想。
“啊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老板娘弯下腰,摸了摸女孩柔软的蓝色短发,“你眼睛的颜色可和那家伙不一样哦……”
“所以?”杏子看着老板娘,从口袋中摸出装在老旧铁皮烟盒中的无嘴香烟。
“原来连铁皮人都能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啊,哈哈。”几个士兵带头起哄,杏子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女孩的伤口早就被那个扎着黑色麻花辫的卫生员处理好了。
漂亮的女老板走上前,蹲下身:“小妹妹,你叫什么啊?”
“美树……沙耶加……”
“很好听的名字呢。”老板笑着站起了身,拍了拍她的头。
一个戴着M1头盔的士兵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小妹妹,如果铁皮人敢欺负你,告诉我们哦。”他撩起自己的伞兵服袖子,鼓起自己的肌肉,“我们帮你揍她!”
“……”
大家都笑了,小女孩也笑了。
“你就先和铁皮人挤一挤吧,抱歉啊。”女老板抱着刚刚取出的被褥,“喂,铁皮人,你愣在那里干嘛?”
“啊……哦,好吧。”她走上前接过被褥,对女孩说了句跟我来。
士兵住在楼上的单人间中。墙是白色的,有些地方甚至爆开了墙皮。她用新换的被褥扯下了自己的那套。
“前辈……我……打地铺就好了。”女孩在后面拽了她的衣角一下。
“不用。”她没回头,仍在整理床单。
“我……”
眼泪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个空荡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响亮。士兵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弯下腰:“怎么啦?”
“没事……”女孩使劲摇了摇头,“我……”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女老板的声音:“我要进来咯!铁皮人你把被褥换好了吗?今天的晚饭是咖喱,你们要吃吗?”
士兵擦拭着女孩的脸颊,女孩纤细的手指盖不住争先涌出的泪花。
“杏子你不会把女孩能哭了吧?到时候楼下的家伙们可饶不了某个铁皮鬼哦?”
“知道啦……真是的……门没锁啦。”
老板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的老旧木托盘上放着两个有点磨损的碟子,碟子中的蔬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看到女孩哭了,她连忙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那个家伙欺负你的话我也帮你揍她啦。”然后说着就在士兵身上擂了一拳,“你是不是凶她来着?”
“才没……”士兵无奈的说。
女孩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皱了皱鼻子,笑了。
老板娘叮嘱了士兵几句,然后拿着换下的旧被褥走了。
“吃咖喱吗?”士兵问女孩,“刚刚哭了的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大家……很好呢……”女孩盯着脚下的地面,好像没听见士兵的问话,“这里很漂亮呢。”
“哦,是吗?”士兵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快吃饭吧。”
……
“大家,都很好啊。”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确定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有什么想去看的地方吗?”士兵像是想故意撇开话题。
“……我只是想看看这里。”
“……眼疾吗?”
……
窗外的雨还是一直下着,像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士兵将趴在桌前睡熟的少女轻轻抱到床上,自己则持枪坐在地板上。
最后一次见到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是什么时候了呢?
……
“等我回来。”
……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紧紧握住泰迪熊耳朵的女孩。泰迪熊显得脏兮兮的,被早已失去血色的那只手紧紧攥着。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一只手无力的垂下,而左边的头盖骨已经被削去了。
士兵后退,轻轻带上门。而后转过身,背靠着木门,流下了眼泪。
……
“杏子前辈?”
“……恩?”
“您怎么睡在地上啊……?”
她抬起手腕,老旧的精工手表告诉她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楼下的士兵们又开始了一天的烂醉之旅。
“没事的。”
“会着凉的啊……”
士兵站起身,因为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女老板的问话:“要吃早饭吗?”
女孩从床上跳下身,转头冲士兵露出了一个带点歉意的笑。士兵也赶忙登上作战靴,像是生怕女孩跑掉一样追了上去。
早餐是黑咖啡、白面包。
“你要吃什么?”老板娘从柜台中取出预备好的早餐。
“……只要咖啡就好了……”
“成,面包要加什么果酱?”
“诶……怎么……”
“好的,橘子酱是吧?”老板娘恶作剧一般的笑了,周围的士兵也哄笑起来。
……
雨还是下个不停,就像是神明的哭泣一般。
今天的古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哭泣着,就像是在努力的挽回留不住的水。
……
广场上的老太太仍旧静静的坐在那里,既不悲伤也不快乐。她身边的老狗睁着两只浑浊不堪的眼睛,像是在无言的倾诉什么一般。
“哇,是狗狗诶。”沙也加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东西一样,蹦跳着接近。
杏子从烟盒中弹出一根硬和平,点起来。老人突然说了一句:“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抽一样的烟。”
“……”
“他比你有担当呢,至少不会像这样把自己的妹妹带来这种地方。”
“……”
“如果他还在的话。”老人洗咪起眼睛,雨水打湿了她苍老的面容。
雨还是不断下着,就像是神明的哭泣一般。
士兵和老人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世界想水一样缓缓流过。
……
回到旅馆,老板娘还是像往常一样递上干毛巾。大兵们居然一个个都减少了饮酒的数量,只是像往常那样揉揉沙也加的脑袋。
这时,一个红鼻头士兵突然打开了旅馆的门,喊了一句:“瞧瞧我拿回了什么?”
一个显得老旧却被细心洗净的泰迪熊静静的坐在他的手上。
虽然在这里食物并不算短缺,但这种玩具也是很久没能再出现过的了。
在大家的一片惊奇声中,士兵不好意思的将泰迪熊递给沙也加。沙也加看着泰迪熊棕色的眼珠,皱了皱鼻子,笑了,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大家都慌了神,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
“谢谢……大家……”
她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直到声音也低的听不到了。
一旁留着麻花辫的女孩也在哭泣着,老板娘也只好温柔的安慰着两人。
……
雨下得那么大,就像是神明的哭泣一般。
……
“开心吗?”士兵牵着小女孩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上拿着老板娘新给的房间钥匙——她们要搬到双人间了。
沙也加使劲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嗯。
“嗯,开心就好。”
……
“前辈……晚上好冷……”
“……”士兵下意识的将女孩抱的再紧一点,但是连月的阴雨让潮湿的空气和人们争夺着热量。
“前辈……”
“睡着了就一切都好了……”她再将她抱紧一点,她想起她当时就是这样安慰妹妹的。
……
梦中的家乡被无情的铁蹄蹂躏致死了。
孤独的女孩坐在老旧的木椅上,怀中的泰迪熊散发出阳光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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