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从锅中蒸腾而起,慢慢浸透了整个小屋。我伸出手覆在白雾之上,闭上眼睛,缓缓吸气,让药香渗进体内。
第七天?第三个月?第五年?
我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屋中一成不变的一切。
已经有多久……没再见到人了?
窗外的世界是永夜,没有任何东西能提醒我时间的流逝——也是,时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叩、叩、叩。”
突兀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破旧的门被极有礼貌地敲响三声,然后门外来客就耐心等待着我的应答。
“进来吧。”
我看着锅中药汤反射出的倒影,试着扯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虽然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怎么笑过。
来者推开了大门,没有上一位客人那样拘谨。她漠不关心地扫了一圈屋中的摆设,最后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得承认,被这样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不带任何感情盯着有些瘆人,我也不例外。她穿着破损的军装,暗沉的血污泥土层叠交错,胸前有个看上去很不妙的孔,把周围的一片染成了和她发色一样灿烂的鲜红。
“西木野真姬……二十八岁,心脏击穿,横死。”
我看着她,慢慢念出我看到的信息。
她没有生气,而是错开了我的视线,拉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拿右手去捂左胸口。
“抱歉,没有心脏走这么远的路真的很累——我还不知道鬼也会累。”
“你还不是鬼。”我纠正道,勉强维持着我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拉过桌子和椅子坐在她面前。“已经很久没人能找到我了。你破解了桥上的提示?”
她点了点头,还在深呼吸——看来没有心脏真的很累人啊。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年迈慈祥的老人,职责是为死者灌下汤药让他们忘记前尘过往。”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直到她缓解了疲劳主动开口。她抬起头又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脱去疲惫的眼神带着一丝傲然,不过我不讨厌。
“除了白色头发我哪里都不像个老人是吗?我的职责……也许曾经是吧,但从很久以前就改变了。他们走过桥就自然会忘记,被迷雾诱惑的可怜人还会掉进河里变成水下生物的食粮,我管不管也没差。桥头的提示很少有人能看到,能看到的人里又更少有能破解找来的,离你的上一个离开已经过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人了,我变得有点话痨。她轻轻摆了摆手,我看得出她在克制自己的不耐烦,不过演技真差。
“我想问一下——您真的可以让人带着记忆转生吗?”
“可以倒是可以——”我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这为了求人连称呼都变了啊。“但是,我需要理由,和代价。”
“我要找一个人。”她说,好看的眉蹙了起来。“您想要什么代价?”
我笑了笑,站起身去仍在沸腾的锅旁翻找,最后找到了我一直藏着的酒瓶。
“上好的灵魂之酒——好酒对酌才有滋味。”我放下两个杯子满上,向她推过去其中一个。“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她低下头,双手握着杯子看着泛起涟漪的蓝色酒液,抿住了唇。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这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 .
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是个看似高冷孤傲看不起别人,实际上却是不擅交往的笨蛋。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时就叫她M吧。
M生长在一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环境中,不过不只是她,她身边的所有孩子,都是与世隔绝的。
爸爸妈妈就是她的老师。妈妈教给M很多很多知识,让她知道了大海之外还有陆地——那时候她还没见过陆地,只知道脚下的巨轮,和无边无际的海面。爸爸很严格,会要求M完成对小女孩的能力来说很困难的课程,让小小年纪的她很早就学会了使用手术刀,背熟复杂冗长的化学式。
不愧是西木野家的女儿呀——很多人都这样说。
可是M不开心,但她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她踮着脚尖,趴在舷窗前,两手捧着脸颊,看着外面甲板上几个同龄孩子的打闹。
M没有注意到,甲板的角落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身手明显远远甩开其他人,却羞怯得不敢去和他们一起玩,只是在角落里隐匿自己的行踪,一个人在悬空横梁上默默练习。
对了,那个孩子就是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主人公,我们就叫她U吧。
U敏锐的洞察力让她发现了窗前出神的红发女孩。她怀着好奇走过横梁,在舷窗前踮起脚尖,挥了挥手。
M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有人能够注意到她。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一头柔顺的深蓝长发让她想起了星光下的大海,明亮清澈的金色眸子又像是傍晚温柔的阳光。M倾了倾身体,几乎把脸压在了玻璃上,双手也按着窗子。
U却很能理解她的处境似的,温和地笑了笑,伸手隔着玻璃按在M的掌心。
那是M第一次鼓起勇气自己打开舱门走到外面,以往的每一次都是爸爸或者妈妈带着她出去。
踏上外面的地面,M却忽然有些犹豫了。她踌躇着把双手背在身后,讷讷地小声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起来的话。
U却听见了。她害羞的用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迟疑了一下,还是谨慎小心地接近了M。M慢慢把双手从身后放开,U也恰好走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之后的许多年,她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
U笑了,眉眼弯弯,带得M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小孩子的愁绪就是这么容易消散呀,M一下子觉得天空都亮了。
爸爸后来知道了也没有责备她。爸爸说,U也是出身上层家庭的,未来她会是最英勇的战士。
M又不开心了。妈妈的书架上有几本故事书,那里面的战士最后的结局都是战死沙场。
不一样的。M用力摇了摇头。至少……至少我会陪在U身边,U才不会死。
“听起来真是可爱。”
我对面的那个白毛的家伙——不知道是该叫她孟婆还是别的什么——满脸欠揍,那种笑容简直就是写明了“来打我啊”,也不知我哪里惹到她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单纯的事物往往都很可爱。”
酒中倒映的我露出了柔软的笑容。原来我也会这样笑吗?
我叹了口气,敛了嘴角的弧度。
“如果那时注意到M的不是U呢?”
她喝着小酒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没有如果。”
二.
U在一天天成长,身体开始抽条,矮圆的小家伙仿佛一夜就变得纤细颀长亭亭玉立。但让M骄傲的是,U虽然比她大一点点,身高却总是追不上她。
U的眼眸依然清澈,可经过时间的打磨变得更加沉稳内敛,温柔的眼神每次注视着M时都会让她发一会儿呆。
U开始被任命统领小队,和善的笑容清秀的相貌让她很受欢迎,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都会往她的背后投去钦羡爱慕的目光。
M开始跟着导师进出手术室,她看到了很多很多受到各种可怕伤害的士兵,那些痛苦的呻吟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和总是微笑着的U不同,她变得更加不近人情。
但是U还是像以前那样来找她。没人能拒绝U的邀请——M抵不住那憨憨的笑容,暗自在心里说道。
她们所在的巨轮名叫希望,至少在那时的她们心中,巨轮本身与它的名字含义相同。U身手矫健,她帮着相对笨拙的M爬到了一个隐秘的高处。那里很窄,堪堪够容纳下两个人挨着坐下。
夜晚的海风很大,但是M执意出来看星星。她很喜欢星空,可船上没有条件让她观星。U由着她,帮她找到了这么块宁静的角落。
M抱着胳膊摩挲,她有点冷,毕竟体质比不上U。然后她歪了歪身子,靠在了U身上。
U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哪怕是早已成年开始跑外勤的姐姐。身边的人身体温暖,虽然U并不怕冷,但也难免眷恋这份温度。
呐,U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高等佣兵。等到再长大一点,我们也要正式参加任务了吧。
……听着,不准你乱逞强。
M伸手捏住了U的脸。因为深知她有多么天真善良才更加担心,这样的性格,能够适应残酷的任务吗。
U笑着转过头去看她,眸子里映着天上的繁星。
这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你给我添麻烦。医务室每天要处理的伤患有多少,我忙着呢,你别来给我凑热闹。
M微红着脸收了手,气鼓鼓地别开头不看她。
对不起……
天知道为什么U就这么当了真,她委屈的耷拉下眉梢,握着M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刘海抬眼看她的脸色,像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M更加不知所措了,看着U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源于本性的自尊又让她收不回刚刚说的话。
原谅你了,呆子,木头。
听到M闷闷的声音,U又坦率地展露了笑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M的耳根红红的,简直可以比得上她的头发。
对了,万一受伤也不许瞒着我,我会更生气的。
忽然想到这个耿直的一根筋或许有因为刚刚的一番话而决定对于伤势隐瞒不报并且终身执行的风险,M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咬着重音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
嗯,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M的。
月光下U沉静的微笑格外好看,她轻轻的,用她那在女性中略微低沉的嗓音说道。
很久很久之后M才朦胧中意识到,这是U这一生唯一的谎言。
“这么说,她不擅长撒谎咯?”
似乎是感到累了,白发终于不再笑得那么恶心,面无表情的样子反而更让我觉得亲切。她半阖着眼睛,懒散的支着头但是不见醉态。
“是相当的惨不忍睹。”我耸了耸肩。“……除了那一次。”
“如果U会撒谎一点M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吧。”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我的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白发皱起了眉头,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催我继续。
“那后来呢?”
三 .
U长发飘飘,身体已经发育成熟的她不似年少时单薄,但也没长多少肉。她的身材精炼挺拔,自带一股凛然之气。最后的一点稚气也从瞳中褪去了,变得极为可靠。
M短发及肩,因为一思考就喜欢用手指卷发梢的坏习惯而让发尾变得蓬松松,加上慵懒中隐藏着锐气的神色总有股某种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的既视感。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在女性特质的意味上甩开了U一大截——虽然她一直强调U那样的身材刚刚好,不硌手不软塌,肌肉适度弹性十足。后者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都羞愤之极,但只要M一眯眼用她特有的鼻音“嗯——?”一声,她就红着脸低了头不做声。
谁也不明白整日泡在实验室和医务室的生化怪人和在外执行任务总会莫名其妙惹上桃花的特工组长是如何走在一起的。就那么自然的,话也不多,闲下来的两个人的画风是从没在别处见过的岁月静好细水长流,虽然什么都没对彼此承诺过。就好像她们天生就应该在一块儿,别的都是多余。
要说这么平静的日子就这么延续下去吧,也是不大可能。毕竟是这么危险的职业,再老道的前辈也会有失手的一天,超新星的运气不会伴着U一辈子。
佛罗伦萨的护送任务中,他们遭到护送对象的敌对人员伏击,U以身涉险抢得反击机会,也因此中枪摔下了阿诺河。
具体情况是怎样的,M不得而知。因为她还在地球的另一端跟随另一个小组完成营救任务。
直到她回到“希望”,没有看到本来早就该回来的U的身影。她表面上保持正常,工作却常常恍神。在助手第十二次提醒她不要往咖啡里加烧碱之后,她终于问出了口。
U呢?你看到她了么?
助手脸色一变看上去难以启齿,M就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这回不能怪U隐瞒,她还没有醒来。
一股脑的把工作全部扔给了助手,M匆匆忙忙的申请前往佛罗伦萨,恰在此时伤情终于稳定的U被送了回来。
U好不容易挣扎过了死亡线,脸色苍白得快要透明。她还没办法完全坐起身,可看到莽莽撞撞冲进来的是M,她下意识就想要坐起来,结果被对方一把按着一看就没有伤的脸给按了下去躺着。
……对不起,但是我没有选择。
U愧疚地别开脑袋,小声开口道。
M僵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第一反应有多想打U一顿,但是临到见面却又不舍得。她的手抚上U的脸,以拇指轻轻摩挲。
我知道。你没事就好。
U侧着头,无意识地迎合着她的手掌,闭上了眼。
也许是那时候就有了预感吧,M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莫名的泪水一点点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决堤而涌。
她控制不住自己,头一低就扑在U的床单上,咬着嘴唇脊背痉挛一般耸动。
无力,绝望,被誉为天才的M第一次有了这些情感。医术再精湛又如何?她不能朝夕待在她身边,不能准确预知到总有一天必然发生的危险,有什么用?
U慌了手脚,不擅言辞的她最后干脆努力坐起来双手捧起了M的脸,坚定的看着她朦胧的双眼。
我在这里,至少现在我还在。
……笨蛋。
虽然脸上仍有泪痕,但M终于还是淡淡的微笑了起来。
“也是呢,干这么危险的活根本就是朝不保夕,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白发以可以察觉的速度越来越吊儿郎当,大约这才是她的本性,之前都是装的?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希望”变成了绝望的束缚吧。”
我为了润嗓终于喝下第一口酒。如白发所言,饶是我不懂酒,也能感受到这酒的醇馥幽郁,精神为之一振。
四 .
那本来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任务。
U本来被告知只是要去取得雇主的某个遗落的箱子,那个箱子里是什么属于隐私,佣兵不会多嘴。
但是雇主提供的地址竟是位于战区,早已被战火蹂躏不复原貌的街道让她辨不清目的地,更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U当然没有放弃,而是选择暂时留下来,和当地的平民打好关系。
她本就心软。那些可怜的民众,特别是孩子,让她常常夜不能寐。但她也不傻,也能明白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一步一步套来的信息逐渐整理成链,她震惊的发现,雇主竟是从事细菌培养。
权衡再三,U还是选择和总部通话,表明了一切。总部沉默了一阵,最终撤销了任务,命她回去受罚。
U如释重负,准备第二天就前往总部的地区联络站回去。
她出门去吃饭,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和每一个人打招呼,笑着蹲下来,朝着奔向自己的瘦小孩子张开了手臂。
不对、那个孩子?!
U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飞快起身后撤,就在这时,那瘦小孩子宽松衣服下的炸弹,引爆了。
因为发现及时她没受到太重的伤,但是她彻底呆住了。
咔嗒一声,上了膛的枪抵住了毫无防备的她的胸口。
……
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时刻发生了什么,U在想着什么。她的神情一点也不惊慌,双眼微微睁着,脸上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M是U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没有去参加海葬告别仪式的人。
U的名字里带海,这也算是应了她名字的归宿吧。
那时M在忙着研究从西藏带回来的神秘草药,被助手眼泪汪汪的打断,递过电话时,她就明白了一切。
但是她很平静,就是那种总是在工作领域忙碌,疲于应对人际关系,稍微有些傲娇的她寻找了整整二十六年的、彻底的平静。
啊啊,都结束了。
她放下电话,牵起嘴角,殊无笑意。
你死了。我终于不必为你担惊受怕了。
M再也没有见过U一眼。她申请参加了战区的长期任务,终日穿行在枪林弹雨中。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求死。
终于有一天,她在提着药箱去拖一个受伤倒地的战士时,被埋伏在一旁的枪手套上了准星。
也许真的是命运也说不定,M的心脏被击穿了,和U同一个地方。
没有别的感觉,死亡原来是如此普通呢。
M直视着蔚蓝的天空,也不会再怕阳光刺伤双眼。
U,你看到的,就是这片天空吗?
“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
我眯着眼睛,喝干了杯中最后的底。
对面的西木野真姬摊摊手,不置可否。
“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合您的胃口?”
“还算可以吧,及格线。”听到我这话,西木野真姬瞳仁一缩。我没管,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拂。“我挺喜欢的,准你带记忆了。”
西木野真姬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她站起来,礼貌的向我欠了欠身,转头就要走出大门。
“你等一下,我还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可以。”
我叫住了她。做妖啊得守承诺。
她停下脚步,歪歪头想了想。
最后她面向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破洞。
“帮我复原心脏吧。”她说着,笑容柔软。“要去找她,我还要走很长的路呢。”
“就这样?别的呢?”
我随手画了个符贴在她胸口,符文微微发光,飞速修复着她的心脏。
“没有别的了。”她摇摇头,郑重地看着我。
“是吗……”我看着符纸修复完毕自动飘落,不由自主的笑了,这次是真心的。“西木野真姬,你会找到她的。”
西木野真姬怔了怔,随即嘴角不易察觉地轻勾。
“谢谢。”
她说。
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我挠挠头,能感觉到笑意正从脸上褪去。
傻姑娘,只要踏进我的小屋就有带着记忆的特权呀。
回过头,我看着那瓶泛着幽幽蓝光的酒。
不知多久以前,有个死者找到了我这里,就是这位西木野真姬的上一位。
她很漂亮,而且是凛然的那种美,深蓝长发柔顺极了,一双柔和的金眸让人心生好感。
“园田海未,二十六岁,心脏击穿,横死。”
我机械性地读出她的名字和死因,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我该称呼您什么呢?”
她略带困扰地开口,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那种东西。不过既然你问了……叫我白好了。”
“白桑。”她行了一礼,然后抬头看着我问道:“白桑,您真的能令人带着记忆走过奈何桥吗?”
“踏进这个屋子的那一刻你就有了资格,回去吧,过桥往生。”
“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园田海未低着头,恳切地说道。
“嗯?和我提条件的你还真是头一份。说吧,我听着呢。”
“有个叫西木野真姬的人,她大概会因为某些原因非正常死亡。我不知道那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当她来到这个小屋时,我希望您能够帮帮她,毕竟灵体也容易受到各式损坏。”她把头压得更低,“拜托了。”
“说起来你也是够结实,打穿心脏的伤居然没在灵体上构成损坏。”我又瞄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我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善人,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在下孑然一身,白桑能从我身上拿到什么,就尽管拿好了,只要您愿意答应我,不反悔。”园田海未摊摊手,一副坦然的样子。
“你一个灵体还剩下什么?”我不耐烦的喷了下气,“我唯一感兴趣的也就是记忆,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保住记忆的么?”
“好,您拿走它吧。”
出乎预料的,园田海未立刻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啊?”我的惊讶已经流露到了脸上“你不想带着记忆吗?”
“……我更想看到她完好无损。”
她淡淡地微笑着,让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你死得很惨。可是我没有看到绝望,怨恨,暴怒,这些应有的一切——我有点好奇,你临死时看到了什么?”
她微微愣住,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很快她就又露出了那种让人安心的微笑,眼神穿透了我的身体,在看着某个已经遥远的时空。
“那天我倒在地上,看到了漫天的火烧云。那种颜色,很美,很美。”
也许是我离开人世太久,竟听不懂看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但是我不想问下去了。
“好,你的记忆我就收下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那个西木野真姬能来。”我盛了一碗汤药放在了园田海未的面前。这汤药,几百年没有人再喝过了。
园田海未笑了笑,她看着汤药中的倒影,拢了拢自己从颊边滑落的碎发。
“因为,她是真姬呀。”
我看着那瓶泛着幽幽蓝光的酒,伸出手握住了酒瓶,仰起头,将瓶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绵长醇厚的味道唇齿留香,我的眼睛一时没有对上焦,喃喃道:
“真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