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伊索尔德 于 2014-9-11 01:00 编辑

时之相

作为吸血鬼领主居所的红魔馆，其设计考究足以令奢侈放纵的人类君主满足。用以装饰外墙的猩红涂料，那色泽细腻而又气味宜人的神秘舶来品，据闻其配方是几场商业战争真正的缘由；而为了体贴吸血鬼领主对于阳光的轻视——馆主曾公开表示自己对日光的恣肆特质极为厌弃，红魔馆的外窗皆装有大片描绘馆主光辉身姿的彩绘玻璃，使得粗放的阳光可以点亮那些斑斓图案，投下浅浅的紫绿光影，又不至于损害尊贵主人的心情；铺展在馆内地面上的羊羔绒地毯更换频繁，保证其新鲜的淡乳酪芬芳起到调节略有阴沉气氛的作用。当然，这也是为呵护馆主娇嫩的脚不受冰冷大理石地面的伤害。至于薄如蝉翼、专为品尝鲜血红茶的精致香气而设计的珍贵茶具，供馆主无聊时把玩的璀璨宝石盆，潇洒自如的从者之类就更不用多言了。

总之，这座外表混合**疯狂与神性肃穆的建筑，是为红魔馆主，鲜红的幼月，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殿下而存在的。它以沉稳的姿态，日复一日完美满足蕾米莉亚的需求，以至于有些头脑灵活的妖精女仆，会窃窃私语着，将永远潇洒的女仆长与红魔馆相提并论，“大人的两个优秀仆人。”

这里是红魔馆。吸血鬼贵族的栖居之处，所有华美摆设都尽职服务于主上，让每一位仆人也都从这齿轮咬合般的精确中感同身受，认为自己也是馆内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

“虽然我们是没法和咲夜大人比的啦！她是这里最完美的东西！”在每日例行的打扫工作结束后，妖精们聚在走廊的向阳窗户下，一起闲聊。最小的妖精女仆如此说道，陶醉地拢着小小的手，望向厨房。女仆长大人正在调配下午所需的餐点。

“咲夜大人是最完美的人！”另一位较年长的女仆出声纠正道，“要说这里最完美的东西……”

女仆们被这个抛在她们中间的新话题迷住了。水晶吊灯！雕刻蝙蝠的廊柱！金色的水滴嘴！妖精们开始在碎彩玻璃的迷离光影下骚动，小声争论着，直到资历最老的妖精拍了拍手，说道：“大立钟！”

妖精们像被浇了一盆水的火焰一样沉默了。过了几秒，她们又小小地、吡吡剥剥地叽喳起来：“没错！没错！这里最完美的东西是大立钟！大立钟！”她们立刻达成了满意的一致，开始像报时的布谷鸟似的，一个接一个，以歌唱般的语调，赞颂道：“它是一层亮闪闪的红木~它是一个沉甸甸的铜摆~它是一圈黑漆漆的字母~啊~啊~它是咚~咚~咚~大立钟~”“它是这里最完美的东西~我们的主人需要它~就像需要我们的服侍~啊~伟大的蕾米莉亚大人~”

忙着准备下午茶的咲夜只是对妖精们从远处传来的细小歌声投去好奇的一瞥，便转回自己手头的工作。俯身时，挂在胸前的银质怀表荡了一下，轻轻落回她怀中。咲夜笑了笑，对妖精们的歌不置可否。

是的，安置在红魔馆正厅的大立钟确实是一件高雅的艺术品，材料昂贵，工艺精湛，造型优美。但是，它唯一的，也是最最致命的缺点是：这里的主人，永恒的吸血鬼，并不满足于它呈现的时刻。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偶尔也会对自己近乎恒久的寿命感到倦怠，在与她所喜爱的凡人会面之后，这种情绪会更加明显。当然，不得不提的是，这也由于夜之王感兴趣的凡人都体现出了在其种族短暂寿命的催迫下的高昂热情。对于有时会陷入夜之忧郁的蕾米莉亚来说，她们向一些在她看来毫无价值的事物上投入精力的姿态，真是动人极了。

“长生？如果人是不死的，那么今天做这件事和明天做这件事就没区别了！那多无聊！”虽然对黑白小偷的这句话付之一笑，蕾米莉亚倒也不能完全否认这其中是有几分道理的。那么真正的长生者呢？她们又是怎样应对那近乎凝固的时间的呢？蕾米莉亚在某次心血来潮的独自夜间出行中，恰巧遇见了藤原妹红与月之公主的激斗。两人那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是颇令蕾米莉亚无奈。

自己并没有那种超越时间阈限的爱好可作为时刻。一边沉思着这件事一边飞回了红魔馆，站到咔咔走动的大立钟前，蕾米莉亚踮起脚，仔细端详着秒针的走动。人类真是短暂的生命，她对着被切割为六十个刻度的表盘感慨道。她举起一只手，细嫩的手掌挡在圆形的表面前，投下模糊的阴影。无数的命运线条在指隙间流转，蕾米莉亚感觉到它们滑过皮肤时复杂的轻柔。但是时间。时间的运行。她缓缓反转手掌，太过微小的时刻，使我完全感受不到流动。

来到主人身边服侍的女仆长听到这句意味深长的喟叹，当即明智地屈膝行礼。将与幻想乡一起走下去的鲜红幼月低下头，目视忠诚仆人在吊灯的光照下泛银的发顶，缓缓说道……是的……你会服侍我直至死去……

但这时间……也过于短暂，不足以作为我生命的单位啊……

心怀郁郁，夜之王走到了密友的居所。眼明的小恶魔随即告退了，七曜魔女抬起本应再低下三天的头颅。她方才在阅读七十二柱魔神的召唤典籍。

蕾米莉亚坐在书桌前，向友人诉说自己的思索。帕琪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生命缺失了重要的刻度。自从我抱着芙兰走过超过一万里的长路之后，属于我的时针就陷入了混沌。你能否想象时针在没有刻度也没有边界的世界里盲目地打着转？

帕秋莉·诺蕾姬对吸血鬼之王的烦恼感到不解。对于居住在图书馆里的帕秋莉来说，时间的单位早已毫无凝滞地转化为本、排、架。她轻轻咳了一声，嗅到被蕾米莉亚带到图书馆的夜露清凉，还有一丝饱蘸月光的竹叶香气，那是蕾米莉亚飞过竹林时沾染到翅膀尖的。

因着在图书馆的灰尘中格外明显的外界气息，她轻轻笑了。蕾米莉亚凝视着她，你能为我创建合适的刻度么，我的老友？

难道说仆从的衰老不足以提醒你时间的流逝？帕秋莉轻柔地回答到，半是因为虚弱，半是因为不想让语声吹散了此刻环绕在蕾米莉亚身旁的恬淡气味。

那依然是十分短暂的岁月。脑海中浮现出咲夜恭敬的模样，蕾米莉亚摇了摇头，况且，在咲夜离开之后，如今还有几分秩序的时间又会沉入更深的沼泽。

夜愈发深重了。尽管身处地下图书馆，帕秋莉依然感到了逐渐加深的夜色的重力。她觉得胸口被忽视的不适又冒出来了，便开始有一点渴望清新的夜空。

我想……一百年、一百年这样的刻度，是不会让你满意的了？

蕾米莉亚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静静等待着魔女接下来的话语。

距离我们上一次在血月之下重逢，已经过去多久了呢？帕秋莉合上比枫木桌厚得多的牛皮书，向蕾米莉亚发问道。

吸血鬼之王的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早已忘记准确的时间。只记得你奇迹般地在满是星星的夜空下微微喘着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没有一声咳嗽。

刚刚下过雨。帕秋莉望向凝视她的友人。

是的……刚刚下过雨，树叶滴着水，你的袍子下摆沾了泥，还有血。蕾米莉亚笑起来，翅膀在身后轻轻挥动。

我不可想再用那法阵第二次。下一个血月来临之前，希望我能从这里找到新方式。帕秋莉说着，手指弹了弹牛皮封面，发出嗒嗒的响声。

那会是多久之后？

很久之后。这时间久到……足够做你想要的刻度。

蕾米莉亚露出小小的獠牙。我要以你来计算时间？每次你离开，每次你归来，我能用它来分割自己永恒的生命么？

足够你使用。帕秋莉重新翻开牛皮书，手指放回到地狱大公阿斯塔罗斯的图像下方。我离开，我回来。

你离开，你回来。蕾米莉亚重复道，微笑。很好……我会等待着。

蕾米莉亚松开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感到了紊乱涡流自掌心下冲刷而过，又逐渐止息，逐渐明晰。永远的夜之王，鲜红的幼月，稍稍贴近七曜的魔女，贴近那顶挂着星月的睡帽，那双微微睁大的紫眼，蹭了蹭额头。

下次你别想我抱着你飞了……找个安全点的魔法吧。她说，语气是轻快的。然后她拍拍翅膀，离开了。

帕秋莉眨眨眼，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那种黑夜的凉凉味道经久不散，读完厚厚一本召唤书她都没有气喘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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