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Maleficent】 精怪故事之五 8.13

作者:策零
更新时间:2014-06-25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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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他还是个喉结不显的小男孩之前,记忆里只有发霉麦粒的气味,浅淡阳光透过谷仓的小窗口打在潮湿的稻草堆上,他的床,有十字形的阴影,是窗框。不。他吸吮拇指,被猎刀伤到的地方。冰冷铁扳指紧贴掌根,他的手中是一把血,来自于不幸走到魔境森林边缘的鹿。他抬起头,沾血的脏手指拨开汗湿额发,视线越过被切割的肉体,望向他那躺着十字架的床。圣灵的加冕,以十字,以铁,以血,告诉他,某一天,他将走出谷仓,加冕为王。他对此坚信不疑。

后来他果然得到机会。老国王的无敌剑戟在指向精怪栖息的魔境森林时,被干脆、凶狠、无可反抗地折断。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以仅剩权威命令道,打败那精怪首领的人,就是下一任国王。他听到国王虚弱不堪吐出熟悉名字,一阵狂喜与畏惧的混合雷霆滚过他的肩膀、手臂、直到双腿。他保持自己在轻颤中站定,紧盯放在国王手边的冠冕。它以黄金铸成,镶嵌着这个国家所有宝石中辉煌璀璨的佼佼者,辉煌好似一圈龙焰,璀璨远胜星辰在尘世的映射,其华美光芒能号令每一个人屈膝行礼。那必定属于他,必定。他对此坚信不疑,并发现自己长久以来困惑的事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作为人类的他会和精怪首领有一段纯真友谊,这一定是圣灵的礼物,为他的加冕。于是他潜入森林,呼唤那精怪,笑容满面送上一杯他向药剂师讨来的麻醉药。精怪接过,毫无怀疑,甚至先感谢了他的馈赠,这让他有一刹那不安,感觉徘徊不定的良心受到针刺,他想起精怪曾递给他清凉花露、珍奇水果、饱含蜜汁的巢脾以及滋味甘甜的泉水,而自己递给精怪迷药。他微微张口,想要呼唤精怪停下。精怪拿着水囊,疑惑地凝望神态奇异的他,以一双晶光流转的眼睛询问。那光彩在魔境森林的暗沉沉夜色中如此非凡夺目,让他想起火中的冠冕,闪亮,迷人,触手可及。他摇摇头,表示一切都好。当光滑铁链溜过虎口时,他想起那一天,他剥开鹿的皮,冰冷的铁与温热的血,在十字架的注视下,他的身形映在沉默石壁上,头顶烈焰冠冕。就是现在。血与铁。他绷紧铁链,黑暗中传来精灵鬼怪的窃窃私语,但它们不敢靠近,连浑身荧光都收敛进轻微战栗的触须里,因为夜幕中,他颤抖的高举的双手之间,环环咬啮的链蛇,每一节都饱含红亮燃烧的火,在一双双窥伺的暗色眼眸里,即将——即刻——灼伤。沉睡的精怪只发出低低呻吟,它沉沦于迷梦里,无暇保护自己免受伤害。他骑马连夜赶路,听着马蹄践踏泥土的闷声,风拉扯斗篷。当他快要脱出森林时,精怪苏醒,撕心裂肺的哭嚎宛如尖锥刺穿森林长久凝固的沉静,那哭嚎声里有太多痛苦,会让受伤哀叫的兽闭目待死。他几乎要拨转马头——但最后还是在天亮时抵达城堡,一路小跑去为垂死病榻的旧主献上战利品,说自己已为他报仇雪恨。老国王一睁眼就知道那精怪已遭受比他战场失利更可怕百倍的命运,便欢畅地留下遗命,死去。他加冕为新王。以铁,以血,以迷药,以谎言,以背弃——加冕。臣民欢呼,一年,一年,又一年,他本应有子嗣,承接臣民翘首期待的光荣血脉,但一年一年又一年,王后望向他的目光里更多了种柔顺的负疚,但他不会也不能责备她。他迷信地认为这缺漏起源于久远之地的黑暗,且与他所做的事情相比简直是仁慈,所以这只会是开始,梦魇的开始。所幸他还算健旺,并受爱戴,在出城巡视时,劳作的人会扔开锄柄,恭敬地跪在尘埃飞溅的土地上,亲吻他的马蹄印。有没有继承人似乎还无关紧要。国王——现在我们不能简简单单称呼他为他——伟大的国王陛下知道,子嗣不会如果实落地般自然而然降临,就像他不是像花朵开放般自然而然登上王位。寒风呼啸,旁人枕着壁炉火光安稳入睡的日子里,他却与嚎叫为伍,无数次自气派大床上惊醒,一身冷汗,不断摩挲着枕畔王冠,指腹亲吻大颗而冰凉的石榴石、月长石、蛋白石,如此方能镇定。王后渐渐无法与他同榻,因为所有美丽女子的形象,都会于入夜之后在他昏暗双眼中扭曲,成为自森林深处走出的,不可说。它,它,它,国王在心中是如此称呼那个,不可说,仿佛这样表示他的行为跳出了被审判的序列,难道割下它的翅膀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不能好好睡觉,让城门外巡视的士兵为你驱走心头阴翳呢?国王依然做噩梦,坐在装着死鱼般了无生气翅膀的牛车上,拉着缰的魔鬼转回头,以火炭眼睛木然注视,分叉的尾巴啪嗒啪嗒敲打木板,告诉呆立如偶的国王,它,它就在路上,很快就来。穿过夜雾与铁杉丛林,它很快就来取背信弃义的一颗头颅,即使那头颅顶着权柄的冠冕,它也不会在意。夺回它的羽翼,以此横切他的脖颈如闪亮刀锋掠过,将他头颅镶上白银与绿松石做成酒杯,用来盛装烈酒,冲刷它因愤恨而紧咬的牙齿。由于这个噩梦来自于国王的内心,在被他锁死锁死又锁死的秘藏铁库里,所以士兵的长矛只是徒然扰动寒凉空气,他们奔至发出可怖嘶吼的国王门前,然后被他斥退,多次,无数次,直到某个机灵卫队长看出国王的衰弱绝对与人民的福祉无关,便偷偷传唤来一个游方骗子,吟游诗人,炼金术士,随便人们叫他什么,他可是确实能让骷髅流泪哟。他在国王面前露了这一手,虽然王后皱眉,觉得这一身黑袍下的苍白佝偻与正大辉煌的王家议事厅格格不入,但国王,撑着下颌,沉吟,直视术士灼灼发亮的青铜眼瞳,知道就算他不是魔鬼,也是魔鬼的信徒。国王带着他,开启自己的秘藏宝库。当一缕久违光线穿过厚重铁门、投在高耸玻璃立柜上时,术士走到被吊起来的黑漆漆翅膀前,伸出骨瘦如柴的细长手指,敲击。“它们属于一位强大的精灵,我们都知道那个名字。”“它们来自那精灵的父亲,是最古老血脉的体现。”“而此刻它们在这里……尊敬的国王陛下,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国王的回答是一声宝剑出鞘的呛啷:“为我服务,”他的双眼重新燃起曾在那一晚震慑整个魔境森林的火,混乱,贪婪,渴求,映照着剑格上的橄榄石闪烁星光:“或者死。”术士转过身。在他背后,拖地的黑长袍分解散开一如虫群,它们爬上玻璃囚笼,咯吱咯吱地熔化,淌落,滴在地上,激起一阵阵刺鼻硫磺气味。术士赤身裸体站在国王面前,笑了,露出一口尖牙,肋骨起伏,金红岩浆随着每一个字自口中涌出:“我的荣幸,陛下。”

以精铁的锁链捆绑这双翅膀,将之投入纯金的大坩埚里,然后,术士拉过国王的手掌,尖指甲戳破他的手,看着血液滴答,浅浅漫过黑亮羽毛。接着是魔境森林的湖水,黑猫的心脏,黑山羊的角,黑狗的眼珠,以及其他无数难以言说的渎神材料,以畸零人的胫骨作燃料熬煮。“羽翼将消融于这锅灵药当中,我的国王,”术士张开双手,好似要将面前熊熊烈焰中的坩埚捧起:“饮下它,你将得到后裔。用那精灵的力量去对抗它的诅咒,这难道不是最适宜的方法吗?”那时正是破晓的第一支明亮投枪划破层云,追随而来的晨曦涌上高高塔楼,围绕着接过犀角杯的国王。黑色的魔药,黑色的杯子,黑色的羽翼,国王低头,注视黑色波澜,然后向外望去,在他视线内是琥珀色的原野,流淌金砂的溪川,峥嵘山峦背负着染上姜黄粉的天幕。他说:“我的孩子应有相称的名字。”国王饮下魔药,感觉如同陷身沼泽,他寒战,扔开杯子,哐啷巨响跳弹远去。“Aurora,带来光明的人。”术士点头,说:“愿你所言成真,国王。”随即化为一股青烟,投向窗外的光。国王跪下,望着渐次转蓝、没有一只飞鸟过路的天空:“天上的父,是你化身魔鬼来赠与我子嗣吗?你从患难中拯救我,我必荣耀你!”

没有回答。但国王对此坚信不疑,此后他不再梦魇缠身。第二年,他得到了一个女儿。王国为之欢庆,盛大典礼在即,城门将打开迎接宾客,城堡将填满欢声笑语一如待烤火鸡。国王高踞宝座,接受臣民祝贺,内心喜悦,但仍有一丝隐忧。梦境虽已不复,但哀戚长嗥仍在魔境森林边缘回荡,他听到战战兢兢伏在阶下的猎人诉说,“就好像狼学会了哭”,不禁眉头深锁。狼不会哭,但它会。它不会忘记。不过国王知道它,以及所有精灵的弱点。那还是很久之前,他还是它的密友时,它攀附在他耳边,甜蜜而又俏皮地要求他,别拿那东西伤害它。但现在,国王命令召集铁匠,快,要快!把城墙的每一处都堆上满垛铁砂,把你们的刀枪磨利,盔甲擦亮,待在墙头,过了今夜,庆典就要开始了。士兵虽然疑惑,但仍忠诚地执行命令,城堡上垒起沉甸甸麻袋,他们坐在墙边点起火,长矛搂在肘弯里,烤着指节粗大的双手,在泼洒劣酒的同时大声嚷嚷,完全没注意到头顶明澈夜空中月轮赤红一如火烧,大路上扬起一股幽绿的雾,它来了。有一个不很喜欢喝酒的士兵还算脑袋好使,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受不住同伴醉醺醺气味,便走到墙边吹风。风中送来悠远呼啸,他听见了,同时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向下看,他那还没被酒精泡坏的眼睛直对两块圆盾一般大小的亮光,让他瞬间晃神,以为星星掉在地上,大为惶恐的他想要跪下祈祷,然而一阵尖厉、怨毒的咆吼将他直直吹向后方,这士兵像块陨石砸进火堆,哐当!整个城堡的人都醒过来了。“我知道你有了一个女儿,国王!难道你听不见我说话吗!”巨大脚掌轻而易举推倒高大厚实的橡木门,它在城堡前吼叫,仿佛一片有头有尾的雷云:“把那女孩儿交给我,她是我的!”它用尾巴鞭打着地面发出敲铁锅般刺耳声响,在敲击的间隙中不断高声重复要求。城堡内的育婴房里,公主的乳母与护士都惊惧地捂紧了耳朵,国王在挂着雄鹿与红龙形象帷幕的房间内回答道:“你来了!你的诅咒已经失效,精怪,这是天上的父赠与我的孩子,她不是你的!”它那长在一双扭曲犄角旁的尖耳朵摇了摇,听到了国王的话,便狂怒地扬起爪子拍击石头城墙,城堡簌簌落灰:“你盗去我的羽翼又炼化它,难道我的翅膀不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吗?你骗取了我父亲的赠与,现在我拿走你天父的恩赐,这是古老规则赋予我的复仇权利,你胆敢反对吗?交出你的女儿,让我在你的面前吃掉她,否则我就会踏平你的城堡,在你的土地里撒盐,让你目光所及的每一寸都燃起永不熄灭的毒火!”被它喑哑嗓音所透出的怨恨震慑,国王知道它说到做到。但他不愿意交出女儿,因为才出生没多久的她已经令所有见过的人十分爱怜。国王命令士兵打开麻袋,将铁砂抛洒在它上空。士兵不愿也不敢与这样雄伟的生物为敌,他们的膝盖在它星星一样闪烁的双眼前发软,他们握着铁砂的手在它冒火的长尾巴咻咻抽打地面时发抖,但国王驾临城楼,拔剑叱责道:“你们这些穿着铠甲的泥巴!你们的胆子是不是还留在母亲的怀里,没有跟你们一起出生?执行我的命令,不然绞刑架上将预备足够的位置!”士兵只好双手拢起铁砂,扔下去,心内祈祷——祷言才刚开了头就被痛苦尖声打断,它被火炭的雨灼伤头脸,同时意识到是自己过往的爱与信任在焦烙皮肉。悔恨哀伤与难以言喻的愤怒驱使它向着月亮女神哭诉发誓:“以我为爱而堕落到人间的天使父亲为名发誓,以我强悍无匹的巨龙母亲为名发誓,我的仇恨在国王得到他应得的惩罚之前不会停止,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誓言就会活在我的心里!”然后克服耻辱的折磨——毕竟现在它正承受背叛的热度——转身跳入温柔的荒野中,栖息着火花的尾巴用力一甩熄灭,钻回魔境森林。夜幕中的城堡一片安静,人们还沉浸在它,梦魇的巨兽所带来的恐怖当中,但很快他们就高兴起来,因为地平线上升起一团红云,黑潮沿着它足迹退回魔境森林,黎明在天空中染出花束般缤纷色彩,小公主的诞生庆典要开始啦!





一桶一桶葡萄酒被推进大厅,长条桌上摆满烤兔、烤鸡以及噙着苹果的烤乳猪,热乎乎蓝莓派堆成小丘,水晶吊灯燃起欢乐摇弋的烛火,贵族、士绅与平民都穿戴一新,仕女的尖角帽喜气洋洋摇曳飘带。他们咧嘴微笑,聚在国王阶下,向国王、王后与座旁的安静小公主祝酒。几乎小半个王国的人都来到城堡,甚至还有——三位仙子!她们是微缩的可亲妇人模样,薄纱般小翅膀抖落银粉,身边分别环绕着落叶、蓝蝴蝶与一抹自然绿意,一望可知身有魔法。“我们有礼物要送给公主,”为首的棕红仙子说到,拍了拍手,以好奇欣悦的目光注视襁褓中吮着自己手指的小女孩儿,“我们非常喜欢小孩子。”国王举起一只手,想要拒绝与魔法相关的一切,因为这让他忆起在松萝垂挂的密林中,精怪也曾为他展示奥秘力量。但王后入迷地望着凑近了她打转的蓝仙子,伸手让蝴蝶落在她修长洁白的手指,落在她硕大完美的蓝宝石戒面上,并吃惊发现那蝴蝶的小翅膀比宝石的光泽更深沉内敛一如海与露珠相比。她是个热爱美好事物的女人,因此相信仙子将给她的孩子带来祝福,便带着恳求望向丈夫:“她们会给孩子礼物。”国王回望她,他爱着王后的单纯与顺从,不愿当面驳斥她的祈求。于是他无奈摆手,“好吧,好。”三位仙子轻飘飘降在小公主的桃花心木小床边,为首的棕红仙子点起手指:“可爱的Aurora公主,我为你送上美丽容颜。”她说着,一捧红叶落在小公主嘟起的双颊上。蓝仙子跟上来,挥动双手:“我祝愿沮丧远离你,公主,你将永远快乐幸福!”蓝蝴蝶随她指尖亲吻小公主的鼻子。最后是绿仙子,轻咳一声准备上前——笃笃,笃笃,拐杖敲打条石地面,一袭黑斗篷踱步进入大厅:“我路经此处……国王陛下。为了感谢这个国家的面包和盐,我想为您的女儿送上礼物。”旅人?是乞丐吧,乞丐?颠沛流离的人能给公主什么?一片窃窃私语,人们为来者让出道路如潮水分开。国王突兀不安。来人的黑兜帽下,他虽然看不清,但感觉非常不安。弄臣高声恭贺王与后,因为在这个国家里乞讨者的拜见是一件吉利的事,证明小公主的福杯满溢。王后微笑,描绘金丝花纹的指甲垂在扶手边。她回望一眼国王,眼神轻声诉说欢悦,因为小公主,显然受到祝福。祝福。来人走到摇篮前,绿仙子很有风度地捏起裙摆,屈身行礼,随即退回其他两位仙子身旁等待。黑色兜帽被一双自黑色宽袖伸出的苍白双手取下,那手臂白到让人们感觉如果没有一对金环束缚,它们就会即刻化为银雨向外流泻。乞讨者,旅人,风尘仆仆,颠沛流离,美丽女子。她是美丽女子,大厅顶上的烛火屏息数秒。动摇光影里她直视已然瘫在座位上的国王,阴森森发笑,音色很美,大玻璃窗外的鸽子和山雀无法附和,但所有人都寒噤,仿佛她是在他们的墓碑前发笑。“我为公主带来礼物,国王,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去而复返?”她笑,乌鸦自斜上方滑翔向下停歇到她肩上,邪恶的魔宠,歪头嘎叫。“这里不欢迎你……”国王挣扎说到,冠冕歪在一旁,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王后慌张地望望他,又望望她,“我们没有冒犯吧?”她莞尔,“当然……谁说不呢?”一挥手让三个扎手抗议的仙子噤声,走到小公主的摇篮前,她转身望着满面血红的国王,静静凝视他,叹了口气。国王就明白一切都无可挽回。她眼中仇恨经过时间精粹,已不复悲哀交响乐团模样。一首沉静抒情的黑暗长诗,字里行间缀满可怖幽默感,句尾峭立着死亡。乌鸦又叫了一声,她回手摸摸它羽毛,低声问道它从何处得知国王有了女儿。纺织女工,主人,我的女王,我自一群吵闹的纺织女工那里得知,她们高兴的大叫大嚷这个消息时纺车还,还转得飞快呢,主人。她温柔摸摸乌鸦的翅膀表示嘉许,接着手指滑过黑羽毛,仿佛自其中摘取出灵感。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她与鸟对话,在无数场内心审判中她已被宣布为魔女而施以绞刑。或者烧死。而她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看国王,低头端详咯咯笑的小女孩儿。诸位,听清楚我的话。小公主会得到美貌与优雅,就如同好心仙子所说,被所有人宠爱,我祝愿她。国王想起身呼唤卫兵,她瞟了一眼,嗤笑,命令在国王嘴里化为尘埃,王后站起来,没注意到国王的痛苦表情,只是惴惴地注视着陷入思考的她:“这是很好的礼物!”嘘。她从思索中抬头,温和地做手势,请她轻声,并继续说道,但是,在十六岁生辰的落日之时,她会将手指放在纺车的针尖上,被刺破手指,死去。虚放在小脑袋上的手指中溜出耳语不休的魔力。没有力量可以拯救,没有。这是命运。魔力钻进襁褓一如碧绿海水渗入,小女孩儿的咯笑声没有丝毫停顿。她回身,神色平静绕开已昏倒在脚旁的王后,这就是我的礼物,国王。你还喜欢吗?这是我,Maleficent送给你的!狂风吹散国王的哀叫,众人徒劳地嘈杂呼喊。乌鸦落下嘲笑签名,一根黑绒羽毛。她走了。三位仙子这才能掰开捏紧她们脖颈的无形手指,同时长出一口气好像要吐出心中惊惧。绿仙子飞到小公主面前,伸出手指想碰触,但立刻就被尖牙咬了一口而飞快缩回。她绝望地回望棕红仙子:“这诅咒的力量太强!”棕红仙子飘过来,同样地想要触摸——炽热的疼痛几乎要吃掉她的手指。她望望迷惑的蓝仙子与低头沉默的绿仙子,向被击飞了魂魄似的国王说:“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力量,充满痛苦与愤怒。她一定经历过我们无法想象的惨事。”国王避开了仙子的视线。“我还有礼物没有送出,”绿仙子低着头说,艰难地伸出手,“希望我的力量——虽然很小,但可以少少扭转一下。公主,当诅咒生效之时,你不会死去,但会沉睡百年,直到真爱将你唤醒。”微弱的翠绿光芒闪烁了一下。三位仙子一齐注视着已倦怠而频频眨眼、最后入睡的小公主。“我请求,”国王摘下王冠放在宝座上,一瞥已经被仕女搀扶着离开的王后,“我请求你们照看我女儿。去森林与王国的边缘,没有人踏足的地方居住,直至她十六岁零一天再回来,我请求你们!”棕红仙子郑重点头:“我们愿意为您效劳,国王。我们会努力保护她免受伤害。”她们接过小摇篮,飞走了。

“哦……免受伤害?”已回归精怪形象的Maleficent拨弄掌中水晶球,“我不难想象。”


香茅环绕的林间小屋被午后阳光照得温暖,鼠尾草下跑过幼狐,潺潺溪水送来深青鲦鱼,Aurora正在玩水。三位仙子恪守诺言,尽管磕磕碰碰,比如会在喂她什么与洗换衣物等凡俗事物上争执,但凭借魔力与莫名其妙、不知来自于谁的帮助仍抚养她长大。她虽还年龄幼小,三位仙子已经——又是喜悦又是忧心地——察觉魔力发挥作用。她是红色火花,笑容明亮仿佛能驱散森林与王国交界处的彷徨迷雾。当然仙子不会冒险让她流连魔境边缘,因为她们一直记得Maleficent狂野的恶啸。但她是个好奇宝宝,几次三番揪着精灵教母的微光纺绸裙摆撒娇无果后, 就趁着她们去参加精灵的欢庆,揣起吃剩的燕麦饼放在怀里,兴高采烈跑向魔境森林。也许仙子不会责备她的冒失与顽皮,毕竟她是个非常寂寞的孩子,从小没有朋友陪伴在身旁。Aurora刚一踏足森林内的土地,深埋地下的根系就向睡在骸骨床上的Maleficent报告,有小女孩走进来了。Maleficent放下搭在其酷肖龙类的头颅上的爪子,起身,压碎了几根人类胫骨。是的,人类的骨头。在愚昧农妇的吓小孩故事里,她——现在该说是它了,它,Maleficent,最邪诡强悍的魔兽,死神与魔鬼情人的私通产物,热爱人肉的滋味。尽管讲故事的人说不出所以然来,但这结论非常肯定。故事生出另一个故事,一堆故事,由目不识丁的农民以漫无边际的想象力绘写。Maleficent不仅敢诅咒国王——还会生吃个一打成年男人当开胃点心,骨头赏给大乌鸦作巢中装饰,好让它更尽心卖力找可爱的小女孩作正餐!非常有趣的是,魔境森林里充盈着想象力,那是魔法存在的根源,想象塑造魔境也改变魔境,一如当你想象野兽的狞恶时它会咆哮得更大声。Maleficent在人们的想象里已与神话中肆虐大地的火龙同座,残酷又可怕,狼与之相比温顺如幼犬。他们害怕,他们编造,他们传扬,而它非常乐于接受,便命令狼群为它吃掉任何敢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樵夫也好猎户也罢,小心地吃掉,让蚂蚁清理干净恶心的人类血肉,把骨头带回来给我做床。森林中的生物敬畏它,恭谨服从地献给它一座骨骼小山。它就睡在欲哭无泪的骷髅头堆上,脚爪抓着没来得及跑远的大腿骨。如今它完全是恶兽形貌,多刺的头颅,顶着一对螺旋上指的尖角,鳞甲脊背铭刻两道永远鲜血淋漓的伤口。Maleficent是森林中避无可避的危险,能说话的侧柏本会提醒小小的Aurora快跑,快。但树在扭曲力场中沉默。它的心灵已不允许除了乌鸦之外的第二个语音。于是Aurora懵懂无知走进Maleficent的寂寥痛苦中,带着一身纯洁五角星。主人,乌鸦拍翅说,让我为你带来那个女孩儿吧。Maleficent交叠双爪,视线穿过红松的密密睫毛。下雨了。Maleficent自顾自说到,低下脑袋搁在爪子上。奇怪的是雨云只飘在它头顶左右。

树叶打着连续不断的喷嚏,淅淅沥沥抖落一身水滴。森林中充满植物浆汁的气味与静谧。Maleficent闭目躺着,它无需挪移一如石头不会避雨。乌鸦站在附近榕树的细枝条上,甩着小脑袋避免雨水浸入眼睛。她还没回去吗。Maleficent闭着眼睛问道,火焰随呼吸闪现在齿间。没有,主人。乌鸦每说一句就会咽下一口冰冷,因此停停顿顿,相反的,她朝着深处走来,呃好像很接近了。

Aurora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森林!相叠湖泊延伸到远处的山脉下,惑人月光为水面镀上一层亮银,仿佛泰坦将银币随手抛洒。瀑布!四处都是瀑布,从漂浮在空中的山石中漏流而出如同倾倒牛奶。草木微漾暗色,蓝闪闪水精灵呢喃着穿过她耳边,从松针编织的窝里探出长满蘑菇的脑袋!嗨!Aurora半是惊吓半是嘻乐打招呼,胆怯而友好的林中生物,长久以来活在一片刻意黑暗的林中生物小心地,慢慢地放下遮挡在额头的手,以逐步适应光明的羞涩脸庞向她致意。突然它们齐齐竖起尖耳朵,像在聆听又像是退缩,接着无声散去。正俯身饲喂着幼鹿的Aurora不知所以,站起身,回首望见异兽。蹲踞在月光背后,头顶深裂叶的斑斑阴影投在它鳞甲上,让它看起来像某种豹。只不过它还长着角,加倍的诡异莫测。她捏着被鹿咬出缺口的燕麦饼,安静注视它慢慢踱出灌木丛,野猫般慎之又慎地拉长身体,迈出弹力步伐似乎随时准备激射而出。右爪滑过左爪,细长尾巴微微摇晃。沙拉沙拉,是灌木丛在响,是充当它尾巴的蝰蛇在摇晃。它等待着她尖叫。转身就逃。那么它会吃掉她,就像蛇吃掉无知。它的左爪还握着骷髅,空洞眼眶中饱含泪水。她也会流泪,然后化为白骨。它抬起一只爪子望她,眼珠里深嵌一对闪光银戒散发魔性光辉。夜雾匍匐在它身旁。乌鸦啸叫,苍白雪月照在她兴奋发红的小脸蛋上。Aurora抛下手中食物,跑向惊疑不定的Maleficent,双手握住它双角:“守护神!”“……什么?”Maleficent退后,轻轻摇头希望能把小鬼头晃下来,但Aurora是个在房屋外长大的小女孩儿,十分敏捷地攀着它的角和刺,稳稳当当坐在了它的额头上,搂着它的双角好像那是秋千绳索。“噢~噢~”Aurora晃荡双腿,咯咯笑着轻踢它的双眼之间。Maleficent扬起脖子:“你应该害怕!”但她太小,不懂得它的话,只是在Maleficent翻着眼睛向上看时探着头与它对视。她是可爱小女孩,一整颗玫瑰花蕾包裹在天鹅绒里。魔法。乌鸦以了然口吻说到,向它焦躁主人弯身:您与仙子曾祝福她美丽优雅,不会沮丧,被所有人宠爱。她不会害怕您,您也不会想要伤害她。Maleficent闻言一甩尾巴,那么我扭转祝福,让我看看这个被定义成美好的魔法造物,她那无耻叛徒父亲的血脉,应该是何等样貌。黄铜蒸汽缭绕,Maleficent的力量生效,它屏息以待。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Aurora更加好奇开心地伸手抓握无形魔力,“噢……”这……这就是她的本质。乌鸦缩着脑袋,低声惊奇道,随即被一阵风吹得呼扇,是主人的不满:闭嘴!也许我的力量出了差错,不代表这就是……你会害怕,你会尖叫,你会逃走的,小东西,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我要带你去血宴同盟。虽然乌鸦觉得主人头顶着一个软绵绵小女孩儿,咬牙切齿说这些非常好笑但,它在树枝上咳嗒咳嗒地弹了弹自己的喙,附和道没错主人。它飞到Maleficent的尾巴上,抓紧。





头顶唱歌的Aurora,尾巴上带着乌鸦,Maleficent轻快小跑,穿过橡树与山毛榉的探询眼光。有着刻刀般尾巴的灰鹊睡眼朦胧发出一声,两声轻鸣,沾着露水的脆音,回荡在黎明将醒未醒之际。恶魔邀请它参加血宴同盟,它就决定把这小女孩儿也带去。我想恶魔总不会被迷惑吧,它说,慢悠悠走进突兀伸出地面的巴洛克式拱门,尾巴略显得意来回轻摆,乌鸦不得不扑动翅膀保持平衡,并以主人听不到的音量嘀咕道那可不一定。走过拱门,稀疏灌木消失无踪,它们站在石头平台上,阶下一片清新天地展现在眼前。完美希腊风格的丰腴爱神口吐冷泉,无花果叶随风荡着无形秋千。一条小路走向蓝色沉降的天空,然后左右延伸标示欢宴场地。长条桌上铺展洁白婚纱般桌布,靠背椅静悄等待宾客拉动。分枝银烛台上三四点橘焰,精油蜡烛散发出热烈可供品尝的柠檬气味。啊!称为上帝的后花园也不为过。乌鸦其实不知道何谓血宴同盟也不清楚恶魔的形貌,但它一贯跟在Maleficent身后从不迟疑。所以,即使嗅出它主人的发音里有血腥味道,它也只是预备着会看见什么……碍于经验所限,它无法想象恶魔的庆典,大概会有火,有死人,有蛆虫和红眼苍蝇飞舞?哎,但是没想到整洁桌面上放着坚果面包和盛装蔓越莓的小银碗。它非常高兴,松开抓在主人尾巴上的爪子飞起来,Aurora拍着手掌要乌鸦带她一起,一起,飞,飞呀,她咿咿呀呀的叫着。乌鸦偏头说道:“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Maleficent嗤了一声,“为凡人而设的障眼把戏。”似乎要回应它的话语,一片烈火转瞬掠过眼前就像魔术揭晓时的斗篷夸张作势。阿佛洛狄忒露出尖牙闪闪的狞笑,犄角突出后脑平指前方,是蝇王册封的前锋吹响地狱火号角,破烂帷幕挂在军团群像身后,破烂凄惨如同被它们蹂躏过的土地。以墓碑为椅的长桌上的烛台,这回乌鸦看清楚了,光荣之手……一二三四五,每个干枯指尖上一团凄惨亮光,玻璃囚笼般贴着罪人扭曲号哭的扁脸。一滴油脂落进腐败肉汤里,溅起恶臭涟漪。“嘎!”乌鸦战栗惊叫一声,以羽翼挡住自己的黑眼,想了想又分出一只翅膀给小公主,温柔遮蔽她的无暇蓝眼睛,同时对主人大叫道:“怎么能带她来这种地方!这种地方!”Maleficent不理会乌鸦的聒噪,它慢慢走下台阶,现在,那原本平铺砖石的地方是一汪血海。慢慢的,慢慢的,把爪子放在温热黏稠里,但是没有半点水波声,仿佛这液体太过沉重,沉滞了自身的声音。它扭动脖颈,一边奇怪头顶的Aurora还没有发出尖叫:“Forneus,我应邀前来。”三角鳍划开层卷血浪,恶魔侯爵从远处游来。他的形象为了彻底打破凡俗无知而生:两侧分别镶嵌六颗太阳宝石的巨鲨,同时拥有构成魔链的六个要素之一。“Maleficent!尊贵又强大的客人,我以为在这么多年的拒绝之后,诸多恶魔已无幸再见到你,出现于我们的血宴上,”没错没错,Forneus是能言善辩的大鱼,此时他从血海中站起,淋淋漓漓一身欺骗、引诱以及谋杀的鲜红沐浴露,“还带着个,哎呀!闪亮的小女孩。”Maleficent低头,让Aurora落进恶魔侯爵的带鳞臂弯里,“她叫Aurora。难不成你也被三个不入流精灵的魔法迷了眼?”(正在精灵庆典上举杯的三位仙子不约而同打个喷嚏,颇有些尴尬地彼此对望)“什么?”恶魔侯爵笑嘻嘻放任好奇心过剩的Aurora用一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你说她身上的魔法?哦,那当然不值一提,我的朋友,她大概是哪个神祗的孩子,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的光辉温暖,让我的皮肉都像是淋上了圣水?”“神祗!”Maleficent咆哮了一声,爪子来回抓着血海,“她的父亲谎话连篇,背信弃义、不长犄角的骗子,翻云覆雨的蛇蝎小人!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灵魂是否会让你满意,Forneus,怎么样?有精灵试图改变她,别告诉我说她们在你眼前成功了。”恶魔侯爵闻言把怀中的Aurora举高,对着地狱火烧火燎的天空打量:“Maleficent,我得说我看不到任何堕落的可能性,”Aurora嘟起嘴,挥动握拳的手,因为她被举高时摸不到大鱼的角冠,“她甚至毫不害怕!哈,Aurora,就算你父亲是蝼蚁,但你与这名字相衬,小女娃。你的确是光明,晃得我眼珠刺痛。这不是任何魔咒能做到的事,唯有命运能定义本质。”恶魔侯爵把Aurora放回到Maleficent头顶,佯装没看到它不满眼神。本质。乌鸦立在主人静默垂下的尾巴上窃笑。Maleficent这才发现Aurora的确毫无畏惧,并正以一双沾血的湿润小手抓握自己的角:“鱼,鱼,大,大鱼!”她对恶魔侯爵甜甜而笑,甜美足以滴出奶与蜜。“别被人类狭隘的善与恶腐蚀,Maleficent,我的朋友。我听说了你的事,”侯爵露出一口三角利齿,“你的森林还好吗?我知道你仍在保护它们。”此刻Maleficent的龙类头颅正对比它高大的恶魔侯爵,鳞片丛生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也许它在想恶魔的弦外之音,自我被人类重新定义的意味如同摧毁,因为魔幻生物更依赖精神存在。它被割去翅膀,然后又被流言挑拨得渐失天性,而邪恶,哦那些邪恶对于眼前恶魔来说只是浮夸表演。它被迫而无意识的夹在了人类简单粗暴的善良邪恶两极之间,几乎要忘记,忘记了……它,以及众多林中生物比善与恶更古老。“而你的宴会即将开始,走吧,Forneus,再见。”Maleficent说着,转身走上台阶,带着一串血脚印。恶魔侯爵注视它走出拱门。

Aurora已经打起呵欠,粉嫩小拳头蹭着自己的脸,发出绵软呢喃声,它便一顿爪子:“为我带路,送她回去。”然后用尾巴将趴在头顶入睡的Aurora卷起来,让乌鸦领着它去林间小屋。 归途十分安静,它慢慢走着,脚掌如微风滑过冷硬土地,尾巴高举在身后像蝎,所不同的是末梢卷成安稳摇篮,一路随枝头微颤树叶在空气中弹出的无形节奏摆动。这时已是破晓,清凉天光被一笔一笔涂抹在天顶画布上,逐渐重叠,逐渐浓郁,直到白昼跃然而出,众鸟的晨曲升起如数种溪流汇成潮水。乌鸦飞回来,停在它头顶细枝说她的小屋就在前面。它就高举尾巴有如捧着火种,以一种身陷梦中的迷茫,微微不知所措步伐走近门窗打开的房屋,将小女孩儿送进她窗下的小床……但这时Aurora醒了,揪着它尾巴哇一声大哭,因为不知怎的她就是非常喜欢它,同时以她的年纪只会用笑和哭表达。令人毛骨悚然的Maleficent对此毫无办法。噢,别哭了,你这小东西,你看见恶魔反倒会笑,小怪物……哦,哦,别哭,别哭……它保持着脊背上拱的别扭姿态,焦躁地一边刨地一边对乌鸦叫道,怎么办?乌鸦在树枝上挪动双爪,也许,主人,也许你应该唱首摇篮曲?摇篮曲?!它一声低吼让她哭得更大声,同时手指紧紧抓着它的尾巴尖仿佛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母亲**。歌也好诗也好,随便唱点什么吧主人!好吧好吧,好!Maleficent想起有个误闯进森林、误闯到它面前的人曾呆呆对它吟诵,它觉得那语句有种明亮燃烧的美就放了他走,后来他又回来……断续抽噎扯回它思绪,它又卷起Aurora放在怀里,低声吟道: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你炯炯的两眼中的火燃烧在多远的天空或深渊?他乘着怎样的翅膀搏击?用怎样的手夺来火焰?又是怎样的膂力,怎样的技巧,把你的心脏的筋肉捏成?当你的心脏开始搏动时,使用怎样猛的手腕和脚胫?是怎样的槌?怎样的链子?在怎样的熔炉中炼成你的脑筋?是怎样的铁砧?怎样的铁臂敢于捉着这可怖的凶神?群星投下了他们的投枪。用它们的眼泪润湿了穹苍,他是否微笑着欣赏他的作品?他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

Aurora睡着了,吸允着Maleficent带血的尾巴尖。

从那之后乌鸦会时不时去林间小屋,趁着三位精灵仙子不在——哦,仙子其实很忙,并不能每天都守在小公主身边。而且她们渐渐相信Maleficent的下咒行动是它施虐狂性格的体现,不到Aurora十六岁那天,不到诅咒在Aurora身上成熟一如带毒果实掉落,它是不会贸然伤害她的,而她们对Aurora的祝福也足以让林中的兽对她友善。所以她们放心让她一个人住下,只定时送来食物,这就给乌鸦机会。后来它几乎每天早上都来敲窗子,扣扣,扣扣,有人想去森林里玩吗?

乌鸦从很久以前就跟着Maleficent,久到Maleficent还是个成长中的精怪,与鹰身女妖一起翱翔天际、学习控制气流,请拉弥亚教它如何变形成人,因为父母去世很早,所以它一切都自学,包括从农夫手下救出乌鸦。那时它对魔咒的应用还很生疏,第一个魔咒让农夫身边的稻草人变成了汪汪叫的狗,第二个魔咒让农夫的锄把长出紫色食肉花,但这足够吓坏信神的老实人,“魔鬼!!”他颤声叫着跑走了。于是乌鸦扑腾着从罗网钻出来,对仍显稚嫩的Maleficent宣誓效忠,暗暗决心会保护它的主人。但是,唉!它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人来找主人时知趣走开,避得远远,且乐得去唱它的求爱曲,以往主人会以一阵戏谑的风让它闭嘴:难听,难听!唉!只唱了一个音符,主人就踏进陷阱;只唱了半首,一切就都发生;只唱完一首歌,只是一首歌,就落下深渊……现在,主人的心进入漫长极夜……但是,这小女孩儿的手指能推动太阳。难道她不是让主人无可奈何了吗?于是乌鸦就常常带她走进Maleficent的领地,黑圆眼睛里骨碌无辜,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过来了呀,主人。

Maleficent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Aurora拿它的骨床零件玩耍。虽然小女孩天真无邪,但它慢慢复苏的天性并不乐见这种游戏。某天它对狼群说不用再送人骨头来了。(狼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人并不如鹿可口)它便不再躺在死人的喑哑低语里,而搬到了一处溪流拐角的平坦河滩,林间小屋与此相隔不远。那时是深秋,它睡在窸窣落叶上,而有些午时Aurora会睡在它的双爪中。她还是那么小,在它庞然前肢之间快乐地跑来跑去像颗白得透亮的珍珠,而它也越来越像充满保护意味的蚌壳,比较温和,没有那么多尖牙。乌鸦落在它角上。但这个位置不是乌鸦的专属,如果Aurora开口要“守护神的抱抱”……那你就得自己飞了,反正你有翅膀。Maleficent会摇摇头笑着对乌鸦说道,低首让Aurora坐上它的额头,然后以轻快平稳的步伐带Aurora去看它统治下的魔境森林。

随着Aurora一天天长大,森林里的禁令也随之解冻。现在树木可以再度说话,鸟雀也比较能唱出它们的拿手曲目,植物不再身披不情不愿的黑纱,各色花朵从角角落落里冒出。

隆冬,洁白无比的雪地中,Maleficent叼着槲寄生跑过橡树林,允许精于酿造的林地居民进行古老庆祝:甜蜜蜜苹果酒抛成金色拱桥落在苹果树下,住在沼泽地里的棕精灵以此祈愿明年美酒溢出地窖。Aurora就跟林中生物一样不知道圣诞节存在,但仍会自发感到欢欣,在隆冬的这一天里。季节更迭的魔力表现为一股醉人气息,驱走冬天标志性的安静。欢闹!更多欢闹!乌鸦在空中打转,一阵覆盆子干的红雨吻触它的羽毛,然后落回大笑的阔嘴里,是群群棕精灵边跳边唱边吃边扔。它们已在Maleficent具有绝对约束力的沉重寂静下冬眠太久,因此,现在它们嚷嚷的最大声。

Aurora已经长高长大,无法再坐在Maleficent的额头上,现在她的位子后挪了挪,变成Maleficent的肩胛凹陷,第一根脊刺与第二根之间的天然座椅。上来吧,小怪物,现在它都这么叫她作为一种爱称。而作为回应的她叫它守护神。她翻身骑上它的身,与它一起品尝冻风在嘴唇上的滋味,一起驰下斜坡,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痕迹。我好想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她跳下满身雪的它,阵阵激动雾气在它耳边凝结成甘露,噢,我好想一直住在这里,这么美,所有精灵都会成为我的朋友,和你在一起……你当然可以,它温柔回望着它的小怪物,美好时间那么长,她又跟她父亲生得没一点相像,它几乎都要忘了……唧唧,唧唧,鸟鸣声飘过结冰空气,她和它抬头去看,落雪枞树上跳着群她曾戏称“你唤来它们教授我歌唱”的嵩雀,活泼鸟儿,明黄色的肚皮。叫声带有北地方言的味道,一股快活腔调。“啾啾,啾啾,我是一只多么美丽的鸟!”她从没听过嵩雀这般唱法,不禁倚着它听下去。

“啾啾,啾啾,我的母亲,她杀了我;我的父亲,他吃了我;我的妹妹啊,你一定、一定要,收好我的每一根骨头,放在后院的卷柏树下!啾啾,啾啾!我是一只多么美丽的鸟!”

她未曾听说过这个远方故事,它不得不解释道那男孩是如何被他的继母欺骗,杀死,做成饭菜被他父亲吃掉。“多么可怕的命运,被自己亲近的人伤害啊!”因为惊惧,Aurora紧紧贴在她的守护神身旁,“但是会有你保护我,对吗?而且你不会伤害我。”她柔软的蓝眼睛,全世界的蔚蓝海水都荡漾在她的眼睛里。她眨巴着眼凝视它。“……当然,小怪物。”于是Aurora高高兴兴亲吻它的脸,说明天见,和往常一样。

“唧唧,唧唧,女孩不知道它撒了谎。唧唧,唧唧,就像只嵩雀那样。”

它独自站在雪地里,记起今年她十四岁。





注1:根据童话传说,Maleficent具有虎的某些气质,但没有任何证据表示它就是大猫。毕竟它是个魔幻生物,而魔幻生物大都形貌多变。


况且,“我什么时候表述它是猫了,嗯?”讲故事的人哑声道:“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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