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偶像大师灰姑娘|奈绪加莲】Love Song(单篇完结)

作者:降雪的原野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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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降雪的原野 于 2016-12-14 15:33 编辑


以偶像大师灰姑娘女孩的动画剧情为基础的奈绪加莲同人,参考了一点Cool jewelries! 002的广播剧和CGSSオルゴールの小箱的活动剧情(但最初的来源其实是2nd Live


曾在12月3日上海CP19首发的无料小说本,以下是完整文本内容








Love Song









北条加莲是一个很狡猾的人,奈绪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这个好像总是一肚子坏水的偶像同伴几乎已经把欺负自己当成了一种兴趣,加莲相当擅长玩弄言语的游戏,时而特意在自己的发言里埋下陷阱、诱导奈绪随着吐槽一步一步跳进圈套,时而从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里寻找奈绪的漏洞、噎得奈绪无话可说而只能仓皇逃走。


又时而,仿佛假装乖巧的小猫仰面摊开肚皮一般,故意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地方。


“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所以现在要好好珍惜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在这世界上留下活着的证明,努力让重要的人记住我的歌声……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唱出这首《薄荷》的。”


在Live上完美地演绎出自己的单曲,又在MC中说出这样的话,加莲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全场感动的掌声。奈绪看见她在舞台的灯光下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中。


真是狡猾啊。


奈绪明明是比谁都要清楚的。





薄荷 -ハッカ-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Live结束之后已经是深夜,秋季渐凉的夜晚里漂浮着与舞台上完全相反的空气,巨大的温差刺着奈绪的脸。她抬起头来,稍显强硬的语气也像秋风一样吹了出去。


“诶?什么?”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这样的话啊。”


走在前头的加莲回头看了奈绪一眼,似乎觉得这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话题,便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天桥上走:“因为那首歌的歌词不就是这么写的嘛,「神赐予我的时间七零八落」什么的。”


“那也用不着拿你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呀,我们这一行不都是拿这种事当做自虐梗营业的嘛,你看川岛さん不也经常说自己28岁……”


“——那不一样啊!”


距离天桥的顶端还有两阶,加莲这才发现对方的脚步声重得不同寻常。她再一次回头,看见那位从尚未出道的时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站在数个台阶之下,与自己隔着一个舞台的高度。她的双手藏在衣兜里,衣服上却能够看到由于攥紧拳头而绷直了的褶皱,遥远的灯光、星光或是月光映在奈绪笔直向前的双眸上,在黑夜之中显得比平常还要耀眼。


那是加莲没有见过的眼神。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半张着嘴,平常运用自如的说话技巧一瞬间就忘了个精光,只能提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怎么了,奈绪?”


在刚刚的Live上有些透支体力的少女转过身来,扶着栏杆的手臂纤细得像是毫无支撑力一般,使得她在窄小台阶上的转身动作显得岌岌可危。而原本在这种情况下会冲过去喊“等等加莲你别在楼梯上乱来啊先上去再说快来扶着我”的奈绪却失去了这样做的立场,她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衣兜里的布料几乎要被她抓得变形。


但那双在冷风中越发干涩的眼睛终究还是动摇了,奈绪几不可闻的叹息吹在空气中失去了踪迹,眼帘垂落下来,在她红宝石一般鲜明的双眼里盖上阴影。如同她以往被对方欺负得落荒而逃一样,不,还要逃得更远。


如果加莲反问哪里不一样,该怎么回答呢?


奈绪最不擅长应付加莲的反问了,因为那都是她没办法回答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是啊,加莲提起自己的身体问题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对过去的话题不会主动但也不会抗拒,私底下在Triad Primus和Project Krone也好,在采访、广播之类的地方也好,或多或少都有过一些关于体力与健康的发言。


奈绪明明也在广播里接过她的包袱,或是在她对于食用太多垃圾食品提出异议时被以「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了,奈绪连我在剩下的时间里多吃自己喜欢的食物都不允许吗」这样的理由故作要挟……她都从来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


“总之……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加莲没有这样问。


我可没有开玩笑哦。天桥下驶过的一辆孤独的轿车卷过一阵冷风,杂音钻进奈绪的耳里,让她无法确认刚刚是不是她的幻听。她只能睁大眼睛去捕捉对方残余的动作,但是为时已晚,加莲背着光,秋风吹着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在额发的间隙中看不清她的双眼。


“那么奈绪呢?”


奈绪只看到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一束小小的白花,随时都会在黑夜中稀释掉她的颜色。


“奈绪是怀着什么心情唱出《2nd SIDE》的呢?”




那是她最珍贵的一首歌。


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专务发掘的《できたてEvo! Revo! Generation!》的翻唱,作为组合出道而第一次在舞台上演唱的《Trancing Pulse》,以及对于歌词最有共鸣的《オルゴールの小箱》,今后还会有许许多多具有特殊意义的歌曲,但是对于奈绪来说,《2nd SIDE》才是她独一无二的、曾经一度被放弃又失而复得的宝物。


时至今日奈绪还记得那个雨天,突然开始大改革的美城事务所与那天的天气一样气氛阴郁,背着行李的奈绪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觉得自己也像她延期发行的CD一般无家可归。


所幸的是不管部门办公室如何迁址,属于她们这些新人的小小练习室都是不变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奈绪的某种命运也说不定。


她不怀期望地打开练习室的门,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歌声。


「——出会いを繋いで ここから

これからもたくさんの夢を奏でよう……」


“……啊。”


在没有开灯的练习室中,站在窗边回过头来、双眼闪烁着淡淡阳光的,是她同部门同期的成员里最熟悉的伙伴。


“啊、加莲……”突然的遭遇让奈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有些尴尬地握着门把手打招呼,“那个,原来你在这里啊。”


大概是被她那个呆滞的模样给逗乐了,对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背对着身后沾满了雨水的玻璃窗,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看见了阳光一样:“怎么啦,部门要搬家,连练习的地方都要搬家吗?”


“这种状况下还能这么悠闲地开玩笑,全346是不是就你一个了啊。”


她的轻描淡写实在是过于理所当然,于是奈绪也只好用她一贯的步调回以吐槽,仿佛她们的处境从未变化一般走到了加莲的身边:“刚才的歌……”


“我唱得怎么样好听吗好听吗好听吗?”


你也不用问三遍吧而且太太太近了!


奈绪高举双手别扭地拧着脖子,被眼前闪闪发亮的目光逼得连连后退,嘴上却依旧说着“嘛啊还、还可以吧”这种偏离真实想法的话,然后被对方擅自解读“奈绪这么说,就是唱得很好的意思呢”。


“唔……”虽然很不甘心但这确实是事实,奈绪有些难以释怀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对她了如指掌般的笑容,反问回去,“话说加莲,你这是在唱什么啊?我都没听过呢。”


“那个啊,是我的单曲噢。”


“啊……”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步调,一下子又乱了阵脚。


看着她瞬间苦涩起来的表情,加莲也浮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我自己的曲子,也只有这一首了吧。”


“嗯、嘛……是啊……”


然后,就连这首仅有的曲子,当初特意保密起来连同期生之间都没有流传过,如今也因为上头政策的动荡而难以面世,成为了一个打不开的八音盒,与自己的那首一样。


“是首好歌呢。”包含着沉重的遗憾,奈绪低头看向脚边的落地窗,洒在上面的一道道的雨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从高空中坠下,攀在玻璃上苟延残喘,但最终还是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呢,在自己面前响起的嗓音仿佛也带着水声,汩汩地流进奈绪的耳里:“嗯,我很喜欢这首歌,它叫《薄荷》。”


“植物的那个薄荷吗?为什么要叫这个?”


“嗯——因为薄荷这种植物,不是靠花朵而是靠叶子来给人留下印象的吧。”


“哈?什么意思?”


加莲笑了笑,神秘兮兮地像是在守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再也没有向奈绪解释。她只是高高地抬起头来,她们上方的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永远不会停。


“奈绪……Producer说我们的CD要延期发行,只是延期而已,并不是取消,对吧?”


“嗯。”


只是一套搪塞用的说辞罢了,奈绪不信,加莲肯定也是不信的,但是奈绪还是点点头,用肯定去回应了她。


“这样的话,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就只有继续练习了嘛。为了终有一天站上舞台的时候,能够唱得更好。”


“……嗯。”


奈绪看着加莲的侧脸。在她柔软的轮廓线上,她的双眼像是不曾被束缚于此一般,笔直的视线穿过玻璃窗,穿过雨幕,甚至仿佛能够穿透云层。明明只要训练时间长了就会开始喘息,刚认识没几天就因为贫血而倒下,还经常因为感冒发烧之类的事情请假……这么柔弱的一个人,也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加莲果然很了不起啊。


“啊,对了。”


自己也要做点什么才行。


加莲“嗯?”地转过头来,在她笔直的视线尽头,奈绪有些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地,唱出她自己的歌。


「——色あせた空に 虹色橋を掛けるから

もうすぐ晴れるよ……」


“……咳嗯。”


大概是这几天的动荡怠慢了发声练习,开口前的深呼吸毫无作用,奈绪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如同刚刚离巢的鸟儿般在半空中摇摇摆摆地,每一句歌词里都带着明显的颤抖。实在是有够不像话的歌声,但她仍然忍住羞涩,面向天空好好地唱了出来。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加莲有些混乱地喊着“诶、奈绪?诶?”,难得露出了动摇的模样,这反而缓解了奈绪的紧张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蓬松的卷发:“我的单曲,刚才看着外面这个天气,想起里面有这样一句歌词来着。”


“啊……很快就要放晴了,这句?”


“是啊。嘛,我都听到你的歌了,也让你听听我的。”


“嗯,奈绪的曲子听起来也不错呢。”


“啊啊……完整版就留着在CD出道的时候听吧!”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奈绪这辈子说过最帅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定。


好像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加莲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眉头舒展,眼角弯曲,明媚的眸子如同琥珀一般晶莹而柔软。


那副表情,就像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彩虹一样。


“嗯,我期待着。”


也许在那一瞬间,奈绪就决定了。《2nd SIDE》是为了这个笑容,是为了这个人而生的。


——这个答案,不可能说出来的吧?




「刚才好像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不要在意噢」


「把它忘了吧」


加莲发过去的Line消息从被标示为既读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迟迟不见对方的回复。奈绪在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使得自己也奇怪了起来。最后所见的那个鲜红色的目光印在眼底挥散不去,加莲抱着手机窝在她的床上,心脏跳得比以往都快,是预感到秘密即将被发现的鼓动。


“奈绪……”


回复终于来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嗯」。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加莲吐出一个短暂的叹息。


没过多久对方再次发来一条消息,「今天的Live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


啊啊,奈绪果然很温柔啊。这次是一个长长的叹息,加莲蜷缩起来,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尽管很笨拙,容易害羞,还经常因此说出违心的话,但奈绪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加莲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这个说法可能不太对。


她们是同一个部门的同期生,早在踏入部门的房间时,她们就算是认识了。但那时候的加莲别扭又顽固,如同一只孤僻的野猫,即便被人捡回家里收养,也仍然因为不熟悉的环境而故意做出高傲的模样,以掩饰自己不安的内心。


直到她终于支撑不住,而在一次训练中倒下。再次醒来时是再也熟悉不过的病房风景,但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又是这里啊”的感想,室内一角就钻出了一只从来没有在病房里出现过的毛团怪物,嗖地一下闯进了自己的视野里。


“啊!你醒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需要叫医生吗?!啊你等一下Producer刚走我这就打电话叫她回来!”


也太咋咋呼呼了吧。因为贫血的缘故,刚刚清醒的大脑有些迟钝,加莲看着那团仿佛从哪个RPG游戏里走出来的蓬松头发,看着对方上翘的睫毛与明亮的红色眼睛,记得这个人……好像是训练的时候被安排在旁边的,神谷……什么来着?啊,好像是……


“……奈绪?”


“诶?!”


电话报告到中途突然被人直呼了名字,名为奈绪的少女猛地转过头,脸颊嘭地一声覆上红晕,明显是害羞表情。啊,好有趣,加莲没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个……话说回来,原来你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啊?都没听你说过。”大概是给Producer的报告告一段落了,仅仅因为练习的时候在加莲旁边的位置,就被牵连到这个地方的新人偶像看起来毫无怨言,开始向病床上的始作俑者没话找话。


但对方只是不置可否地回答:“嗯,嘛,都习惯了。”


“即使这样都坚持训练,北条さん……那个……加、加莲……很了不起啊。”


“——诶。”


不是“好可怜”,不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弃呢”,不是“偶像这个职业很辛苦的,身体不好还要坚持下去很难吧”,不是那些假惺惺的,高高在上的健康者对病弱者的同情。


明明俯视着病床上的自己,那双无垢如同红宝石的眼睛却像是一直都与自己平视一般,神谷奈绪只是站在同伴的立场,微笑着理所当然地夸赞她了不起。后来奈绪说加莲被夸了就很容易飘飘然,但是她可能不会理解吧,当初这一句简单的褒奖,对于当时濒临放弃的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动力。


这让她相信,即便再怎么疾病缠身,她也有迈步前进的力量。


“……奈绪……”


「晚安」


Line上迟到许久的回复终于发送,在这条简单的词句背后,已经看不见刚刚删除干净的数据的影子。


「薄荷啊,是一种用特殊的方式来让人记住的植物。毕竟绽放的花总有凋落的一天,再怎么努力让花开得漂亮,总有更加绚丽的花朵吸引人们的视线。但是薄荷叶子里的香味是独一无二的,不论何时,都能被人记起」


「《薄荷》也是一样」


「我希望不论何时,都能让奈绪记住我的歌声」


那是北条加莲的第一个秘密。









凛早就感到了不妥。


「淘气点也没事,只愿你能茁壮成长。」就像自家队长小姐所说的那样,这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都默不作声,只打算让那两个人顺其自然地发展,但是……


她叹了口气,远远地看向休息室的落地窗。在一日训练结束的时刻,窗外的云层已经铺满夕阳,奈绪背对色彩灿烂的景色独自擦拭着汗水,而平常都坐在她身边的人,却早已消失在这片金黄的天空之下。


「那我先走了噢。」没有Triad Primus的垃圾食品聚餐,没有一起踏上回家的天桥,甚至没有在休息室里多坐会儿谈天说地顺便欺负一下对方。伴随着准时结束的训练,加莲最近总是准时地离开,自然得仿佛独来独往才是她原本的秉性,之前与奈绪黏着得不愿分开的日子都只是她随兴所至一般。


不,绝对不是这样。


“奈绪,加莲怎么了?”


所在组合曾经面临解散的经历让现在的预感越发不妙,凛最终决定,已经不是静观其变的时候了。


“凛啊……你会一边唱歌,一边想着某一个人吗?”


然而对方却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表情。




オルゴールの小箱




“诶?”


“就是,比如说唱《Never say never》或者《Trancing Pulse》的时候,凛会想着谁吗?”


没想到对方不仅答非所问,还反问出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问题,凛皱了皱眉头:“唔,我没有在意过这种事……大概不会吧。”


“诶——是吗?”


“啊,不过《Anemone Star》的话,可能会想到卯月吧?因为她之前来我家的花店里买过银莲花。”


“对、对吧!这都是很、很正常很自然的联想、是吧!”


“怎么了?你这个反应……奈绪也会想着谁吗?”


沉默。


奈绪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随即扭着僵硬的脖子把脸转向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窗外,却怎么都掩饰不了她那双只要紧张就会大睁的眼睛,以及弧度明显不正常的粗眉毛。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好懂了,要是未央在场的话大概会说「真是好懂得连渋凛凛都能看懂的表情啊!」之类的吧,凛有些哭笑不得。


“加莲?”


“……这个……”


艰难地拧过去的脸又再艰难地拧了回来,奈绪瞥着对方的表情,显得相当难以启齿。


“因为……那个,你、你想啊,我们俩是同部门同期的,组合出道也一起,单曲出道也一起……然后……就是说,CD的收录也在一起嘛,在录音棚里的时候,还能一边唱一边看到她在外面呢……还有,这个,《2nd SIDE》,那不是一首说下雨的歌嘛?你也知道加莲老是出门不带伞,就、就是说,那个,要是下雨的话基本都要跟我一起……所以……想着那首歌的歌词,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她,对吧?”


凛从中途就开始叹气连连。这些人说话就不能简单直接一点吗?


“其实也、也不是故意去想的,我之前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被她这么一问,仔细想想突然发现,唱《2nd SIDE》的时候我的心情……在我的脑海里,多半都会浮现她的脸……好像确实是这样……那个,就是说……”


“《2nd SIDE》是说恋爱的歌吧?”


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里,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半个“嗯”字。


“但是……我不知道加莲是怎么想的。”


或许她确实是个钝感的人吧,奈绪事到如今才发现,她其实对加莲一无所知。


加莲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加莲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她从来都没有跟奈绪说过。那个身体孱弱的人其实总是走在自己的前面,就跟那个时候的天桥一样,让自己再怎么仰视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瘦削却努力前行的身影,一直都是如此。


奈绪低着头,看见在铺满夕阳的地板上,雨云的阴影正在慢慢地向前蔓延。


“我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的Live,她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为什么……会唱出那样的歌声。”


这就是一切异变的源头。


加莲有多少体力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一场大型的Live不仅会有每个人的solo,还有各种各样的组合以及全员合唱的曲目,让她不得不精打细算地分配好每个阶段的发挥。正好《薄荷》是一首安静舒缓的歌曲,可以不用花费太大的力气,只需要像一只夜莺一样,站在树梢上静静地哼唱就好。


本应是这样的。


然而不知为何,这只夜莺却忽然变成了云雀,似乎终于等来天明般带着嘹亮的歌声飞上云梢。彼时的奈绪正在后台,转播的小屏幕看不见加莲的表情,却能听见她的声音。


甚至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唱到缺氧的程度,隔着重重杂音仍然清晰可闻的那个歌声,仿佛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情感,仿佛不顾一切地爆发着能量,仿佛一个哽咽许久的人、终于出声啜泣了一般。


『泣いちゃってもいい?』


就像歌词里所唱的那样。


凛低下头,小小的休息室里已经不剩半点阳光,只有层层叠叠的黑云的阴影,使得眼前这团原本便是棕灰色的卷发更显暗淡。于是她也发出了一声同样暗淡的叹息,“会这样烦恼真不像你啊。”凛说着坐到了奈绪的身边,扶住她的一边肩膀。


“奈绪,在Live之前——夏天的那次合宿,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时候,奈绪做了一场梦。


当时正是夏天即将过去的季节,她们所在的组合Caskets为了准备《オルゴールの小箱》的相关活动,而在海边进行为期三天的合宿。虽然组合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些奇特的地方,但毕竟不是第一次集体外宿了,实际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有一个小小的骚动,是在小梅的怪谈故事之后。


“……加莲。”


大概已经是日期更改的时刻了吧,强烈的困意这样告诉自己。就在睡前,奈绪被她们这帮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捉弄了一番,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倒是一个人躲进厕所的加莲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东西,于是直到深夜都在奈绪隔壁翻来覆去,害得她也没有办法好好睡觉。


“奈绪……”


然而对方却似乎把自己的抱怨当成了救命稻草,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奶猫一样发出微弱的悲鸣,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挣扎着挪到了奈绪旁边。


“睡不着……”


“这是你故意吓唬我的报应呐。”


“都说对不起啦,奈绪……”


还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慌乱的样子,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这么可怕啊。奈绪半睁着眼睛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回想着小梅所说的话,不禁也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连忙转身从平躺变成了面向右边的姿势。


眼前的一团被子在夏夜里稍显夸张地卷了个严实,从上面冒出半张怯生生的脸来,奈绪还能看见她被挤压的脸颊,以及因为挪动身体而变得凌乱的头发。在极近的距离里,对面的一双眼睛被黑夜抹淡了颜色,却反而显得更加清澈透明,如同星辰一般。


奈绪的睡意瞬间就没了一半。


都这个点了,再磨磨蹭蹭地吵到其他人也不好吧。她看了看那双闪烁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已经睡着了的同伴们,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真是的……”


“奈绪——”


她的被子才掀开了一角,加莲立刻就灵活地钻了进来,该说是心领神会好呢还是预谋已久好呢……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怀里缩成一团的肩膀。


“别把脸闷进被子里啦。”


“没关系……”


“我有关系啊,很热诶!”


糟糕,说话声音有点大了。奈绪抿了抿嘴,干脆强行掰开了加莲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背对着自己。


“奈绪……?”


刚刚的姿势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加莲呼出的热气还残留在奈绪的怀里,甚至让她冒出了一层汗。


尽管也不是第一次跟加莲盖同一张被子了,但是奈绪的心率仍然会莫名其妙地跳成一个不健康的数字,于是她只好收紧手臂,将那个瘦削的脊背压在了自己的胸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鼓动,她闭上眼睛。


“这样就好了吧?”


她说着,下巴顶了顶加莲的后脑勺,这是比对方矮一公分的奈绪平常没有办法做到的事,趁现在这个姿势赶紧尝试了一下,鼻尖却只有加莲头顶的绒毛在撩动,撩得她心底都有些痒痒的。


“我会护着你身后的,所以不要怕,赶紧睡吧。”


大概真的很困了,奈绪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奈绪真是温柔啊。”


“什——啊啊你不要再捉弄我啦,真的好困快睡觉。”


“是是。”


加莲摸索着握住了奈绪的手,微凉的指尖在掌心的薄汗里印上浅浅的指纹。明明还在嫌弃怀里的人很热,奈绪自身却仍然比她温热得多,之前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猫,如今仿佛因为温暖而打起咕噜似的,轻轻地笑了笑。


“谢谢你,奈绪……对不起呐。”


为什么要道歉?


奈绪没能问出来。在意识潜进深处的瞬间,她只能感受到充盈在四周的,薄荷糖一般清甜的加莲的香气。




大概是这份香气的错,她梦到了一片薄荷的草原。


在这个像是没有尽头的碧绿的世界里,散发着薄荷香气的那个人一身纯白的衣裙,赤裸着双脚在镶嵌着琥珀的小道里慢慢向前踱步。奈绪小跑着赶到她的身边,她的双手十指交错背在身后,没有给奈绪留下牵手的余地,于是奈绪只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因为手臂的动作而收拢起来的肩膀显得更加纤瘦,在裙子的吊带之下能够看到线条清晰的肩胛骨,仿佛里面藏着翅膀一般。


“加莲。”奈绪说。加莲没有回应,只能听到她在轻声哼着「Loving You Loving You」的旋律。她们所走的琥珀小道带着彩虹般宽阔的弧度,奈绪心想,说不定这是一条环形的道路,而她们就像八音盒里被设置好路线的跳舞小人一样,永远地在同一个地方兜兜转转。


也许因为最近都在唱《オルゴールの小箱》吧,才会做出这样的一个梦。


——就在意识到梦的瞬间,梦出现了裂痕。


“奈绪,”一直走在两步之前的那个人终于回过头来,她浅浅地、浅浅地微笑着说,“谢谢你,已经可以了。”


像是预示着梦境崩塌一般,她们的弧形小道也突然分裂出了两个方向。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拂着满地薄荷,叶片沙拉沙拉地摩擦着散发它们独一无二的味道,而那个人白色的裙摆也在风中高高扬起,似乎真的随时都会乘风飞去一般。


只有她的歌声被留在了地面上,那个唱出《薄荷》的声音也如同那些生根的薄荷,清甜的、苦涩的、让人舒心又刺痛着知觉的、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声音,深深地、深深地扎进了奈绪的心里。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噢。”


那个人微笑着,落着泪,说。


“所以奈绪,你可以不用在我身边,保护我了。”


她消失了。




后来奈绪在海边发现了她。


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本来睡在身边的人没有了踪影,这跟梦境一模一样的场面狠狠地吓了她一跳。还好阿尼亚在一片混乱中告诉了她加莲的去向,在浅黄的沙滩上终于找到那个青蓝浴衣的背影时,奈绪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加莲——”


她大步奔跑着喊道,大概是因为逆风吹散了她的呼喊,加莲顿了两秒才转过头,奈绪这时才发现她还戴着耳机。


“奈绪……!”


她轻飘飘的声音顺风传来,带着海的湿度一起灌进了奈绪四周的空气里。


“为什么……”


为什么奈绪能找到我?


加莲后退了半步,海水撞在她细小的跟腱上,卷出一片雪白的浪花。她慌忙摘下的耳机线与浴衣的衣摆一起在风中摇曳,在她身后是云层堆积的天空与耀眼的太阳,暖色调的发丝在半空中虚化成了阳光的一部分,而她的表情却藏在背光处,只剩那双眼睛远远地朝奈绪闪烁。


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的梦境奈绪一般转头就忘了,昨晚那个长满了薄荷的八音盒却仍然在她心里萦绕不去,仿佛随时都能跨过现实的界线,与她眼前的风景重叠一般。


奈绪用力地眨眨眼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啊!一个人闷声不响跑来这种地方还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


她哗啦一声抖开了怀里的羽织,那是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之后,又再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带出门的东西。大概因为一路上都在奔跑吧,宽大的外套从里到外都染上了她的热量,加莲微凉的身体被这份热量牢牢包裹,温暖得像是被她本人拥抱着一样。


“唔,都说没那么容易感冒啦。”但被温暖包围的人却显得不太领情,加莲鼓着腮帮皱着眉头,伸手捏了捏对方与自己一样单薄的浴衣袖子,“奈绪不也穿得很少。”


奈绪却不由分说地把加莲裹得更紧,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跟我比起来当然是加莲这边更加重要吧?真是的,你自己都不注意一下,这怎么能行……”她有些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帮忙把羽织穿好,再抬起头时猛地与加莲四目相对,眼前那张好看的脸不知何时收起了不满的神色,温润地闪着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


“奈绪,把我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啊?”


她擅自抓住了自己的重点。


“——什!!!”


奈绪作出了一如既往的反应,随后意识到这是对方惯用的戏弄手段后不禁有点恼怒,正想反抗时又听到了她雀跃的窃笑声,彩虹一样舒展起来的眼角与眉毛只需一瞬就让奈绪消了大半的气。


自己大概天生拿这样的笑容没办法吧,奈绪心想。尤其是看过她各种各样的表情之后,奈绪越发坚持地认定,这个人果然还是无忧无虑地、幸福地笑起来的样子最可爱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在那之后她们一起沿着海岸线散步,加莲的鞋子原本被随意地放在了一边,奈绪一开始还想说教一番,最后却不知为何被怂恿得自己也脱掉了,变成一手拎着两双鞋子一手被加莲挽着的状态。而加莲则一边抱着奈绪的手臂保持平衡,一边摇摇晃晃地踏着浪花踮着脚走猫步,海水被她踢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隔着一层模糊的音色,与《オルゴールの小箱》的歌声一起传进了奈绪的左耳里。


那是加莲分给她的一边耳机。“因为一大早就自然醒了,所以想去空旷点的地方练习一下。”加莲这样回答,然而耳机里的音量却设置得极小极小,混在嘈杂的风声与水声里,几乎要盖过八音盒的前奏。


就在奈绪想这到底有没有用的时候,一股微弱的气流忽然卷过,如同蝴蝶起飞前的抖动般吹到耳边,那是奈绪差点听漏的,加莲小小的深呼吸。


「言えないこの気持ち、

一気に書き殴り」


带着咸涩的潮风,她轻轻唱道。


奈绪没能反应过来。


等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耳机里的音乐已经播到了俄罗斯混血儿的歌词,错过了自己那部分的奈绪“啊”了一声,显得有些蠢。


加莲苦笑着看她呆滞的表情:“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呀奈绪,不是说练习嘛。”


“因为,那个,太突然了,心理准备还没好……”


“奈绪这个笨——蛋。”


“喂!”


只是忘词了而已,要不要这么过分。然而加莲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抗议,她把奈绪丢在原处,自己向着远方的海平线跳跃两步。


「ああ、君が好きだ——

君が好きで、どうしようもないんだ。」


耳机里播放的歌曲是否已经轮到这一句了呢,奈绪不知道,原本塞在她左耳里的耳机,已经因为那个人擅自跑开的动作而被扯了回去。听觉明朗的奈绪只能听见她踩着水花制造出来的声音,在她们小小的世界里与清唱而出的歌声一起回响,“扑通”、“扑通”。


扑通。


奈绪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定是因为逆风吧,远方堆积的云层卷起紊乱的气流,奈绪被吹得皱起眉头,突然有些后悔。那个总是背对着她的人朝着天空舒展双手,而自己亲自披上去的羽织则显得更像翅膀了,宽大的墨蓝色衣摆迎风扇动,像是准备飞向暴风雨中的海燕一般。


啊。奈绪眨眨眼睛,直到视野铺满乌云的阴影,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要下雨了。









那是北条加莲的第二个秘密。


就在那个脊梁紧贴心脏的夜晚,加莲睡了有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大概是因为太过安稳而有些大意了吧,就连睡觉从来不换姿势的自己也在半夜里翻了个身,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变成了相拥而眠的模样。


加莲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半睁着眼睛,隔着数厘米的距离便是奈绪长长的睫毛,却因为睡眼惺忪而显得模糊不清。在空气循环本来就不好的一床被窝里,她们因为长时间交换着彼此的呼吸而变得有些缺氧,加莲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于是全身的血液都灌满了奈绪的痕迹,是跟阳光一样的,温暖的味道。


“……奈绪。”伴随着轻飘飘的吐息,加莲呼唤着。但是被呼唤的人并没有醒来,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梦,奈绪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显得有些严肃,于是加莲伸出手来抚摸着对方特有的粗眉,往前蹭了一点。


过短的距离不仅让睫毛,就连肌肤上的小小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倾斜的阳光散落在上面,给奈绪的轮廓线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或许还很可口的触感。


“奈绪……”


加莲又再往前蹭了一点,直至双唇与奈绪的脸颊浅浅相贴。然后她闭上眼睛,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


在那之后,她花了五分钟时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想,现在还是夏天真是太好了。这个保护着她的被窝实在是太过温暖,要是冬天的话,加莲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离开她了吧。所幸如今仍然是残留着暑气的季节,加莲在阳光里,在那个人散发的温暖里,在越来越急促的血液循环里,全身渐渐充满了难耐的热度。


她最终逃了出去。




2nd SIDE




「加莲,你在哪里?」


只可惜并不是全年都有那么合适的天气,如今的加莲蜷缩在天桥底下的一角,无比怨恨自己这副极易流失温度的体质。


已经不记得雨下了有多久了,这几天加莲总是早早脱离Triad Primus的队伍,却仍然改不掉她不带伞的坏习惯。而对方则对她的疏忽大意了如指掌,平常负责带伞的那个人在手机的另一头连发着消息,透过稍显夸张的标点符号甚至还能想象出她高高竖起粗眉的表情。


「你没有带伞吧?!」


「我现在过去!!!你在哪??」


仿佛要把全世界都冲垮的雨声中,Line的提示音显得那么亲切又可爱,然而加莲盯着手机屏幕,却迟迟不知该怎么回复才好。


「不用啦,我已经回去了」


匆匆发去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加莲关掉了手机屏幕便不再理会Line的音效。她总是这样,仗着对方的迟钝与单纯,她总是玩弄着语言游戏把所有问题都蒙混过关,却从来没有敞开自己的真心实意。


因为,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加莲蹲下来,就像几个月前她逃到海边、在被奈绪找到之前一样。她用双手环住膝盖,把自己的背包压在身体中间,既是在取暖也是在抑制胸口的骚动,但无论是哪边都杯水车薪。


已经不再是夏天了,今早猛烈的秋老虎让加莲忘了这回事,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夏装校服就出了门。如今冷空气伴随大雨袭来,天桥下驶过的零星车辆卷起寒风,吹着被淋湿了的肩膀与裸露在制服裙外的小腿,每次都让加莲止不住地颤抖。


她回不去了,而且肯定会感冒,说不定还会发烧甚至住院呢。即便如此。


“……奈绪。”


“你可算接电话了啊!!!”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再依赖那个好心肠的、好过了头的人了。


“我不是说我回去了嘛……”


“你回到哪里了?”


“我……”


加莲抬头看了看天桥的底端:“已经快到了,真的没问题的啦,奈绪也快点回去吧。”她的回家路程确实已经走过一半了,自己这么说大概不算是骗人吧。


“你骗人!”


“才没……”


“呐,加莲。”


但是好麻烦,好麻烦,为什么只有这一次没有办法蒙混过去呢?


在信号彼端的那个声音,透过庞大的雨声仍然传来了清晰的热量,加莲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周身越发冰冷。


“你的声音在颤抖啊。”


“……”


“我们从认识开始就一直在一起啊,是不是在说谎,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就是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才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啊,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加莲挂掉了电话。




她想起来了,曾经也有像奈绪那样,无条件地对她好的人。


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都没有怨言的父母,笑着说没问题一定能治好的医生,陪自己看电视还会教自己做美甲的护士,以及自己在附近的小公园里、好不容易交到的几个同龄朋友。


这些身上带着阳光的人们热忱地聚集在加莲的身边,带着鲜明的色彩与温度,甚至让病房生活的单调无趣都变得无关紧要。就像现在她的身边有奈绪一样。


但是有一天,小小的自己突然发现了,她的医生因为自己反复无常的身体,再也没有跟自己许过毫无根据的承诺;护士多了几个病人要照顾,经常在电视节目播完之前就离开了自己旁边的位置;而她的同龄朋友们大概都顺利升上小学高年级了吧,加莲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而她回归到忙碌工作中的父母,在休息日过来探望她时仍然会抚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没关系,幼小的加莲抬头看着他们,却看到眉头与眼角的皱纹之间塞满了疲惫,明显得甚至在小孩子面前都没有余力掩饰。


就像笼子里的金丝雀,反复唱的同一首歌终于被所有人听到厌烦。没有人会抱怨,毕竟善良的人们知道与生俱来的顽疾并不是加莲的错,只是疲倦使原本出于善意的关怀最终变成流于形式的同情,被加莲牵连的人们无法离开,于是照顾她成为了强制完成的每日任务,她被困于没有色彩的病房里,而她自身同样成为了笼牢。


如今生活在医院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加莲因此便轻易地疏忽了,仅仅被夸了一句「真了不起」就飘飘然地重蹈覆辙了起来,真是单纯得可笑。


而现在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因为自己容易感冒而总是把外套借给自己的人,那个因为自己懒得带伞而体贴地接送自己的人,那个热心肠的、愿意陪着没有体力的自己一遍一遍练习的人,会不会终有一天,成为被她拖累得疲惫不堪的其中一个。


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于是加莲想,是时候结束这份毫无根基的依赖了。在温度尚可的季节里远离热源,然后在天气转凉之前学会一个人生活,虽然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为时已晚。方向不定的旋风卷着雨丝到处洒落,加莲抱着膝盖蜷缩在天桥底下,决定在今晚定闹钟的时候加上「记得带伞」的提醒。


没问题的,人们都说加莲是个坚强的孩子,就算是寒冷的冬天,她肯定也能一个人忍耐下去。


但是。加莲想起自己说过,因为病房是恒温的,既不会冷也不会热,因此在室外感受到冷的话,说不定更有活着的实感、更是一种幸福呢。但是啊,这怎么可能?


在知晓了热的感觉之后,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回到冰冷的世界,人类本来就是趋向温暖的生物不是吗?


加莲抬起头来,突然想试试自己的呼吸会不会变成蒸汽。初秋的气候当然不至于如此低温,于是加莲吐出的二氧化碳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消散了,天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远方的灯光与建筑物的轮廓线都像是被冲垮了一样,眼前只有不见边际的模糊的雨色。


加莲看着空无一物的天桥对岸,感觉自己似乎也要在暴雨里溶化得一干二净。


“真的、好冷啊……”




然后,就在她心底里的呼唤没有忍住、逃出嘴里的时候。




“加莲——!!!!”




仿佛遵从她的声音而来,在一片阴沉的世界里,出现了她所熟知的、那把雨伞半透明的白色。




“果然这才像奈绪嘛。”


“诶?”


就在奈绪慌慌张张地拿好东西准备冲出事务所的时候,凛突然这么说。


“因为最近的奈绪总是想得很多,感觉很不像你啊。”


她茫然地瞪着眼睛,甚至听不出这是赞扬还是在损自己。凛见状噗嗤地笑了起来,朝着前方“砰”地一声打开雨伞,如同冲刺的枪声。


“想太多的人有加莲一个就够了,奈绪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管自己有没有思考清楚,总而言之先靠直觉行动起来会比较好。”


如果对方飞走了的话,那么自己也努力长出翅膀追上去,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一个单纯又勇敢的人啊,凛不无羡慕地苦笑着说。


“奈绪,去找加莲吧。”




那说不定是她最擅长的事。


加莲觉得很不可思议,尽管这确实是自己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是隐藏在天桥的阴影之下,她原本就很娇小还蜷缩了起来的身影,在暴雨中应该很难被人发现才是,难道奈绪是循着气味追过来的犬科动物吗?她如此天马行空地想着,直至那柄白伞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加莲才慢了半拍似的站了起来。


或许是之前蹲得太久了,突然变成直立的姿势让大脑一时供血不足,自知不妙的心脏连忙又重又急地跳跃起来,声音大得盖过雨声在胸腔里闷闷作响,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奈绪现在是不是也在扑通扑通地踩踏雨水、朝着自己飞奔而来呢?加莲没有办法确认,低血压让她的视野渐渐被黑暗所侵占,像是在视网膜上打翻了墨水一般,她只能在光线彻底消失之前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转向天桥的终点。


然后她迎面跌入了那个人的怀里。


先是砰地一声把伞丢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抖开衣服时的哗啦声,随即是降临到自己被淋湿的肩膀上、顺便把自己的手臂与脊背都裹好的触感,一套再熟悉不过的奈绪把外套披在加莲身上的动作。


里侧一如既往带着汗水与太阳的温暖味道,而外侧则隐约透出一点湿气,不用想都知道外套的主人肯定也在一路上淋了不少雨,似乎她自己也明白这让保温效果大打折扣,于是她干脆,将自己也变成了外套的一种。


拥抱。


准确来说,已经用力到可以称之为“勒”的程度,仿佛害怕她被狂风暴雨吹走一般,甚至顾不上考虑她会不会呼吸困难。这是加莲除了手术成功后来自母亲的那一次之外,有生以来被人抱得最紧的一次。


她的上臂被牢牢圈住,前臂则在向上抬起的时候僵在了半空,然而大概是生怕推开对方的动作做到一半、便没出息地变成回抱吧,她最终还是回到了手臂自然垂落的姿势。


“你在干什么啊这不是已经湿透了嘛!!”


不至于吧,也就因为这雨下得突然,而在找到避雨的地方之前淋了有半分钟左右。加莲半张着嘴正想辩解,被摁得更紧的后背却断了她的气息,急于将自己烘干的那个人出力出得越来越过分了。


“感冒了怎么办啊你是笨蛋吗!!!!”


此时双眼里的墨水终于有了渐渐褪去的意思,加莲的右眼缓缓出现了空无一物只剩雨水的世界,好像跟原本黑漆漆的状况没什么区别,而左眼则一直被模糊的棕灰色所包围,直到视野彻底清晰,加莲才明白这原来是对方因受潮而夸张地膨胀起来的头发,就像她记住名字的那天一样,柔软的毛团怪物。


加莲突然很想笑。“奈绪。”她轻声念着毛团的名字,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模糊的发音,混在雨声里听起来就像奶猫的叫声一般。


“不就是感冒而已嘛,谁都会感冒的啊。”


奈绪自己、包括凛啊奏啊她们不都试过吗,加莲暗示着区区感冒并不是她需要被特殊对待的理由,却狡猾地对自己容易将感冒发展为高烧的体质避而不谈。


但其实有一些前提,打一开始她就搞错了。


“你在说什么啊。”似乎有些冷静下来了,奈绪的手臂稍微松动,但仍然保持着紧紧相贴的姿势,换上了絮絮叨叨又无可奈何的语气。


“什么叫「感冒而已」啊?感冒很遭罪的好吗,会一个劲儿地流鼻涕流到纸巾不够用,用力打喷嚏的话甚至连眼泪都会飙出来,躺下睡觉时会因为鼻塞而根本没有办法睡好,加莲你知道吗?你感冒的时候眼眶会跟鼻子一起变得通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我不想让加莲难受啊。”


与别人无关,与所谓体质、所谓很久之前的手术、所谓被病房禁锢的过去完全无关,仅仅是想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这份心情。


是不是跟以往人们不太一样?


加莲微微偏过头来,于是她的右眼也被毛团包裹,充满了热可可一般柔和的颜色。


“好像……是噢。”


好像是的。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她陪着自己留在医院之前、早在自己跟一只炸毛的野猫没两样的日子里,奈绪第一次跟自己说容易感冒要注意保暖的时候,第一次劝自己练习不要太勉强小心受伤的时候,第一次朝自己递出雨伞的时候,根本对加莲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甚至直到加莲倒下的场面被亲自目击,留守在病床边的她也没有像Producer那样立刻露出复杂的表情,却像是完全读不懂医院的沉重空气一般毫无芥蒂地保持着微笑,红宝石般的眼睛与从发团里冒出的杂乱绒毛迎着阳光兀自闪闪发亮。


对了,那个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啊,所以你有时候会提早休息就是因为这个?啊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早退也不用被训练师骂……话说回来,你唱歌唱得这么好,跳舞练习又那么努力,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身体不好诶,超了不起的嘛。」


「这么厉害肯定很快就能CD出道吧,然后solo曲肯定也是一首很好听的歌,在Live上可以让全场都安静下来的那种,真好啊——啊!不对、我、我没有很期待什么的噢!只是你看啊、我们不是同期嘛,同期肯定一起CD出道嘛,我就期待着我自己的顺便期待一下你的而已嘛……啊啊你这什么表情啊!有、有什么好笑啊不要笑啦!!」


加莲以为她对自己特殊照顾,是她自己没有办法放着病弱者不管的老好人性格使然,但其实在这一切之前,她已经在看着自己,看了很久。


啊——


原来,「我希望不论何时,都能让奈绪记住我的歌声。」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


“是这样啊……”


加莲在奈绪的怀里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奈绪的味道连同氧气溶入血液循环中,将二氧化碳与一直堵着血管的什么东西吐了出去。雨是不是稍微小了一点?加莲不清楚这是事实还是自己的错觉,在雨滴的夹缝之间,她看见远方云层的似乎被自己吹得薄了一些,一无所有的灰度的天空渐渐染上夜幕的深蓝色。


她随即低下头,越过眼前的头发,能够看到奈绪半透明的白色雨伞正歪歪地撑在地上,一副完全被主人遗忘了的样子。这个人心急起来真是会做出一些过分的事呀,加莲笑了笑,突然没来由地想,夜里是不是没有办法看到彩虹?


“是吧?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感冒噢?”


乖乖被热量包裹着的人正在缓缓回温,而另一个只是因为眼前的人叫北条加莲、就把自己全身温度都借出去的人,暴露在外的手臂终于也感受到冷了,于是像要索求回馈一般又把拥抱收紧了一点。又松又紧地到底是要怎样,至今都还动弹不得的加莲干脆把下巴搁在了奈绪的肩膀上。


“……不会感冒的啦,有奈绪在。”


“我不在的话你要怎么办啊?话说今天不是你丢下了我抢先走掉的吗?!”


“奈绪会来找我的嘛,不管我在哪里都找得到。”


前半句无法反驳,至于后半句……真有这么厉害吗?奈绪一时间因为犹豫该对哪边作出反应而陷入了沉默,正想开口时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窃笑声,雨点伴着她的节奏,仿佛就连这个糟糕的天气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奈绪好~温暖呐。”


奈绪感受到加莲的头发在自己的脖子附近扫动,那种感受甚至连世界上最舒服的丝绸围巾都比不上,更像是一只被丢弃在雨夜中的小猫,终于被新主人抱出旧纸箱时用脸颊蹭着手心的触感。


奈绪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加莲把双眼摁在了奈绪的肩膀上。被挤压的眼睛好不舒服,鼻子像是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一样辛苦,似乎梗着什么东西的喉咙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被紧紧拥抱着的骨关节全都在颤抖着嘎啦嘎啦作响,还有心脏,她从小就功能不好的心脏好痛。


就像终于逃出八音盒的舞蹈小人,在自由广阔的新天地里止不住地跃动,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跳得实在是太快太用力了,变得好痛。


这不是跟奈绪「不想让加莲难受」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嘛,倒不如说反而更糟糕了呢,可不能让奈绪知道。加莲偷偷揪住了奈绪的裙摆,笑了起来。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从眼睛里,从心里。


『ずっと側にいたいよ』


那是北条加莲的第三个秘密。






END















Episode : Songs without word




“你知道么,刚刚爱丽丝问我,加莲さん和奈绪さん是不是和好了。”


“呜哇,连小学生都看出来了?”


加莲坐在训练室的木地板上,稍显夸张地咋了咋舌,面前名为速水奏的Krone领队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像是在说「不要小看小学生噢」一样,明明跟自己无关却神气起来的表情让她有些火大。


结果在那之后,加莲因为感冒而请假了两天,今天再次回到Krone的训练现场时,Triad Primus之间那股微妙的气氛已经如同三天前的豪雨一般烟消云散了。


“所以呢,是怎么和好的?”


“哼,你猜不出来吗。”


奏绝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加莲托着腮帮没有理她。


在她请假在家的那两天里,加莲跟奈绪说了小时候的事。


不是「以前有过一段在医院生活的时光」这种含糊的说辞,而是更加具体的、从哪年哪月开始到哪年哪月为止、关于那段日子里她所记得的一切人和事,全部都从紧锁的箱子里掏了出来,详细到甚至让奈绪怀疑加莲是不是发烧了。


“之前奏问过我吧?为什么是你陪我回去以前的医院,而不是Producer或者奈绪她们。”


加莲轻声说着,望向训练室的另一边。那边的奈绪跟芙蕾周子她们站在一块儿,似乎是被狠狠地捉弄了,正做出一副竖着眉毛瞪着眼睛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回答说,因为Producer是创造未来而不是背负过去的人。”


“但你却没说奈绪是什么呢。”


你看,这不是已经被猜透了嘛,加莲苦笑着偏过脸来。


“奈绪对我来说,是构成了「现在」的人。”


“我想,那我只要活在「现在」就好了,只在这个时刻跟她一起开心快乐地笑着、一起作为偶像努力下去就好……不想让她背负我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去,也不想让她承担未来的压力,所以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清。”


“不过这样,其实是不对的吧?”


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奏腹诽着,看向加莲一直注视着的地方。


凛好像在训练过后有一场Cinderella Project的聚会,一直跟安娜斯塔西娅站在一边不停往手机里打字,于是没有帮手的奈绪被芙蕾和周子轮番欺负得手足无措,而一直在旁观的、自诩心理年龄比某些人还大的爱丽丝走上前来,似乎想要出手相救的样子。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这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画面,奏在心里「啊——」地念着,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所以啊,我觉得也是时候把「现在」看做联系过去与未来的东西、认认真真地去对待一下了。”


只是这样而已,加莲说着轻易地结束了话题,像是伸懒腰的猫一样伸展手臂张开十指。在她们的前方,唯不知何时也加入到了芙蕾周子那边,而爱丽丝则跟奏想的一样,毫无悬念地被放置在跟奈绪一样的立场、被她们逗弄得直跳脚。奏和加莲看着她们,默契地一同捂嘴偷笑起来。


“不过加莲你,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说吧?”


笑够了之后奏把食指摁在嘴唇上,做出「秘密」的示意。


加莲的双眼明显闪烁了一下。


“那个,打算在看到彩虹的时候再告诉她。”


拖延症。奏又笑了,这次是苦笑,伴随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的表情,无奈地拍了拍加莲的头顶,引来对方一阵“哇我又不是爱丽丝你不要摸我头啦”的抱怨。


对面恰好传来了“是橘!”的大喊。一旁的凛已经放下了手机,却知道自己就算过去也只会沦为爱丽丝一样的结局,而在原地维持着复杂的神色。文香站在阿尼亚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那帮人胡闹,想要求救的爱丽丝下意识地冒出了半个“文”字又给吞了回去,大概是生怕那帮疯起来谁都管不住的人会波及到文香吧,她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另一边。


于是奈绪也循着爱丽丝的视线望了过来。


加莲立刻发出“哎呀~”的长音站起身,稳重的动作已经不再引起低血压的不良反应。


“奏你也是,偶尔不要这么神秘兮兮地,跟某个人掏心掏肺地说说话如何?”


看见加莲朝自己走来的奈绪神情一僵,明显把心里想的「完蛋了最喜欢欺负我的人走过来了我要死了」全都写在了脸上。


“不管怎样,玩弄文字游戏去欺负单纯的人可是大罪呀~”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奏吐槽道。加莲在听到吐槽之前就已经向前迈开了步子,于是奏也站了起来,因此而抬高的视野穿过一片热闹的人群,看向落地窗外的风景。


那场豪雨像是把最近积攒的雨云一口气下了个精光,最近的天空都蓝得像是没有边际的一样,而伴着大雨而来冷空气则定居了下来,爽朗的风卷着逐渐变黄的树叶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动,宣告最后一个炎热的日子就此过去。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了,换而言之,已经不再是多雨的季节了。


“下一个彩虹天,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To be contin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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