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雪 于 2014-12-1 22:50 编辑

2030年的12月，冬休時份的神川市。

這年的冬天是個暖冬，天氣晴朗，暖洋洋的冬陽曬得街上的貓咪也懶洋洋的。CVL球季結束後的冬休剛剛開始，周兆穎難得沒有裹上羽絨大外套，只穿了毛冷針織外套，配上厚燈芯絨長裙和工作靴便上街，在買菜途中順便摸摸圍牆上那隻黏人的三色貓咪。

今天她不再需要回香港過冬，因此把存在香港的衣物都寄過來神川市。香港那間舊居在丟掉先母的雜物後，便租了出去，現在她在故鄉的香港再沒有落腳點。

今年八月，她收到母親病危入院的消息。素玉領隊准了她的假，回香港探病。結果母親是心臟病發，一直沒有再醒過來；那香港一行變成了奔喪。

父親那邊的所謂親人毫無表示，不過她也無所謂。反而是素玉領隊派出望月機要部一位自稱安優華的人，協助她處理後事。直到母親的骨灰送了去日本的納米鑽石公司製作鑽石、一切手續辦好、行李雜物也清理好，已經是九月，球季下半年的開端時份。

把骨灰變成鑽石，是母親一直以來的心願。母親生前沒能在演藝界大紅大紫，死後至少也可以變得美麗耀目吧？雖然戴在自己身上，也不會有很多人看得見就是。不過母親變成了鑽石，便不用考慮甚麼骨灰龕的問題，不會造成子女的負擔，實在是很符合香港現實情況的選擇。

對自己花費那麼多時間辦理母親的後事，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也很體諒。畢竟是唯一的親人，送母親最後一程的事情，她們也很能理解。

在上機的時候，周兆穎已經知道，她以後也不必再回香港了。

由2024年尾，她決定接受素玉領隊的邀請開始，便一腳從香港拔了出來，來到這中學、高中時期每年也來打全國業餘錦標賽的地方半工半讀。從此，她回香港的唯一目的，便是故土難離的母親。現在連母親也變成了鑽石頸鍊，與自己一直同在；她與香港的最後緣份亦由此斷絕。

小時候所見的母親多美呀。在電影中出場的時間雖然不多，但無論是忠的還是奸的角色，都演得活靈活現。人們都說，那個女主角才是真正的明星，但周兆穎總覺得母親比多紅的明星也更美。

但那都是如此久遠之前的事了。在最後的幾年，母親被大媽的娘家封殺，連最小的龍套角色、最一般的深夜廣告工作也接不到。母親也不是接受了父親的恩惠後便完全息影，但在父親去世後，母親一點工作也沒有，對她們兩母女的生活是很大的打擊。

周兆穎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媽媽偶然會點起散發香氣的精油，坐在窗邊，似乎在等候甚麼。爸爸只在白天出現，每年她生日前後，會抽出一個中午來，帶她去高級的餐廳吃飯。

在這場午飯之前，爸爸會不具名地寄來禮服。那些禮服，不再合穿的已經全部送人，只剩下身型固定後的那幾套還留著，在參加CVL甲組頭三名球隊的頒獎會時也用過一、兩次。

那些情景，已隨著爸爸的去世煙消雲散，便只餘下這些禮服，提醒她那些時光是曾經存在過。

她本來以為，來到神川，為素玉領隊工作，輔助Ekaterina教練執教這支Dreams的時候開始，便沒有機會再穿那些禮服的……

沒想到，她一年又一年地留在神川市，到了今時今日，她會站在這寧靜的住宅區，撫摸一隻被視為小區吉祥物的貓咪。

貓咪似是感覺被摸夠了，就地打了個滾，站了起來，施施然離開。周兆穎也就放開了手，揹起包包，重新走在菖區中央的小街上。

地鐵站附近仍是很一般的商店街。街口的家庭餐廳在裝修後重開了，車站門邊又有便利店24小時營業，登時燈火通明了很多，晚上一個人走夜路也變得安全了很多。

以前在香港，便很少想及走夜路的問題了。到處都是人、都是店、都是燈，練球夜歸也沒有關係。來到神川市，才知道一個城市裏，還可以有要手電筒才可以走的街區。

那個時候，她在學校會當上甚麼教練和領隊，也是迫於無奈的事情……她也沒有想過，那個時候的經歷，反而成了自己的立身之資。在父親過世、大媽利用娘家勢力完全封殺她們兩母女的經濟來源時，她連麥當勞的工作也找不到。滿以為中學時代帶領聖主恩學院取得全港學界賽亞軍、去中國打全國學界賽和全國業餘錦標賽的經歷，只是幸福地參加課外活動的過去回憶；想不到素玉領隊就是拿著她那時候的履歷，找著了她，聘請她去神川市擔任Dreams的副教練。

說起來，也應該說，虧得她現在的雇主是素玉領隊。大媽的娘家在香港也許真有些勢力，但素玉領隊根本完全沒有把鄧家放在眼內。她不懂商界的事，也不知道望月和鄧家有沒有鬥過法；但她平安來到神川、這幾年來Dreams升上甲組並名成利就，也暫時沒有任何大媽那邊的人來鬧過事，那是事實。

周兆穎到達商店街，在相熟的蔬果店採購水果。

「兆穎姑娘，今天的草莓很好哩！是溫室種植的品類，但味道絕對不比夏天的天然草莓差呢。」蔬果店的婆婆向周兆穎熱烈推銷。「見是你，可以便宜一點給你啊！」

周兆穎笑了笑；草莓是不耐放的水果，現在是冬休，大家都回家去過冬，沒有人與她分享，說不定吃不完。「有橘子或柑之類的便好。」

「哦，那就蘆柑吧！」婆婆立刻揀取旁邊的柑橘類水果，「或是意大利進口的血橙也不錯的。」

「你們這邊還有血橙賣啊？」周兆穎揚了揚眉。

「哎呀，這陣子搬來這邊的老外變多了，不迎合他們的口味怎成？生意都會被超市搶去哩！這是我兒子幫我搭路，輸入進來的外國貨，出乎意料地好賣呢。為了招待這些老外，我一把年紀也得練幾句英文了！」婆婆哈哈笑道，轉用了半生不熟的英文：「Hello, how are you? This one! Taste good!」

周兆穎笑出聲來，揀選了幾個結實點的柑子。「婆婆的英文說得真好啊！就這幾個吧！4元是嗎？」

「今年Dreams拿到亞軍呢，辛苦你們了，多給你一個吧！」婆婆把一個較小的柑子塞到周兆穎的布袋裏，「明年也要加油啊！」

周兆穎苦笑了一下；每年球季結束，大家便會這樣恭賀她們。其實無論她們拿到甚麼成績，那些店老闆也會照送點小東西，很有人情味。「那就謝謝婆婆了。」

挑好水果，周兆穎向蔬果店的婆婆道別，正想走走看看要不要買點肉、香腸之類，她一抬頭，便看見一間新的北歐風格雜貨店，就開在丟空了好幾個月的空舖位中。

商店街中心突然出現如此時髦的店面，周兆穎的心中也打了個突。神川市市中心區不會比香港的中環、銅鑼灣等黃金地帶差；但像菖區這種住宅區，則香港與神川市一樣樸實草根，很少出現基本生活用品以外的東西。唔，雜貨也算是生活用品吧？但比一般山貨店、超市中的生活用品精緻很多倍就是了。

那個杯子真可愛呀……純白的瓷杯，杯耳是小松鼠的形狀呢……

周兆穎停住了腳步，推開了雜貨店的門。

「歡迎光臨。」身穿俐落襯衫長褲的短髮女子招呼道。周兆穎很自然地抬起頭來，便一頭撞進那如深海一般黑得帶藍的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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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utique BY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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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敬姮原先也不很理解，她為甚麼會把主打北歐生活風格的『Scandinavia』系列雜貨店的第二分店，開到這分明是舊區的菖區菖蒲林車站站前商店街來。

經過兩年的調整，葛氏把正在代理的飾品和小型雜貨產品項目，按照風格和目標顧客，分成甜美系的『Cherry-nip』、職場女性至成熟女性風格的『Baroque』、與個性派時尚路線的『Pepper Spice』三個系列，並把一些店面和攤位改成單系列的專賣店。全部分好後，只剩下北歐與和式簡約現代風格的產品，無法歸類到以上三個風格的店面去。葛敬姮的團隊曾試著把這些商品放在葛氏起家的傢俬店裏試賣幾個月，但效果未如理想。於是，葛氏決定淘汰一些設計感不夠強的品項，成立了新項目『Scandinavia』，並開始經營直營店。

第一間直營店是在崇光百貨，特意避開了有Muji的TOPSKO，以免正面打對台時陷入苦戰。第二家分店也避開旺區，開在這位於菖區中心地帶的商店街的地舖。

當然，她可以找出幾百個理由向股東解釋她在舊區開這種高端商品分店的計劃，比方說菖區的住宅雖舊、但住的都是些步入中老年、有財有閒的中產階級；菖區是市郊工業區轉車回市區的大站，人流暢旺；生活用品類的雜貨店開在傳統商店街有助營造高品質慢活的形象；租金便宜、回報快和成長空間大，等等。但說到底，這種全新的提案，作最後決定的往往不是數據，而是直覺，這也是她和敬婷必須親自到商品的來源地去觀察、以及親身下店面去體驗氣氛的原因。

這種零售生意，不親自去體會實際情況是不行的。以前望月未參股時，她以為素玉那傢伙竟然可以一邊打國家隊一邊管理望月控股，似乎都不必親自下手工作；後來因為望月參股、自己跟素玉認識更深，方才知道，素玉付出的努力不比自己少。素玉只是以自己的方法去做，其實素玉對商品和商賣現場的脈動，也掌握得極是精準，所以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在管理層日常營運中發現不到的高遠角度去處理一些事情。。

素玉有時也很憑直覺做事。對葛氏的生意方向，她亦全無一語干涉。

葛敬姮自己從學生時代，已經參與葛氏的運作。自幼父母便帶他們三兄妹周遊列國，半是旅行半是採購，好培養她們的鑑識商品能力與出眾品味。

那時他們的生意以傢俬進口、幫富人和百貨公司做採購為主，後來也開了一些精品的直營店。他們三兄妹小時候的玩具，都是最好的進口貨。文具也是最正統的好東西：毛筆墨塊是中國貨、鉛筆是最好的德國產品、膠擦是一流的日本貨、原子筆則是耐用好寫感覺至為順暢的法國牌子。

在葛敬姮小時候，時尚便是大手筆的奢華。現在流行的精致化、生活化的風格，那種反樸歸直地以實用性和簡鍊風格作主打的趨勢，則是近十年來才出現的東西。

『Scandinavia』今天當值的是店長，一位圓臉的可愛女子。這位店長是從『Baroque』的寧波分店調任過來，應對相當老練周到。葛敬姮來到店中，店長也全無緊張神色，一直笑面迎人，又向她介紹各種商品的售賣情況等，又取出電腦紀錄，讓她觀看這些天的買賣情況。

葛敬姮正在查看帳目，一位太太捧著紙盒匆匆走進來。「哎呀！這兒也有分店，太好了！小姐！我昨天在崇光百貨你們的分店買的動物系列杯，回家才發現買錯做松鼠款了！崇光那邊的小姐說三十天內可以換貨的，我想換成兔子的款式。」

「哦，那請讓我看看單據和商品可以嗎？」店長立刻反應過來，在櫃台細心幫太太檢驗貨品。「所以客人您要的是兔子型的款式是嗎？這個我得找一找庫存哩！請客人聽我一下好嗎？哦……可以啊！請先安心購物然後過來吧？」

太太依言出店，往買水果去了。店長回頭，對葛敬姮笑了笑：「不好意思，葛小姐，我得先入倉庫找一找客人要的兔子杯。我把店暫時關起來一會兒可以嗎？」

「不用關吧？我幫你看著好了。」葛敬姮道。

「咦？可是葛小姐，這……」店長訝道，「這樣似乎……」

「沒關係，這些貨品是我和Camille小姐採購回來的啊！你們對商品的認識也是來自我們的資料吧。」葛敬姮笑道。「收銀和倉儲系統，我也是懂得基本用法的，一般的收錢沒有問題。要是有甚麼問題，我再到倉庫來喊你吧？」

「哦……那就麻煩葛小姐了。」店長不好意思地道，急急跑進後頭的倉庫去。

葛敬姮站到櫃台，靜靜看著店內的陳設。

這次不用想方法把店員支開，或是趁店面未開時來，便能這樣靜靜地獨處，欣賞這家店的特有風格。

不得不說這次真的選對人。她去寧波視察業務時，便已經聽那邊的區域經理說過，那兒的科理百貨Baroque分店店長具有很不同的美感感覺，排列貨品時與別的Baroque店舖有微妙的不同。生意不致於有影響，事實上客人也還受落；不過她的店頭擺設模樣比較接近Scandinavia所要求的風格，是簡約和洗煉、生活化的風格。

這麼一調職，Baroque和Scandinavia的風格也得以確立。

如果Scandinavia能向日本森林系那種不經意的風格再靠攏就好了。其實自然洗煉的日式現代風格也很好，不過這樣便會與Muji正面對撼，她們可不是這種國際級大手雜貨企業的對手。與Muji等做好市場區隔，會是很重要的一環。

不過如果是那種北歐慢活、森林系的風格，那便不宜找太有名的明星來代言。像Cherry-nip那種粉紅甜美的年輕女演員也嫌太過造作。這種風格，反而適合找來充滿生活感的無名模特兒來拍攝廣告。最好是叫不出名字，但風格鮮明、令人有深刻的健康自然的男模和女模便最好。如果偏向森林系的話，加入一點樸素童話式的懷舊元素也十分不錯。

店門打開了，葛敬姮立刻回復職業姿態，準備應對。

身穿粗毛線針織外套和厚燈芯絨長裙的女子，挽著買菜的籃子走了進來。

啊，這打扮真協調；有點厚實感的長裙以工作靴平衡整體感覺、毛線衣則是溫柔的橘紅色，很有冬日氣氛。還有那自然不造作的體態和側梳麻花辮髮型……葛敬姮抬頭，看見那位女子明亮精緻的臉容，不禁完全呆住。

那是比她見過的模特兒都更清潔美麗的容貌。不施脂粉的臉容，有種天然美態，明亮的眼眸，自然而自地散發出健康柔和的氣質。

葛敬姮幾乎可以看見，這位女子在森林系、生活系雜誌中出現，長髮像現在那樣編成麻花辮、戴上她從日本代理回來的和布布料髮飾。裙子下擺縫上了米色的布製蕾絲，那也是她們的商品……

葛敬姮和周兆穎就在店內對望。一時之間，店內寂靜無聲，只有牆上陳列品的木製機械鐘，發出走動的『嘀嘀答答』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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