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羅森店員煮飯娘 于 2015-1-18 17:29 编辑

『我～要～馒～头～啊～』

一边这样尖着嗓子，模仿着妖狐的声音，一边故意扭了扭屁股。

又大又蓬松的毛绒绒的假尾巴，就在身后跳跃了起来，闪进了我眼角的余光里。

说老实话，我的个性，多少也是古板的。打扮成这个样子，起初也很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看见妖怪大游行的人群，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先前的拘谨和害羞。

大家都是那样奇奇怪怪的装束，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了。

这种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被妈妈带去洗温泉，

那时候的我，是死活不肯在『家中浴室以外』的场合脱掉衣服、赤裸身体的，为此还哭了一场。

但是，到了热海，才发现原来人人都要这样做，最后只用一条浴巾包裹着身体，我也就不再抱怨，开开心心地脱了个小赤膊。

所以，尽管大家都说『绘里里是个能够迅速融入环境的勇敢的孩子』，我心里却明白，与其这样讲，不如说是『融入环境才能让我变得勇敢和安心』吧。

不过，感到害羞，倒不是因为第一次变装参加万圣节的妖怪大游行。

从记事起，每年万圣节也都会去凑凑热闹，但只是打扮成普通的小魔女或者青行灯那样普通的角色而已。

与同住在神田町的、自幼相识的好友穗乃果、小鸟和海未相比，我对于万圣节的态度，似乎始终处于一个中间的立场。

既不像穗乃果和小鸟一样热衷得一塌糊涂，也不像海未一样，一听说变装就满面通红。

（说起来，海未这孩子真是太羞涩了，就算在夏祭偶尔换上浴衣，也要害羞好一阵子）

这大概也是我对一切事物的态度吧，如果用划船作比方，有些人会奋力地逆流直上，有些人只在岸边观望不肯下水，而我则是悠然地丢下桨，随波逐流。但是，今年的装束，是还在读小学的妹妹亚里沙替我挑选的。

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也不禁像海未一样脸红起来了。这件衣服，可真有点逆流直上的意味呢。

是用于扮演狐妖的非常漂亮的带帽无袖棉衫，帽兜上面有竖起的可爱的狐狸耳朵。在已经开始降温的东京的秋末，只要看一眼就感觉很暖和。

而与之搭配的，还有狐狸的面具，以及一条可以系在腰上的毛绒绒、软绵绵的金色大尾巴。

如果仅仅是带耳朵的帽衫和面具倒也罢了，但是——

『啊……亚里沙，这尾巴是不是有些……』

我有点尴尬地笑着，但是年纪小小的妹妹却以为我是因为高兴才笑起来。

『啊！我就知道姐姐会喜欢，怎么样，可爱吧可爱吧？』

『可爱是可爱，不过狐狸什么的……』

『姐姐总是扮成小魔女什么的，一点也没有趣，这次的姐姐一定会大受欢迎！』

我没说完的话是，『狐狸什么的，是用妖术魅惑人类的啊，说到这样魅惑的角色，不免有点害羞……』

但是看到亚里沙兴奋得眼睛都在闪光，我也就没办法拒绝了。

总之，如前所言，走在神田的街道上，经历过短暂的『羞涩期』，我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从未尝试过的角色。

从刚迈出家门时低着头，紧紧地捂着尾巴，变成一边故意学狐狸细声细气地说话，一边甩着尾巴，去和其他的孩子们玩闹。

路上我一直在想，今年穗乃果和小鸟会变身成什么妖怪呢？

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活宝总会打扮成让人笑喷的妖魔鬼怪，比如说有一次，她们竟然扮成了半人马。简直抢走了所有妖怪们的风头。不幸的是，扮演马身的穗乃果由于弯着腰太久，最后完全无法直起腰走路了，只好哭哭啼啼地喊着『酸呀，痛呀』，由海未和我搀扶着一路走回家。

而海未嘛，肯定还是老样子。

有一回我忍不住打趣她说：『看，只有你穿着常服，所以在妖怪们的眼里，你就是妖怪呀。』

穗乃果附和道：『对啊对啊，就和千与千寻的神隐中的女主角差不多吧。』

于是海未被气坏了。

虽然就算从出生开始算起，我们几个人的相识也没有多少年，但是和她们在一起快乐的回忆，居然有那么多。

只要想起来就不由得会心地微笑。

就这样，我在狐狸的面具下微笑着，一路走到了『穗村』——这里不仅是经常来买点心的馒头店，也是每次和穗乃果、小鸟和海未碰头的老地方。

晚秋的风带着喧嚣的气息和各种点心的香气吹拂过神田的商店街，穗村的灯火一如既往地暖洋洋。

然后——

我看见了一个鬼武士。

不是吧——

那个穿着破破烂烂、插满断箭的铠甲，仿佛刚被人从关原的战场上拖回来的家伙，竟然是死都不肯扮妖怪的海未。

这个世界的变化好快啊。

嗯，当然不能放过寻她开心的机会，我想。

压抑着几乎要从胸腔中爆炸的笑声，低着头，混在一群争着讨要妖怪馒头的孩子当中，我悄悄地向海未逼近。

鬼武士正若有所思、眼神游离地望着人山人海的街路。

『我～要～馒～头～啊～』

我猛地跳到她面前，从面具后面这样幽幽地对着她说。

『哇啊啊啊啊啊啊！！！！！』

海未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很多，然后就大喊了起来。

唉，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夸张啊。我都有点后悔吓唬她了。

过了几秒钟，海未似乎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不给。』她气呼呼地说。

『啊～小～海～未～好～狠～心～啊～』

『真是的，故意来吓唬我。』

海未显然听出了我的声音。

『唉？果真有那么可怕吗？』我摘下面具向她抱歉地笑了笑。

看到我的脸，海未似乎又被吓到了一次，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

『怎么了？不会是真生我的气了吧。』

我拍了拍她的头盔。塑料制的玩具头盔，比海未小小的脑袋大了一圈，被我这样一碰，就歪斜了下来，挡住了她一边的眼睛。

于是连忙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扶正，一边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真是可爱死了。我不由得又笑起来。

『海未，你在说什么？』

『我说……绘里今天的打扮……很……很……很好看。』

鬼武士低着头，吞吞吐吐地小声说。

『海未的铠甲也很可爱呢。』

被这样称赞了的鬼武士触电般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脸立刻就泛起了红晕。

这孩子脸红的速度，简直像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

『今天大家为什么都守在店里呢？』

我看了看正在忙忙碌碌给孩子们发点心的穗乃果，和同样忙忙碌碌，只不过不是在发点心而是在吃点心的小鸟。

被我转移了话题，海未如同得救了一般。匆匆忙忙地把个中缘由讲了一遍——穗乃果的爸爸妈妈带去参加妖怪游行，穗乃果只能在这里看店，而为了不让穗乃果一个人孤零零，她和小鸟也就留下来一起陪穗乃果了。

『要不要我也来一起帮忙？』

『不用啦，绘里里，今天出货很快的样子，等下差不多也就可以闭店了，你先去玩吧，我们之后再会合。』

穗乃果一边把包好的馒头递在一个红发小女孩的手里一边答道。

『有小鸟的帮助，看来是出货快的主要原因呢。』我说。

『唔……！唔唔！唔——』

嘴里塞满馒头的小鸟气呼呼地冲我挥着小拳头，以示抗议。

『那么我就先——』

『啊，请等一等，绘里。』

海未叫住正准备告辞的我，向我伸出手来。

她的掌心放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形状的馒头。

『啊，小兔子。不过，这不是妖怪嘛，我也要妖怪馒头。』

我故意装作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这……这个……是……月亮上捣粘糕的小兔子，也算是妖怪吧。』

『可是和平常的小兔子什么区别也没有嘛，我要狐狸的。』

这样无理取闹地为难着海未真是开心啊，看，海未的脸又红了。

『可……可是……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个小兔子……它……从刚才开始就没人光顾它，小兔子没人陪的话，会寂寞得死掉的呀。』

『好吧好吧，那我就要这个小兔子好了。』

口袋里放着海未给我的馒头，离开『穗村』时，我忽然觉得，海未这孩子，也很像一只没人陪就会寂寞得死掉的小兔子呢。

现在，街上的人似乎比之前更多一些了。

只有在节日里，神田才会如此地繁华热闹吧。

虽然毗邻着秋叶原这样赫赫有名的，代表着日本时尚潮流与先进技术的商业街，我从小生长的神田却是个安静的角落，完全没有『东京』的气氛。

但是此刻，无数奇装异服的『妖怪』们，正来往穿行在这古老而又年轻的街路上，平常早早就关门打烊的商店，也灯火通明。招徕顾客的音乐混杂在欢声笑语中，如同一波波击打着沙滩的海潮。

远处秋叶原那些星光闪耀的摩天大楼，反而显得有些寂寞。

这个昔日的城下町，今天安静的居住区，其实也和我很相似呢。

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无所事事，与世无争，但遇见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会活跃一番。

把狐狸的面具推在头上，我安心地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然后，我忽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诧异地竖起耳朵——啊，当然不是狐狸的耳朵啦。那是假的——

我竖起自己的耳朵，仔细辨别了一番。

只是附近有个女孩子在说话而已，但——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咱是狸子哟，头上放一片树叶的话，想变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哟。』

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个说话声音很大的女孩子就站在街角，逗引着一群看上去大约是小学生的孩子。

『咱还会占卜，秋天可是占卜的好季节喔。怎么样，要不要来算一算你的命运？』

女孩子脸上戴着滑稽的、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狸子的面具，身后也和我一样，拖着一条长长的、软软的尾巴。

现在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是什么了。

关西腔。

对呀，在东京的中心，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操着纯熟地道的关西腔的女孩子呢？

游客？不太可能，神田这里，向来是吸引不到什么游客的。虽然神田明神也可以算是全国有名的神社，不过到了晚上，也就不会有人来参拜了。

而且就算是游客的话，也没必要特地换上行头，参加本地的万圣节游行吧。

那么，也有可能是因为父母是转勤族的关系，才从关西搬到东京来的？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女孩子吸引了过去。

就算是事后仔细回想，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她那样好奇。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大概是第一次在电视之外的场合，遇见操关西腔的人吧。

而唯一说不通却又显得特别有道理的理由，大概就是狸子的妖术了。

总之，我不知不觉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近得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我，对着我轻笑了一声。

这时我才觉得有点尴尬。要不要和她搭话呢？该如何搭话呢？

——总不好说：『啊，你的关西腔好有趣啊』，不行，这也未免太失礼了些。

或者『请为我占卜吧』什么的，也有些奇怪。

要不然，『你是从大阪来的吗？』

可是，这听起来岂不是像巡逻的警察官在盘问看起来可疑的人吗？

啊，好讨厌好讨厌！

我忽然想起，长到十三四岁的我，其实还从没有和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说过话呢。

虽然从小就被称作『聪明又可爱的绘里里』，但在社交方面，我并不是很擅长啦。

觉得背后好像有无数根小细针在拼命扎着我似的。

还好，她主动开了口——

『咦？外国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搭话的方式，倒是比我还失礼的样子呢。

不过，把我当成是外国人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从外祖父那里所继承的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让我拥有了湛蓝的眸子和金发，虽然五官上大体还是日本人的轮廓就是了。

混血的外观显得很可爱，也因此无论在幼稚园、小学、还是刚刚升入的音乃木坂中学，总是大受欢迎。有时候想想，真是满骄傲的。所以也就不大介意时常有冒失的人提问『你是不是外国人』之类的问题了。

『啊，不是的。我只是混血儿，其实是在东京土生土长的啦。』

我回答那位狸子少女。

『嘻嘻，是这样呀。咱差点把你当成游客啦。』

『这么说来，你是从关西来的吧？』

我顺势问出了之前酝酿的问题。

『咱可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家就在秋叶原。』

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如果是东京人，为什么会说一口——？』

『嘻，既然会有金发碧眼的东京人，为什么不会有操关西腔的东京人呢？』

狸子的回答振振有词，但明明就是在说歪理吧！我一时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不过看起来，她似乎是在有意回避我的问题，所以刻意地穷追猛打下去也不好。

那么——

『今天晚上好热闹啊。』我随口用一句寒暄的话转移了话题。

『没错！咱还是第一次参加妖怪游行呢。这么多人，可要小心点儿，弄丢树叶的话，咱可就糟糕啦。』

『树——？！』

『狸子变身的话，可是要靠树叶的啊。没有了树叶，咱就要现出原形，被人抓去做成火锅也说不定哟。』

『难道你还真的是狸子呀！？』

我半是气半是笑地脱口而出。

『嗯？难道你竟然没听说过，日本有很多狸子，是变成人类的样子，隐藏在人群中的吗？』

她的语气有些过分地一本正经，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平成狸合战，这动画片你总该看过的吧，就发生在东京的喔。』

『可那是……』

我吞下了后半句。因为我隐约地觉得，『那只是高畑勋他们编出来的故事』之类的话，是没办法驳倒她的。

『还有，有顶天家族，这个小说你也应该知道吧，讲的是京都的狸子们。不止狸子，其实天狗也是隐藏在人类世界的呢。』

『啊……是吧。』

事已至此，我只能顺着她的思路附和了。

『果然啊，还是生活在人类当中比较有趣，不仅有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也能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人啊，咱说得对吧，狐狸小姐？』

她这样感叹道。

『不管你是不是狸子，我可不是真正的狐狸！』我连忙辩解道。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你说实话，咱也不会告发你的啦。』

……这种事情，你要向谁告发啊。

『其实，既然是万圣节前夜，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大家都是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节，跳舞，吃东西……』

自称狸子的小女孩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开始朝一个方向悠闲地散起步来。而我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怎么说呢？虽然这孩子无论怎样想都有点奇怪，可我确确实实对她讨厌不起来。

相反，应该说，对她抱有又好奇又喜欢的情绪吧。

就这样，一边闲聊着，一边走着，她讲了好多关于狸子——总是用『咱们狸子如何如何』一类非常入戏的口吻——的各种有趣的故事，而我居然也就听得入迷了，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我忽然发现热闹的街道不知何时变得冷冷清清。

『唉？这是——』

原来是已经离开了神田町的正街，到了寂无一人的神田明神附近。

『啊——好舒服！好爽快，咱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狸子姑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样大声喊叫了起来。

『什……什么感觉？』

『能量，能量的感觉哇。』

『什么……是什么能量？』

『神明的能量，spiritual power！』

虽然不知道她是在讲什么，但是会说英语的狸子也真算得上时尚了。

『啊，这里简直是能量的源泉喔，有神田三主神，龙神，地藏，还有狐仙——』

她从面具后面看向我，我连忙摇摇手：

『没有，我没有能量。』

『总之呢——无论是占卜呀，祝福呀，或者……诅咒什么的，咱都需要神明的能量，好想在这能量充沛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呀！』

听到她说诅咒什么的，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所以咱就在离开之前，好好地吸收一些能量吧！』

她深深地呼吸着空气，仿佛真的有什么能量被摄入身体似的。

『等等，你说离开……？』我忍不住问。

狸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呀，咱明天就要走了。』

『离开东京？』

『嗯，去大阪。坐“Nozomi号”新干线。』

『是……旅行吗？』

『不，上学。』

『啊？为什么……』

『因为爸爸妈妈都是转勤族的缘故嘛，你看，咱虽然出生在秋叶原，但从小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到处奔波。先是去了仙台，之后又去了北九州，但从上学起，大部分时间是在京都啊、神户之类的地方。所以才有了这一口关西腔嘛。好容易有机会回家乡读了几个月的中学，现在又要走啦。跟你说喔，咱还从没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所学校连续呆过三年以上的时间呢。』

这种在我听来几乎是有点悲惨的经历，她似乎倒是很为此骄傲。

这孩子和我真是恰恰相反呢，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踏出过神田一步。小学在音乃木坂小学，中学则是在音乃木坂中学，将来到了选择高校的时候，估计应该也是会直接升入音乃木坂学院吧。就算在神田这样相形保守的角落，我大约也是很罕见的例子。

『这样奔波一定……很辛苦也很寂寞吧。』我说。

其实我的潜台词是，无论在什么学校都最多呆上三年的时间，恐怕是很难交到朋友的吧。

她很敏锐地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

『才没有呢，咱呀，最喜欢变化万千的世界了。而且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交到好多朋友。』

『原来你这么受欢迎——』

我有点由衷地敬佩的评价道。

『其实啊，也不是咱真的受欢迎，咱也不想受欢迎。』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蓦然转了一个调子，变得低沉阴郁起来。

『啊？这话是——』

『要受欢迎也不难，用塔罗牌占卜什么的，就能吸引不少人。不过呀，那只是咱的一种处世之道罢了，咱不怎么擅长，也不怎么喜欢呆在女孩子的圈圈里。』

我看着她的面具，猜不透那面具下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对女孩子的打扮呀，兴趣呀，咱都没什么热情，但要是真的表现出“你们喜欢的东西，咱懒得理”，那会被人讨厌的。所以所谓处世之道，就是装作很喜欢大家都喜欢的那些话题，然后打入到人家的圈子里。但是，咱其实从没有真正的拿真心去和谁交过朋友——』

狸子坦然地，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奇怪的成熟述说着。

『——所以，你看，咱真的是一只狸子呀，假装成自己原本不一样的面貌，混迹在人群当中，而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嘛。』

『……』

『其实，咱也觉得很累呐，不断地转校，不断地适应新的环境，感觉一点空闲都没有，所以要不停地吸收神明的能量才行啦。』

她又开始深呼吸起来。

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心也和她现在的面孔一样，对周围的人始终用面具遮挡着。

『但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我问。

『因为……』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诶……！？』

我吓了一跳，被陌生人这么抓住手，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我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却做不到。她并没有很用力地握紧我，但某种力量让我不得不选择屈服。

『早就知道会遇到你，是塔罗牌告诉咱的。』

『塔罗牌？』

『是占卜的道具啦。总之呢，咱遇见你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所以咱要和你说这些不对别人说的话。』

听她这样说，我忽然有点紧张和……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开心或者激动的情绪吧。

但我很快明白，这也是她的面具罢了。

我并不是什么她所谓『命中注定遇见』的人，而是一个马上就要分别，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陌生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可以对我无拘无束地敞开心扉吧。

不，即使是知道了这一点，我也没有讨厌她。我只是……

很同情和可怜她。

『要是我可以做一个你真心交往的朋友就好了。』

这样有点冒失地脱口而出。

『啊，如果咱有机会回到东京再和你相遇，应该会的吧。』

她热情却又是明显敷衍地说着，松开了我的手。

『会再相遇的。』我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咱也该回去准备准备明天的行装啦。』

『狸子的话也要准备行装吗？不是需要什么就用树叶来变嘛。』

我随口打趣了一句。

『嘻嘻，不愧是狐狸小姐，什么都懂的呀。』

她轻笑着，快步走掉了。

我惘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闪烁着路灯微光的夜色中。

啊，连『再见』和『一路顺风』都没有对她说呢。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吧。

我转过身，望向神田明神。

对于神明的力量什么的，我并不太相信，不过此刻，我挺希望为这个不知名的女孩子向神祈祷些什么。

譬如，祝福她能遇到一个付出真心的朋友，或者，以后不会再这样四处奔波？

又或者，我能再次和她相遇？

我轻轻地击了三下掌，向着神社黑幽幽的轮廓合掌鞠躬。

直起腰来，环视四周。

啊，好黑。

一个人也没有。

等等……也就是说，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一个人在黑暗中——

哇！糟糕！绘里里最怕黑了！

猛然醒悟到这一点的我，几乎要哭出来。

连忙扭转身，飞奔着逃向灯火通明的神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把尾巴都丢掉了。

不过——

这个万圣节前夜真是幸运，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呢。

-ツヅ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