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猫。
任性怠惰自以为是，乖张恃傲独善其身，不向强者谄媚，不对弱者施援，根本性缺乏同伴意识，无来由认为自己生来伟大，单独看个性完全找不到半点可爱的地方。在这之上，比什么都更叫人头痛的是——它们那与孤高的印象相背，实际分外厚脸皮这点。
“我说，人类。”
从我家到学校，通常路途为十五分钟，为了避开一到时节便向周围肆无忌惮挥洒花粉的行道树，特地早起选择在冷僻小巷穿行这件事，是我今天最大的失败。
“喂，人类，没听到我在叫你吗？那边那个头发像水母触须一样垂到膝盖的人类，去剪发啊。”
“烦死了！要你管！别跟我搭话！”
“喵哈——真的像传闻中一样容易生气，你这样下去走夜路被捅死的几率会上升的。”
深巷一侧，不知谁人住宅门前，缠满牵牛花的矮篱圈出了一个小巧庭院。一道黑影以视线难以捕捉的迅捷速度跃过篱头，三两个助跳后，于约摸离地两米处的空调外置机上方落座。
黑猫摇着尾巴对我露出嘲讽的表情。
我感到厌烦无比。
“不要一副熟稔的语气，我才不认识你。”
确认过四周无人，我双足用力踩地，踮脚以不输于上方那只狂妄动物的气势狠狠回瞪过去。
沐浴于我充满敌意的视线中，黑猫悠然地舔着前爪皮毛。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早就听说这一带有个头发过长态度恶劣的小鬼，今天还是第一次碰见。”
“到底有什么事？先说一声我的午饭是不会分给你的。”
“谁也没担心午饭的事情，只要我随便打个滚，双手供上鱼肉肠的仆从大有人在，不差你一个。”黑猫鸣叫了两声，意有所指般把头扭向邻近小学的方向，“……但是啊人类，理解和喜爱很多时候并非拔茅连茹，甚至可能毫无瓜葛，所以仆从们由于语言不通总是擅自曲解我的指示，倒是臭着一张脸的你反而能听懂我说的每一个字。”
黑猫突然站起身，尾巴像触电般直立，四脚绷紧，整个身体缓缓向后倾斜，正当我以为它要伸懒腰时，肩头毫无预兆受到一记痛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某个温热且毛乎乎的物体已经牢牢扒住了我的单肩包背带。
“发丝缠住爪子了，好痒~”
“痛……！那就下去啊！”
黑猫开始悉悉索索地胡乱拉起我的头发，担心头发被扯断，我不敢全力甩动肩膀，只得小幅度扭动身体以示抗议。
“以前像你这样的人类还是不少的，男女不论都留着这种长度的头发，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干巴巴的粉糕分给我吃。”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啊？”
我吃力地抬手试图把黑猫推到地上，然而黑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磐石般稳稳在我肩头坐定，任凭如何推搡都纹丝不动。
“谁知道呢，”黑猫摆动的尾巴不住打在扶墙喘气的我的背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类不再倾听除自己以外的生物的语言，真是悲凉的世道。”
“那是当然的吧，就算猫语说得再溜，我的外语成绩也不会加分。”
“不要总是这么话中带刺嘛，知道能交流肯定会想去试着沟通吧，还是说你有亚斯伯格症吗？”
“你说什么？！”
“无论如何，人类。”
黑猫更加凑近了我耳边，唐突逼近的尘土腥味与皮毛体臭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这次来是想向你介绍一个人。……出来吧。”
我蹙眉顺着黑猫喊话的方向望去，垃圾桶与墙壁构成的死角中，突然伸出了一只雪白的脚。
随之以分外轻慢的姿势跨步而出的，乃是一个全身赤裸的银发少女。
“叔叔，我的拟态技术如何？”
“很不错，完全看不到尾巴。”
少女彷如跳芭蕾般在这脏污窄小的舞台上轻盈转着圈，齐肩银白短发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少女的肌肤白皙地惊人，全身上下为淡淡的光华笼罩，散发出一种清洁而妖冶的美感。
肩头一侧，黑猫自顾自满意点着头，将爪子按到瞠目结舌中的我的面颊上，以充满自豪的语气介绍道：
“这是我侄女。”
“日安，我叫哈士奇。”
少女纤长的两腿优雅交叉，拎起虚构裙摆行了个屈膝礼。
“那不是狗的名字吗？”
这是我能说出的第一句话。
开始看见人类认知以外的事物，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契机无论如何也记忆不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对着遮住半边天空的碧绿云朵发呆了很久。
在教室窗外打着洋伞漂浮而过的老妇；潜伏于草丛中不断喃喃自语的四脚蛇；一到春天就从楼顶洋洋洒洒飘落，无数形似毛球的聒噪生物；软软胖胖，偶尔会缠在行人脚踝上的异形果冻状物体。世界变得前所未有地莫名其妙，十数年来构筑的常识被接近暴力的直观方式通体打碎。比之恐惧，紧抓住心脏的感情更多是愤懑，既生气若无其事不负责任侵入我的视界的妖怪们，也生气无法向我揭示真相，与我共享感受的人类们。而最让我焦躁的，正是做不到完全对妖怪置之不理，同时也无法对人类敞开心怀，这样暧昧不定的自己。
“哈士奇这个名字，是我幼时第一个碰见的人类起的，当时的我与母亲失散，独自在车道边徘徊不定，被来往车辆的巨声惊吓得几近昏厥，是那个人发现了我，将我带到公园，喂了我牛奶和蛋黄，反复抚摸我的头很久才离去。”
“哈啊……”
身裹从邻近人家窗口抄走的纯白睡裙，少女弓起身体，犹如不受重力束缚般轻盈跳到路边成人胸口高度的矮墙上方，自在舒展着四肢，一面自作主张地向我述说姓名来历。
“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呢，确实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也说不定，但多少与我接下来将要说明的正题有关，真希望你能多少认真听一下。”
少女以绝妙地平衡盘腿坐在墙头，单手撑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比之人类，远远更接近野兽的视线比想象中更为锐利，为了掩饰心头动摇，我低头梳理被黑猫弄乱的辫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接话：
“正题？我和猫之间可没有什么正经话题可讲，倒不如说一开始就别跟我搭话，难得早起空出的额外时间竟然消耗在这种地方，你们会害我迟到！”
“不要那么冷淡嘛人类。”
肩头猛然一轻，似乎是少女的叔父——黑猫转眼间跳跃至少女身侧，一人一猫并列俯视着我，极其相似的姿势很是让人不快。
黑猫舔了舔鼻子，继续说道：“正因为是和人有关的事情，才会来同你商谈，毕竟这附近能够对话的人类实在稀罕。”
“和人……有关？”
“不错，想找猫时拜托自己的鼻子，但想找人时，果然还是应该向其同类求助，我和叔叔是这么认为的……喵。”
我皱起了眉头。
“那算什么？我还没有好心到平白接受猫的委托。再说了，你的目的该不会是要找出那个年幼时救助你的滥好人报答恩情什么的吧，时间过去这么久怎么可能找得到。”
“喵……哈哈哈！确实说了和我的过去有少许联系，没想到会让你做出这么罗曼蒂克的想象，叔叔，她还是挺风趣的！”
银发少女怔愣一瞬后，倏然捧腹狂笑起来，我开始在心里诅咒她跌下墙头。
“还报、报答喵哈哈哈……为什么我非得报答不可？救助如此可爱的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我倒觉得那个人类才应该反过来感谢我，给予了他帮我取名的殊荣！”
嘁。
我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忘记了，猫本身就是乖张自大，得寸进尺的薄情生物，一开始就不应该用人类常识去解释它们的思想。
银发少女笑到泪目朦胧，不断用手背蹭着眼睛，接着又伸出舌头舔舐手背上自己的泪痕，她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虽然你的想法很有趣，很遗憾不是这么回事哦。我们要找的是，杀手。”
“……什么意思？”
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化掉那正常却也异常的词汇，我不禁抬起头。
“最近在这邻近一带，有猫被杀死。”
少女身侧的黑猫咧开嘴，回应了我的质问。
“喉咙被割裂，肚子上开了好几个洞，内脏被搅拌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人类所为。”
“那还真是可怜，但是……”
“但是只不过是死只猫，关我什么事情——是预备这么说吗？”
“……我没有这么讲。”
“哼……”银发少女扬起了脖颈，“我的话，如果死的是人或狗，也会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但是偏偏被杀的是……人类，别以为你就站在毫不相干的立场，那种杀法我可是有听外婆说过哦，人类光是虐杀猫是不会满足的，人类心底最想杀的，永远是人类。”
“那种…事情……”
少女的语言中奇异地寄宿有重量，令我一时间想不出反驳言词。
也许真的如它所讲，我们人类——我，正身处未知的危险中也说不定。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我也帮不上忙吧。”
“线索有哦，而且恐怕是大量的，谁也没说让你一身担负起全责，主张要把杀手找出来的是我，族内年轻一代最为优秀也最为可爱的我。”
毫无征兆地，少女从矮墙一跃而下，于在附近的石头地藏头顶落脚。也许猫类很讨厌站在平地上吧，我漠然地想着。
“只是即便是汇聚才能与宠爱为一身，我出世毕竟尚浅，对于人类的思考方式致命性生疏，这方面希望能由你来辅佐。”
“还是老样子狂妄，所以我才讨厌猫。”
“是吗，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倒还是挺中意人类的。”
少女突然从后头揪住了我的辫子。
“怎么样？我认为是不错的交易哦，放任那种危险人物混在自己族群中，你也会觉得不安吧？还是说一定要等到同样破破烂烂的人类尸体出现才愿意行动起来？……还有我觉得你应该剪头发。”
“别管我的头发！”我打掉了少女的手，“……这件事我会考虑一下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看不到这和你所谓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啊，刚才没有说明来着？”
少女舔了舔嘴唇，几乎有些懒散地深深歪过了头。
“我会碰到命名之父的原因是和母亲走失，而这次被杀死的猫，就是我母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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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
猫 猫
猫猫猫 猫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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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魚魚魚魚猫猫
猫猫猫猫猫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