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羅森店員煮飯娘 于 2016-10-2 02:01 编辑

【本故事中世界观设定纯属虚构，不存在任何对历史或现状的影射】

铁壁战场 第一话

绚濑绘里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极目所见唯有一片苍白。

积雪覆盖、一望无际的苍白的十胜平原；割裂平原的苍白的冰封河流，彷佛骨瓷片上不甚明显的裂纹；苍白的大雪山从地平线兀然突起，镶嵌在深冬的苍白天幕上。她所身处的『コ』字形巨大建筑苍白的两翼，如同冰雪的傀儡巨人棱角分明的颀长双臂，努力地向东北和东南方向伸展着，像是要拥抱从正前方升起的那轮苍白的太阳。

她自己苍白的面孔，模糊地倒映在玻璃中，像褪色的水彩画。

画面中还有一些不那么富于美感和野性意味的构成元素——同样是苍白的：四道六点三米高的高压脉冲护栏。它们执行死刑的效率比上世纪常用的电椅效率更高。如果接触到它，一个人在感受到疼痛之前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数秒之后，从脚底和手心开始冒出火焰，一分钟之内就会变成一支熊熊燃烧的肉体火炬。

因此它还有个浸染着残酷的黑色幽默的别称：『烧烤网』。

它们监禁着巨人，巨人监禁着它腹中的数百个生灵。

在战前，巨人曾是一座乐园。一座为造访十胜滑雪场、大雪山国立公园和十胜川温泉的游客们提供五星级住宿和米其林三星餐饮的豪华酒店，『带广PRINCESS RESORT』。在那段黄金岁月里，每年仅仅来自北海道本岛的游人就高达数十万之巨。

然而现在，北海道的人口总数也许比这里的熊还要少一些。曾经的日本第二大岛变得像西伯利亚冰原分裂漂流到日本海和太平洋之间的一小块飞地，而它也理所当然地拥有了自己的古拉格。

PRINCESS RESORT变成了环太平洋联邦司法部最高警戒级别第七特设女子监狱。

当然，很少有人会用如此冗长的全称，一般它被简称为『第七』、『带广刑务所』、『冷宫』或者『联邦的无底洞』。

不过它还拥有一个日本式的诗意的别名：『忧郁的冰之铁壁』。

这个名字含有俳句一般的微妙双关，既描绘了监狱自身铜墙铁壁、无可突破的绝望，也精妙地概括了它的主人——

典狱长绚濑绘里，第七监狱的上帝。

上帝稍微后退了一点，窗户的倒影中现出了她的全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漂亮女人——任何人刚看到这个形象时只能产生这样墨尽词穷的描述。深黑的西装包裹着挺拔高挑的身体，像一支笔直的铸铁骑兵枪。披散肩头的明亮金发和深海蓝洞般的眼睛，令人联想到风华正茂时的布里吉特·巴多或是艾曼纽·贝阿。

任何人都可能会怀疑，这样一个女人没有出现在聚光灯下或者T字台上，却成为了一座女子监狱的主宰，一定是什么B级色情肥皂剧（譬如在23频道热播的『女牢大揭秘』）用来取悦观众的噱头。然而仔细地再看一看，你就会发现，在那对大而深邃的眼睛中，在那对眼睛所支配的白皙面孔上，寻找不到半点热情和温度，也没有肃杀的僵硬表情或是残酷的冷笑。只有忧郁，一种彷佛一个高贵的女性不得不亲手杀死背叛她的情人时所流露出的忧郁，一种于心不忍但仍然习惯于将敌人送进地狱的老兵式的忧郁，一种掌握着他人生杀大权的暴君所特有的怜悯，就像黎希留大主教和亚历山大六世。

这种面孔属于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你绝不敢试图侵犯，但潜意识中却渴望受到其奴役的女人。

一个天生的监禁者。

无论是狱警还是囚徒，这里每个人都很清楚——在这座苍白的建筑中度过最多三个夜晚之后就会清楚——封禁着二百五十七名半（其中一位女囚因为从眼眶上擦着眼球射进、贯穿大脑右半球的枪伤，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颗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危险的亡命之徒，让她们吐出的每一口空气也无法离开第七监狱的，不是那四层能让鲜血在血管中变成蒸汽的『烧烤网』，不是封闭着每间牢房的钢门和安装在每扇窗上的防弹玻璃，不是那些重新加固过，足以抵挡一次战术核打击的冲击与辐射的混凝土墙壁，不是那些在任何走廊中每走几十步便会撞上的、安装着钢锁、电子锁、或是那种在地下金库中才能看到的锁柱足有婴儿胳膊一般粗大的液压锁的防爆门，不是那些密布每个角落的监控探头、激光扫描仪、红外线传感器，更不是那八百名（没错，超过囚犯总数的三倍）二十四小时荷枪实弹，拥有无需警告即可开枪击毙的权力的狱警，而是他们的典狱长。她的意志就是墙壁、锁链和法则。

在她的铁腕之下，连狱警也成为了囚徒，甚至比真正的囚徒更为恐惧和驯服。在绚濑绘里出现之前，她们要么是囚徒的压榨者，要么是囚徒的朋友。她们为囚徒们传递着从烟草、酒精、一次性手机、安非他命到妓女的一切违禁品，然后毫无掩饰地公开宣示和谈论每次『帮忙』的报酬，甚至不介意亲自参加囚徒们的**聚会。

但在绚濑绘里君临第七监狱之后，她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典狱长的化身。

她就是冰之铁壁。

然而今天，她要迎接一位新的囚犯。一个三年来第一次让她感受到威胁的危险者。

腕表显示，已经过了七点二十分，但目力所及之处还没有任何动静。距离预定的移送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这意味着必然的迟到。大雪山地区进入雪季之后，因为不可预料的天气状况，押送和补给车队出现迟到是常事。而且，如果罪犯在押送的路上出了『岔子』，那也与她毫无关系。

但是今天，任何意外情况对她而言都有些不祥之兆的意味。

绚濑绘里皱了皱眉，她对自己的紧张情绪隐隐地感到恼怒。她觉得自己变回了九岁，那年七月她第一次参加关东地区少女芭蕾大赛。在听到主持人叫到自己的名字时，她忽然感觉脚趾麻木了起来。“我要回家。”她带着哭腔哼唧。向来慈祥得像个俄罗斯套娃似的教练安德罗波娃夫人一声没吭，突然狠狠朝她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然后她上台了，灵巧优雅得像只朱鹮。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被高跟鞋尖挤压得有点胀痛的脚趾，果然那种麻木感又来了。然而这一次不再有一位来自下诺夫哥罗德的老夫人能送给她所需要的那一巴掌，而且她也决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样的情绪。这是她自己的监狱，只有她能负责。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喉咙里有种异样的瘙痒感。她想喝酒了，怀念和渴望一杯必富达橘皮金酒凶狠地烧灼自己口腔的感觉。她被这种欲望控制和折磨了许久。

戒酒的时间越长，酒瘾袭来时就越难以抗拒。就像一个分手后忽然在深夜打电话给你的情人。

绚濑绘里对着玻璃上的自己苦笑了一下，然后，她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唇角多出了一颗美人痣。

那颗痣迅速地扩大，她很快认出那是一架正向监狱飞来的一架Z-62B式双旋翼直升机。这种中国制造的无人运输飞行器在战争期间应用得很广泛。黑曜石色的机身上喷涂着有点掉色的联邦空军徽标。

直升机在监狱前的空地上缓缓下降，旋翼强大的气流卷裹着雪粉，掀起两束人工的雪龙卷。

他们动用了军用飞行器来运输这个囚犯。他们甚至不敢让她接触到监狱以外的地面。

绚濑看见二十名装备了防暴护盾的狱警在总队长矢泽的率领下跑步上前，在尾舱前排成两队。尾舱门打开后，尾随着一队空军士兵慢慢开出的，竟然是一辆装甲运兵车。绚濑不无滑稽地幻想了一个场面：运兵车里还有一辆防弹轿车，而囚犯被装在防弹轿车后座的一口棺材里，就像那种普罗旺斯烤全牛——牛肚子里塞进一只羊，羊肚子里塞进一只火鸡，火鸡的肚子里塞进一只鹅，囚犯就是鹅肚子里那只鹌鹑。

不过军方倒是没有戒备到这种地步。那个身穿赤红色囚衣、用黑色口袋蒙住头部的囚犯直接从运兵车上被押了下来——准确地说，是抬了下来。虽然他们没有把她装进棺材，但仍然尽其所能把她束缚得无法走动。

在一片苍白的雪地中，她看上去像一株倔强的、到了冬天仍未死去的曼珠沙华。

一个空军军官向矢泽敬礼，矢泽在他递过的文件上签字。绚濑很快听到对讲机中传来总队长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典狱长。囚犯已移交完毕。』

『带到我的办公室。』她拿起对讲机回答。

绚濑典狱长重新扫视了一次手中的那份移送报告。

姓名：园田海未

性别：女

年龄：34岁

原籍：第四特别区，东京，日本

职业：军人

最高职务：海军陆战队上校

被控罪名：盗窃军用武器、破坏军事计划、一级谋杀、叛国

公诉人量刑建议：死刑

最高军事法院刑事法庭终审判决：有罪

处置方式：死刑核准执行前无限期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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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泽总队长和六名狱警把园田海未押进绚濑典狱长的办公室时，后者打了一个冷战。除去双手和双脚的镣铐，囚犯还被另外三条横在胸口的铁链缠绕着。铁链之粗大甚至挡住了她囚衣上的编号。这些铁链足以束缚一头北极熊，但这个囚徒不过是个身高一米六六左右的纤细女性。

而拿掉了黑布口袋之后露出的头部更为触目惊心：一套黑色的皮革面具紧紧包住了她整个头部，只露出两只眼睛。绚濑能猜想到，皮革面具后面肯定有些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塞在她口中，以防止她咬舌或是做更危险的事情。绚濑并不想考虑军方的举措是否有必要，但这一切简直像是在搞色情性虐。

『解开。』她命令矢泽。

『监禁移交指示中已经注明，不建议除去戒具。』矢泽回答。

『我是说她头上那个该死的玩意儿。』绚濑厌恶地抱起双臂。

『是，典狱长。』矢泽的后靴跟清脆地碰了一下。她似乎带着极大的不情愿，踮起脚尖去解开园田头上的束缚具。后者比她高出整整十厘米。这是个很吃力的工作，显然他们把面具上的系带锁得非常紧。这一点从矢泽低声的咒骂中就可以判断清楚。折腾了整整五分钟之后，绚濑听见矢泽叹息了一声，而后粗暴地将面具朝下一扯。丢在地上。

绚濑看到的是一张让人无法提起任何警觉的面孔。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坦然，安静，眉宇松弛，杏子形状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尖端正地镶嵌在白皙而瘦削的脸上，薄薄的嘴唇微张着。被面具弄得有些凌乱的短发甚至有点奇妙的性感。这是一张看起来属于青春喜剧剧中的女主角的脸，那种写情书时写上几行会就涨红着脸撕掉，直到把纸篓塞满的女孩子。那种擅长体育，生性开朗，内心却胆怯怕羞，在被喜欢的人搭话的时候会胡乱找借口避开，而后用篮球狠狠地砸自己的头的女高中生。可以想象，如果这样一个女性不是被送上军事法庭，而是站在大陪审团面前，那些嫉恶如仇的好公民说不定会在投票表决时产生很大的犹豫。

有那么一瞬间，绚濑几乎想走过去，帮她理一理头发。

『姓名。』她压下奇怪的冲动，冷漠地问道。

『园田海未上校。』囚徒回答。她的声音很奇妙，没有那种军人式的严肃生硬，倒是有点像在炫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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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军衔已经被褫夺了。』典狱长说。

对方没有羞恼也没有反唇相讥的意图，只是沉默而温和地看着她。这反而让绚濑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

『年龄。』典狱长看着手中夹着移送报告的夹板。

『三十四。』

这种确认囚犯身份的问答持续了几个回合。按理说这不是典狱长的工作，但是绚濑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在此期间，站在园田身后的矢泽一直把手按在泰瑟枪上，眉头紧皱，好像这个被束缚得像米其林吉祥物一般的囚犯，能够忽然像漫画中注射了超能药物的反派一样轻松地挣断锁链，然后一伸手扭断绚濑那娇弱的脖子一般。

问答结束后，绚濑把夹板随手丢在了桌上。『现在我们可以说说闲话了。』她的语气倒一点也不像是在说闲话：『园田海未，我早就认识你。』

『理所当然。』园田简短地回应。她的名字和面孔在最近三个月来一直占据着整个联邦的新闻频道、报纸头条、社交网络以及弹幕视频网站。她在搜索引擎中出现的频率比娱乐和体育明星的前十名加起来还要高。

『比你想象得要早得多。』绚濑说，『是我十九岁的时候。』

园田没有回答，只是在眼神中做出了一个疑问的表示，或者是绚濑自以为是地认为对方做出了这样的表示。园田的表情一直很呆板。

『二零三三年，伏见守卫战。』绚濑背着手向园田走近了几步。

园田点点头。

绚濑犹豫了几秒钟，考虑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让矢泽和其他狱警听见。她也不确定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会有怎样的不可掩饰的反应。但是她不能把她们赶出办公室。监狱规则是不允许任何囚犯与典狱长独处的。

最后她选择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伏见守卫战，我当时在那里。』她慢慢地说，『是平民。你从那些法国人手中救了我一条命。』

绚濑想听园田说点什么，但是只有沉默。

『你不止是救了我，还有我的母亲，父亲，我的妹妹亚里沙……』

绚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妹妹的名字。这好像有点尴尬。她假意抬手去整理鬓发，飞快地用小指的指尖擦了一下眼角。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绚濑转回身来看着园田。

『我记得。』对方出乎意料地说。

绚濑一时语塞。她掩饰地踱起了步。永远不能在你的属下和囚犯面前让他们发现你的沉默是由于无言以对。踱过几步后，她说：『现在你是我的囚徒。』

园田保持着沉默。

『他们指控你在旁遮普杀死了三十六个战友。』绚濑说，『我不想否认我同情你，我甚至不相信你有罪，不相信他们的判决是公正的。』

囚徒依旧一言不发。

『但在这里，我无法救你，也无法帮助你。』

『我不需要。』园田的话中似乎有点挑衅意味。

绚濑逼近了园田，鼻尖距离囚犯只有几厘米。『园田海未，回答我，你会给我惹麻烦吗？』

园田仰起头。『什么麻烦？』

『你会在这里使用违禁品吗？』

『不会。』她回答。

『你会试图挑起斗殴吗？』

『不会。』

『你会谋杀或欺凌其他囚犯吗？』

『不会。』

『你会试图越狱吗？』

『会。』

矢泽立刻拔出了泰瑟枪，绚濑用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矢泽不屑地把枪狠狠插回枪袋。

『我奉劝你，不要提早执行自己的死刑。』绚濑典狱长冷冷地警告。

园田的表情像是在说，她对这个劝告充耳不闻。

『你希望我让这些锁链一直留在你身上吗？』绚濑感到有些恼羞成怒。『你希望我在你吃饭以外的时间都让那个玩意儿重新回到你头上吗？』

园田略略歪了一下头，无辜地睁大眼睛。

绚濑紧紧地咬了咬牙齿。『带她下去。』

『隔离监区16号。』矢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吩咐狱警。

『普通监区。』绚濑说。

矢泽此时的神态像是要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决斗：『移交指示说……』

『这是我的指示。』绚濑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矢泽不作声，走上前生硬地抓住园田海未的肩膀。

『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想给你一个忠告。』绚濑摘下眼镜，一边擦拭着一边说，『小心‘鸟儿’。』

『谢谢。』园田回答。她出人意料地向绚濑报以平静的微笑，看上去活像个贤淑的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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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抓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园田的胳膊走过走廊时，矢泽低声问：

『你真的想越狱吗？』

『是的。』

园田脚镣上的锁链随着脚步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她们走在一大堆硬币上。

『我期望你早点实施你的计划。』矢泽轻笑道。

『为什么？』园田反问。

『那样我就有机会亲手干掉你，亲爱的英雄。』矢泽总队长回答，『你在巴基斯坦杀死的那三十六个人中，有一个叫矢泽虎太郎的少校。我想你可能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他是我的弟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