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雪 于 2015-1-26 22:12 编辑
〈在輝夜之城起舞〉上
輕歌曼舞、絲竹悠揚、胭脂入酒香重醉,巧笑倩兮留夫郎。
從前所見秦樓楚館大抵如此,可此地並不一般。
偌大華台空空蕩蕩,樂師、舞伶、歌者一無所見。
兩側特席,左首,水色綢衣公子渾不在意歌舞空虛,與身邊姑娘聊得起勁。銀絲紫緣襈長袄,此等紅粉知己倒當真文雅淨美,不似尋常優伶。
右首閒坐個杏桃色滾邊素裘大爺,獨自支著下顎斜靠桌板,無人作陪,只瞇眼瞅著舞台,啜飲不知是裝茶抑或裝酒的杯盞,百無聊賴。
整大廳就三人,飾言可稱清幽淨雅,說白便是寂寥,甚至四周廂房亦同樣靜默無聲。
此處當真是聲名赫赫風月場?
縱然丹楹刻桷雕欄玉砌建得堂堂華樓,前無攬客姑娘,後無看家護院,取面錦繡屏風障著內堂若隱若現便罷!樓門外甚至無人招應,比不得鄰近兩側鶯鶯燕燕,搭客搭至街口碼頭。
第五次謝絕不知哪家青樓姑娘盛情相請,三人對看,一頷首,跨進門檻。
「妳們頭次來喵。」
喵?誰?此人穿著黃褐色短打窩守入口,理應顯眼才是,踏進門前竟未發現,能藏得如此隱密,估計功夫不弱。
果然,非是毫無防備,三人暗自警醒。
「是路過進來玩耍?還是誰人介紹的喵?」
又喵!這語尾可真怪。
尋歡作樂是大爺,何須與門房多糾纏。要找便該找正主。
園田海未簡短答聲「路過。」逕往裡走。她向來衣著肅謹,靛色深衣繫青藍大帶,然在此歡場卻忒特突兀。
凜閃身攔下,速度極快,直直擋住三人去路不肯放行。
海未面色微冷,伸手入懷就要掏令牌。
直亮身分還怎微服私訪?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等三人是販茶路過此地的客商,昨日聽幾位同行介紹此處,便想來看新鮮。」南小鳥連忙拉住同伴笑打圓場。穿著銀灰袖袍綴白領,一頂深色唐巾端的是溫文儒雅,雖自稱茶商,無一點銅錢味,商賈裝得半點不像,不若充五陵年少更合適。
而二人後方,陽橙色對襟披風衣著最是隨興,笑得毫無心機者,實是此地府尹高坂穗乃果,卻似個孩童睜著水漾雙眸,興高采烈地如同郊遊。
「本樓只收熟客的喵。無人作陪,凜很為難的喵。諸位見諒。」掌心一擺做個請,竟是謝客之舉。
「……」甚能擺譜,琴樓楚館往外推客,哪的道理!
「凜,花陽蒸的米糰丸子大概成了,去廚房端兩籠來。」適才陪公子聊天的姑娘不知何時已走到門口。
「米糰丸子!」被喚作凜的護院,吱溜一聲往裡跑「那這裡就交給希!」
「當心,別吃太撐!」姑娘叮嚀道。
遠遠回來一聲答好。
這門房護院腳下溜得快,耳力也不壞,確實不凡!園田海未在三人中功夫最好,登時收起初前輕視。
「三位貴客,裡面請。」
「多謝姑娘」三人同聲道謝。雖然不知這姑娘能做多少主,好歹是進得門裡,事才有可為。
「不敢當,奴家東條希,諸位喚聲希便是。高坂府尊、園田千戶、南同知。」
「咦!!!」三人大詫,頓時停步原地,不知是要繼續往裡走或退回去的好。身分曝光,案子不好查訪,這趟便算是白來。更有甚者,若到時消息傳出去被加油添醋成話本,父母官假公濟私逛花樓,讓御史參上一筆,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我們不……」穗乃果原本就像個孩子,此時慌不迭地意圖否認,更似是個犯錯挨罰的稚兒。
「府尊,可是來找這個?」東條希晃晃手中布袋,慢悠悠從裡掏出兩寸玉章『音乃木阪府印』八大字陽刻印文。
「怎麼會?」一臉驚嚇伸手入懷,卻甚麼也沒掏到。
「好身手!」園田海未不由得讚一聲,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妙手空空,終究還是小看那喵個不停的怪門房。然到底是何時動的手腳?從頭至尾並不見她有任何靠近穗乃果的時機。
真是個好苗子,不若收進千戶所,自己擔子也能減輕一些。終日奔波緝盜,園田頓時湧起招攬之心。
見事已至此,她索性真將令牌掏出,明晃晃陽刻『音乃木阪府衛千戶』,另一頭,南小鳥亦從銀灰袖袍裡取出『音乃木阪府同知』玉印,直接敞亮身份。
暗訪失敗,那不若擺出官威明查,免得遮遮掩掩,反讓人起誤會,到那時可真離御史奏本不遠矣!
海未如此判斷,但小鳥跟著同亮身分,只不過存心同進共退,僅此而已。
「東條姑娘,我等三人前來查案,還請先將印歸還,莫要造成彼此誤會。」
「三位,裡面請。」揣著布包往裡走,東條希明顯沒有歸還意思。
三人略一愣便跟上前去。動手強奪尚不是時候。
「你們說她這甚麼意思?要招待我玩耍?」高坂穗乃果納悶道。
她自己倒是個愛玩的,但同這般被請進去,總不樂意。
玩?不設陷阱就萬事大吉。園田海未拿上憲沒轍,一根直腸子通到底,人倒是好,就是雜務還得自己和南同知操勞,累甚!
屏氣凝神聽四周,確定無人,稍微放心。海未悄聲開口:「她怕是已看穿我們來意,有話要說。目前看似沒有埋伏,尚稱安全。待會要是被迫動起手來。穗乃果,搶妳的印。小鳥,站我身後自己小心。」
「嘛嘛!事情應該不至於如此嚴重。總之,先坐下來談。」南小鳥笑笑收下這體貼關顧,不過她認為對方應無惡意。
「放寬心,海未。」她說。
隨東條希走回原席,原就不住向四人張望的翩翩公子攏起摺扇起身相迎。
「這是絢瀨繪里。這位是現任府尊高坂穗乃果、千戶園田海未、同知南小鳥。諸位,請坐。」
這絢瀨繪里倒底何許人也?面對三位封疆大吏毫無懼色,竟隱隱有高高在上的皇家氣息。海未和小鳥交換眼色,略略擔憂,若此處有皇族做靠山,那要深查便更加困難。
且旁的一桌,淡定無視此間又是甚麼角色,這般猖狂。聽得三官名號竟文絲未動。
海未飄目打量。
「幹嘛?這裡大爺我包場了!不管你們甚麼官,今日看在希的面上不計較,等會兒真姬出來你們安分點,別亂吼亂叫亂拍掌。」
「原來是妳包場!難怪都沒人!除了她們。」穗乃果好奇心起,不假思索地相問。不同海未小鳥那樣,肚子裡揣千言萬語,吐出口不過兩句。
這愛多路最著名風月場,包下到底要費多少銀子?這自稱大爺的,似乎很富裕?
「廢話!希是這裡的老闆,旁邊那個是她的小白臉……」察覺失言,聲音不由得越放越小。
「矢…澤…妮…可……」陰惻惻地微笑來於適才看去溫柔婉約的老闆。
「抱歉抱歉,說錯說錯,這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北番王質子,厭倦官場爾虞我詐,帶著美嬌娘隱居於此……」
「妮可,能正常點介紹?」繪里撇眼。
「咦?絢瀨!東條?」南小鳥忽然想起到此地之前,在吏部任職的母上曾說,此缺前任,音乃木阪同知東條,及其上憲音乃木阪府尹絢瀨,任期屆滿即失去音訊,既沒留任當地,亦未回京述職,竟無聲無息消失。吏部咨文地方查找,一無所獲,撿個行船中途遇難沉水的事由上報,在扶桑江邊祭一祭便了事。
那絢瀨繪里原是北番王送入京中的質子,意在維護兩國邦交確保互市,不曾想在京中讀書作畫,弦歌樂舞,安分做個玩樂公子,竟也使當朝公主春心萌動,欲招駙馬。
或言,兩國結秦晉之好自是幸事,然二公主、三、五、六諸公主,同時芳心明許直言招納,讓聖上頗為苦惱。
遂採欽天監監正建言,將絢瀨遠調地方任官,一任四年,且看哪位公主情真意專經年不變,再恩旨賜婚。
於是調絢瀨繪里治音乃木阪府,沖繁疲難四字皆無,太平簡缺也免生亂。為保萬無一失,更親書任命欽天監正東條希為其佐貳官,遇事直奏。
四年任滿,二三五六諸公主皆盡出嫁,聖上原意召回絢瀨世子,趁京城待嫁姑娘未及反應之時,賜婚十公主。卻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地方奏報原音乃木阪府尹絢瀨繪里、原音乃木阪府同知東條希,遇船難沉江,屍骨無存。諸公主聞之,礙於嫁做人婦,顧及駙馬,皆默然無奠。上意垂憐,著地方官厚祭。
當年絢瀨世子沉水,即有傳言宰相家欲尚十公主,陰下其手。事涉皇親,知者不談,數載過去,風平浪靜。
至南小鳥補音乃木阪府同知,其賢淑之名滿京,雖無公主青眼,卻有閨閣暗怨。其母藉吏部侍郎職便,調屬下吏部給事中高坂穗乃果為其正堂官,拔素負武名之東護軍總旗園田海未為其同僚,以保音乃木阪府同知太平四載,安然歸朝,莫因天高地遠,重蹈絢瀨覆轍。
如今,絢瀨、東條竟然出現在此?
是何等匪夷所思!
海未早先於東線征戰,不識絢瀨之名,高坂穗乃果在吏部不過一年,自也不知此事。
──是否,該於此時說穿?
東條希似笑非笑地,正待南小鳥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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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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