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绘希】恶时辰(短篇完结)

作者:killkill
更新时间:2014-11-22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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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4-11-22 23:22 编辑




恶时辰







暮色渐沉,明田神社旁的乌鸦鸣声益发聒噪起来。杨桐树墨绿的枝杈随着夜风颤栗,托住逐渐黯淡的灰蓝色天际那块沉沉的积雨云。越过漫长的石阶斜坡,一度被紫阳花遮蔽着的小径如今芒草丛生。朱红色的鸟居前,身穿红白两色巫女服的身影倚在柱旁,长发飞扬,衣袖猎猎作响。


“真冷呐。”

东条希往并拢的掌心里呵了一口白汽。明明到了该归家的时候,脚步却迟迟不肯移动半分。是贪恋着神社的景色么?随着毕业季的临近,曾经视为呼吸般自然的那些东西——从高处大殿里望下去的幽静景色,鎏金屋脊上展翅大鸟的雕像,盛夏时被雨水打湿花瓣、兀自沉睡在浓绿中的紫阳花,悬挂在密密麻麻的木质祈愿牌旁的风铃的声响,都将从身边消失了。真是奇怪的事情,过去拥有时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以一种模糊的灰色调子铺陈在日常生活的布景板上,在失去时突然变得轮廓明晰、刺眼夺目。


“那个、稍微等一下!”


明亮的金发闯入视野。逐渐往鸟居奔来的,那个开始变得清晰的身影。东条希眨了眨眼睛,双手并拢,抱在胸前。“所以说给我等一下——”可以称得上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才在她面前站定,喘着气,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你果然在这里。”


“晚上好呀,绘里亲。”东条希笑着回答,从绚濑绘里手中,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抱住。这是犯规事项——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有再次推开。“听我说,希。”发颤的声音,自脖颈旁传来。“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东条希暗绿色的瞳孔里映着冷冷的光:“绘里亲在说什么,咱可一点也听不懂呐。”



时间溯回到这天中午。两人如往常一样,带着便当一起去天台用餐的时候,绚濑绘里突然像谈论天气般开口说道:“希,我可能要回俄罗斯去了。”“唉?”东条希手里的不锈钢筷子在便当盒边磕出清脆的声响,她慌慌张张地握住,才免得它们落到地上。“绘里亲要回那边去念大学?”“嗯……其实是我奶奶的意思。她想让我去圣彼得堡大学念书。”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后,绚濑绘里像是寻求意见一样,望向挚友:“希觉得怎么样呢?”


“啊……很好啊。”不带犹豫的,东条希露出一贯的微笑,“绘里亲做什么决定,咱都是支持的呦。说起来,下次便当带章鱼烧吧……”


“哈?”


这下轮到绚濑绘里露出错愕的表情了。




“并不是真的要回去,只是想——”


“啊……”错愕的声音,被硬生生咽回。


“想知道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今后不能继续在一起这种事情……明明其他人听说后都会来挽留一下,唯独希,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自天台下楼,同希分别,回到彼此各自的班级以后,绚濑绘里拉开椅子,把便当包裹丢进桌肚里,坐了下来。前桌座位上的人回过头来。堂而皇之的入侵者,隔壁班的矢泽妮可,一手撑在绚濑绘里的桌前,一手托住自己的半边脸颊,兴致勃勃地发问道:“喂喂,希到底说了什么啊?是不是突然情感爆发跟你说不要走什么的——像电影里那样——说嘛说嘛……”“什么都没有。”“骗人的吧!”“完全不当一回事一样,拉着我讨论了半天大阪章鱼烧的种类……”“章鱼烧是什么鬼啦!还真搞不懂她……明明这招对那个小真姬都很管用呢。”



时间仿佛放慢了流速,绚濑绘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粘稠的时刻里,待教学楼顶的时钟指针指向放学时分,已是筋疲力尽。她提着包,穿过走廊,到学生会室找本该在那里同她汇合的东条希,推门却不见那人身影。


“东条学姐么?不,没有来过这里,似乎是直接回家去了呢……”


结果明明很在意嘛!

自从认识东条希的三年以来,对方第一次打破两人一起归家的承诺。站在学生会室门口愣了片刻之后,绚濑绘里的胸膛里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惶恐填满,两种情绪撕扯着要分一个胜负。她转过身,楼梯飞速消失在她的脚下。

不是在家的话,就只可能在一个地方了——



“所以说,不存在什么回俄罗斯的事情喽?”


“啊,是,毕竟在这里住了多年,怎么可能突然离开日本嘛……”


“这样啊。“沉吟半天,东条希以轻快的语调发问。“那也就是说——绘里亲对咱犯下了撒谎的罪行?”


“这、这个是……”绚濑绘里抱住友人的手臂僵直了。警戒心突然提高起来,脑海里有红灯一闪一闪,危险——她松开手,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


预想之中的责备——


迟迟没有降临。


“哈……哈哈哈哈!”东条希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俯,“果真被咱骗到了呢!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对绘里亲生气呢。啊啦,不如说,着急起来的绘里亲还真是可爱……”


“希!你这家伙!”绚濑绘里握紧拳头,恼羞成怒。


“没办法——”东条希握住绚濑绘里的手,两人缓缓走下漫长的石阶。像是轻声的耳语般,她说,“谁让咱是喜欢欺负真正喜欢的人的那种类型呐。”




“大衣给你。”


“绘里亲不冷么?”


“你这样明显更冷哦——话又说回来,只是去一下神社,为什么连巫女服都换好了啊……”


“这是敬业精神哦,敬业精神。”一边说着不着调的话,一边接过从对方身上脱下的大衣。还残存着体温的厚厚内衬,贴在薄薄的巫女服上。东条希把手笼进袖子里。“啊切!”


“你看,会感冒的啊。”忍不住用上责备的语气。


“要来咱家里坐一坐么?”在走过神田站车站后,东条希突然邀请道。“啊?”虽然是去过多次的地方,但是,被如此正式的邀请,不知怎么让绚濑绘里感到有几丝局促。大概是之前跑得太快的缘故,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脸颊耳畔,也依旧带着拥抱时的热度。




相熟已久,不必在进门后的热茶和朱古力中做选择。东条希换上居家服,自厨房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


“朱古力里不要加奇怪的东西……”


“知道啦。”以敷衍般的轻快语气回答道,东条希在绚濑绘里对面坐下,“咱可从没给绘里亲吃过怪东西。”


“胡说喔——之前藏着海苔梅干的巧克力又是怎么回事?”


“啊,那么久远的事情,不记得了呢……”笑起来了。如同狸猫一样狡黠的笑容,在东条希的唇边扩散开来。“绘里亲的记性真好呢。”


“还不是因为希太坏心眼了的缘故啊!”绚濑绘里说。“在送我的情人节义理巧克力里偷藏我最讨厌的食物……该说是太用心了还是怎么样……”


“制作时的意外而已,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喔~”


“怎么能不在意啊!”喝了一口朱古力后,绚濑绘里挣扎般地再次抱怨道:“仔细想想的话,从我认识希开始,你好像一直都在欺负我?”


“是错觉吧,绘里亲。”



“刚认识的时候就是了——”仿佛指控时的列举罪状般,绚濑绘里说,“后来才知道你给其他人占卜的结果都是好运,为什么偏偏给我那么糟糕的占卜结果啊……”



“你在一个月以内,会发生非常不幸的事情——而且高中三年都交不到男朋友——”


那个时候,面对刚认识的绚濑绘里,东条希如此断言道。果不其然,激怒了眼前那位陌生的金发美人。真是讨厌的家伙啊——双方在心里默默想着。




东条希沉思了片刻。穿过那个三年前对眼前之人抱着微妙的抵触心理的自己的虚影,她缓缓开口道。


“可是,现在想来的话,占卜结果都应验了呢。”


“啊……”


“你看,比如绘里亲在高中三年内都交不到男朋友这件事~”


“希!”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深地陷入由促狭的笑意所构成的陷阱。“虽说是这样没错——可是另一半的占卜结果呢?我在那一个月里,可没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件喔。”


当时,绚濑绘里身在俄罗斯的家人正准备在本月内回日本一趟,那次占卜或多或少让她惊恼。虽然知道那只是空口白话的预言而已,自己也说着“占卜什么的果然不可信”,但仍然不自觉地担忧起来。抱着忐忑的心情度过一个月,发现并没有什么厄运发生,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不,说到不幸的话,有啊。”东条希微微从座位上起身,凑近绚濑绘里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认识了咱这件事,就是最大的不幸本身啊。”


绚濑绘里看着她无法移开视线,血液一瞬间全部涌到了脸上。


下一刻,东条希坐回座位,笑眯眯地说道:“绘里亲虽然说着不相信占卜啊、预言啊这些事情,实际上却在意得不得了呢。该说是孩子气么……不过咱觉得绘里亲孩子气的一面也很可爱哟。”


“谁、谁孩子气啦!”


“不是还怕黑么……”绿眸如两潭碧水,满载不怀好意的笑意,”留宿的时候是谁半夜不开灯就不敢下床来着……”

绚濑绘里感到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不过这次是为了别的原因。“这、这个是因为……”



“夜里不能外出,因为会遇上恶灵。”


那是绚濑绘里小时候的事了。在冬日的壁炉旁,祖母抱着她,给她和亚里莎讲述那些祖辈口耳相传的故事。她描绘圣灵如何从天而降,像鸽子一样落在基督的身上。她也讲述那些恶灵的故事,污鬼在夜色中蹒跚而行,它们寻找失落的罪人如同狮子寻找可以吞食之人。


在人类心灵的罅隙里,存在着同夜色一样浓重的黑暗。夜幕降临,恶灵就从一处黑暗之地匍匐钻进另一处黑暗之地。


“所以,如果有恶灵来了,我该怎么办呢……”年幼的绚濑绘里不安地发问。祖母没有回答,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在夜间不要出门,以免遇上恶鬼。


何况,好孩子是不会遇上恶灵的,只有罪人才担心它们。祖母这样说,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她的心却因紧张而跳个不停。她真的是个无罪的人么?晚上,她躲在被子里,警惕地瞪着四周的黑暗,觉得时时刻刻有恶鬼要跳出来将她捕获。污鬼会从漆黑的门缝里爬进来么?蜡烛没有照亮的阴影里,是否藏着恶灵?


假如她白天的课业没有圆满地完成,假如她的芭蕾舞出了点瑕疵,她就不再是那个可爱的、聪明伶俐的小绘里了。那时,污鬼会突然降临么?就像这样,捉住她,用罪的毒钉钉住,然后……


她自此开始惧怕黑夜。





“第一次听绘里亲说这样的事情呢。”难得没有用调笑的语气。


“虽然我长大以后就知道世上不存在污鬼这种东西了,可是还是怕黑啊……”


“这可说不定喔,绘里亲。我小时候,就能看见百万神明……人活于世,同鬼神啊、妖怪啊,分享这个现世,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嘛。说不定恶灵也只是神明的一种呐?”


“你这是在亵渎神明了吧……”看到东条希猛然严肃起来的神情,绚濑绘里越说越小声。对方的视线越过自己,看着身后的墙壁。


“怎、怎么了?”


“绘里亲,我看到了喔,你身后有个白衣服的无头女鬼在飘来飘去呢!”


“啊啊啊啊!这种玩笑适可而止啦,希!”





“看来不仅怕黑,还怕鬼呢……哧哧。”




“真是的……”


绚濑绘里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友人。明明在学校里的时候,那么温和无害的样子,独处时却总是处处拿她寻开心。但是,说不定——脑海里稍微放空了一会——说不定这是东条希特有的,让自己放下背负着完美外壳的绚濑绘里的沉重压力的方式呢。


额头被弹了一下。


“呜……”


“嚯嚯嚯……绘里亲刚才是被吓呆了么,真好玩。”


不,自己绝对是想多了。东条希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欺负自己,仅此而已。




完美的,仿佛什么都能做得到的学生会长,绚濑绘里……不知不觉间,每天都托着那个被众人所仰慕的幻像行走。明明有着女孩子的手工爱好,却像难为情似的遮遮掩掩;同性传来的爱慕的眼神,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把自己作为理想异性的化身而已。因为总是被人夸赞像是有大人感般的冷静,因此,软弱的部分、爱哭的部分,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

所以那个被众人喜欢着的、被爱慕着的绚濑绘里,究竟是谁呢?



“绚濑学姐又被表白了呢。”


“据说还有后辈拿着情书到三年级教室里去……”




“憧憬你的孩子这么多,可真叫咱羡慕呐……”


“希你不也是——”


“有吗?”


静静地笑着,注视着绚濑绘里的眼睛,直到问话一方尴尬地别过脸去。如同一尾鱼般灵巧地钻过网眼,狡猾地逃开了。如果强行想要捕捞的话,或许会把网钻出个洞来。始终以无可指摘的方式逃避自己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东条希就是这样的人。



会因为希的温柔而喜欢上她的人——


并不需要神经质地偷看希鞋柜里的情书,就可以知道她也是受欢迎的存在。善于聆听的、温柔和蔼、心思细腻的大姐姐,对于同辈和后辈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存在。几乎可以想象希在安慰别人时的样子了。唯独在对着别人时十分正经的希,慢慢地把烦恼者心中所有纠结的线团,一 一捋顺,说不准还会附带上一个拥抱,说“靠在咱肩膀上哭也没关系喔。”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绚濑绘里懊丧地抱住头。


为什么对西木野真姬——那样的后辈——也要出手相助呢。乐于助人并不是一种禀赋,至少,那不是绚濑绘里拥有的禀赋。她说不清自己是嫉妒东条希,还是嫉妒东条希那双手所伸向的人。


“只是因为那孩子和当初的绘里亲很像,没法撇下不顾呢。”到底是因为真姬和自己像,还是,自己也不过是像她伸出手去握住过的人一样呢……



神爱世人,因此谁也不爱。雨水落在善人的头上,也落在恶人的头上。



“啊,要是能把你的温柔节制一点就好了。”


不要对着他人伸出你的手。只要握住我的手就够了。这样想着,因为猛然惊觉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如果世上真的存在污鬼的话,就是趁这种时候潜入人心的吧,绚濑绘里如此想道。心脏隐秘的痛楚,来自于那根扎在心上的毒钉。

污鬼寻找失落的罪人如同狮子寻找可以吞食之人。




“绘里亲?”


“啊?”以为自己不自觉说出了声,绚濑绘里如临大敌般看着东条希。


“要吃橘子么?”东条希伸手递过来一个橘子。她神思恍惚地去接,手指发软,橘子骨碌碌滚落到桌子一边。两人不约而同地去抓,指尖相触时,绚濑绘里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指。东条希若无其事地捞住橘子,再次递给她。



“冬天就是橘子的季节呢……啊切!”说到一半,东条希打了个喷嚏。“难怪了,刚才绘里亲是在想咱吧。”


“这明明是希你自己着凉了的缘故吧!”


“这样呐……”


“别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啊……”




“说起来,最近,学校里有很有趣的流言呢。是关于绘里亲和咱的……“东条希的绿眼睛一眨一眨。绚濑绘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嗅出空气中行将爆炸的气味,呛人的粉尘正四处游荡。



“流言说,绘里亲和咱正在交往呢。”



黑色的乌鸦破窗而入。屋顶倾覆,水泥墙壁坍塌,电水壶从厨房的料理台边缘滑落,镜子在地板上碎裂,冰箱轰然倒地。墙边的音箱像松弛的旧T恤一样垮下来,长桌飞向空中,四散解体。只有手中的朱古力杯依旧紧握,她看向东条希,喉咙因干涩而发疼:“所以说……”



“所以说,不如我们让流言成真吧……“



绚濑绘里眨着眼睛。她惊慌失措地眨着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那里倒映出友人平静如谈论天气般的面容。



“开玩笑的。”


东条希说完,继续吃起了橘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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