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粉与白变得模糊,鲜红的素色淡去,代之以火光的温暖色调。
她再次站于纷落的樱花下,拿起已经倒入清酒的杯子。啜饮杯中佳酿,感受到清酒甜美的气息,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盛开着的樱花,悠扬的徘寻旋律……四溢着随风飘荡樱花的清香,放于一旁的刀刃与舞扇正静待着持有者。
少了什么………她感到异样感,发现只有她一人到场。慌张地举起油灯,庭院仍然持续向前延伸,直没入黑暗。
“不不……不,幽幽子小姐!爷爷!这不应该……”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将油灯绕了个半圆,依旧无人。摇曳的火光之下,黑影鬼祟潜动。冷汗凝结在眉间,呼吸困难,火光照映下脸色苍白。
但梦似乎并没有结束……梦给了她答案:风声沙沙作响,树影在火光下摇晃。“西行妖……”她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随着她紧握刀柄,恢复自制力之后,才缓缓往后看去。
那高耸邪恶的影像就占据了她整个视线;那是一棵由灰烬、枯萎和病疫的树皮所堆积成的巨大树木,弥漫着死亡与灭绝的蝴蝶飞舞其间。
“我……爷爷和幽幽子小姐……”夹杂在她颤抖语调中的时隐时现的低语,被呼啸而过的夜风吹散在空中,“邪物!斩之!”她咬紧牙关拔出长刀,冷冷地放着寒光的刀身所映照出双眸,只余下激烈而又疯狂的怒炎。
她的身体己完全被怒火所支配,将拔出的长刀用力地刺入西行妖腐朽的树身。手中有刀,我能斩此邪物。但刀光逐渐黯淡,刀刃腐败,她想起爷爷的话:“妖梦,我们没有选择,任何人都逃不过西行妖。”
“不!”
绝望如同利爪贯穿妖梦的胸膛,死蝶涌入吞噬她的灵魂,刀刃终究还是断了。
“不,不!”她大声喊,从噩梦中醒来。回到了西行寺家的大宅外围,头顶为阴云遮空,嘴里有血沫的腥味,身上皆是流血不止的伤口,虚汗淋漓,颤抖不止。
妖梦朝身后望去,未见可恐的西行妖,却见由她一手所造成的残酷杀戮,阻挡前路的西行寺家卫士都已被击倒,鲜艳的死蝶翩翩起舞。“我只是想……救出幽幽子小姐……”愤怒、恐惧、自责混乱的感情在那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袭向她。她想要躲开这令人痛苦的情感,接受丑陋的现实,抛开这让她痛苦万分的心灵……
“妖梦,别做蠢事!!”妖忌对她大喊。
她又站于刀声回响的庭院里,失神地看着爷爷,“我必须去救幽幽子小姐,她是无辜的!”她握着刀对着他。
“西行寺家会杀了你。”
“我不怕死!我要带着幽幽子小姐离开!”
妖忌爱怜地看着她。“我清楚,你有着颗勇敢、纯净的心,,想去救幽幽子小姐。但,你做不到的孩子,你会无法承受刀刃的重量,无法忍受西行妖带来的死亡。”他低语地说,“接受这现实吧,或许在过几年,你比我更强了,就能找到适当的地方运用你的刀刃。”
“听从西行寺家主?还是西行妖?作为它们的刀刃可悲生活?”
“不管心向何方都是一样,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妖忌低头看着腰间的长刀。
“我绝不作为无感情的刀刃!”妖梦明白地宣布。
他瞪着妖梦,“你会的,”他对她保证,“在西行寺家中,没人能逃过西行妖。”
妖梦摇了摇头。“没有别的选择,”妖忌的话语紧迫不舍,“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话语在她脑海中回荡,“没有别的选择?”妖梦自言自语,视线锁定在倒地哀鸣的卫兵上。她恍惚地举起刀,不知这个举动是杀戮还是仁慈。
“斩下,别逃避,死亡的甘美,会让你得到解脱。”那声音,优美的话语,随着美丽的蝴蝶飘舞,在妖梦耳边回荡。
妖梦明白再锐利的刀刃,也无法帮她击退西行妖的‘死亡’。但她所领悟的现实,只不过是将她推入更深沉的痛苦。
“倒下的是敌人,若是你不杀他们,终会被他们所杀……”敌人、死亡、愤怒的言词永无止尽地灌输进妖梦的脑海中,“你是魂魄·妖梦,持刀的武士。你是刀刃的持有者,也是你选择居住之地的杀戮者!你别无选择!”
在那恍惚的失神中,妖梦几乎变得和西行妖一样,几乎夺去眼前生命的火花。
在最后一刻,妖梦听到了那些努力求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对她逐渐变黑的心灵的控诉。她又一次看见了那引导刀刃的自己,“别动……别起来,我所想斩之的只有西行妖……”那是一句反射性的话语,是对于自身恶行下意识的反击。
“可恶……”妖梦颤抖地收刀入鞘,她开始害怕……生命中的许多事情,包括人生的未来,会倒在西行妖面前,“我有刀,别断……”低垂视线,单手抚摸着刀柄。
“幽幽子小姐,我的刀……爷爷……刀……”妖梦一次又一次地默念,即使已经远离了那些哀鸣,她也无停息。
现在,妖梦所踏入的西行寺大宅已没有任何的人迹,木墙上几乎全都是覆满了丑恶的黑色灰迹,空气中有种恶心的甘甜气味。她知道西行妖所有的‘死亡’都将在眼前集合到齐,这是她最后一夜的挣扎,第二天将会是末日的钟声,绝望的最后一幕。
身上的刀伤、恐惧、哀伤和绝望般的跋涉,令妖梦的脚步变得比之前更为蹒跚。对于她来说,离它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场越来越黑暗的噩梦。
不过,当她的希望之火逐渐熄灭的同时,美好的回忆又会在心中涌现:美丽的幽幽子小姐在樱花树下,持着舞扇翩翩起舞,手握利刃守护这一切的自己。她绝望地抓住那些景象,在心底反复播放,深恐死亡来临的一刻,到那时,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回想,也看不见了。
她再次站在那个飘落无尽樱花的庭院,满眼都是盛开的樱花形成的粉色云霞,美得让人窒息的樱之园……
妖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上飘,观赏着那些纷落的樱花。沐浴在飘香的花瓣之下,她觉得自己跟着漂浮起来,直至她被晚风中传来和眼前的美景无比匹配的美妙节拍声惊醒。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美妙音色,迅速将妖梦的心深深吸引住。她被引导着在樱花中穿行,来到那位小姐的身边。
樱花飞舞,华丽衣服的下摆轻轻舞动……女子看起来像蝴蝶一样妩媚、像蝴蝶一样轻巧,充满了跃动的生命和美丽。
妖梦站在远处平静地凝望着眼前舞动的少女,不愿惊扰到这份美丽。
“幽幽子小姐……”妖梦唇间透露出轻呼……没错,她的名字叫幽幽子,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美丽的蝶之精灵,自己所处的刃与血的世界相违背的美丽。
幽幽子小姐是个善良的女孩,她曾抱着妖梦,为因持刀而被疏离,承受那些悲鸣的武士拭去泪水。也为惋惜她人的生命而哭泣,誓言——以笨拙的举动,反抗着西行妖强加的命运。而今,更有了所爱的人,坚信着未来的希望……
“就让在下,守护好您。”妖梦紧握着刀柄,被吞没在回忆之中,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道路。粉色的轨迹划过,死蝶已经覆满她全身,无声无息地带走武士的生命与光亮。
独身深入,几乎要被死亡腐蚀殆尽的妖梦,只余下意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跨出门槛,走入庭院时,她并不知道将发生的是什么……但她确信就算如此也能拯救出幽幽子,只要有信念支撑,她就不会倒下……
等待妖梦的只有迎面冷风,树叶沙沙响,还有男人虚幻的身影……
长刀刺了下去。她看着那个人,眼里满是震惊、痛苦——看着爷爷,她呆立着,任由热血从胸口流出,带走她的温暖,死亡的寒意的逼近。与他目光最后相遇时,她什么都没看见,黑暗降临。
“爷爷失败了,妖梦……”男人用再也看不见凡间的眼睛注视着永寂的黑暗……
失败了……死亡……这就是他罪孽的源头所在。他罪孽深重,他羞愧难当。
他不是武士,他不是妖忌,他是亡者,她是西行妖的武士……被它所杀,为它维持秩序名为‘妖忌’的刀刃。
一个少女正在挥剑,承载着落败的武士的希望。
妖梦是他的坚持。
他从妖梦身上看到了非常人一般的潜力,只要长刀在手,这位不过是个孩子的女孩就能够击败他所教导的任意一名武士。但,这不是真正让妖忌为之坚持的,这个女孩的品质和一般的人不同,个性十分天真,而且又勇敢。
妖忌光看着妖梦就忍不住感到由衷的骄傲,从所有的方面看来,这名年轻的女孩和他拥有完全一样的信念,更准确来说是曾经的自己……
但是妖梦的成长,并没有让妖忌获得多少的安慰。只会提醒了自己残酷的现实,必须训练妖梦成为战士,必须要把妖梦训练成刀刃。
熟悉的噩梦,永远不会消退的记忆……西行寺家祭品的凄厉叫声,由他一手所斩杀。而他最终,也会如此地斩断妖梦的生命……
或许,那个勇敢的女孩,会屈服于西行妖,冷酷地将刀刺进幽幽子的心脏。他几乎被逼疯……这就是他的生活模式,他过去五十年中都无法反抗的西行妖。
他已无路可退,他已无计可施,“妖梦和他不一样。”他必须这样相信着。
火盆猛地燃起了烈焰,庭院亮了起来,落下的樱花反射着那如虚似真的火焰。
妖忌静静地看着樱花飘落,接着花瓣上出现了一块黑迹,黑迹扩散,最终干枯、消散。他的背后这时传来了断断续续,痛苦的啜泣声,他知晓西行寺家的人已要开始仪式,对西行妖献上讨好的祭品,幽幽子小姐将会死去。
视线就此固定住,被绝望的幽幽子牢牢地抓住,没有办法移开。他几乎无法忍受,想要冲上去拯救哪位善良的小姐,却没有那种力量。他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下,匍匐在西行妖之前,唾弃自己的无能。
“接受这……”妖忌听见了祭师的吟唱,他拼命地遮蔽这些话语,绝望地紧抓着心中最后的希望。“妖梦站起来,将他们通通打败,拯救我们的希望!”他在心中祈祷,“你不该只是挣扎求生,成为我这样的人,成为这诅咒的奴仆……”
我还活着……深邃的黑暗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死蝶,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妖梦。
转动视线,只见已经被绑于西行妖上的幽幽子小姐,与卑微地跪在它前的爷爷。
血止不住……一点力量都没了……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变得冰冷,该死的……魂魄·妖梦,西行妖……放弃吧……就让它了结一切吧。
结果,勇敢的女孩仍旧逃不了西行妖带来的死亡。信念驱使着她前来拯救幽幽子,而后被爷爷杀害……我该怎么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有别的选择呢?
妖梦不知道,她得不出答案。
一个迷失道路的旅者,一个没有图腾的战士,一个心灵受创的孩子,一条没有意义的生命。
妖梦没有办法把绝望从脑海中抹去。“让这一切结束吧,伤痛……哀伤……生命,像是爷爷一样,化为鬼魂……”无意间侧脸一看……
然后她醒悟了,看到了……魂魄·妖忌的脸,他的神情是如此绝望……在乞求着,呼唤着倒地不起的武士,阻止这些渣碎。“够了……”武士低语,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的思绪被带回到过去。刀剑声响彻的庭院里,妖忌笑得那么骄傲……那么高兴,年轻的武士绝不会忘记……为什么不能让他继续骄傲呢……?
我怎么变得这么懦弱,妖梦痛心地问自己……站起来,仿佛忘却了自身苦痛一般……将一切力量寄托在手中的长刀上,撑起这破烂不堪的身躯。
活至到今日,只是为了这哀伤的谢幕吗?
挥剑一生,就是为了这天以绝望谢幕吗?
我怎么变得这么懦弱,妖梦痛心地问自己……站起来,仿佛忘却了自身苦痛一般……将一切力量寄托在手中的长刀上,撑起这破烂不堪的身躯。
“我会获得胜利,解救幽幽子小姐,与您!”妖梦高喊道,声音异常清晰,宛如一声胜利的号角,响彻整个空旷的庭院。而在妖忌心里,则像是宣告解脱的钟声,他露出欣慰的笑颜。
妖梦的刀刺出,妖忌的刀斩落。她的右臂被切断,刀刃没入胸口。但都挡不住从绝望中解脱的武士,她的内心此刻无比决断,将刀刃直挺挺地刺进后者的胸膛。
“妖梦,你长大了。”夹杂在临死前的喘息声中,妖忌低头慈爱地望着眼前的妖梦,用尽力气挤出最后的声音。
“我会咳咳……作为一名武士活下去,保护好幽幽子小姐,忠于内心的武士道活下去。”口中不断溢出血泡,却也不能阻止武士自豪的话语。
男人安详地凝望着眼前年轻的武士。不久,武士拔出刀刃,紧握在手中,带着坚定不移的神情望着西行妖。
“幽幽子小姐,请忍耐下,我现在就去救您!”
痛……不痛……
不知是第几次,妖梦被击飞。
不知是第几次,武士被打倒在地。
少女哭喊着,停下来吧。
少女哭喊着,妖梦别过来。
妖梦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努力地朝前接近每一步。武士笑着抬起头,“请别哭……我也曾认为西行妖是无法摆脱的枷锁。也因此在我有过那么一瞬间固执地拒绝了引导我的信念……”她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挤出说语。
“妖梦别说了!已经结束了……西行妖……除了这个方法,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连妖忌都死了……我不想你也……”
“就算是这样!我也来到幽幽子小姐的面前了!”
幽幽子已哭求着,武士却绝不退后。
“……为什么?”幽幽子不禁喃喃自语,宛如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为了……紧握住我的信念,以及我的长刀,将这该死的西行妖斩断啊!!!”
动不了了,已经到了极限……妖梦竭尽全力地斩出最后一刀……
对于武士而言,迎来的结局,就是如此简单。
“幽幽子小姐,从今开始,在下便是你的武士!”
“爷爷,我会成为一名英勇的武士,让你为之骄傲的!”
令人怀念的声音……
武士的刀刃无法毁坏也无法夺取,有时被埋没不显,但永不会消失。
下一位来自樱花之院,银发的武士,
自接踏入庭院,剑就未离手,
遵照着忠义,遵照着武士道。
握刀柄,护信念,守樱花,斩邪物,无悔,
她持剑,为此道,忍受着无数伤口与苦痛。
她的荣耀无法以言语形容。
——武士·魂魄·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