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蕾帕】新月1600

作者:单色画笔
更新时间:2017-02-11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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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单色画笔 于 2017-2-11 13:06 编辑


夏天时候写的一篇文章,把全文不合适的地方都进行了修改,自从换了移动宽带每天能够成功登上300的几率完全是随缘,老是屏蔽实在太不容易了



新月1600


入夏以后,公爵女儿在朗热城堡花园播种的紫色薰衣草开了。花香顺着卢瓦尔河向图兰弥漫。帕秋莉闻香驻足,随即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跟随父亲在罗马获得这批种子的经历。



三个月前她随公爵前往罗马觐见教皇,恰逢乔尔丹诺•布鲁诺被教廷绑在罗马鲜花广场的火型柱上。广场人山人海,数千教徒狂热如面前直冲云霄的赤红火焰。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直到最后一口气都在宣扬他所坚信的早已死去的前教会法博士哥白尼的日心宣言。在混杂着谩骂与烧焦尸体味道的广场面前,公爵车队不得不暂缓前进的脚步。帕秋莉彼时坐在马背上,河岸边的蒲公英随着骑士跨下的马蹄一路飞过高低起伏的山丘。焰火徐徐上天。她一时恍神,被一只乌鸦夺走了挂在腰间的书囊。袋里装有她珍藏的古书。顾不得寸步难行的车队,她翻身试图拯救鸟爪下的它们。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向孱弱的她竟是追了整整三条街,气喘吁吁地跟着乌鸦追进一面小巷。巷子里是一面死角,漆黑的角落坐着一位头发蜡黄的吉普赛老女人。乌鸦停在她的左肩。女人嘴角糜烂,眼神浑浊,手指轻抚桌前湛蓝色的巨大水晶球。帕秋莉深知这些精明的吉普赛人是如何利用自己的狡诈成为欧罗巴最烦人的奸商,只想早早掏钱了事。她一步步朝着对方走去,靠进了看,方才惊觉对方额前的蝙蝠标志。真该死,她不动声色地后退,这里就靠近教廷,她们早该被烧死。



“小姐。”女人发出沙哑的笑声,“您的东西。”



“……敬谢不敏。”帕秋莉攥紧胸口,压低了嗓音,“我走错路了。”



“小姐,放开胸前的十字。”女人说道,“您是权贵。我只是一介年迈的吉普赛占卜师。这是您的东西。”



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在帕秋莉犹豫之时,女人轻轻抓住她的小臂。



她探身按住帕秋莉抓着十字架的左手,将乌鸦爪下的书袋放入她右手。



“小姐。”女人欲言又止,“回去吧。”



她几乎是浑浑僵僵地走回车队。公爵大声训斥了她,才让她回过神。她翻身回马,愣了一阵,发现火刑仍在继续:男人不再哀嚎,他已被火焰化为一堆狰狞的炭状物质;可那炭状物质却仿佛张大了嘴,双手上举,好似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那旗帜又黑又大,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真理;人群欢呼雀跃,只认出“异端”这两个大字。



随着法兰西与西班牙的议和,胡诺战争自此结束。基督教在欧洲的格局一分为二,波旁王朝的建立隐隐约约站在了天主教的对立面,越来越多选择加入新教的教徒们预示着人们对神圣罗马教廷的失望与不满。在佛罗伦萨,亚平宁山脉拔起鲜艳的红色鸢尾花让帕秋莉隐隐感到不安,人们开始为心目中的雕刻与诗歌塑造新的含义。那含义使她战栗。就如同她所看见的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白色建筑作品,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挑战最初始的权威,美第奇家族愿意为他们保驾护航。公爵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强大的信念曾驱使他屠杀所有挡在他面前的异端与魔女,无论是莱茵河畔沐浴着晨光与玫瑰缓缓下沉的早逝英年还是在佛罗伦萨追求世界真理的莱昂纳多·达·芬奇,都无法真正使他松开刀尖的十字。他毫未意识到真正的危机正在眼前以地中海气候为中心的小城冉冉升起。他信仰上帝,于是无所畏惧。



在回程的路上,香草的种子被帕秋莉在巫婆还给她的书袋里发现。这种美丽的植物与帕秋莉拥有同样的名字,这令她感到不寒而栗,于是她偷偷扔掉了这些种子。这些种子又恰巧被一个路边乞讨的法兰克人捡到,使他蒙受了屈辱。他转过身,朝着帕秋莉的白马咒骂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些王宫小姐的恶趣味……”他小声哼哼,“给乞丐们一袋小麦,以为他们回家就可以给它种出粮食来。”他大声嚷嚷道,“亲爱的公爵小姐,您是没过过什么下里巴民的日子,在您们眼里准以为鲜花比面包更重要。”顿了顿,他又小声嘟囔,“该死……如果我也有个妻子,准让她给我生个儿子……”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帕秋莉气急败坏地提马回程夺回他手里的种子,并把一袋银币砸晕在他脸上。战争才结束不久,这些游民们纷纷逃亡罗马,都以为日子会变得好过起来。



春天的风带来了地中海沿岸的白色风信子,这种原产于土耳其的草本植物随着薰衣草一同播种。园丁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培育着帕秋莉带回来的阿尔卑斯山特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为自家小姐尽职了。在来年春季,帕秋莉便会遵照婚约嫁入皇室,促成两家的政治联姻。



婚礼定在明年四月,届时会用天主教的方式进行主持——这是公爵的意思。而皇室信奉胡格诺派,只能承认以基督教的名义。总之,来年春季以后,帕秋莉便会随着女仆们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卢瓦尔河畔,在宫廷开始新的人生。



不过在这之前,公爵仍旧每周送她去隔壁的教会学校上学。修女们的课程严肃而又沉闷。帕秋莉总是听得昏昏欲睡。只有到了每天黄昏,她才有心思去看看带回来的香草种子有没有拔芽生根,长出淡紫色的叶子来。



近来日子不太太平,城里被人发现了几具女人的干尸,被怀疑是吸血鬼所为。事实上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传说中的魔鬼,但人们总是对它们的存在坚信不疑:吸血鬼们穿梭在入夜后的城市,立着长领,在月光小巷中吸食人类的血液;他们往往拥有绝美的容颜,背后长有蝙蝠一样的翅膀;他们的瞳孔猩红而又亮丽,能让任何和他们直视的女性坠入爱河,失去抵抗的意识。



帕秋莉没能从公爵身上获取太多的消息,只知道后来城堡附近被吊死了几位所谓的魔女。魔女的尸体被人挂在城墙上示众,流言才逐渐安定。修道院的修女们后来知道了此事,一时议论纷纷。



帕秋莉从她们的议论中得知,之所以魔女多为女性,是因为成为魔女必须与恶魔缔结某种性方面的契约,且须为自愿。教会反对信仰魔鬼,这也是说,基督教对魔女没有任何原谅的余地。魔女需要的是性的满足感。她们的入教的仪式一结束,性的仪式就在旁等候着的情形很多。这是一种与恶魔的性接触,一般来说,与恶魔的性交,有时也是在入教之前进行。在教会学校,禁欲的修女们对魔女的行为感到憎恨和厌恶。帕秋莉曾看过一本书,一本魔女被烧死前的回忆录,里面提到与恶魔性交可以获得与常人性交时无法得到的愉悦,因此,那位女性无法忘记恶魔的存在,而成为了魔女。



盛夏的天还是那样的蓝,盛夏的风还是那样的烈。黄昏时分,帕秋莉路过朗热花园,闻香驻足。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怕是要变了。



七月,城内再次变得人心惶惶。在经历了吸血鬼一事后,教廷开始大肆清查市井之间的魔女。但凡脸上多了几粒雀斑,或是额头边长了一颗痣的女人都被归为怀疑的对象。一开始场面还得以控制,但在一场单亲母亲的执意抵抗之下,她的女儿被愤怒的卫道士架在广场的火刑架上当场烧死。自此,这场酝酿已久的魔女狩猎正式拉开帷幕,骑士团在城市之间昼夜巡逻,半夜时分闯入民众家中抢走嫌疑对象;但凡有人抵抗,他们便会把她绑在火刑架,在她们脚下点火。魔女拥有恶魔的力量,如果她们能被火焰烧死,那么即是清白;如果不能,那便是魔女。一时间,城内浓烟袅袅,市中心的广场布满烧焦的尸骸。在一个昏暗的下午,帕秋莉随父亲参观魔女的鉴定仪式。衣衫褴褛的女人们被钉在焦炭样的十字架上,脚下的火焰使她们至死都在哀嚎。这场撕心裂肺的处刑让帕秋莉止不住反胃,在一旁吐了起来。公爵坐在马上,瞥了她一眼。她由侍卫们扶着,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到女人们的血肉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直至最后,畸形的尸体张大了嘴,头骨下的表情无比狰狞。



自那以后,帕秋莉便开始反复梦见这一幕,并时常被噩梦所惊醒。那梦里的女人真实得可怕,每晚帕秋莉都仿佛回到了那场昏暗的午后:彼时她坐在马上,广场上的十字架高耸入云,四面八方的女人传来痛苦的哀嚎,黑色的手掌在脚下挣扎。她下马呕吐,逃到一处幽深的小巷。黑暗中的巷子传来某种意味不明的喘息,走进了看,才发觉是一对男女在黑暗中交欢。隐隐约约,黑暗的力量驱使着她一步步上前。靠近了才发现,那男人竟是一名神殿的骑士,而女人却是一名死去的魔女。他伏在尸体上兴奋地蠕动,女人张大了嘴,恍若一块烂肉。



不知为何,帕秋莉看着女人狰狞的面孔,脑中浮现的却是几个月前被人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的乔尔丹诺•布鲁诺在生命最后的怒吼。他的吼声痛苦而又绝望,却在混沌中撕开一条裂缝,传出令人战栗的力量。



不久,这场恼人的噩梦逐渐朝着糟糕的方向恶化。在半夜时分,站岗的侍卫们时常能够看见穿着红色睡袍的帕秋莉在城堡附近游荡。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公爵小姐喊话,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俩,随后突然昏倒。这一幕恰巧被半夜惊醒的女管家撞见,使她受到了惊吓。这位性格精干的英格兰女管家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以至于不小心在上楼途中崴到了脚——同时也让她清醒过来——她敏锐地意识到帕秋莉是中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瘴,所以并未招呼大夫,而是带了她去教堂忏祷。当晚,女管家偷偷把一把刻着十字架的镀银小刀挂在帕秋莉的腰上,并嘱咐她收好。后半夜,昏昏欲睡的帕秋莉忽然惊醒,手指碰到了冰冷的刀鞘。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城堡走廊,四周空无一人,猩红的月亮缓缓爬上古堡的钟楼,钟声正好敲响了十二下。



她轻轻转过身。背后,黯淡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脚边踩着血,身旁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具侍卫的尸体。



尸体上方,是一对暗红的翅膀。



一瞬间,对方出现在帕秋莉面前,弓住右手的利爪,朝她胸膛刺去。



帕秋莉瞳孔收缩。猛地一下,她从床上立起,撑住床铺,大口大口地喘气。



窗外阳光正好。一滴冷汗顺着她凌乱的发梢,从她胸口滴下。



她捂住额头,清醒了一会儿。



窗外趴着没完没了的知了,地中海沿岸的风带来了四溢的花香。她打开窗,发丝被风带起,汗涔涔的肌肤顿时清爽了不少。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也许是脖子有点痒,她歪着头,伸手摸了摸。



一双冰冷的小手悄然无声地环上她白皙的颈脖,将她的咽喉轻轻按住。



她在她耳边说道:



“……我明明咬了你一口,为什么你只是安稳睡了一觉?”



帕秋莉冷冷地转过头,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眸疑惑地盯着她,嘴边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



“公爵小姐。”对方试探着问道,“还是说……”



“魔女小姐?”



……



日子来到了盛夏最炎热的时节。朗热城堡侍卫失踪一事终是抵不过暑夏烦闷的燥热,在女管事力不从心的调查中逐渐被人所遗忘。帕秋莉的哮喘又犯了。她向修道院请了假,把大把大把时间花在房间看书养病。和外面不同,夏季的城堡干燥而又凉爽,仆人们会把每日三餐推到门外敲门送进她的床边。因为体质偏寒,她不再怎么下床,每次送饭的仆人都能看到她蜷在被窝,用衣领把脖子挡住。婚约一天天临近,公爵也不会放她到处乱走了。



某天夜里,帕秋莉再次从梦中惊醒。自那晚以后,她便不再做那个噩梦。她裹紧被窝翻身。一阵风掠过门窗,压紧了她的腰身。



她从窗户飞了进来,降落在在半梦半醒的帕秋莉腰际。她望了她一会儿,俯下身,蹭了蹭她的脖子。



月光下,她的翅膀微动。帕琪似乎还没清醒,本能地皱紧眉头,抵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推开。无奈她的力气太小,对方轻易便抓住她的手腕,用虎牙抵住她柔嫩的肌肤,咬了下去。



嗤地一声,尖牙刺入血管。帕秋莉全身一震,紧扣的手指慢慢松开,挣扎的双腿也瘫软了下来。她侧头躺在床上,头发有些散乱,双眼微微眯住,睫毛长长地,轻轻耷拉在脸庞。她慢慢开始喘气,呼吸灼热而加快,黑暗的房间传来阵阵细微的呻吟,好似在挣扎,又好像有些奇怪…



半晌,吸血鬼抬起头来,抹了抹嘴边的血渍。她趴在汗涔涔的帕秋莉身上,伸手拨开她枕边的耳发,在伤口边轻轻舔舐。帕琪喘着粗气,不自觉夹住她的双腿,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蕾米,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吸血鬼除了有一对灵巧的翅膀以外,还有一条灵巧的舌头。颈边传来的阵阵快感让帕秋莉有些情难自禁。黑暗中,她的皮肤变得通红,也变得燥热。她紧紧地抱住身前的蕾米,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汗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落在蕾米身上,吸血鬼睁大了红彤彤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她。



“要做吗?”她问。



帕秋莉按住她的肩膀,一边喘气,一边有些咳嗽。她迟疑了一会,瘫倒在蕾米身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她说。



蕾米凑到她头发边闻了闻,说道:“好不容易又让我遇到了魔女…你身上有很特殊的香味,很特殊…很好闻。”



香味?帕秋莉有些奇怪,这个借口未免太过笨拙。可是看少女吸血鬼信誓旦旦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对方告诉她,她是在魔女的刑场闻到到了这股香味,一路找到了这里。



帕秋莉心头一惊:“里面有真的魔女?”



吸血鬼迟疑了一下:“你知道吗,你那愚蠢的父亲一直在追捕我,借着一些借口。而他的女儿竟然是一位魔女。”她看向帕秋莉,“传闻魔女都有一位缔结仪式的恶魔,我有点好奇…你的恶魔是谁?”



她把手背贴上帕秋莉的脸颊,轻轻抚摸,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帕秋莉并不能理解这丝迷茫代表了什么,只注意到她的眼眸黯淡了一下,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意味。



她最终还是对与自己缔结契约的恶魔缄口不提。翌日,她再次想起蕾米话里的意思,感到有些烦闷。她挑选了一顶带面纱的女士帽走出房间,在花园闲逛。城堡周边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仿佛有一股淡紫色的迷雾在周围飘荡。两位路过的园丁在一旁谈起了今天的新闻,话里提及了吸血鬼与眷属……她心头一惊,忽然明白了蕾米对她说的香味来源是哪,疑惑了一阵,她开始有些害怕。



她回过神,刚才还在说话的两位园丁忽然不见了踪迹。她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城堡有些奇怪。太安静了,实在太安静了,连一向喧闹的蝉鸣都不知何时隐匿了踪迹。淡淡的薄雾静悄悄地萦绕在城堡之间。天色忽地暗了下来。



她在花丛逛了几步,来到马厩,愣了会,想起刚才园丁们聊起的新闻,鬼使神差地骑了上去,驱马朝着城内赶去。



现在是盛夏,八月。



蕾米昨晚还告诉她一件事,她原本来自罗马,但是因为教廷大肆追捕魔女,于是才朝着法兰西逃亡。当时她没有注意…图兰省因为一场吸血鬼袭人事件开始变得人心惶惶,便教廷开始清查魔女,而死去的魔女大都为无辜少女…



不对,帕秋莉在马上狂奔,时间不对。魔女狩猎的开始时间和蕾米说的时间并不吻合!蕾米一开始就是因为此事才开始逃亡,所以在吸血鬼引起骚动前这场魔女狩猎就已经策划完成;如果一开始这场狩猎就已经准备执行,那就应该和罗马同时进行,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蕾米来才开始?她快速思考,很有可能,这场魔女狩猎目的绝不会是单纯的狩猎魔女。法国皇室和神圣罗马教廷本就不和,按理说应该不会允许教廷在自家地盘上闹事,可这次行动偏偏却是由同时偏向两方的公爵进行主持,这说明皇室和教廷有着共同的目的…不对,她摇了摇头,皇室既然选择了新教,那绝不会和教会和解,这起事件是由教廷发起,那么受益和目的都是由教廷在操控。帕秋莉抱住头,这起事件按理说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可她感觉如此心慌,这种感觉和她害怕的新兴艺术完全不一样。一块巨石堵在她的胸口。



难道…他们的目的是吸血鬼?



如果教廷的目的在于吸血鬼,完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帕秋莉愣了一下,但如果这些所谓的“魔女”中有可以引出蕾米的人,那么…



她慢慢拉住缰绳。



马蹄踩在草地。



前方就是城门。



城门很高。



城外有很多人。



一把巨大的银质十字架在城楼的高台,公爵站在十字架旁,身边绑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吉普赛老女人。她头发蜡黄,满脸皱纹,低着头,跪在城墙上。



公爵在女人身边握紧银十字架,翻开圣经,大声念道:



“Come to me, all you who are weary and burdened, and I will give you rest!”



女人抬起头。帕秋莉认出了她额前的蝙蝠花纹。



那是吸血鬼的眷属标志。



女人的目光仿佛穿过帽子上的面纱,看到了她颈上细微的两排齿印。



她忽然笑了起来。



天色越发昏暗。云层上空隐隐响起了炸雷,压抑而又湿润的空气让帕秋莉全身湿透。她摘掉帽子,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她仍是笑着。



不对,帕秋莉想,香草种子,吸血鬼,魔女狩猎…不对,该死,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难道是引出吸血鬼的圈套?



一位身着黑袍的陌生人从马下经过,望着城墙,再看了她一眼。



帕秋莉握紧女管家送给她的银色小刀,看到了黑袍人的脸。



圈套?



蕾米一声叹息。



公爵放下圣经,拔出了腰间的刀。



一声炸雷,



刀光闪过,



暴雨轰隆而至。



……



帕秋莉合上手中披着《圣经》皮的《日心说》,将它扔进火炉。



这本书一直放在她的书囊,当初被乌鸦夺去的袋子里就藏着这本书。她当时之所以如此惊慌,就是怕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那本书本就是违禁品,套上圣经的皮更是大忌,所以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她望着在火炉中逐渐化为灰烬的书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去年,教廷假借追查吸血鬼为由在法兰西境内大肆开展魔女的清查行动,教会得知魔女中存在吸血鬼眷属,于是以此为借口与法国皇室商议,目的便是为了引出逃亡至法兰西境内的吸血鬼,将其活捉…不过事实上,又有谁知道大部分被烧死的少女其实都是新教徒?帕秋莉自嘲一笑,什么魔女狩猎,什么为了吸血鬼,不过都是些借口。



她远远低估了宗教战争的复杂性。那些教廷和皇室背后的势力斗争远比她想象的要激烈。在去年的大清扫后,罗马教廷重新在法兰西建立威信,胡格诺派被迫再次对基督教会做出退让——同时碰巧赶上她的大婚,公爵已经站稳了立场,只要她顺利嫁入法国皇室,那么神圣罗马帝国将再次打破两教格局,将新教死死地踩在脚底——至于什么清扫魔女,勾引吸血鬼出洞,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骑士团入驻法国并进行宗教活动,基督教会便能够重新扎根。



而现在,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女管家带着侍女们来到帕秋莉的梳妆台,开始为她更换将要举行的婚礼嫁衣。打扮持续了一整个上午,帕秋莉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下人们在她身边忙来忙去,她呆坐在镜子前的座位,脑中反复回想去年的所见所闻。那些模糊的画面从她脑海里一闪而逝:腐朽的教会,无辜的女人,弗罗伦斯的白色教堂,怒吼的科学家,猩红满月下的小虎牙……她已经很久没再见到过蕾米了,自从那个老女人死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蕾米穿着黑袍,就站在她身边。最后女人的头从城墙上落下,暴雨铺天盖地。她看见她攥紧了拳头,却没有上前;最终她叹了口气,退回了阴影。



她还记得女人在临死前望了她一眼,随后笑了起来。她听懂了她的笑意,于是想明白了一切。她烧掉了《日心说》,取下了小刀,穿上了嫁衣。



婚礼是在下午举行。查理王子届时会牵着帕秋莉的手走过薰衣草的花园,由神父为两人见证爱情。可是下午天气突然变得阴阴沉沉,气温也开始降低。中途帕秋莉回了一次卧室,回来后变得精神了许多。看见她的笑容,查理王子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他明知这是场政治联姻,到帕秋莉的美貌足够弥补这一切。她很漂亮,这就够了。



即使天气阴沉,婚礼依旧盛大地进行。少女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洒下花瓣,为两人祝福。庄严年迈的神父站在走廊尽头,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握着十字。英俊的王子从父亲手中接过公主的手,一路走过鲜红的地毯。鲜花飘过头顶,白色的哨鸽扑扇翅膀,羽毛划过天际。



神父问道: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我愿意。”



王子回答。



神父看向帕秋莉: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他合上书,“你愿意吗?”



“我愿意。”



她说。



神父点了点头,将戒指递给王子。他牵起帕秋莉的手,深情说道:



“请你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



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



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所以请帮助我,我的主。”



他将戒指轻轻套上帕秋莉的无名指。神父微微一笑,看着众人,大声说道:



“我宣布……”



“婚礼……无效!”



她大声地吼出这句话,甚至盖过了神父的哀嚎。鲜红的小手从他胸膛中穿出,强劲的鲜血喷洒在新郎脸上。众人都愣了一下。神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缓缓跪倒在地。在他的身后,方才还在抛洒花瓣的某位少女轻轻抽手,甩了甩血。血渍从她的手臂顺流而下,洒落地毯,染红了公主洁白的嫁衣。



一位离得最近的骑士拔出腰间的剑,大声吼道:



“有刺客!!!”



话音未落,数名护卫从四周窜出,一名骑士用刀护住早已被吓傻的王子和新娘后退。婚礼上的王公贵族们爆发出巨大的惊呼,纷纷乱作一团,跑的跑,摔的摔;凳子花瓶挤翻在地,鲜花倒在地毯,花瓣被踩得粉碎。公爵擦了擦腰间的刀,逆着人流,朝着礼台走去。



消息传出教堂,越来越多的侍卫和骑士涌入婚礼现场。帕秋莉与神志不清的王子一起被人拉扯着离开,她在混乱中扭过头,疑惑地望向尽头的礼台。穿着盔甲的护卫从四面八方破门而入,拔出刀,朝着那个头上带着橄榄花环的白衣女孩砍去;她静静地踩在染红的圣经之上,迷茫地望着被人拉走的帕琪,被骑士们的金属盔甲所淹没。



一瞬间后,所有扑向她的骑士都被一道残影击飞在墙壁;有的身体被切成两半,一半在头顶,一半在原地;天色忽然变得极暗,一对暗红色的翅膀从白衣女孩身后缓缓张开,掩盖住了身后雕刻在墙上的巨大十字。她看向帕秋莉,微微弓身。



护住帕秋莉的侍卫们被一道劲风击退。蕾米忽然停在半空,冷冷地停在帕琪面前。在两人之间,一把刻着十字的长刀轻轻架住帕秋莉的颈脖,刀身很细,却架得极稳。



公爵一言不发地站在帕秋莉身后,安静地盯着蕾米,眼中却充满了笑意。



“好久不见,吸血鬼。”



他说。



蕾米压抑着嗓音:“她可是你的女儿!”



“多说无益,”他说,“本来教廷已经打算放弃你了,你偏要自己送上门来。”



“是吗。”



“教会的人马上就会赶来,你的魔法也快失效了。”公爵望了望窗外的天,“能够改变天气的魔法持续不了多久,我只要再拖一点时间,主的阳光便可以把你燃烧殆尽——在白天也敢出来的吸血鬼,已经不多了。”



“你已经死了。”蕾米说,“你死定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毫无波动,“追捕恶魔是我的职责,我的一切都献给了主,我死后自会安息。”



“放开帕秋莉!!!”



公爵将刀锋紧紧贴在帕秋莉的颈部动脉,她皱了皱眉。他说:“你只要敢乱动一下,我就会杀了她。”



“该死!”蕾米吼道,“她是你的女儿!”



“不,”公爵说,“我知道她染上了恶魔的……”



沉默许久的帕秋莉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锋利的刀锋。她满手是血,仰着头,轻声问道:



“染上了什么?”



她盯着公爵的眼睛,公爵愕然,愣了一下。



一只血手朝他袭来。



他反应极快,大吼一声扔掉刀,抱住帕秋莉,用她的身体护住自己胸膛。



哧啦。



哧啦。



蕾米抬起头,颤颤巍巍地收回手,看着帕秋莉胸前的大洞,再看看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公爵此时捡起刀,踩着血,兴奋地朝着蕾米砍去。



白色的小手轻轻挡住了刀。



帕秋莉轻声咳嗽,一只手悬在空中,握住刀刃,一只手找了张布条,擦了擦唇边的血。



她的右手慢慢发生了变化,青白的手指逐渐化为恶魔的利爪,背部长出一对黑色的翅膀,头发变得通红,头顶长出了两只小翅膀样的小角。脸上的易容也渐渐褪去,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公爵与蕾米,一边吐血一边认真地解释道:“有必要介绍一下,我是帕秋莉的恶魔。”



“我没有名字,不过如果你们喜欢,可以叫我小恶魔。”



扑哧一声,一把小刀从公爵背后穿过正面的胸膛。



气喘吁吁的帕秋莉穿着和之前蕾米一模一样的伴娘女孩装束,把女管家送给她的银质小刀送入了公爵的心脏。



她把刀在公爵体内扭了一下,松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倒下。



蕾米颤颤巍巍地踩着血水,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帕琪摸着她的头,



小恶魔拔出尸体上的小刀,



小刀刻着十字。



十字流着血。



血泛着银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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