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概是关于在高中时期就已经交往的两个人，在进入大学以后面对各自和一起的未来的茫然且不知所措的一段日子。

下笔以前还以为会是个一发完的短篇，没想到越写越长，但应该能够两次完结。【然而总觉得一旦把还没完全写完的文发出来最后就会成为坑啊......

《夕日》

她们分手的场合挑选得极其不严肃。明明是应该认真对待的事情，却是在两人在以前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店吃拉面的时候提出来的。

“真的要回日本生活工作的话，至少也是四年以后的事情了，”丽奈放下筷子，一手托起腮，一手按在桌面上，有节奏地叩击着，平淡地叙述着事实。

“你这四年都不会回国了吗？”久美子死死地捧着面前的碗，心中也大概猜测到了这对话接下来的方向。

“放长假的话还是会回来的吧。但你知道我的意思。”

久美子端起碗将碗底的汤汁一饮而尽，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心一意地盯着丽奈仍在敲击着桌面的右手食指。丽奈顿了顿，然后从桌边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来，递给了久美子。随后手指又恢复了刚才的动作。

“四年时间，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太多了。”

桌面发出的沉闷声响让久美子头疼不已。

“不想最后和久美子变成那种因为相互禁锢而憎恨对方的情侣。”

丽奈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太阳穴传来的一阵阵钝痛也突然停止了，久美子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丽奈，对方的刘海却盖住了她的表情。

走之前理个发吧。这居然是久美子唯一想到的事情。

“丽奈，我们分手吧。”

话说出口，反而轻松的好像只是一句招呼一般，久美子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丽奈将手撑在额头上，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好。”

还是朋友吧。

在路口分手的时候，丽奈如此问起。

当然了。本来这就是为了防止两人将来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才一起做下的决定。

得到确认以后，两人便就此告别了。没有像以前那样特意绕一点点远路，大概也是因为没有更多的话要讲了。

走出两步以后，久美子偷偷转过身；丽奈的轮廓在紫色的霞光中更加柔和，也更遥远一些，黑色的长发被清凉的夜风吹散。久美子抬起头，轻轻抹了抹眼眶，等她再次看向丽奈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也转过身看着她。或许丽奈最后朝她笑了一下，或许没有，久美子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

夕阳下的路口一如往常，然而一旦迈出脚步，便万劫不复了。

久美子大概是最先转身离开的那个，她心底担心自己若是现在不走的话，估计会就这样在这里站上一夜。就这样，久美子久违地一个人回家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久美子才从床上爬起来——其实很早就醒了，因为妈妈以为她今天早上还是要去机场的；但起床的话，大概自己就得面对这无所事事的几个小时了。

久美子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捏着手机，下意识地打开短信的输入框，又关上，如此反复；最后还是尽着朋友的礼仪，发了一条“一路顺风”。

没有回复。

久美子曾经以为如果两人都闭口不谈，这个问题最后也会在沉默中消散，但丽奈显然不这样想。久美子也并不十分惊讶，毕竟这几年下来，久美子早就知道丽奈绝不是那种蒙混过关的人，也是难为她憋了那么久的。

如果夏天能够不结束的话，那大概也就不会分开了吧。久美子一直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

其实久美子心里是清楚的，这一天或早或晚大概都是要来的，异国只不过是给这段关系提前画上了一个句点。

一直以来，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想要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然而事实是，自己无论多努力，大概都无法达到那个人的高度。

最后一次的全国赛上，久美子抱着上低音号，听着丽奈的独奏，突然意识到，再过几年，自己或许是连和丽奈合奏的资格都没有了。

最骄傲的那段日子，应该是高三的后半年，天天把丽奈拖到家里给自己补习的日子。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演算，挫败地撕下一页又一页的草稿；但内心始终是充实的，因为自己是在和丽奈一起努力着的。

因为想要成为丽奈眼里特别的人。

这样想着，却一直都刻意回避着一个事实：她们的目标始终是不一样的。丽奈的梦想唯有一心钻研音乐，自己却是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用音乐谋生；所以当久美子迷惘地自己手上学校发来的第一个学期的成绩单的时候，久美子才明白过来，努力也好，勇气也好，梦想也好，最后不过是将她们往各自的道路上向前推了一把，在分岔路口渐行渐远。

第二天，久美子就收拾好行李，逃回了京都。

久美子仰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搭在肚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中川夏纪从厨房走了出来，将之前买的蛋糕放到了久美子身旁的茶几上。

合租这件事一开始还是夏纪提出的，怕是久美子嫌自己诚意不足，还特地亲自拉久美子出来吃了顿饭。

“其实之前也有找过几个室友，但是都有点合不太来。不过黄前的话，应该不会吧。而且我租的那间公寓离京大应该顶多十分钟的路，出行都很方便。”

彼时正在为找公寓发愁的久美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然同意，心下也暗自松一口气，不但解决了住宿问题，也不用去适应或许根本不合拍的陌生人。事后告知丽奈的时候，对方沉吟了一会儿；短暂的沉默让久美子不禁紧张地询问丽奈觉得怎样的时候，对方却笑道：“很好啊。我很放心。”

久美子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没想太多地又闲扯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所以是等到久美子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脸红地抱起枕头不满地嘟囔，刚才那叫是什么话嘛。

“你准备这样躺一天吗？”

夏纪的声音把久美子再次拉回了现实，久美子艰难地从狭小的沙发上起身，坐到了夏纪的对面，拿叉子百无聊赖地刮着蛋糕上的奶油。夏纪叹了口气，捧起自己的盘子吃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应该分手吗？”

“分都分了，你问我也没有用啊。”

久美子点了点头，再次沉默地吃起蛋糕；夏纪轻轻哼了一声，托着腮看向久美子。

“如果说要是那些信誓旦旦地觉得时间距离都不是问题的异国恋情侣，我倒是会给他们泼点凉水；可你们这直接自暴自弃的……”夏纪伸出手指，在久美子眼前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呢？”

“你这只是单纯地喜欢唱反调吧。”

久美子小声地反对着。夏纪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多人最后之所以会分手，是因为完全对未来没有什么考虑吧。单纯地觉得只要互相喜欢，就不用考虑现实中遇到的问题了，这种喜欢终归会被消磨掉的吧。但是你们既然都已经有在认真地考虑将来的事情了，又为何不试一试呢？”

为什么呢？久美子自己也答不上来。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哪怕异国四年仍旧情比金坚的未来，但潜意识总觉得这大概是只存在于小说电影之中的吧。现实世界中，多数还是在向前生活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值一提，那么，丢弃过去不但是无所谓的事情，反而是成长必须的。

曾经她就这么做过。

不想禁锢住对方，也不想被禁锢。倘若两人将来某个时候在这一点上达不到共识，恐怕会难以收场吧。

不想以这种方式失去丽奈，大概是自己最后的愿望了。

夏纪的食指再次敲了敲，朝久美子手边努了努嘴。

“有短信。”

久美子手忙脚乱把手机拿起来，想着大概是她妈妈发来的。果然是假期要留在京都实习的谎话被识破了吗？久美子不安地点开了短信。

以后在国外用的就是这个号码了。发消息到我原来的手机号的话，我收不到的。

这个家伙，连名字都不署一下吗，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啦。久美子傻笑起来，全然不顾对面夏纪狐疑的眼神。

您哪位？

久美子发出这条信息以后，便靠着沙发，捧着手机，一个人闷声笑起来。

夏纪故意大声地咳嗽起来。

“切，我都不用猜是谁了。”

你真是差劲。

“我打个电话哦。”

夏纪嫌弃地摆了摆手，把久美子赶进了她自己的房间。久美子躲到房间里，背靠着房门拨通了电话。铃声响了两下以后，丽奈略恼怒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还打电话过来吗？”

“诶，这是生气了吗？”

“……并没有。”

听到丽奈底气不足的否认，久美子再次笑了起来，好心地替对方转移了话题。

“去报道了吗？”

“嗯，今天上午刚刚搬进寝室。”

“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稍微有一点不习惯这个城市的氛围和节奏，和宇治相差很大。”

“毕竟是纽约嘛。”

久美子感叹道。对面随之也沉默下来，久美子摆弄着卫衣的下摆，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回应。

“久美子？”

“嗯，我还在。”

“你觉得我可以吗？”

丽奈略沙哑的声音，在手机细微的电流声中听上去仿佛成了易碎品。

果然还是会害怕的吧，一个人在那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久美子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哪怕是丽奈，果然也是会害怕的吧。

“当然啊。因为丽奈是特别的人啊。”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次的沉默中不再有着躁动不安的情绪。恍然间，久美子似乎能听见丽奈安静地笑声。

“诶，说起来，你那边是不是要凌晨了？”

“啊，没关系，我还在倒时差。”

“哦……”

“怎么了？”

“啊，没有，就是……国际长途很贵啊……”

丽奈叹了口气。

“那你先挂掉，我再打过来？”

“好啊好啊。”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差劲。”

似曾相识的对话。

久美子想起自己第一天去报道的时候，千方百计才得以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报道中心全身而退。瘫倒在校园一处的长椅上，望着全然陌生的天空，久美子把手机贴在脸颊上，带着哭腔朝丽奈撒娇。

“真的啊，这里所有人长得就是一副成绩很好的样子。”

“你倒是先告诉我成绩好的脸是怎样的一张脸，”丽奈哭笑不得地如此回应，“再说了，毕竟是京都大学嘛，大家成绩肯定都很好啊。”

“啊……”久美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我这种人真是格格不入啊，总觉得要读不下去了。”

“哪有人还没正式开学就想着退学的。”

“但总觉得，自己当时完全是靠着运气才考进的，哪像——”

“不是运气，”丽奈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久美子，“久美子当时的努力我都是有看在眼里。”

“但果然和这里这些高智商的人没法比吧。”

“要是一个人本来一点天赋都没有，就算努力了也是没有用处的，但久美子并不是这样。”

“这话对别人好失礼哦……是为了安慰我吗？”

“我从来有安慰过别人吗？”

“你这个人，明明比我差劲多了好吗。”久美子夸张地叹着气，引来丽奈一阵轻笑。

“丽奈。”久美子轻声呼唤道丽奈的名字，伸手接过一片飘落下来的樱花瓣，将它按在鼻尖上。

“嗯？”

“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久美子的话，为什么不行呢？久美子不是要成为特别的人吗？”

久美子对起眼，盯着自己鼻尖的花瓣。

“丽奈啊，”久美子轻轻呼了口气，将花瓣吹开，“这里的樱花好漂亮。”

“是呢。所以，一起加油吧。”

“好。”

之后久美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被夏纪挑着眉质问道。

“你们确定你们这真叫分手了？”

这句话夏纪后来又说过几次，再之后对于久美子蹦蹦跳跳地捧着手机钻进房间的行为便也习以为常了。夏纪也明白了就算自己暗示再多次，久美子也仍会斩钉截铁地一遍遍重申着自己和丽奈是已经分手的状态。

暑假在半梦半醒之间转瞬即逝。十月开学之后，日子一如往常。

教室，图书馆，排练室和公寓，这四个地方基本组成了久美子生活的全部。

开学第一个学期，对于新生来说，都浪费在了横冲直撞着，拼命想要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的过程中。交际成了诸多人的第一要务。可能是因为近墨者黑的缘故，久美子本能地对于这种行为产生了反感，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集体之外，不过这或许与自己本就无趣的性格也有些关系。

不过仍旧是参加了学校里的乐团，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老实说也并不是因为丽奈。只是当久美子坐在乐手中间，心无旁骛地吹奏出音乐，那一刻，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回到了那些相信汗水最终不会被浪费的日子。这样的鬼话，大学生都是不太会信的了。

然而在乐团中依旧是少不了得努力憋出笑容的日子。黄前性格很好呢，这样的女孩很受男孩子喜欢呢，之前久美子有被前辈如此夸奖过，心中却不觉得高兴。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乐器箱的时候，久美子还是有些讨厌起自己来，明明知道自己是个矛盾的人，可还是埋怨自己下意识中改不掉的随波逐流的习惯。

“说起来，你好像是唯一一个说过我性格糟糕的人呢。”

练习结束之后，接通电话的久美子忽然想到了这点。

“真的吗？那只能说你掩藏得很好啊。”

“明明是你很差劲啊。哪有这样说自己女朋友的。”

话说出口，想再怎么补救都为时已晚；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丽奈便巧妙地将对话转向了别处。

久美子内心却有一丝失落。

久美子有时有些羡慕在医学院念书的夏纪，每天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之间，埋首于满是拉丁文字的医学书中，大概是没有闲工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提起这个想法的时候，夏纪言简意赅地让久美子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医学院就不是给人待的。”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那你为什么当时会想报考医学院来着？”

“因为我爸爸是医生啊。”夏纪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敷衍，便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语气也认真起来。

“小时候爸爸成天夜不归宿，以前会觉得很麻烦，连放假的时候都看不到他。但后来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做着救人的事情的时候，觉得再放我多少次鸽子也能够原谅他了，”夏纪说着低下头笑起来，“因为毕竟，医生是在救人啊。”

夏纪眼中的笑意与丽奈谈论起小号时如出一辙。久美子的内心更加迷茫起来。

自己好像是从来都没什么梦想呢。之前在吹奏部的时候有梦想过要赢得全国冠军，高三那年是在回家的列车上背书的时候都想着要进京大，但都只是一些短期的目标罢了；那种要伴随自己一辈子的梦想，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当时报考这个专业的时候，理由也诚实得很：因为毕业了不会找不到工作。而这个理由也让自己家里很满意。

“大概我唯一的梦想也就是要成为一个特别的人了。但不过是一句空话。”

久美子对丽奈如此总结道。丽奈许久没有出声，久美子不禁苦笑起来，大概丽奈对于这样颓废的自己也是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了。

“久美子，在我眼里就很特别啊。”

丽奈的声音纯净得不掺杂一丝情绪。久美子的喉咙发紧起来，想要开几句玩笑话把话题转移开，喉咙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好以沉默回敬。

“久美子，只要坚持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久美子差一点用力把手机甩出去。

这人，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明明最让她难过的就是这个人自己。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

哪怕是没有梦想的久美子，仍是毫无分别地与他人一同在校园之中行色匆匆。久美子想，维持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大概是她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了。

某天小号组的前辈在训练结束之后接近了久美子。

“明明我说可以教她小号的，她对小号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那天在店里看见上低音号就不肯走了，很伤我的心啊，”一番客套以后，前辈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所以，想问问看黄前你有没有空可以教教她上低音号。也不用太认真，你有空的话就好，没空的话也没事，我也会按照外面上课的价格给你费用的，就当是顺手做兼职？”

尽管自己没有怎么和小孩相处过，但是前辈都已经给出了如此周到的提议，久美子便当作是举手之劳把这份工作接了下来。第二天下课后，便由前辈领着，来到了她姐姐的家里，也见到了前辈的侄女，久美子自己的学生。

女孩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调皮，反而礼貌懂事，始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张地抓着裙摆。女孩拘谨的神情在久美子将上低音号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全然被脸上的喜悦所掩盖，她几乎是赞叹地看着久美子手中闪闪发亮的乐器。久美子忽然想起数年前相似的场景。

久美子狡黠地笑了笑，把号嘴取了下来，关上了盒子。

“先不要心急哦，我们先从这个东西开始。”

“那个小女孩真的超级可爱啊。”久美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把玩着手里的号嘴。

“知道啦，你都说到现在了。”

“啊，突然好想养个女孩啊。”

丽奈一下子没忍住，把水喷了出来。

“干嘛啦，真的很可爱好吗。”

“你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吧？”

“你这叫什么话？自己家的孩子也很可爱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养个女孩啊？”

“因为女孩子比较可爱，而且比较懂事啊。”

“也有可爱懂事的男孩子。”

久美子将号嘴抵在下巴上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养两个好了，一男一女。”

丽奈大概是彻底无语了，半晌没有接茬。就在久美子正要自顾自地说下去的时候，丽奈开了口。

“那要买个大点的房子了，至少得有三间卧室。”

“嗯，而且房子一定要是隔音的，因为我一定会让他们学乐器的。”

“不会是上低音号吧？”

“小号和上低音号。两个都要学。”

“果然。能不能学点别的啊？”

久美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行。别的乐器有什么好学的。”

“那好吧，”丽奈笑着说道，“那就小号和上低音号。”

夏纪看着终于从房间里钻出来的一脸傻笑的久美子，习以为常地问道：

“你们又在聊什么？”

“孩子。”

夏纪之后脸上扭曲的表情用语言难以描述。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