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单色画笔 于 2017-3-9 22:13 编辑
片想
“她原本以为笨蛋不会生病,要怎样才能蠢连自己有没有生病都不相信。”
戴安娜是捂着额头说出这段话,那时亚可刚刚结束魔法药剂学的课程,和苏西一起走出黑压压的教室。初春的傍晚才下过一场雨,夕阳的色彩浸染了淡黄色的黄昏,天空意外的干净。戴安娜闻着空气中翻开的花园泥土清香,昂首阔步地走在走廊。在她前面,亚可没走几步就倒在了苏西的怀里。
她试图重新站稳,但站不稳,她发烧了,高烧,她从早上就开始生病,傍晚神志便变得不清,意外地逞能也没法表现出正常时候的活泼,或者高兴,或者兴奋。
“洛蒂呢,苏西?”
“今天是《日暮》书友们的线下书会,洛蒂早上就请假去了其他城市的青旅,明天才会回来。”
亚可听得不明所以,她没有再问那个问题,懒洋洋地趴在苏西肩上,说着奇怪的话。洛蒂不在亚可身边,也就没人能阻止得了她带病上学的任性。亚可早上对苏西说我没问题,苏西说既然你觉得你没问题,那就上吧。或许她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不想阻止。
亚可变得很安静,和所有生病的人一样,没有了说话,没了嬉皮笑脸,也不再那么愚蠢。昏迷和苏醒的意识变得难以界定,甚至带走了她的时间。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卧室,天色放晚,苏西坐在她一贯坐在的那把椅子上,捣鼓着墨绿色的药水。橘黄色的光线正好打着她邪恶的背影,带着些许阴暗。中途好像有人来看望过她,她记不得自己是否曾经清醒,她的耳边只听得见飞虫的翅膀,耳鸣,瓶瓶罐罐,以及苏西的呼吸。
枕边放着一朵路边摘来的野花,旁边是一些药,还有一叠作业本。亚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药,也许吃过,也许没吃。她一时有些混乱,又莫名明白这些东西的由来:野花是阿曼达从花园里偷偷剪的,还残留着雨后的露水,她一定大大咧咧地闯进亚可的房间,和她开着玩笑,把花放在枕边,叫她快点好起来;药是戴安娜留下的东西,她闻出了卡文迪许小姐平时惯用的香水味,这很没道理,她鼻子那么堵;作业本毫无疑问是厄修拉老师抱来的,有今天的药剂学书面作业,试论述迷幻剂与现代毒品的前世今生,已经做完,亚可认得那是苏西的笔迹。亚可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平时很不一样,混乱的同时又有一丝微妙的冷静,一点一点解析周遭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有谁帮她换过衣服和裙子,额头敷着冰,桌上的试管叮叮当当,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树叶,渐渐盖过了一切。
书桌传来细微的爆炸。苏西一脸冷漠地握着一瓶红色的药水,在亚可床边蹲下,让她把它喝了。亚可意识到今天的苏西也和以往不一样,虽然一样的寡言,一样的捣鼓药剂,一样的兴致索然,却并非同于昨天的苏西,前天的苏西,以及更久以前的苏西。她再次不明所以,脑子烧得厉害,喉咙插着刀,眼里泛起了雾。总之亚可生了病,变化很明显;苏西没有,却仍然发生了改变。
亚可看着试管说:“喝了会不会死,苏西。”
“会死。”
于是亚可喝下了药水,身子摊平,准备静静地等死。她喝得有些急,中途呛了一下。等她躺平,苏西伸出手指,拭过她的唇瓣,拭去她嘴角的药水。亚可舔了一下嘴唇,正好舔到她的手指,才喝过水的喉咙变得干涸起来。四目相对,苏西没有收手,亚可于是又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
好奇怪啊,亚可想,苏西的手指干净又纤细,甜甜的,口感比不可名状的蘑菇药水要好上不少。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海报里的夏利奥从她头顶飞过,一只夏利奥,两只夏利奥,三只夏利奥……夏利奥变成了苏西,天使苏西和恶魔苏西,天使苏西说月末了,亚可还欠着苏西三钱救心草四两野三七五斤猴头菇六块蜥蜴皮,应该注射还是应该肢解?恶魔苏西就说肢解吧,把内脏磨成粉,脂肪拿来炼油,眼珠子做装饰,骨头做成梳,脑子挖出来扔掉……亚可心说原来我全身是宝除了脑子。夏利奥的扫帚这时破窗而入,她又见到了身披披肩头戴宽沿帽的御姐苏西,御姐苏西用很好听的声音说我就要去温暖的南国小城了,你和不和我一起去,亚可说去,她们就坐上扫帚翻越了群山翻越了城市,在南国海边见到了成为法官的百合小苏西,小苏西看见亚可,拿着小锤一槌定音。
“死刑!”
亚可如梦初醒,身子被冷汗浸湿,头疼得厉害。现在是午夜,雨下得更大了,屋内一片漆黑,窗户开着,树叶哗啦哗啦地迎着风雨摇曳。亚可想去关窗,但手脚沉得无法动弹,甚至无法翻身。她用支离破碎的嗓子说着不可知的语言,也许没说,但应该是说了,她不太清楚,因为耳鸣和头痛,鼻子也被塞住了。她说好难受,然后听到麻烦死了,然后是起床声,下床声,麻烦死了。
被子被掀开,盖上,苏西和亚可面对面侧躺,呼吸着对方的呼吸。亚可迷迷糊糊地环住她的腰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变慢,心跳放缓,渐渐安静下来。亚可又开始胡思乱想,苏西的腰好细啊,她一定穿着白色的睡袍,头发搭住眼睛,默默盯着自己。和苏西保持不远的距离可以闻见一股邪恶的蘑菇气息,而当亚可打破了这道界限,她的身体又变得好闻了起来,香香软软,和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
雨下得很大。亚可没有说话,苏西也没有说话。她们其实并不了解对方,亚可只知道苏西来自东南亚,喜欢蘑菇,仅此而已。也许她住在小城的海边,海边有红树林和咸水鳄,苏西每天会在海鸥们的叫喊当中醒来,去森林深处采集蘑菇。她也许就住在森林边缘,那里有一间木头小屋,小屋时常传来黑魔法的气息,没有人敢靠近她,原住民们都畏惧着苏西。也许她来新月学院只是一个巧合,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巧合一样,如果她在那天没有遇见亚可,亚可没有向她搭讪,那场电影就会和世界上千千万万没有过审的电影一样,永远也不会上映。
雨似乎更大了。亚可抱紧苏西,紧贴着她的身体,唇齿相对。她这时莫名其妙地想,苏西是否也曾和她们一样,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幻想披着小坎肩,戴着遮阳帽,载上沿途不知名的搭车旅客,迎着海风在公路漫无目的地飞驰。远处是茫茫戈壁,或者茫茫沙滩,日子炎热,天气正好。她未来是否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在茫茫人海?如果她和别人做了室友,她也会在某人生病之际这样抱着对方吗?亚可不知道,她开始思考,思考着今天的事,思考着明天的事,思考着今后,思考着未来。她紧紧地抱着苏西,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春雷响动,风雨同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