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龚咏昭 于 2015-11-19 20:45 编辑
差不多七八次汽车的启动声，每次都非常短促就结束了，在那之后矢泽妮可听到了驾驶座的那个人捶打方向盘的闷响。
从妮可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天空，天边颜色微浅，远方是建筑清晰的暗色轮廓，妮可收回了目光，她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发了几秒的呆。从后座无法直接看到驾驶座上那个人的表情，抬起眼也没能从后视镜和对方对上视线。不过妮可还是可以从自己这边看到她趴在方向盘上用左手一遍又一遍地揉着额头。
“抱歉，车好像抛锚了。”
比平时显得更低沉一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概是刻意压制住了烦躁的情绪吧。
“不用道歉的，又不是真姬的错。”
这句话之后，沉默又开始在车内蔓延开来。
“看来只能找拖车了。妮可那边来不及了吧。”
真姬突然开口，让发呆的妮可吓了一跳。
“诶？”
“凌晨的通告。”
若不是真姬提醒，妮可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作为偶像来说未免也太过失职。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妮可仰起头，靠在后座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狭小的车内，妮可几乎可以听到两人交错着的呼吸声。她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真姬，对方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如此熟悉的场景，太熟悉不过了，没有开照明灯的车内，只看得到手机屏幕的微光洒在真姬的侧脸，勾出一个轮廓,越来越模糊。
“啊，果然还是应该让经纪人过来接妮可比较好啊。”
真姬自言自语似的话让妮可回过了神。
“可是今天我们是从真姬家出发的吧。”
两人的关系即使是经纪人妮可也没有告诉过，这点真姬也心知肚明。事实上有非常多的事情都不太方便。
“也对。”
“早知道就不要从这边这条路走了。”
“唉，都这个时间了。”
“叫计程车也不太合适的样子。妮可还是叫经纪人过来接你吧。”
“妮可？”
“诶？对不起，什么事？”
“妮可越来越喜欢发呆了啊，最近。”
“对不起。”
“我是说妮可给经纪人打电话吧，这边就说是朋友也没问题，反正离住址也很远了。”
不长的对话，真姬连头也没有回。
“嗯。”
妮可在随身的挎包拿出手机。锁屏画面很久没有换过了，是去年圣诞节的时候真姬拍的一张街景，在真姬家附近，覆满了白雪的街道，微黄的灯光。不可以用双人合照，任何暗示有爱情成分的照片都不合适。妮可选这张照片也是考虑了不少。
啊，相当辛苦呢。自嘲地想着，妮可解锁了手机。快捷拨号里7是经纪人，真姬也理所当然在1-9的数字当中。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击着。黑暗的车内手机屏幕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
“妮可还没有打电话吗？”
催促的话语传入了妮可的耳朵。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人。今天的她头发扎了起来，可以看到裸露的后颈，并没有穿太厚的衣服，肩膀的弧度也非常漂亮。以前还只是比自己高一点，后来又长高了一些。讲话的时候也只能仰起头，偶尔也会觉得这种感觉很讨厌。妮可想着，然后按下最后一个键。
等待的时间总是被这样的沉默充满。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
“那个……”
妮可抬起头，面前的人是转过身的姿态，从两个座位的空隙间盯着自己。这是从上车之后她第一次和自己对视。
“什么？”
毫不避讳的回望回去，这样的角度看她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人没有对话，就这样看着对方，直到驾驶座上的那位先移开了视线。
“唔……肚子有点饿了。”
她耷拉着眉毛，眼帘垂下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后座有面包和零食。”
这些都是妮可买的，但妮可没有打算把这些递给她。
“真姬也来后座吧？”
两人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没有聊什么，只有进食的咀嚼声。妮可感到有些难熬。
“真姬明天休息吧？”
“嗯。”
并没有停止往嘴里送面包的动作。
“最近休息很差吧，黑眼圈很明显呢。”
“下个月有学术交流会，这些天确实有些忙。”
“面包好吃吗？”
“嗯，很好吃。”
“因为番茄酱？”
“嗯，是啊，这个番茄酱调味很不错。”
“一直都这么喜欢番茄？”
“喜欢哦，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变。”
噗嗤，听到这句话妮可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好笑吗？”
真姬抬起头。开了照明灯的车内，妮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真姬的脸，紫色的瞳仁，上吊的眼角，有些恼怒的表情。
“很可爱。”
“在说些什么啊……笨蛋……”
对方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真姬……”
“恩？”
“要一直这样很无聊吧。”
“什么？”
“我是指……现在车的状况。我们两在这边无所事事，很无聊吧？”
“唔……”
对方口中含糊不清的声音，大概是含着食物的缘故，妮可无法那是肯定或是否定。
“对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雨呢……”
妮可嘴角微微翘起，她看着车窗外，这个时候还勉强看得到星星。
“啊是呢。”
此时真姬已经把已经空掉的面包包装塞进垃圾袋。
“前两天那个手术做的怎么样？”
“很成功。”
“辛苦了。”
“我只是助手而已……”
“而且如果不是爸爸的缘故……”
连手术台都没资格碰。
妮可知道的，真姬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她没有回应，就像以前每次真姬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一样。
似乎又陷入了刚才那种气氛。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远处隆隆的声音传了过来。比预想的更快要下雨了，天气预报真的很准啊，十月份，雨夜，妮可透过几何形的车窗框看着窗外。远处的天光似乎也暗了下来。又是一幕熟悉的场景，耳边几乎可以听到那天半夜门铃的响声。
【真姬，怎么弄成这样？】
眼前是十五岁的她，全身上下淋了个透，在深秋的夜晚站在妮可家公寓门口瑟瑟发抖。
【那只小兔子被人买走了……】
只是为了这种事吗，妮可闭上了眼睛，那时自己并没有过问太多，也许是和家人吵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不管怎么样说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都太不理智了，即使只是十五岁的她。
咖喱的香味，浴室的淋浴声，温热的手心，声音，拥抱。零碎的内容一点一点在妮可脑子划过。
我真的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吗。
“看来马上要下雨了。”
右边传来真姬的声音，终于将妮可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了。闪电一瞬间照亮了这条小道，在下一秒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吓了一跳呢。”
右边的人扬起了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窗外，她的左手撑在汽车后座上。现在的她已经不再为这种事感到害怕了吧。胸中无法言喻的微妙感觉窜上了脑门，妮可将右手覆在了真姬的左手上。
她没有回头。
稍微握紧了一些，然后又放开，体温让妮可稍微安心了一些。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弹过钢琴了吧。
“难得明天可以休假……”
真姬一边叹气一边用右手抚着头发。对于医务工作者来说休假真的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是啊，如果不是妮可我的原因……”
“妮可不需要把这种事往身上揽，谁都料不到会这样。”
困在无人的小路，面临即将到来的暴雨。
拖车明早才会到，如果贸然下车步行也极可能被淋成落汤鸡。感冒或者发烧，那远远不是现在等待几个小时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那个……”
真姬开口了，故意压低了声音。
“就这样也没问题吗？”
“什么？”
“今晚的通告……”
“没问题的。妮可偶尔也想任性一下呢。”
睁开眼的时候眼角凉凉的，记不清是怎么睡着的。刚才好像是做梦了吧，高中时期的事情。大脑当机了几秒钟，真姬才开始想起此时的处境。为了抄近路选择了一条不常走小路，因为暴雨被困在了这条小路上，外面是哗啦啦的雨声，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
当时是为了送妮可去赶凌晨的通告。
妮可……
真姬看了一眼左边，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和自己相反方向的车门上，看上去是睡着了。大概因为保持坐姿睡着的缘故，转头的时候就感到颈椎传来一阵酸痛。直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从身上滑了下去。 是妮可以前买来放在车后座的备用毛毯，上面还带着自己的体温。浅色的毛毯，就算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也能隐约看到，图案也很符合妮可的喜好。摸上去手感十分柔软。此时的真姬心中泛起一阵微酸的感觉。
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意识到的时候真姬已经对着熟睡中的妮可伸出了左手，自己依然保持现在的位置，只是伸出手而已，尽最大努力地，往妮可的方向，然而她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到妮可，哪怕只是指尖也触碰不到。之后真姬将左手收了回来。
也难怪，这样的距离确实不是一臂的长度能够得到的。
真姬拿出衣兜里的手机，她打算看看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五十三分。其实也没有睡太长时间，如果是一觉睡到天亮就好了，现在的状况就意味着还有几个小时要熬过去。习惯性再看完时间之后点开解锁。屏幕还停留在邮件读取的界面。是三个小时前妮可的发来的邮件。当时明明就坐在自己身后，却选择了这种方式交流。
夜晚的凉气似乎上来了，刚拿下毛毯没多久就觉得有些打哆嗦。真姬看向另一边的妮可。靠在车门上呼吸非常平稳的样子。
“妮可？”
没有回应。
“妮可？”
又是一声，依旧没有回应。
真姬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
“妮可？”
对方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妮可酱……”
这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称呼。
毯子只有一条，真姬往左边挪了一段距离，将手里的毛毯搭在了妮可的身上。也许是动静太大了，这个动作还未结束就感到妮可似乎是醒了。她将身体翻了过来
“唔……”
“真姬？”
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说不定着凉了，真姬本能地想着。
“对不起……弄醒你了。”
“嗯，没有关系。”
面前的人揉了揉眼睛，昏暗的车内，无法捕捉到她的表情。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三点了。”
“妮可要再睡一会儿吗？”
“已经睡醒了，暂时还不用。”
“需要开灯吗？”
“就这样就好。”
真姬不再说什么。她还保持在原位。并没有挪回刚才的位置。她回想起刚才做的梦，高中时候的梦。
想把手放到妮可的手上，但是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我刚刚做了个梦。”
“是吗？”
妮可过于平淡的声线让真姬觉得有些刺耳。刚才只是考虑着要不要说出来。现在却变得有些坚持一定想要说出。
“高中那次……”
自己都意识到声线有些不平稳。真姬平复了一下呼吸。
“高中？”
“我在妮可家留宿的那次。”
是第一次，也是高中时期唯一一次。
这话出口后真姬发现妮可动了动身体。
“啊，那次啊。”
“妮可记得吗？”
“记得的。”
“也是个秋天，虽然淋了雨但那个时候在雨里完全没有觉得冷……”
“第一次在那种温度淋雨。”
“那晚的咖喱也很好吃。”
“真姬。”
妮可打断了她。
真姬没有继续说下去，果然提及回忆什么的，说出来也只是让人徒增烦恼罢了，这个道理早就明白，可是刚才还是失控了。
“雨暂时不会停的样子。”
“嗯。”
“一直都好讨厌下雨。”
“最近降雨有点过于频繁啊……明明不是梅雨季节。”
没有回话的真姬只是静静听着妮可的声音，就像在听着谁自言自语。
“下雨的话会在路上耽误更多的时间。”
“明明都很忙。”
“真姬的压力也很大吧……”
现在还只是医学硕士，等到成为正式的医生想必更不会轻松了。这些真姬当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我可能不够了解其他人。”
妮可的脸一直朝向车窗外。
“这段时间我时常在想……”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真姬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一定是刚才那个梦的缘故。
嘈杂的雨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落到车身上的雨滴就像击在了心脏上一样。
“这么多年了，只有爱哭这点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声音中无奈的笑意，就像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一样。
【还真是个爱哭的小孩。】
温柔却透着无奈的声音，紧紧包裹住真姬，温暖得让人透不过气。
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
“我记得那时候真姬每天下午都会那家宠物店。”
那时候，还是两人都是高中生的时候，真姬知道妮可在说什么。
明明已经长大了那么多岁，却还是和高中一样在这个人怀里任由眼泪流个不停而且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每次都要拉上妮可我，那时候我也抱怨过不少。”
“真姬很喜欢那只白色的兔子，我没有记错吧。”
“大部分是白色，头上有一小块黑色的斑纹。”
“真姬看着它的时候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
妮可的手很小，真姬可以完完全全握住它，现在也是，但虽然小却不失温暖。
“可是每次问真姬都说不想要。”
“反正真姬总是这么不坦率的样子。”
“一直都知道的。”
“妮可我啊，原本是有打算买来送给真姬的。”
“因为那时候还傻傻地以为可以把牢笼里的鸟儿解救出来。”
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妮可我呢……一直觉得只要努力去做就好了，一直以来都是。”
“也经常被当做傻瓜。”
别再说了……
“那个时候骗了你……”
“对不起。”
求求你……
“其实那只兔子并不是被人买走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它死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亮了。真姬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伸了个懒腰。果然在车上过夜有些勉强啊，浑身都酸痛得不行。
妮可好像醒得比自己早，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雨停了吧？”
“嗯？真姬醒了？”
“唔，是啊。”
“雨已经停了一会儿了，今天会是晴天。”
“那真是太好了。”
“现在时间是？”
“还不到七点。”
真姬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也是。”
“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吧，昨晚逃掉了那个凌晨的整蛊节目。”
“啊，大概吧，不过妮可我也是有好好请假的啊。”
“这也没办法嘛，毕竟是偶像。”
“是呢。”
明明开着车窗却还是感觉快要窒息一样。
“我下车走走。”
说完真姬就推开了车门。
地面的潮湿无疑告诉她昨晚确实下了一场大雨，真姬大口呼吸着雨后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灰尘的味道。
清晨鸟儿的叫声有些吵闹。
好像又有些降温了。
毕竟是秋天了啊。
几乎要渗入皮肤的冰凉让真姬想到十五岁时让她浑身湿透的那场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