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十八歲。刑法上已經是個大人了,需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的年齡了。可是為什麼她還在這輛車子裡?
她晃著頭努力的想著,前面開車的那個人好像是自己的父親,坐在旁邊喋喋不休的女人好像是自己的母親,他們兩個看樣子是在討論,但內容卻又不像是可以能與對方妥協的答案,這讓自己感到非常奇怪。
她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東西,一件硬梆梆又黑漆漆的衣服,加上一件洗白的牛仔褲,其他的東西全被丟在那個牢籠裡沒帶出來,唯一來得及拿上的就是在上衣口袋裡的這支手機。
一夜冗長的夜晚終於快結束了。
她從車底腳踏墊的紋路裡抬起頭,恰巧看見一道曙光射進,落在鋼鐵小窗外,在這種原本應該寧靜無比的時刻中,她卻不斷聽見母親的咆哮,兩者真的很不相配。
滴。
一聲。
滴答。
二聲。
滴,滴答。
三聲。
在這晨夜交界的時刻,這樣的聲音,穿過母親的怒吼聲,格外刺耳地鑽進她的耳朵。
車子裡沒有任何的裝水容器,車頂上也沒有漏水,當然,外邊兒沒有下雨,哪裡來的水可以漏?冷氣?就算是高達攝氏37度高溫下,父親也捨不得打開,反正洗個澡換個衣服就涼快了,浪費錢的事他可不會做,但對酒與其他女人,他一向大把鈔票地灑。
車子顛簸一下,讓這個女孩跳了高,腦袋撞到車窗邊,結果讓她回來了現實。她現在已經不是十八歲而是二十八歲了。但是她卻在同一輛車裏,她的母親依舊是喋喋不休,而父親仍然沈默地開車,她得檢查自己的衣服與東西好確認是不是符合那十年前的場景。
不,她現在不再穿著那件沉甸甸的衣服了,但她真希望她仍穿著,她的父親也沒有丟掉她唯一的財產,一支手機。但她已經丟棄她所經歷過陰沉的街道,寒冷的屋子裏的一切生活。曾經那些牆壁破洞幾乎要把她凍僵時,一個男人給了父親夢寐以求的生活,數不盡的鈔票與女人,她與母親也在豪華的籠子裡生活了十年,並且每天都伴隨著母親與不同男人的呻吟聲入睡。
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父母把她解脫了出來,紅通通的火焰將車子吃個通透,裡面包括她的父母,而她,在車子打滑前經由打開的車窗老早就被甩在一旁滾到路邊的溼軟草地裡,全身滿是泥濘地爬起身,看著這暗夜大火與無人公路的慶典。
現在,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正在與同伴確信,也告訴她,他們要帶她去的地方是個非常好的地方。在那兒她是安全的,人們都會幫助她,不管她需要什麼,她們都會盡力給予。
除了一個完整的家。
很好,但事實上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她告訴那個女人,她認為自己只是需要一個人待會兒,來想想她做過什麼,為什麼會失敗,現在又該如何去糾正自己的錯誤。
並心底假設,她曾經真的想要這一切發生嗎?
而這些話,確實說服了這個女人與她的同伴,於是她拿到一疊的文件,與一串鑰匙。
女人告訴她,如果她想要得到自由,就必需完成她的學業,進入這所最瘋狂的學校就讀,拿到她屬於她的學位。
她同意了。
最後,他們在她睡著的這段期間將她送到這棟黑壓壓的房子前面,留下一句祝妳好運的話便冷漠的離開了。
暗紅色的大門打開,一件蠢斃了的衣服出現在她的眼前,滿臉皺紋的老女人告訴她,繫上妳的領帶,拉好妳的裙子,這裡沒有不守規矩的女孩。如果不想被綁到充滿老鼠蟑螂的地下室,就做好妳該做的事。
第一天,她就碰上納粹老師,並且使他們之間產生難以理解的艱澀對話,樣子與她的父母親生前非常像,他們要求她再一次闡述論點,結果答案並不是他們所想要的,他們沉默著搖頭,嘴巴唸唸有詞,甚至有人拿起胸前銀白色十字架禱告。
現在,納粹老師把從她一堆瘋狂中解脫了出來……他們同意彼此的答案,又恢復到他們互相幫助的模樣。為什麼?因為她是他們的貴人嗎?
都錯了,他們分享著把她引入正途的義務。他們都同意他們負有責任的女孩失去正常,所以他們需要看住她。
很好,她的意識確實失去正常了。
醒來後,他們給她一個代號,並且任何人都不能成為她的同伴,直到她恢復正常為止。
原來她,只是從這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裡去而已,她的手腳冒汗,發抖,她不得不讓自己坐在床上,否則她就會不停地玩弄著學校制服的裙角,如果它皺了,那個老女人又可以找到藉口懲罰她了。
她的父母做了三件事情,永遠改變了她的一生。
第一件,她必須向朋友說再見。第二件,他們把她塞進那輛不起眼的轎車裡。第三件,她得穿上這件對她來說有點緊的蠢校服,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小丑。
她憎惡地拉長那條灰色領帶和泥土般的襯衣布料。
而且這件校服有個問題!也許裙子本來就長 ,它越過了膝蓋的邊緣。也許是的,它太長了,使得她的腿看起來又短又肥。
她只能在這間房間裡睡覺,並從這間房間到另一間房間上課,她從來沒有看過其他人,除了她第一天所看過的那個老女人以外,以及每天懲戒她的納粹老師。
她可以不去注意這個老女人,但是這個老女人的獨角戲和納粹老師的沈默卻讓她感到真的噁心。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從這裡離開。
不知道過了幾個星期的晚上,她在微弱的月光下作夢,納粹老師尖叫著她瘋了,不斷地搖晃著她的腦袋,說那些只是藉口而已,毫無意義。
這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菈米亞以為那也是她夢的一部分,所以她仍然閉著眼睛,靜靜注意著。
是什麼聲音?
很輕微的一聲,非常小的吱嘎聲。
菈米亞睜開一隻眼睛,依舊相信著自己仍在夢裡。看著臥室的門被輕輕打開,又被輕輕關上。
有人進到房間了!
金髮女孩一動也不敢動,仔細聆聽著踩在老舊木板上的吱嘎聲,一點一點地靠近。
那應該就是拉斯穆森,凱薩琳‧拉斯穆森,她曾經看著窗外遠處拉斯穆森與其他女孩玩耍的樣子,她們經常談論著也叫著這名金髮女孩的名字。
菈米亞不知道看守她的老女人莎柏琳娜,有沒有注意到有人侵入,還是莎柏琳娜太執著白天的管束教導而睡得昏沉。
凱薩琳走到兩張木床中間,她看著莎柏琳娜,接著轉過頭同樣看著菈米亞,最後她轉向莎柏琳娜的床,從枕頭旁把她給莎柏琳娜的〝禮物〞塞了進去,並且順手拿走了她一些東西。
凱薩琳似乎完全不怕被抓到,她走向窗戶,在微弱的月光下檢查。
這讓菈米亞完全把眼睛睜開了,她知道這很冒險,因為她隨時有可能被發現,可菈米亞實在太想看看她的臉了,來確定她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
凱薩琳‧拉斯穆森檢查了東西,把它往窗外一丟,勾起一抹微笑,月光下看起來相當邪魅,接著拿出口袋的煙,看著它們。
這時候,菈米亞不得不摀住嘴巴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
凱薩琳‧拉斯穆森,事實上她曾遇見過她,那時候凱薩琳還只是個短髮的瘦小女孩,體型骨骼都還沒長開,就在她離開納粹老師的辦公室時,凱薩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彷彿是條死魚的眼睛,動作拖長又慢,一點也不像是現在的她。
所以,菈米亞一直對她有點好奇。
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自信又開朗,一雙藍色眼珠內彷彿燃燒著熊熊烈火,一個微笑再次落在唇邊。
菈米亞忍不住沉陷了,她喜歡看到她這個不同平時的笑容,因為現在的她看起來最像個人類。
這個金髮女孩光著腳,穿著學校統一的白色T恤睡衣,穿上一件非常短的牛仔褲,將腿的大部分都裸露著。在月光照射下,這個小小夜裡幽靈身上透出微弱薄霧,看起來就像深夜不受召喚而來的女神般迷人,菈米亞找不到一絲瑕疵,雙眼緊盯著她幻想。
凱薩琳把莎柏琳娜藏在牆壁縫隙間的所有的煙裝進口袋,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看著菈米亞,這個金髮女孩半瞇著眼睛,皺著細長的眉凝視,好像試圖在記憶裡找出菈米亞的存在。
也許是認為菈米亞與莎柏琳娜真的都睡著了,凱薩琳拿出了一根煙叼在嘴角邊,一道微弱的火光點上。
『什麼?難道這裡允許有打火機的嗎?』菈米亞感到恐懼,她可以想像深夜那幕暗夜營火慶典再一次浮現眼前。
不,她記起這裡是不準許的,就連烹飪教育都是老師來點上火苗的。
但是菈米亞相信凱薩琳,她可以得到任何一切她想要的。
菈米亞知道凱薩琳與她不同,凱薩琳留在這裡只是不想增加無謂的麻煩,若凱薩琳想走,隨時都可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