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PandaHEro 于 2014-4-4 03:30 编辑
送给……所有斩不断的噩梦
琥珀
这年头还能在书店遇见偷书贼,已然使宇佐见莲子颇为吃惊,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偷的手法异常简单粗暴,竟然趁她在几本超弦和M理论间踌躇的工夫,直接拿起那本顺手放在架边的《中古魔法史》就跑了出去——可惜还没冲出大门就给店里打工的男生一把拦下,拎着领子提回了莲子面前。
小偷看着年纪很小,五短身材,细胳膊细腿的吊在高挑的店员手里,活像只刚断奶的小猫,被人揪着后颈皮四处示众。一头金发倒是耀眼非常,也凌乱非常,只松松垮垮地系了一个小辫子,随时都像要散开。莲子正擅自在脑内给她添置着猫耳和‘喵呜’音效,店员已经一把抢下她攥着的那本书递还过来,又问:客人,您看要不要把她送去派出所?
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还是看到了莲子按捺不住的笑意,一言不发的小猫咪恶狠狠地盯了过来,似乎逮着机会就要挠她几挠。
莲子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孩子是我朋友的妹妹,因为刚才没给她买冰淇淋,生气跟我闹着玩呢,实在是不好意思。劳烦您再帮我结个账,多的部分就拿去喝杯咖啡吧,当我替她赔不是了。说着便把手里挑完的几本书和一张福泽渝吉塞了过去,又顺势牵过金发小贼的手。
好在自己现在撒起谎来已经很自如了。握紧掌中不断暗中挣扎的小爪子,莲子自豪得有些怅然。
两个人拉拉扯扯步出店门到达空旷地带后,莲子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手里牵着的生物:小贼的个子只比收银台高那么些,刚及莲子的腰带;全身上下不是黑中白就是白中黑,让莲子不禁怀疑这孩子的衣橱其实是盒奥利奥,全然忘记自己根本是百步笑五十步——人好歹头发还是金的呢;婴儿肥未完全褪去的小脸两颊鼓鼓,还真有点像个和姐姐闹别扭的妹妹,又像个错穿了女仆装的花栗鼠,看得莲子直想塞一把松子给她。榛子亦可,杏仁尤佳。
“你是干嘛要偷书呢?”莲子蹲下身,想跟小花栗鼠交流感情。
不答话。
“……不想说也没事,那你走吧。下次别再被抓到了。”
还是不答话,但也没走。
“嗯……既然这样,你在这等会。”
几分钟后莲子带了两冰淇淋回来。
“忘了问你喜欢啥口味,只好选了两最大众的。左手香草右手巧克力,自己挑。”
右手空了。
……早知道就把香草换成草莓了,莲子欲哭无泪。
一大一小两块黑白夹心饼开始坐在街边长椅上吃冰淇淋。莲子几口就咬完了——她不习惯吃香草味。倒不是讨厌,只是会微妙地想起熟人——然后开始欣赏旁边的小型啮齿动物如何把一个普通的圆筒舔得鬼斧神工。
“气消了?”看着喀嚓喀嚓啃完脆皮的金毛栗鼠露出了放松的神色,莲子重新开问。
“什么气?”元气爽朗的声线。
“你不是因为我没给你买冰淇淋才生气吗?”
“……我又没说想吃冰淇淋!是你要买的ZE!”
ZE?这语癖……有点可爱。
“要跟我回家吗?”
等等……怎么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金花鼠投来了强烈的质疑眼神。
莲子只好假装无辜地看了回去,“呃……我知道啦。我叫宇佐见莲子,你呢?”
“魔理沙。雾雨魔理沙DA☆ZE~”金发小鬼,哦不,魔理沙一脸自豪。
如果自己不慎走上了犯罪道路,那一定是这名字带有魔力的错……莲子想。
“魔理沙你是为什么要偷书呢?”
“我那是借书ze!不是偷!”
“……那你干嘛要…借书?”
“因为想看啊。”
真是意外的直率……
“但你妈妈没有跟你说过未经允许不能拿别人东西之类的话么?”
“我没有妈妈啊,师父没说过这种话ZE。”
“师父?你还有师父?”莲子挑了挑眉。
“难道你没有?”魔理沙满怀同情地望着莲子。
嘛……导师我倒是有一个。莲子想了想某以神经病闻名的红发教授,怎么都觉得还是不要叫师父的好。
“总之……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偷…借了,被抓到了怎么办。”
“没关系,师父会来救我的ZE,师父是世上最厉害的魔法使DA☆ZE!如果不算那个巫女的话。不过那个巫女有道具,胜之不武,还是师父最厉害……我跟你讲,师父当年……”
……魔法使?巫女?难道这孩子的师父是个大龄中二病?还当年……我当年还曾经——但就在这时莲子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她打断魔理沙:
“诶,我说,你想和我一块去偷…借书么?”
……
和魔理沙分别后莲子才幡然醒悟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她左思右想,觉得一定是被冈崎教授传染了,于是放下心来,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诺蕾姬学姐么?
咳咳…宇佐见?什么事?
之前那套柳田国男,您还要么?
想通了?下午我让小恶魔带支票去你那拿书。
钱就不用了,我想拜托您帮个忙……
……
不时乱入的咳嗽撕心裂肺地把通话时间拖了个老长,电话打完已是傍晚。莲子收起手机,看着夕阳逐渐沉入晦暗,猛地就有点站立不稳。无视鼻腔里涌起的浓烈腥甜气息,她踱到旁边的冰淇淋摊买了个巧克力甜筒,坐回刚才的长椅,开始在耳道的轰鸣伴奏下小口舔食……
莲子是在十一岁那年突然觉醒了偷书的兴趣。
那时她还在幻想学园读初二,之前干过的最大坏事是不小心弄塌了家附近打糕店的货架,并据一位目击者太太事后对莲子母亲所控诉的在数以百计的红豆大福噼里啪啦砸到某路过的中年秃顶大叔头上时笑得异常开心。
偷书的地点很固定,出学园大门右拐第一家书店。店龄说新不新说老不老,枯茶色木招牌上嵌着太行书体的白漆店名,‘書’字的底部已有些褪色,露出黢黑的用料,像被火舔过一口。书店早前主营旧书买卖,老店主去世后,接手的夫妻借着幻想学园偏差值全面崛起的东风把主业务转向了教材教参,很是赚了一笔。盈利后书店环境却没怎么改善,白天也不爱开灯,全靠书店尽头顶部的两扇小排气窗透光照明,若是呆太久再出来,便会跟刚出洞穴的地底人一样被太阳晃得头晕目眩。一部分老店主留下的旧书仍然游击战似的占据着边角区域,找书时常能遇到它们从成堆的《資格試驗指導》中不合时宜地探出头来。
莲子在那买书的历史比偷书久得多,但从来只买习题。这天放学,如常前来瞎逛的她突然就被压在教辅底下的一角青黑色扎了眼,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抽了出来。是本被棉布细致包裹起来的旧书,书皮上的松立涌纹奇怪地横了过来,看上去活像数排没有瞳仁的眼睛。莲子随手翻开书签带所在,里面是一些标着数字的片段:
六十三
小国村有个叫三浦某某的人……
……
……所以那木碗才自己飘来了。
断片很短,没几分钟就读完了。虽然细节有所出入,莲子还是想起了什么。她翻回目录,不出所料,六十三的对应处是两个楷体小字——迷家,后面成群结队跟着熟悉的名词:天狗……山女……河童……可没等她翻完就被店门口的喧闹打断,莲子抬头一看,社团的学生们已经结束活动,正有不少要涌进店里,她的死仇之一赫然也在其中。她慌忙从一堆书架后方绕过,逃也似的回家了。
做作业时莲子才发现书包里的新相识,差点惊得把它丢出去。她记得自己分明把书塞到了一堆刚上架的《中學理科教室》中间,杂志恶俗的珊瑚色铜版脊背还反射着暧昧的光,难道是患了间歇性失忆症?惊吓归惊吓,她还是重新把手伸向了黑色封皮……
几天后再次在书店发现同系列另一卷时莲子就镇定多了,她深呼吸了几回,仔细检查了书脊,然后偷偷收进了衣服里。一周后她已是个中熟手,可以毫无障碍在书堆中肆意翻找。那时的防盗机制仍然简陋,监控不像后来一般到边到角,仅有一个老式扫描报警器立在门口,像个风化了的褪色雕像。这套旧书的磁条跟报警器并不匹配,只要避开那唯一的摄像头,就能轻松带回家。莲子还整理出了老板老板娘及帮工的看店时间表,以巧妙错开日期,避免来得太勤被他们记住。在偷书这件事上,她和平常一样是个聪明学生。
半个学期不到莲子就集齐了三十二卷中的三十一本,此后便一直停滞不前。所以当光溜溜的十三卷从一本A4大小的《理科寫作指導》中掉出来时,饶是身经百战的她也没忍住让全身的血液沸腾到了掌心。她把浅灰色封面上凹烫的‘十三先祖之话’几个字摸了又摸,确认自己获得了最后的圆满后,便将书塞进衣服下摆往店外走,但这回老天似乎没有继续眷顾她——那个常年喑哑的报警器见鬼般尖叫了起来。
莲子撒腿就跑。
老板娘追了出来。莲子兴奋又惶恐地加紧脚步,她转过十字路口,一头撞进旁边的巷子里——校门前这条街并不宽敞,只要穿过熟悉的窄巷再拐几个弯,就能在蛛网状的深处甩开这个梨形的蠢货,径直回家去了——
可巷子尽头那扇每天都要经过的铁栅门竟然紧锁着!
莲子死命摇晃着门锁,想拽开铁门的插销——老板娘已经快追上了——她又踢了几脚,大门纹丝不动——身后的阴影越来越大,整个巷子的光都要被那肥胖的身躯挡住——她绝望地握住沾着锈迹的栅栏杆,门太高了,不可能快速爬上去——她只能放弃,等着化为人形的羞辱一步步逼近,拎着她的脖子骂骂咧咧将她扯离门边。
莲子被押回店里的时候大部分学生还在排队结账,看到莲子,他们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认识她的那些便开始窃窃私语:
快看,是宇佐见诶,她居然偷东西……
莲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老板娘在她背上啪的拍了一掌,“快进去。”
她被迫拿出学生证,把自己的姓名、班级、学号抄在一张废弃账单的背面,因为颤抖,惯来齐整的字迹歪斜得不成样子。然后留下书包作为抵押,去取十倍的罚金——七万多円。
莲子走在刚刚被追赶的那条道上,被恐惧与疲倦压得迈不开步子。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她那时的零用钱一月只有三千円,不可能要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向父母要钱么?但她不可能承认偷书的事,又编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撂下书包不管呢?老板娘一定会直接告到学校的。怎么办?
一路晕眩着已经走到了巷尾。刚才的铁门被完全打开了。莲子顿时如坠梦中。她攥着门把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刚才那一切都是假的:这扇门从来没有锁上过,她也从来没有被抓到。但这不足以让她忘却现实,她又祷告着,希望条状的天空中会飞下一只天狗,长鼻如枪,带着她的书包。她还呼吸急促地臆想了前方的街道上会突然掉落七万円;关东突然发生了大型地震;或者时间直接倒流回了下午放学,三点的阳光正在她脸上温柔挪动……她的想象力在无数可能性之间纵情迁跃,每一个可能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解救她——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当莲子最终走过那扇门时,她还是惊醒般记起了所有真实:自己现在两手空空,书包——还有那张纸条,还躺在店里等着她去解救。
她必须解决这件事。
莲子的大脑急速运转着。不能向父母开口,那么这笔钱只能取自她自己的户头——和大部分同龄孩子一样,莲子的压岁钱由母亲帮忙存在银行——只是存折并不在她手上——答案呼之欲出了——再偷一回。
取钱的过程很顺利,莲子攥着新鲜的八万円奔回店里换回了书包和纸条。她又嗫嚅着问能否带走那本书,老板娘说不行。莲子犹豫了一会,还是搜出了身上最后几张野口英世,和赎金的找零一起,把书买了下来。
出店门之后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书被关进了包里——莲子已没有余力面对它;那张索命似的账单则在一个角落被点燃。烧到一半时莲子发现卷曲的灰烬上竟残留着她的名字,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掐碎它,却没防备咬过来的火焰。一阵恰巧经过的风卷走了她因疼痛脱手的半截残纸,莲子追着跑了一路也没能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飘向天空。
麻烦还没结束。老板娘、那天在场的同学、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可能把它捅到老师或父母的耳朵里——人永远无法防备流言。被犯下的错误是一颗无限期的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任何轻微的线索都有能力毁掉她现在脆弱的安全,包括她自己,谁能保证她就不会说漏嘴呢?莲子无力防备。她只能决心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忏悔,不告解,将自己的心塑成一个铁盒,永远封闭起这个秘密。
她再没去过那家书店,也不再从那条小道回家。之后所有的书都是在相反方向另一家店买的,那儿书不多,胜在离学校远,没人认识她。店老板是个干瘪的瘦老头,总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埋头看他那永远算不完的帐,支楞着脑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会转的硬柄台灯。花白的灯罩上总拉杂着几丝黑,像没洗净的污渍。只有在付款的时候,灯头才会拧起来,从镜片后斜觑莲子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去,不会多看分毫。
可还是有什么总也逃不掉。自那以后睡眠就成了需要厌弃的东西,哪怕莲子终于熬到初三毕业,并执意选择了一个遥远到没有任何旧同学的高中后,那场逃亡仍然日复一日在她的梦境里上演。她每晚都努力的跑,在那条狭窄的小巷里躲着同一个却又各异的追捕者,冲向机会之门。
奔跑有时候是个不间断的长镜头,跟着她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弯,任两侧景观往后高速逃去;有时是多视角的切换,不同机位剪出断片式的蒙太奇,只有呼啸的风持续不断吹过耳廓。莲子无时不刻地化身为外在的一切——水泥地,剥落的墙灰,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冷眼旁观自己跑过曲折的路程,又总在灾难降临的最后一刻回归自身,走上绞刑架。
跑了太多次后她累了,开始盼望一杆从不知哪个方向飞来的标枪,刺穿身体把她钉在墙上,以便用一种痛苦去逃避另一种痛苦。她也期盼过数百把长刃撕裂肌肉纤维时簌簌的凉,或是一个能完美击中她后颈窝的高速棒球,让折断的颈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但这些也都没有来。
不变的只有终点那扇紧闭的门。
无眠之夜是座晨光也无法照亮的黑监狱。大学时独居的莲子终于逐渐习惯在其中醒来,左手安抚着像刚被长列火车碾过的心脏,起身喝口隔了半夜的茶。茶是睡前泡好的,一觉起来已经凉透,冲泡时的烫手感觉还未远离指尖,现下能摸到的却只有瓷杯的冰,刺激她冷静下来。沉淀将浸出物从下往上依次锁死,越往后越能被浓度唤醒。若是不关窗,飘进来的灰会让茶面凝结起一张发亮的尘膜,喝一口如水上春冰碎开。
莲子并不嫌弃,甚至爱这层灰。她离那个梦只有九年,这层灰却能让放上半夜的新茶摧枯拉朽老上几十年,给她一种烂柯人般的错觉,让她以为那个她曾在其中的世界已经全部毁灭了。只有在这种秽土的错觉中她才能安下心来,因为只有世界毁灭,那件事才能永远淹没在风里,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凌晨一点莲子到达十字路口的时候魔理沙已经在了。除了上午那身女仆装,还多戴了一顶黑色的尖顶女巫帽,隔远了看倒挺像个夜游中的低龄女巫。她一见莲子就连连挥手,小脑袋跟着摇来晃去,快要把帽子给颠下来。
“你啥也没带?待会拿什么装?不会用这顶大帽子吧?”莲子顺手弹了弹魔理沙的帽尖。
“切,我早就准备好装备了ZE~”说着魔理沙从裙底掏出一个叠好的袋子。
“……你的裙子是四次元的吗?”莲子不禁考虑着要不要掀开裙看看,说不定里面还有其他宝贝呢。
“别管这个了,咱们要去哪?”
“放心,跟我走就是。”
街面上看不见星星,被过于辉煌的人造光拦截的夜空只剩一片浩瀚无际的混沌。魔理沙一路瞎蹦乱跳,却走得比带路的莲子还快些,左侧的小辫子随着步伐荡来荡去。金色的瞳仁因为兴奋闪闪发亮,彷佛骑上扫帚就相信自己可以起飞。
两人沿着没人的街道东拐西拐来到一栋小别墅的院门前。莲子将魔理沙托住两腋举起来,让她踩着叶状横隔待在大门顶上别动,等她去另一边接应。结果还没等莲子爬上门,小共犯已经自己跳了下去。莲子赶忙跟上。
“就是这?”魔理沙在房子周围左顾右盼。
“对。”莲子扫视了一遍外墙,跟之前来的那次毫无二致。
“怎么进去?你会撬锁?”
“不会,所以要靠你了。”
莲子绕到屋后,从台基底下拖出一架折叠梯架在窗户上。
“看到上面那个通风小窗没?从那爬进去然后再绕回来把大门打开,做得到么?”
“包在我身上ZE~”
魔理沙的翻窗技术一流,开锁水平却实在不佳,两个人折腾了许久才把三道门全部打开。莲子领着魔理沙直接杀进了走廊尽头右侧的一座厅。她打开准备好的强光电筒,浓郁的奶白色光束穿透屋内死寂的灰尘直射到拱顶,反弹下来照亮了整排书架。这竟然是个图书馆。
莲子丢给魔理沙一个小型头戴灯,“去找书吧。”
魔理沙鮟鱇一般在书架组成的幽暗森林间穿梭来去,也没注意到莲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手脚并用着想爬上顶排取一本书,刚站上第三格就被晃了一下——
图书馆又变亮了。
弧形圆顶上掉下了几颗恒星,然后是不停闪烁的变星、弥漫膨胀的星云、大片的疏散或球状星团,狭长旋臂狂热挥舞着组成星系,像成瀑的牛奶倾撒入砚,最终倒流出一条银河。
魔理沙看得呆了。她仰着脖子,头灯的光在到达穹顶之前就消散在了途中,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像颗孤独的陨星,被未知之力牵引,骑着扫把在黑暗中颠沛流离。她的手伸向了额上的开关——
眼前猛地闪过超新星爆炸般的一蓬光,呛得魔理沙睁不开眼。她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原来是莲子拎着电筒回来了。
“喂,感觉怎么样?”莲子的右手还握着个遥控器,莹莹地闪烁着蓝色短波光。
“这是你弄的?”魔理沙指了指头顶。
“嗯,我在那边找到的,怎么样,不坏吧?”莲子有些得意。
魔理沙朝莲子过来的方向看去,墙上吊着一个硕大的LED星象仪。
她松了口气,跳起身去抢莲子手里的蓝色权柄:
“棒呆了!给我也玩玩!”
“想玩的话自己来拿~”莲子高举遥控在魔理沙头顶乱晃,就是不给她。
“给我给我给我!”魔理沙张牙舞爪扑进莲子怀里,两人差点滚作一团。
这时大门方向响起了开锁声。
“糟了,快走。”魔理沙反应比莲子还快,她一把扒开图书馆的矮窗,把袋子和自己一起丢了出去,莲子也赶紧跳了出去。两个人掉在草坪上,又爬起身往院子外跑。院门和屋门都已经开了,主人想来还在走廊,没有发现她两。
两人气喘吁吁跑出了两条街才停下,魔理沙直接一屁股坐上了马路牙子,把袋子里的书全倒在人行道上,对着莲子豪爽地一挥手:
“你先挑吧。”
“挑……挑什么?”莲子上气不接下气。
“挑书啊,按照规矩,出主意的人要先挑的。”
对哦我是主犯来着……莲子心情有些复杂。
“……都给你吧,我本来也不是来偷书的。”
“是借书ZE!那你干嘛要带我来?”
“可能是因为……很闲吧。”
魔理沙的鼻子嘴巴拧成了一团,她没继续说话,自顾自开始整理地上的书。莲子也坐了下来,看她手脚并用把那些书按不知道哪门子的分类法排来列去。小魔法使来回倒腾了好几次,终于把书分成了两摞,她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干净手又来拍莲子的背:
“这摞是你的ZE。”
“哈?”
“谁让你这么懒,连挑都不愿意挑,我就帮你挑好啦。”魔理沙自豪得像个刚拯救完世界的英雄。
“……”
“别傻坐着了,快起来装书ZE。”
但莲子并没有起身,她盯着魔理沙那张开心的蠢脸,突然狠命咬了咬唇。
“……对不起。”
“啊?”
“……我骗你了。”莲子挺了挺肩。
“什么?”
“刚才我说因为很无聊所以带你来偷书,是骗你的。”
“是借书啦,借书。那你是来干嘛的?”魔理沙倒不生气,大喇喇站莲子跟前等下文。
“我小时候和你一样,也曾经……借过书,结果被逮到了。”
“后来嘞?”
“后来店主要我赔钱,但是没钱可以赔,只好在家里偷拿了钱。”
“太惨了,应该直接跑啊。”
“那时的我……太蠢了,没能跑掉。” 莲子轻轻一脚磕上凹凸的人行横道边缘。
“哎,要是当时我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帮你跑掉的。”魔理沙义愤填膺。
“嗯,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莲子朝魔理沙笑一笑,“所以,”她抬起头,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看向远处模糊的霓虹灯影,“所以……我想来偷一次,不被人抓到地偷一次。”她终究没找到。
莲子站起身,搬起地上魔理沙为她挑的书,“那摞是你应得的,至于这摞,就作为谢礼吧。” 她把书重新装回魔理沙的大袋子里。“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来。”
“……那,这个送给你吧。”魔理沙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册子递给莲子。
“送给我?”莲子接过去。纯黑的封皮上撒满了四溅的星星,没有标题。
“嗯,这是师父给我的魔法书,世间仅此一本ZE,送给你了。”
“你不要了?”
“哼哼,我已经从头到尾背下来了。”
莲子翻开书,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抄符文,她努力辨认了一阵,什么都没看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小心地把书合了起来,放进了背包夹层里,“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这才对嘛。”魔理沙傻站着喜笑颜开。
莲子的嘴角突然就不能自持地翘了一下。她伸出手想摸摸魔理沙的头,快碰上时又想起长辈说过小孩子被人摸多了头会长不高,顿时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这时她看到了小魔法使那松垮的麻花,于是转念解下了自己帽子上的白色缎带:
“别动,我帮你把辫子弄好。”
魔理沙勉力扮作橱窗里的人偶,一动不动任莲子摆弄。可十秒都没过去她就闲不下来了,开始苦口婆心对莲子进行教导:
“那本书,你拿回去之后一定要认真看啊。”
“嗯。”莲子把金发重新分好了股,编结规整。
“我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魔法使的。到时候你要还是什么魔法都不会,好多时候就没法跟我一起玩啦,所以你要好好学。”彷佛感受了到将来自己的伟大气息,魔理沙不自觉伸展开双臂,像要拥抱谁。
“嗯,我会的。不过……”绑上最后的缎带,莲子严肃地皱起眉毛。
“不过什么?”魔理沙眼睛溜圆看着她。
“不过我这个人天资愚钝,要是努力学了也还是没学会,那该怎么办呢,你不会不找我玩了吧?”莲子一脸忧虑。
“放心,到时候大不了我亲自来教你ZE~ 但是在这之前你还是要自己努力,不要光想着靠我来教!”魔理沙导师一般去摸莲子的头。但她太矮了,伸长了手也够不到半蹲着的莲子的顶骨,只能在额头往上的部分蹭了蹭。
“是,是,魔理沙师父~”
目送魔理沙拐过巷口,莲子转身往回走。图书馆那边有小恶魔在,不必担心善后,明天再去核对一回就够了。回家吧。
她晃荡手中的背包,心情畅快地踩在棉花似的月光上,哼着半只不在调上的歌,飘飘然快要失去形体。
蹬掉皮靴时困意已涨潮般淹没了她的膝盖,卷曲的根状茎自水面升腾而起,等莲子摇晃着穿过修普诺斯之翼覆盖的走廊进入卧室,速熟的落拓果立即从四面八方砸裂天灵盖沉入她的脑海中。勉强解开腰带的搭扣,莲子和衣栽倒在床上,放任微风从窗口吹皱桌上未动的茶。
她再次在梦里奔跑起来。跑过重复的风景,跑向那扇门——
门依然紧闭着。
——但莲子径直跑了过去,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它,在门后的金光中轻灵起飞。
升到半空她又蓦然转身,透过灿烂回望那扇陪伴她多年的门。
门化了。
化为无数被金色包裹的碎屑,四散至她整个余生的疲惫梦境,使她安眠。
—— ETNBDC——
生产日期 2014/2/27
学了很久也没能掌握多层回复的技巧,还是一并堆在这吧。谢谢所有回复和加分的同好。
To 3L:
修普诺斯Hypnos是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通过敲打魔棒或扇动翅膀使人入睡。
落拓果lotus又译落拓枣或忘忧果,是奥德修斯Odysseus流亡海上经过北非某岛时由当地人招待的食物,食用之后会感到梦幻般的快乐,忘记一切忧愁烦恼。
lotus即莲花,是以有根状茎,落拓果即莲花的果实,和莲子的名字是双关。
但原梗中的lotus实际应为北非睡莲而非一般意义的亚洲水生荷花,所以其实跟莲子是不一样的。
To 6L:
谢谢长评。
人生即是不测,又岂止是小孩子和敏感者,每个人都可能遭遇突如其来而不由自主的耻辱。我们无法期盼别人,只能自救。但在这之余,还是可以试着善待那些值得爱的人,努力在茶烬中尝到一些甘甜。
关于标题您说得很好,我也就不必冗言了。
To 7L:
在遇到最终那个人之前,总是要经历很多事情的。(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某处的反白?)
面对这么可爱的生物,谁能忍住不犯罪呢?可谁又能忍心犯罪呢?
To 9L:
同感。梅莉无论是作为归国子女还是紫的现世存在都不是很好处理的身份,相比之下莲子的自由度就大得多了。
阴影……总是很难化解,何况是凝固起来的阴影。愿您也能顺利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