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客-りんまき
拿著剛泡好的咖啡，西木野真姫站在窗邊，享受著忙裡偷閒的時光。
呡了口杯中的液體，苦澀慢慢在口中散開。
沒有混和任何雜質，純粹的咖啡因直衝大腦，放鬆了因繁複的工作而一直處於緊繃的神經。
再喝了一口，這次苦澀在口中停留了更長的時間。
西木野真姫喜歡喝黑咖啡，喜歡它的純粹、喜歡它的簡單、喜歡它的不加修飾。
但是，即使喜歡，她每天也不會喝超過一杯。一方面是知道這種東西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另一方面是顧及到那個不喜歡黑咖啡的人。
那個跟黑咖啡一樣簡單、純粹、不加修飾的人。
她怎也想不明白的是，單憑殘留在身上的氣味，為甚麼她總是能準確地分辨出自己喝的是黑咖啡，還是加了糖和奶的咖啡﹖
在那人第三次說︰＂真姫ちゃん身上有黑咖啡的氣味にゃ！＂、令她相信那人不是巧合說中前，西木野真姫甚至不相信這種飲料會在自己身上殘留人類的嗅覺所能察覺到的氣味。
雖然那人的嗅覺確是一般人所不能比擬的。
想起多年前好奇地偷嚐自己杯中的黑咖啡，結果卻像個小孩的吐著舌頭、眼泛淚光地哇哇大叫，抱著自己哀號著︰＂好苦！＂的友人，西木野真姫的嘴角牽起了好看的弧度。
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正在想的事，肯定又會大吵大鬧地喊著︰＂凛才不是小孩にゃ！凛跟真姫ちゃん是同年的にゃ！＂吧﹖
叩門聲喚回了沉澱在高中時期的西木野真姫，提醒她是時候返回現實、再次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
慨嘆著這次的休息時間也是只有不到五分鐘，西木野真姫坐回辦公桌前，疲憊地按摩著太陽穴，說了聲︰＂請進。＂
＂院長。＂
進來的是主管特別病房的護士長，因為主要工作是處理跟特別病房有關的事，所以除了特別病房所在的兩個樓層和開醫療會議時用的大會議廳外，平日基本上不會出現在其他地方，更枉論是院長室。
她之所以會親自來到院長室，可能的理由只有兩個。不是住在特別病房的病人出了嚴重的問題，就是……
＂又來了嗎…＂想到剩下的可能性，西木野真姫蹙著眉，看著護士長嘆息道。
在聽到護士長喊自己的瞬間，她的大腦已經自動排除掉第一個可能性。
畢竟也不是頭一次聽到那無奈的語氣了。
＂是的。＂
猜測得到證實，西木野真姫重重地再嘆了一口氣。
把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離開皮製的椅子，從旁邊的衣架上拿下掛在那裡的白褂、穿上。
頭、好像比剛才更痛了。
站在最近去得有點頻繁的特別病房門前，西木野真姫認真地考慮著是否該叫護士長以後不用再卸下這個病房的門牌，又或許乾脆請人在這扇門上刻上名字會比較簡單。
門牌放久了，上面的字也許會脫色。
反正，說這裡成了她的專屬病房也不為過。
＂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晚飯還是跟平日一樣，半小時後送過來。＂
＂我知道了，院長。＂
看著護士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西木野真姫用力搖了搖頭，把剛才的想法甩開。
做這種事的話，不就等同於縱容她整天往這裡跑嗎﹖
該好好跟她談談才對。
吸了一口氣，擺出嚴肅的表情，西木野真姫沒有叩門，直接不客氣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真～姫ちゃん～＂沒半點躺在病床上的人該有的樣子，那個不論甚麼時候都像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的人看到門被推開，有精神地喊著友人的名字。掀開被子，興奮地準備跳下床、像平日一樣撲向她。
＂ま…！＂って…
＂にゃ！＂緊張地想要阻止她，卻在發出了第一個音節的同時，聽到一聲悽厲的、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所發出的哀號。
＂好痛にゃ…＂接著看到的是跌坐在地上、抱著裹著繃帶的左腳、泫然欲泣地看著自己的她。
＂……你是笨蛋嗎﹖＂按摩了幾下從護士長來院長室找自己時開始便一直在痛的頭，西木野真姫沒好氣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去，一隻手扶著她的肩，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站得起來嗎﹖我扶你回床上。＂
＂你啊，怎麼又來了﹖＂把星空凛扶回床上，西木野真姫把靠在牆邊的摺椅打開拉到床邊，坐在上面，用食指捲扯著髮梢問道。
＂訓練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にゃ。＂
＂說真的，怎麼又來了﹖＂不滿意她的答案，西木野真姫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她再次問道。＂這種程度的傷勢不來醫院也可以吧﹖＂
＂教、教練說檢查清楚比較好…＂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不敢繼續看著那片紫丁香花田。
她不擅長說謊，在西木野真姫面前尤其如是。
＂凛，我認識你二十年了。＂
因為西木野真姫總是馬上便會戳破她的謊言。
騙不過。凛的頭腦不好，所以從來都騙不過年級第一的真姫ちゃん…
其實不是。西木野真姫之所以從不會被星空凛騙到，只是因為她太了解她。
超乎她們、超乎任何人想像地了解她。
＂不說實話我就要回去了。＂
也很清楚怎樣對付她。
＂等等！＂手臂被抓住，西木野真姫停在原地，以眼神示意她接著說。＂凛說出來真姫ちゃん不准生氣哦…＂把蓋在身上的被子拉高，擋住了半張臉，星空凛不安地扯了扯西木野真姫的手臂，要她先坐回摺椅上。＂因為真姫ちゃん當上院長後一直很忙啊にゃ…每次凛訓練結束後想跟真姫ちゃん一起去吃拉麵，真姫ちゃん都說沒空…除了凛受了傷住在真姫ちゃん的醫院期間，其餘時間根本完全見不到真姫ちゃんにゃ…＂
＂所以你便故意令自己受傷嗎﹖只是為了見我﹖＂看著星空凛的那雙紫眸，多添了一絲複雜的情愫。
真的是、笨蛋。
＂第一次受傷真的是意外にゃ…＂委屈地看著西木野真姫，星空凛顫抖著抓住她的手臂，力度大得令她發疼，但西木野真姫只是稍稍蹙著眉，沒有甩開她的手。＂可是那天看到真姫ちゃん這麼緊張地跑過來看凛，凛真的很高興哦にゃ…＂
想起在當上助理教練的第一天，因為不熟悉訓練運動員的方法，弄傷了自己，還被在自己還是學員時已經是很愛操心的教練送到西木野綜合醫院，結果意外地在那裡見到半年沒見的高中好友，星空凛露出了西木野真姫最喜歡的、純粹、天真的笑容。
不知為甚麼她會知道自己進了她家的醫院，因為連星空凛本人也沒注意到教練帶自己去的正是屬於那位好久不見的摯友的醫院。
雖然不清楚醫院的運作，但她想每天傷者、患者這麼多的大醫院，總不可能連門診部的傷患的身份也逐一向院長報告。
所以當她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在因為骨折而打上石膏的腳上畫著小貓圖案，突然被旋風般闖入病房的西木野院長嚇得把手中的馬克筆掉到床上，弄髒了潔白的床單時，她真的很意外。
很意外，也很高興。
那是星空凛頭一次見到如此失態的西木野真姫。她相信即使是跟西木野真姫共事多年、朝夕共對的醫院職員，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她。
那時候，正在給隔壁病床上的患者準備藥物的護士嚇得打翻了藥瓶。
星空凛至今仍清楚記得在看到自己的腳只是輕微骨折的時候，那人安心地笑了。雖然是一閃即逝的淺笑，但星空凛確定那絕對不是自己的幻覺。
記得在說怕自己吵吵鬧鬧的會打擾到其他病人，於是動用院長的特權，安排自己以住在普通病房的價錢住進現在這間特別病房時，那人捲扯髮梢的動作明顯比平日快。
記得當看到護士端進來的拉麵，並讚嘆著︰＂醫院的伙食真好にゃ！＂時，護士笑著對無知的自己說︰＂星空さん的晚飯是院長特別指定的哦。＂。
記得她總是說著很忙，卻每天都會抽時間來這裡陪自己聊天。
或該說是聽自己亂扯一通比較恰當。
即使很多時候相聚的時間只有短短數分鐘，也會令星空凛覺得二人彷彿回到了高中時、每天伴在彼此身邊的時光。
那是高中畢業後，西木野真姫理所當然地進了醫科大學、星空凛當上了職業運動員後，再也沒有過的時光。
那次意外住院令星空凛久違地感受到昔日的親友那別扭的溫柔和體貼，也渡過了她本以為永遠無法再現的時光。
許是過分懷念這一切，她才會想出了一個很笨、很笨的方法。
一個頭腦很好、年級第一的西木野真姫不會喜歡的笨方法。
＂笨蛋。＂甩開星空凛的手，西木野真姫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隱忍的表情，誰也沒有看到。
沒有哀求，沒有哭鬧。星空凛用力咬住下唇，用衣袖擦去滑落的淚水。
忘了叫真姫ちゃん不要喝太多黑咖啡にゃ…
每次住院、西木野真姫坐在旁邊時，星空凛總是嗅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黑咖啡的氣味。
每次、她總會以「很苦、不好喝。」為由，要那人不要喝太多黑咖啡。
每次、那人總會說自己是小孩所以才會討厭黑咖啡。
每次、每次…
除了、這次。
升降機的門打開，看到站在裡面、推著餐車的護士長，西木野真姫喊住了正準備把餐車推到升降機外的她。＂抱歉，這個不用拿去給星空了。不介意的話請吃掉吧。＂說著，走進升降機內，分別按下了餐廳和院長室的樓層的按鈕，然後按下關門鍵，退到角落，背靠著牆站著。＂等等去幫星空辦出院手續，她的傷勢我想回家休養就可以了。＂
＂但星空さん堅持要…＂
＂按我說的去辦。告訴她這是我的安排，她就不會多說甚麼了。＂
＂我知道了。＂閃著銀光的門緩緩朝兩側退開，護士長點了點頭，推著餐車走了出去。
＂出院的事一小時後再跟她說。＂
在門徹底關上前的一刻，護士長聽到了這句話。
當聽到護士長說經已替她辦好出院手續的時候，星空凛雙眼通紅，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了句︰＂那凛馬上收拾。＂
就算沒有說是院長的安排、也沒有說些甚麼。
沒有堅持、沒有吵鬧。
＂可以替凛叫車嗎﹖教練在忙，凛不想麻煩他過來にゃ…＂
＂好的，那我現在…＂
＂不用了。＂
看到換下了白褂的院長，護士長彎著身退到一旁，把床邊的位置讓給她。
＂你回去工作吧。＂
＂我知道了。＂
病房的門被關上，西木野真姫走到床邊，把手上提著的東西放到床邊的矮櫃上。
拿出袋裡的兩個塑料碗，再從袋裡拿出兩雙筷子，將其中一雙遞給像是想說些甚麼的星空凛。
＂有話吃完再說。這是在你最喜歡的那家拉麵店買的。＂
＂真姫ちゃん不生凛的氣了にゃ…﹖＂
＂有話吃完再說。＂
＂真姫ちゃん還在生氣嗎にゃ﹖對不起真姫ちゃん…凛不是故意惹真姫ちゃん生氣的にゃ…凛只是想見真姫ちゃん、想跟真姫ちゃん一起吃拉麵にゃ…＂
看西木野真姫不肯說原諒自己，剛止住不久的淚水再次湧出。
看到星空凛這副像極被拋棄的小狗的樣子，西木野真姫嘆了一口氣，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所、以、說。＂另一隻手舉起手刀，輕輕在耀眼的橙色短髮上敲了一下。＂這不是在跟你吃拉麵了嗎﹖＂
＂但、但是…＂
＂手伸出來。＂
聽話地伸出手，記憶中總是輕快地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舞動的手貼上了她的掌心，接著感受到額外的重量和有些冰涼的觸感。
抽回白晢的手，修長的食指捲扯著髮梢，紫丁香色的眼眸盯著雪白的天花。
＂你、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吧﹖整天過來我會很困擾的。＂那片紅、在白晢的臉頰上尤其明顯。＂所、所以說、那、那個、也、也不是說我想、想見你、但、但是、那個、想找我的時候就直、直接過來吧﹖我、雖、雖然不確定時間、但是不管多忙也、也是會回家的不是嗎﹖＂
低頭看著掌心上的東西，那是泛著銀光的金屬。
那是一把鑰匙。
＂真姫ちゃん…＂
＂不、不是說拉麵冷了不好吃嗎！快、快吃吧！＂
＂真姫ちゃん、大好きにゃ！＂
＂吵死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溫柔地笑了。
埋在胸口前的，是天真、純粹的笑容。
＂お帰り真姫ちゃん～！＂
打開門、剛踏進玄關，屋裡立即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在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經被以令人窒息的力度抱住了。
＂不要抱過來！還有，我沒說過你可以每天過來吧﹖！＂
--完﹖--
久違的凜姬文。
關於這篇，除了背景外，其餘部分都跟原來構思的不同。
本來想寫的內容幾乎全部沒有寫進去，一不小心就把內容換成別的東西了。
所以如果將來哪天看到背景跟這篇很相似的凜姬文，那是正常的。因為那大概會是這篇原來的構思。當然前提是我沒有再把內容寫成別的東西。
如果看這篇的時候感覺有點沉重，那也是正常的。因為寫這篇的這幾天心情不太好，也想了很多很沉重的事。
雖然盡量不想把自己的心情混到文中，但如果真的不小心把這篇文也寫成了很沉重的文，那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