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依舊是冷。

南條站在自動販賣機旁，戴著手套的雙手緊緊握著罐裝的熱咖啡，感覺到手心漸漸開始溫暖。

夜晚的街上人們變得越來越多，南條空出一隻手來拉上了口罩，順便將身上的大衣裹好，隨後就是看著街道的人群們發呆。

聖誕節要到了啊。

南條看見了街上到處映著聖誕節的風景，掛燈、裝飾、擺設與聖誕樹。還有一個個的聖誕優惠活動，雖然那都是給情侶們去的地方。

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南條將罐裝咖啡打開，拉下口罩慢慢的喝了一口。

呼、

因吐氣而形成的白煙在空氣中消散，南條將眼神放在對街的兩位工作人員上，看上去他們正思考著如何好好的架設聖誕樹。

真好啊。

南條想起多年前自己去了新加坡的一個活動，那時在街上的自己也像現在一樣，默默的看著周遭的人們快樂的準備著聖誕節，每個人的臉上都漾著笑容。

雖然有所不同，但本質上都是差不多的吧。

將存於那裡的情景一一照入相片中，將看見閃耀著光芒的街道的感動之情，傳給了最想分享的人。

那時候的反應，是什麼樣子的呢。

南條下意識的拿出了口袋裡的手機，意外的瞧見了上面留有一個未讀訊息。

『 南醬。』

僅此而已。

所以說，人在想著什麼的時候，真的就會發生些什麼啊。

南條又喝了一口咖啡，手指緩緩的按下了文字，傳了出去。稍稍的將手機放下，安靜的再次喝著咖啡。

『 一起吃飯？』

不久後得到的回應是這個。

南條歪著頭，手指在螢幕上滑了滑，距離兩人上一次的聯絡已經是去年的，這個時候。

是這樣啊、

苦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南條感嘆著自己的記憶力，大概是逐年在下降的。

『 好。』南條快速的回復了過去，隨後俐落的將手機收回口袋裡。仰頭一口氣喝完罐子裡已經變得冰冷的咖啡，南條皺了皺眉頭，努力的吞下之後將空罐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邁開腳步走至街道上，南條刻意的避開了有著褐色燈光照亮的商店街，卻仍是陷進了人群之中。

人們彼此交談的聲音漸漸清晰——

＂那個，很漂亮呢！＂

＂下次再來吧？＂

＂一起去一起去！＂

＂真好呢，要是南醬能幫我出機票錢的話—— ＂

....诶？

突然的站定在街道中間，南條快速的回過頭想在人群中搜索著身影，然而目光所及的只有一個個陌生的面孔。

在想什麼呢。

伸手將頭上的毛帽向下拉了拉，南條回過身去，繼續的向前走著。

到今天仍是佔據著自己所有的回憶呢，不管是身姿也好，還是話語也好。

任何的一切都是。

並不是特別喜歡寒冷的天氣。

雖然在即將到來的那個節日之中，會讓氣氛渲染得十分熱鬧，偶爾投身其中的南條也會有著並不是冬日的錯覺。

大概也只有那段時間吧。

南條回憶起那個和自己等高的後輩，總是帶著笑容，主動的牽過自己的手一起出遊的畫面。

也想起了夜晚時即使不需靜默也能清楚聽見的，那些碎裂的聲音。

「 南醬。」

南條眨了眨眼，居酒屋裡的燈光照在桌邊，耳邊吵雜的人聲再度清晰了起來。緩緩的抬起頭，立刻就對上了對座楠田的雙眼。

如記憶般的清澈且明亮。

「 累了？」楠田輕聲問著。

「 還可以。」南條低聲回答。

伸手拿起桌邊剛倒好酒的小酒杯，南條小小的喝了一口，用拇指輕劃著杯子有些粗糙的邊緣。

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南條的酒杯再一次被清空時，楠田才緩緩開口。

「 南醬，沒有來呢。」

南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思考著後輩的話語，沒有選擇回答。

還沒有醉呢，自己。

沒有將視線放至後輩身上，也沒有答案。楠田寄來的那封邀約信，至今都只是在自己的抽屜裡安靜躺著。南條沒有打開它，也沒有問過裡面放著什麼。

對座的楠田低頭看著桌上仍滿是食物的盤子，隨後再次開口。

「 ...南醬，還會去看海嗎？」

會。

這次南條快速的回答了，在心裡小聲的說著，沒有說出口。

看海的次數，變多了。南條已經漸漸習慣將自己心中藏不住的話，告訴黑夜中看不見邊際的大海。習慣讓海浪拍打著岩石那不規律的聲音，告訴自己必須冷靜。

將所有的思念與情緒，不負責任的丟給墨色的海洋，深沉於底。

還有那永遠都壓抑不住的，鎖在內心深處的感情。

「 南醬，很狡猾呢。」

「 ...？」

「 要是今天沒有約南醬的話，大概又要再等一年了。」

「 ... 」

「 我吶，可是很想念南醬的喔？」

不對、

南條低下了頭，看見自己正緊緊的抓著上衣衣角的左手，下意識的將手快速的收至口袋裡。

為什麼能這麼簡單的說出口呢。

那毫不掩飾的感情也是、能直接表達的情緒也是、

在那年的聖誕節，說出的那句喜歡也是、

明明，一點都不簡單的。

「 ...去看海吧？」

在吵雜的居酒屋裡，南條清楚的聽見了楠田的聲音。

南條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等回過神時已經坐上了楠田的車，享受著車內的溫暖暖氣。

側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漸漸變換，配著小車平穩的速度，南條對此熟悉不過。

倒不如說，這樣的回憶沒有一天離開過。

在號誌燈轉為紅色時，楠田順手按開了音樂，將車內長時間的寂靜打破。

是熟悉的旋律。

南條跟著簡單的節奏微微的點著頭，偶爾用手指在腿上輕輕打著拍子，一首接著一首。

—— 南醬的話，

在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之時，南條打著節拍的手指忽地停止。

暖氣，不夠暖啊。

車子仍是平穩的前行，南條看見黑夜中只剩下路燈的亮光，和車內螢幕上顯示的歌曲名稱。南條將雙手縮進的長袖的衣物裡，緊緊的握了握。

稍微感覺有些冷了。

下車後將身上的大衣拉緊，接著扣上了全部的釦子。南條轉過身，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楠田，在黑夜中似乎顯得更嬌小了一些。

沒有選擇走下沙灘，兩人一起坐在了車旁矮小的堤防上，靜靜的看著深夜的大海。

「 果然什麼都看不到吶。」

身邊的楠田突然開口，將一隻手平放在額頭上，試著看向大海的遠方。

「 這不是當然的嗎。」南條微笑的說著。轉頭看向楠田，發現後輩正縮著身體，緊緊的抓著身上的大衣。

夜晚的涼風能讓自己清醒一點嗎。

南條稍稍出神的思考著，伸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輕輕的繞上楠田的脖頸。

楠田有些驚訝的看著南條，隨後露出了微笑。

「 那，南醬來這裡都做些什麼呢？」

在南條仔細的幫楠田繫上圍巾時，楠田緩緩的開口。

「 ... 」南條小心的拉上了後輩身上的圍巾，隨後將視線轉回大海。「 大概是發呆吧。」

騙人。

身旁的楠田低聲說著，南條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

很久沒有這樣了。

南條慢慢閉上雙眼，在黑暗中聽著海浪的聲音。今天的大海似乎比起平常多了一份平靜，也多了一份孤寂。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了呢。

南條思考著，大概是，許久以前，一起過的聖誕節吧。

—— 南醬的話，

如同今日一般的寒冷。

—— 我，

如同今日一般的寂靜。

—— 喜歡。

南條明白。

在那天的夜晚，親手將她那愛戀之心葬送的人。

是自己。

將車子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今日楠田堅持著要和南條一起走回家。

這麼多年還是沒變呢，你和我。

在夜風的吹撫下，一起到達了家門口。南條轉過身，思考著如何將再見說出口。

倒不如說，該說出口的或許不是再見。

「 南醬。」

在尷尬的相望之後，楠田小聲的開了口。

南條看著她，緩緩的向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面前。

楠田將脖子上的圍巾取下，在手心裡緊捏著柔軟的圍巾，隨後繞上了南條的脖頸。

「 ....我，要走了唷。」

慢慢的將圍巾圍上南條的脖子，楠田又向前站了一步，輕聲說著。

一路上南條保持著的沉靜眼神終於有了些不同，此刻帶著疑惑的看向楠田的雙眼。

「 要是南醬能偶爾和我連絡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 吶？」

將圍巾理了理，楠田輕捏著圍巾的一角，抬起頭來望向南條。

南條緩緩的點了點頭，張開嘴想說些什麼，結果仍是沒發出任何的聲音。

楠田離開了，在自己用沉默代替回答的那一刻。

不管是今天也好，還是下著雪的那日聖誕夜也好。

南條站在原地，被冷風吹得冰涼的雙手慢慢向上，拉著自己脖頸上的圍巾。

似乎還殘留著熟悉的味道。

人總是自私的，自己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在時間的洪流裡選擇遺忘，在季節的變換裡選擇改變。

只是在最後，決定將後悔與無奈的嘆息留下的，

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