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堇照】心照不宣(短篇完结)

作者:killkill
更新时间:2015-04-17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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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5-4-18 19:34 编辑


心照不宣



弘世现因车祸去世的消息一出,公司股票立刻跌至跌停板。弘世堇出席董事会议时,脸色十分难看。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名下股份缩水一百多亿日元,都很难有什么好心情。何况死掉的那个男人又恰好是她父亲。当天会议短而快,各个董事心照不宣,草草宣布人事调动决意:她理当踩着棺木晋升社长。这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等下个月股东大会一召开,决议就算正式通过了。


告别式在东京郊外的别墅里举行。做人做到弘世现那样生前风光无两的地步,指望在死后得到一个安宁平静的葬礼无疑是奢望。黑压压的人群在庭院门口乌云般集结,保镖挨个核查着记者证,给相熟媒体放行入场许可证。弘世堇对着镜头,酌情摆出一副丧父之后该有的姿态神情。不能面带笑容,那显然是对死者不敬;又不能太阴沉,没人乐意看苦脸;更不可失控痛哭,一社之长若是轻易失态,会让股民对公司前景一并看衰。


这会倒希望自己有宫永照那般应对媒体的天赋。天生知道该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对着镜头就能活出另一个面目。积极向上,和颜悦色,入戏太深从不知疲倦。不像她,此刻疲意渗进骨子里,只板着张脸不说话。记者们才无所谓她是否有好脸色,只管对着弘世堇按快门,长枪短炮一起乱炸。弘世商事株式会社的继承人,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烟和酒都还未熏透这副皮囊,穿一身黑色礼服站在灵堂里依旧好看得要命。她那张脸就是最大新闻。


葬礼结束后弘世堇礼貌地对路边两侧闪光灯点头致意,然后在保镖庇护下钻进黑色林肯车后座。看了眼腕上手表时间还有余裕,她从手包里拈出手机发邮件,然后在开往自家别墅的路上,对司机说出另一个地址。


路上花的时间比往常多出三倍。为了绕开围追堵截的狗仔,半路上又换了一辆丰田世纪,车窗窗帘牢牢拉死。车停在东京最大的一幢镜面大厦边上,墙面上的LED屏幕正放着麻将职业联赛实况转播。等了半响,头顶兜帽戴着墨镜的人从大厦后门熟门熟路钻了出来,拉开后座车门。


这么快?弘世堇问她,声音沙哑。


知道你过来,我就早点飞人了。语气平淡面无表情。兜帽一摘,一头红发露了出来。宫永照这么一说,弘世堇的心就缩了一缩。明明不用问也知道的事,每次还是故意这么一问。她心里欢喜得很,可偏偏不说出来,光冷着脸说哦,好像宫永照为了她早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车子发动起来,宫永照又说,你父亲……她说,你知道?语气里故意带上玩笑。宫永照不为所动。我也是会看新闻的,堇。弘世堇说,他死了。掌心里覆上另一个人的手,指尖磕磕碰碰嵌进彼此指缝里。多年以前,在宫永鱼的墓前,她们也这样沉默地牵过手。你要是想摧毁什么人你就该去碰她的手,然后坚硬的变得软弱,郁结的一碰就碎。弘世堇发现自己的嗓音里带上了颤音。他死了。她又说了一遍。宫永照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沉郁得很。弘世堇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哭了,但万幸忍住了,只小声地说,借我抱一下,照。



在照的公寓里,她抱住她像抱住一团小小的火。取暖够了,松了一口气,就毫无形象地坐在榻榻米上,把黑色礼服换成松松垮垮的法兰绒睡衣。对坐着喝完四瓶朝日啤酒,语无伦次地重复我现在是社长了。是,是。宫永照应答着,有些漫不经心。我该高兴了,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弘世堇问她,不等她回答,又问,照,你喜欢我吗?被酒精浸泡过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宫永照从她手里抽出酒瓶,不动声色。你喝多了,堇。




弘世堇当然没喝多,可惜宫永照显然也没醉。佯醉吐真言这种事,她在谈判桌上干得多了,得心应手,哪一回不是手到擒来,偏偏对上宫永照,毫无建树。这人太能忍。弘世堇高中同宫永照相处三年,最初对她起意,就是被那种坚韧迷住。你见过手心里攥着把利刃还能若无其事握紧拳头的人吗?宫永照就是。血滴滴答答往地上淌,她只当那只手不是自己的。弘世堇自己要强惯了,见到同类,惺惺相惜之余,腾升起一点不怀好意的念头:这副什么都能忍的模样,让人偏生想看她吃痛认输时候的光景。这想法一年比一年炽烈,渐渐成为心魔;宫永照始终不遂她的意。


白系台这所学校出了名的等级森严。宫永照进校初时因为目无尊长,几乎被全校孤立,却仿佛像是没事人一样,整日夹着本文库本,钻进书里不管他人风言风语。有好心同学想同她搭话,一概不理。弘世堇第一次见到宫永照的时候,她在中庭树下翻着本《人间失格》,新潮文库版的彩色封面挡住半张脸。她也不说话,直接从她手里把书抽走。然后宫永照瞪着她,有些不悦,说,你干什么。弘世堇愣了下,这声音比想象中软得多,带着点未睡醒的困意,和那张寒意逼人的脸极不相配。你喜欢太宰治?她说,理直气壮,仍是没把书还给她。宫永照慢吞吞从草地上站起身,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红发的女孩子,比弘世堇还矮半个头,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弘世堇看出她在逞强,就笑了。我叫弘世堇,她说,你应该听说过我。


不认识。宫永照说。


弘世堇的笑容就僵住了。她是大小姐修养,蹭了一鼻子灰也不好发作,只轻轻慢慢地说了句,那现在认识了。她的嗓子天生被烟熏火燎过,压低声音说话时自带威压。宫永照平白无奇地看了她一眼,眼帘垂下又抬起。弘世堇当年年轻气盛,联想力又丰富,理所应当地读出了“嗯”的意味。




十六岁时在意一个人,那是全心全意的在意,恨不能把全世界捧到对方面前。弘世商事株式会社在社会上的影响力有多大,弘世堇在学校的影响力就有多大。她的姓氏是出生时含着的金钥匙,一路上光凭名号就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何况她又长得那么好;合该是所有好处都占尽,站在金字塔顶端接受万人膜拜的。至于藏在这光辉姓氏背后,弘世堇是否亲眼目睹过父亲外遇,叫过多少陌生女人母亲,这些小事自然都无人在意。弘世堇说,宫永照可以是特例,宫永照就成了特例,孤立过她的人都小心翼翼反转来讨好她。她让宫永照进麻将部,宫永照就进了学校里最炙手可热的社团。弘世堇原是弓道部的,自从宫永照进了麻将部,心思慢慢都随她移到麻将部里去。宫永照从不说谢谢,弘世堇也从不需要她道谢。


她们升到高二时分在同一个班,顺理成章有了更多交集。情人节前夜,弘世堇在放学后叫住宫永照,她说,明天,你不要收别人的巧克力。全然一副颐气指使的口吻。宫永照不说话,低着头思考片刻,仰起头问她,义理巧克力也不行吗?弘世堇眉毛扬得高高的,说不行,语气很凶,可眼神里又带着点哀求的味道。


我不收别人的。她补充说,你也别收。


宫永照说,嗯,是那种常用的敷衍语气。



第二天弘世堇打开柜子,各式包装的巧克力啪嗒啪嗒掉到地面。她捡起来装进袋子里,要丢进垃圾桶里又不忍心,女孩子们一哭起来弘世堇就没辙,只好冷着张脸提着袋子往教室里走,坐在座位上又看见桌肚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巧克力。一抬头看见宫永照,正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落在她手上的巧克力上,又到她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弘世堇突然有点慌,但是又没法解释,在巧克力包围圈里枯坐着上了一天的课。午休时宫永照不见人影,弘世堇偷偷去看她的桌肚,一块巧克力都没有;又无端想去看看宫永照的柜子,最终还是压下偷窥的念头。


最终弘世堇把巧克力搬到了麻将部,丢进部室墙边的储藏柜里任由它们在黑暗里度过地老天荒发霉过期。对局练习的时候她出于心虚,始终不敢看宫永照眼睛,毕竟是她食言在先。宫永照那天状态分外好,每盘麻将都以飞人告终。部员见势不妙,一个个借口有事早退,只留得她两人独处一室。


你今天……没有收巧克力吧。


终归还是心痒痒,她问出口。


没有。宫永照说,我都扔了。她说这话时面沉如水,坐在椅子上微微昂起头看向弘世堇,你呢?


做梦也没有想到宫永照真会听她的话,弘世堇心下懊恼,早知如此,她或该送她巧克力。指不定宫永照会收呢,一如所有普通情侣那样。弘世堇心里像被一百只猫的爪子挠着,下一刻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最终却还是稳坐如山,语调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指着柜子说,都放这里了,照你想吃吗?


宫永照摇摇头,站起来,说,我走了。


弘世堇也站起来。她拉住宫永照的手,微微一使劲就把人给带近自己。两人距离靠得极近。照。她念出她的名字像是怀着深仇大恨,要把这名字咬裂嚼碎吞食入腹。宫永照不出声,耳垂上一点火缓慢地烧。窗外夕阳透过浅色布帘映进室内,空气中扬起的灰尘都于一瞬间静止。这一刻弘世堇觉得她们都在期待着什么发生,十七岁的两个女孩子,鼻尖抵着鼻尖,眼角眉间都是渴望。



但是没有。



但是最终没有在那个下午鼓足勇气吻下去,成了弘世堇日后回想起来放大无数倍的遗憾。她鬼使神差般地松开手,宫永照从她身边走出门去。彼时的青涩还是种恨不得能尽快抹去的奇耻大辱。而四年以后她回日本,在威斯汀旗下的酒吧里与宫永照重逢,三杯雪国鸡尾酒换得一个迟来多时的吻。彼此唇舌在短暂相触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弘世堇扣着对方后脑勺把手伸进发丝里加深这个吻。非常完美,非常好的一个吻。要吻过多少人才让彼此都锻炼出这般娴熟的吻技,想想简直让人心寒。




做不了恋人还可做情人,做不了情人还可当床伴。



人生其实有多种选择,弘世堇后来渐渐看开。出国念完经管,分离让她的头脑更为冷静;毕竟是要接手弘世商事株式会社的人,若是连自己那点感情都处理不好,岂不成为笑话。她和宫永照的关系虽迟终来,从尘封的吻开始发展,由欣赏彼此技术起步。比起年少时无由来的心动,这样的进展来得妥帖多了。高中那三年,弘世堇本以为是在和宫永照的高傲争持,到头来却其实是和自己的自尊相战。她一心只想要看到宫永照低头,却忘了她们都是一样的要强。一场战役,倘若谁也不肯认输,就注定没有好下场。弘世堇权衡利弊,决意把自己的喜欢收敛成最肤浅的那种,只对着宫永照被情欲烧热的瞳孔动心。



她们分明没有交往,做派却像是**。这种事,弘世堇做得驾轻就熟,一半得算上她父亲的功劳。弘世堇的母亲早逝后,父亲手边换过多少女人,经手过几段地下情,她两只手都数不清。当年宫永照不愿承认自己有妹妹,她相当理解,是误以为宫永咲是那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为了同宫永照约会,她包下电影院,一路上换三辆车,在空荡荡的影院中心抱着爆米花坐在一起,两只手一同在爆米花桶里无意间相触,都是大事件。她们都已不再是高中生,正因如此才更拼了命模仿高中生情侣,一点一滴都在补回错过的旧日时光。



不认输也没关系。

只要不说话就好。




弘世堇睁开眼睛时,天还没亮。她坐起身,在黑暗中看着天光一点一点漫过窗沿。宫永照躺在她身边,呼吸平稳安定。父亲死了,一百多亿日元的股票市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她即将成为新任社长了,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俯身对着宫永照的背说,照,我不要和你交往。她总是疑心自己血液里也流着背叛的血,注定会在某日对着另一个人吻下去。一次毫无意义的出轨,只是为了看看身为恋人的宫永照有多能忍,看看她什么时候会松开手心里攥着的刀。



可是你也不要和别人交往。她眉毛扬得高高的,语气很凶,眼神里却带着哀求的意味。


我不会同别人在一起的。弘世堇小声补充,所以你也不许。


而宫永照背对着她,轻轻答道,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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