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sdom prepare for the worst, but folly leaves the worst for the day when it comes. 本句由but连接前后两个分句构成，第一个分句，聪明的人做最坏打算，意译为聪明之人未雨绸缪，而第二句则是愚蠢者当最坏之日到来时逃离，意译为蠢笨之人临渴掘井...」

“叮铃叮铃——”

「今天就上到这里，诸位回去后把之前讲的内容复习一下。明天的课程内容是13到15页，希望同学们预习。下课！」

同往常一样，绚濑会在下课后自行擦掉自己在黑板上书写的粉笔字。结束之后，她扭了扭脖子转回讲桌，收拾课本准备离开。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高三学生绝大多数结束一天的例课，还需匆忙赶往备考补习班进行额外的升学辅导，喧嚣的教室不多时便安静下来。

但此时靠近窗边的末排，还坐着一个人。她有着一头海蓝色长发，正扭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风从外灌入，发丝也随之飘散空中。

“绘里亲~让咱来帮你占卜吧？”

打开窗户后，她逆着光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塔罗牌吹散一地。

我怎么这时候想起那个人来了。

「园田，还不回家吗？」

「嗯？老师...我稍微晚点回去。」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叫园田海未，是班上三年来备受瞩目的优等生。

除了自己教的这科英语相对弱势外...

「那学习的事自己抓紧，路上小心，我先走了。」

她看上去有什么心事，听花阳说还没提交未来动向表。不过，并非班主任的自己，即使知道也不好多言。

「那个...绚濑老师！」

刚准备踏出教室门外，绚濑就听到了凳子脚在地面快速摩擦发出的“滋啦”声，她不太受得了这种尖锐刺耳的声音，皱紧眉头转过身。

「我能不能找您聊聊？」

★☆★☆★☆

「所以，想聊什么？」

「我...」

“咔啦！轰隆！”

泛紫的闪电划过天空，亮光射入。一时间，黄昏后开始暗淡的办公室宛如白昼。绚濑抖了抖，但看着跟前的园田又确实不太好意思暴露自己长年的弱点，她极力克制自己而致使全身僵硬起来。

「老师，我去关窗。」

园田那头顺直的长发因风而在转身时抚过绚濑的脸颊，她抬手挠了挠，突然想到从前一件小事。

“绘里亲~难不成...怕黑？”

啧，阴魂不散。

之后园田说了些什么，绚濑并不太记得，基本回答的都是些不过心的套话。错不在她，今日已经连续上了一整天的课，大脑多少有些放空偷懒。

「老师...绚濑老师？唔，我还是打扰您了。今天就先这样吧，老师早些回去休息。」

「诶？没事，有什么你讲。」

「真的麻烦您了，明天见。」

说完园田跑出办公室，绚濑走了两步打算追上，见对方在拐角一闪而过就放弃了。

★☆★☆★☆

这个季节偶尔才有雨，所以绚濑也经常忘记备伞。从前总是亚里沙提醒自己带上，现在“室友”换人也更加没了记性。

她抬头看了一眼与屋檐相连的雨帘，咬咬牙小跑冲向室外。“啪嗒啪嗒”的雨滴在她脚边来回跳跃，落在金发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滑入衬衣内，肌肤的感官也随着温度降低而敏锐起来。

“滴——”

在身体彻底冷下来之前，她及时钻进车内。空调开始运作，吹散了因开门而灌入车内的冰凉水气。等到雨刷运动到挡风玻璃基本可用时，她扭动钥匙，驾车驶出学校。

诶？园田还在楼下。

“嘟嘟！”

在距离教学楼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车，绚濑摁了摁喇叭。

「园田，没带伞？上来吧。」

「没事老师，我等雨小些再走。」

“咔啦！”

又一道闪电划过，把即将陷入黑暗的天际劈开，绚濑深吸口气打开车顶灯。暴雨伴着雷声，以冲垮现世一切的力道哗啦啦降了下来，重重击在车顶。雨刷毫不停歇地工作着，“喀拉喀拉”有些过载，连坐在车里也能清楚听到。

「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绚濑解开安全带爬过副驾座，伸手打开靠近园田那侧的车门。雨随风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地挤进车内，在浅色的皮质座椅上晕出点点斑纹。

「那就多谢绚濑老师了。」

★☆★☆★☆

「老师，在前面那栋楼前停下吧，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好，你快回家吧。」

在园田下车后，绚濑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静静地关掉了车顶灯，抬头顺着楼梯间的亮灯一路看上去，直到在某一层停下又熄灭。没多久，左边窗户亮起了灯，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

这孩子...

绚濑思索片刻后打开车门，全然不顾车外的暴雨，飞快往楼梯口走。

“噔噔噔”地响声在楼梯间回荡，声控灯也随即而响。

一、二、三...五，应该是这里了。

右...嗯，左边。

“叮咚——！”

「绚濑老师？！您知道我家住这...唔，您怎么上楼来了，有什么事吗？」

「园田，你父母在家吗？」

「抱歉老师，我是一个人住。」

「诶...？那好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老师？等...！」

绚濑转身同方才那般“噔噔”踩着步子，节奏有致地迅速下楼。

“叮！”

恰在绚濑到达底层时，电梯门开了...

诶？？怎么这楼还有电梯的！

绚濑老师一脸尴尬地在电梯门前，看着从电梯内走出一位手持雨伞的熟悉之人。

啊...这不就跟笨蛋一样了嘛。

自幼就被身边众人称为聪明可爱小绘里的绚濑老师有种被摆一道的感觉，但也只得努力佯装镇定地模样。她看了蓝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踏入雨中，园田匆匆追上前去为老师撑伞。

坐回车内，绚濑发动了车，打开空调和车顶灯，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副要飙车的模样，但却眼神淡漠呡嘴不语。园田也坐回副驾上，同样没有说话。

绚濑明显感到此时尴尬的气氛，但又不想主动。作为教师以及年长者却十分任性，这是很少见的。她的嘴里迫切想叼点什么，伸手翻了翻搭在驾驶座椅上的大衣外套，正打算掏出烟盒瞥了园田一眼又塞回口袋。想想仍旧不太自在，于是在变速器后的储物盒中又翻找了好一会。

幸好幸好，妮可给的巧克力还在...

「绚濑老师...」

「喏，园田你吃不吃？」

「诶好，谢谢老师。」

绚濑撕开包装，将巧克力塞入口中，直到苦涩又甜腻的味道在嘴中彻底溢开，才暂时缓解了些焦躁不安。

「老师...我想当警察。」

「嗯？很不错的想法啊。」

沉浸在巧克力的丝滑口感中，金发教师闭睛靠在椅背上，有些敷衍地回答园田。正等待对方继续，却许久没见回音。她睁开眼扭头看向先前一直沉默的学生，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顺着视线看过去，膝上放的正是绚濑递于的那块巧克力。

「我想“未雨绸缪”，想在社会的黑暗侵染光明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园田说完将巧克力握紧。

「Wisdom...吗？也不错。」

「我就是这样想的。」

笑起来如月牙般的弯弯眉梢，琥珀色的瞳孔泛着光，脸颊却又带着微微红，如此看着自己的园田，绚濑感到有些恍惚。

看上去是极度温柔的人，却说出了如武士为君主赴死一般的刚猛言辞。她突然觉得，之前所用的随意敷衍之词对意志如此坚定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她有些羞愧，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

“咱还蛮喜欢小孩子的，以后就去教书吧。绘里亲呢？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有个工作就行。”

★☆★☆★☆

「妮可...我班里有个学生，叫海未的。」

「哈？绘里你在说什么。」

「总让我想起我们的那位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发色跟她像的原因。」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谁？」

「希。」

绚濑顿了顿。

「东条希。」

「照我说，你这叫初恋后遗症，笨蛋绘里。」

「哪有，我是认真的。」

「哼，反正你这病是治不好了，我管你那么多。」

「小妮可是不是吃醋了？」

「哈？！你这又从哪来的根据。呀...！别拿你脚戳我腰，混蛋！」

「嘿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绘里...」

矢泽从床上爬起来，关掉电脑，抬头与绚濑平视，脸上平静万分。被她这样直视的绚濑有些不太自在，别开视线低头佯装继续看书。

「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做饭。」

「诶？我要喝罗宋汤！」

「驳回！没有材料。」

矢泽头也不回地走出门，甩手把木门“嘭”地关上。绘里看了看自己被新买的高跟鞋磨破的后脚跟，叹了口气。

「大不了，下次我记得去买菜咯...」

★☆★☆★☆

「下面这段话，我请一位同学起来读一下。」

绚濑从课本中探出头来，站在讲台上往下望，一眼瞅见正托着腮帮子看自己这边的园田，目光涣散像是在发呆。

「园田。」

听到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其他学生全都松了口气。见半天没动静，偶尔几名好事者还抬头四处张望那位被点名的园田。

「园田海未！」

「嗯？啊，到！」

叫出了全名，绚濑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见对方涨红的双颊又不好发作。

「请读一下下面一句话。」

「是，诶...disc...discretion is the bei...better part of va...valour.」

「好了，你坐吧。」

绚濑叹了口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英文。

“Discretion is the better part of valour. ”

「昨天都回去预习了吧，有同学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第二排靠中段的一名学生举起手，绚濑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再度扫眼坐在角落里的园田，见对方将自己的头深埋于书本之间，眉头又一次皱起。她闭上眼深呼吸，以平复心情。

★☆★☆★☆

“叮铃叮铃——”

「园田，放学后来办公室一下。」

呼...今天状态不太好，之后去喝点什么吧。

「绘里ちゃん，下午好。」

绚濑抱着教案走进办公室，正站在门边接水的小泉老师见她进门，开口跟她打招呼。

「下午好，花阳。怎么还在学校，不回家？」

「嘿，绘里ちゃん说笑了，我好歹也算是A班班主任。」

小泉端着水杯朝绚濑隔壁的办公桌走去，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饭团递给她。

「给...上课辛苦了。」

「我说...小泉老师。哪有这个点吃东西的道理？」

绚濑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朝小泉拜拜手，回绝了她的好意。

「诶？绘里ちゃん不吃吗？我倒是有点饿了...」

说罢，小泉放下水杯，拿回绚濑推辞掉的便携式饭团。

绚濑靠在椅背上，头奋力向后伸直试图缓解脖颈肌肉的僵硬。过了良久，她突然睁开眼问身旁正在批阅作业的小泉。

「对了花阳，你一直在A班吧？」

「在A班？绘里ちゃん说的是班主任的意思吧。嗯...我当A班班主任第三年了。怎么了？」

「你知道我刚来不久，想向花阳你...了解个学生。」

「诶，这我当然知道啦，绘里ちゃん是来替请产假离开的森岛老师嘛。想了解谁？」

「园田海未。」

「园田ちん？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绘里ちゃん千万不要责备她啊，园田ちん是个好孩子的！」

「我还什么也都没说呢...花阳，只是想知道一些班里学生的情况。」

「抱歉...绘里ちゃん。不过园田ちん确实是个好孩子，一直以来学习也很不错。唯独担心自那件事以后，这孩子的状态一直...」

「那件事？」

「绘里ちゃん不是本地人，应该不知道吧。听说园田ちん她家人啊，被入室盗窃的小偷给...」

「怎么？给怎么了。」

小泉突然止住了声，视线跃过绚濑头顶，紧盯着门口方向。绚濑发现小泉的视角有些微妙，也疑惑地扭头。

「诶？园田？！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在上课吗？我让你下课再过来的。」

绚濑像是被抓住小辫子一样，有些心虚，说话声也大了不少。站在门口的园田紧呡着嘴，不知从何时听起的。

「绚濑老师，这堂课的水濑老师现在都还没来。那个...我是班长，来办公室看看老师她在不在。」

小泉一听脸刷地就黑了，赶忙将手中还没吃完的饭团迅速塞入嘴中，抱起课本就往外走，感觉有什么不妥又折回两步，抽了张纸将嘴擦干净。

「园田ちん！绚濑老师找你。」

「诶？！花...阳你！我...」

「是...小泉老师，那水濑老师呢？」

「她请假了，我去教室。这节课自习，园田ちん你过会再过来吧。」

丢下一句话，小泉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小泉未把“园田家一事”解释清楚，但明眼人基本能从已知中明了不太好的结论。绚濑先前还在担心自己学生的学业问题，现在看来，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园田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绚濑看着她感觉有些头大。

这种事...我真的不是很擅长应付。

「绚濑老师...我，上课的时候走神了，对不起。之后会好好补上的！」

「那个没事，园田你很努力也很聪明，自己补上就好。」

「好的，绚濑老师。」

「你先进来吧。」

绚濑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园田，可又没想好问什么。先前叫她来办公室是考虑到最近学习状态不佳，自认为有谈话必要，但现在...

「最近学业如何？」

「还...还好，老师。」

「高三...压力蛮大的吧？」

「也不算，合理规划每一天就好了。」

「那园田你那日是不是想...」

同我说家里的事？确实如我想的那样吗？

这种话真是问不出口啊...

「绚濑老师？」

「没什么，作业多不多？我也不是很忙要紧事，要不...你先回班里去？」

「好...的，那打扰您，我就先回去了。」

绚濑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话来撬开任何关于园田的私人信息，自觉随意出口的言语都略显不妥。园田转身离开，却弓着背。不像是绚濑刚来时看到的学生名册照片上，那名凛然女学生该有的模样，充溢着违和感。

绚濑很奇怪，当初选择教师这个职业的原因，也不过是学生时代的那个人说喜欢才入职学校。并非对教书育人有特殊执念，仅仅是把它作为一份工作，像是医生、会计、工程师那样的工作罢了。第一次这样反复揣摩关心学生是为什么？绚濑不明白。

「园田！」

她站了起来，放在腿上的书尽数落地发出“哗哗”响声。园田立刻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十分失礼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诶抱歉我...」

见对方不动，绚濑突然意识到自己叫她的声音是不是太大，吓到她了。她轻声走上前去，拍了拍园田的肩。

「我可以问你点事...吗？园...诶，园...海未你怎么了？」

背对绚濑的园田拽着衣角，紧咬下唇，极力忍耐什么似地皱眉，收起来的肩头正发出微微颤抖。

绚濑还对这名学生一知半解的时候，事情便朝着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起来。她走到园田身前垂下头，不知如何安慰她。两人僵持在原地，直到绚濑意识到，再不行动估计到下课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才下决心拉起园田往外走。

「绚...绚濑老师，您要去哪里？」

「可以叫你海未吗？」

「请...还请您不嫌弃。」

绚濑一路拉着园田下楼，每下一层都会听到从走廊传来各班老师的讲课声。园田下意识想抽手，却无法挣脱她。两人来到楼下，绚濑没有细想，拉着园田径直往停车场走。

「绚濑老师，课...不去上课的话，小泉老师她会...」

都这样了还想着上课，这么想上的话那把我这门英语也学好啊！真是的。

「花...咳，小泉老师那边我会跟她说。没事海未，你跟我来。」

绚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弱气的推辞。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跟我来就好。」

「老师，我...」

★☆★☆★☆

开着车，绚濑同时也在思考“何为园田”的哲学问题。怎么说呢...之前就觉得这孩子异常敏锐叫人难以适应，可有时候却又迟钝到不可思议。从通常人的角度看，敏锐与迟钝是两个极端反向的概念。但到了园田身上竟能融为一体，并没有丝毫违和感出现，着实叫人有些意外。.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遇到真正敏锐又理解自己的人确实少得可怜。仅有的一二，只剩那位姑且还在身边的友人，而另一个早已不知行踪。

那个连记忆都快消失到无影无踪的初恋同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过去，甚至到了现在，记忆中的样貌都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唯独留下的只有那份长年单恋的相思，并且只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想起...

从前似乎有过这么一个人。

「老师？」

算了，让妮可知道估计又要吐槽笨蛋绘里得病了。再怎么说，过去的都已过去，人生姑且还是向前看比较好。

「绚濑...老师？」

「怎么了？海未。」

坐在副驾上的园田满腹疑惑，忍了很久。见绚濑启动轿车后就再没开口，作为学生也不好多问，但发现窗外风景渐渐朝不熟悉变化后，渐渐开始按捺不住。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海未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

「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吧，怎么样？」

「诶？好，那就麻烦您了。」

呼...偶尔逃一次班的感觉似乎不错呢！不对，不能这么说，我今天的课确实上完了，只是正常下班出来兜风而...已。

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理由开脱的绚濑老师良心不安地瞄了身旁的学生一眼。

「咳，海未。」

「老师？」

「叫我绘里吧。」

「绘...不可不可！您是老师，学生是不能直呼名字的。」

「那...」

绚濑不经意间撇嘴的微小动作，被一直注意着老师那边的园田察觉到了。

「那就叫您...绘里老师。如何？」

「也行。」

绚濑听到园田松口，竟暗里有些雀跃。她拼命压制住欲要浮现在脸上的微笑，故作镇定地面朝前方“认真”开车。

★☆★☆★☆

“大海是灵力很充沛的地方，咱是很喜欢的哟。绘里亲不这样认为吗？”

“海？我...不太喜欢那里。冬冷夏热的...”

「就是这了，下车吧海未。」

踩在沙滩上，绚濑站在车旁整理下滑的背带，顺带捋直长发。她环顾四周，发现了几家新开的店面。

很久不来这里，看来已经新修不止一个海之家了。

大学毕业后，绚濑只身去往一座海滨城市的高中任教。而她在学生时代尤爱挽起的马尾也散了下来，金色的齐腰长发伴着海风飘散在空中，唯独有些不足的是没料到今日行程，甚至考虑到昨夜的降温还穿上了长毛衫。

虽说快黄昏了，但来海边还是稍微有点热呢。

「绚...绘里老师。」

「走吧。」

落日将天空的云霭染成橘红，柔和的暖色映照在水面上，使其带上了些不同于平日的光泽。海滩上寥寥数人，正四下收拾东西准备在涨潮前离开。绚濑迈步走在前面，园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海天交汇的尽头随着从大洋彼岸传来的风而荡起波纹，绚濑被如此景色深深吸引。她没有顺延海岸线行走，而是一路向前，连海水淹没了裤腿在未能阻止她停下。

“是嘛，如果可以的话咱想去海边的学校。”

“和妮可亲、绘里亲一起。”

「绘里老师！」

「嗯？」

「快涨潮了。」

「是啊。」

「您如果还打算继续向前走的话，请稍微等等。」

「诶不，我并没有打算...」

绚濑扭头还没来得及说完，身后之人已经蹲了下来。她低头看去，却只看到深蓝色的头顶和触及水面的长发，园田的发梢如同海草般随着股股浪潮飘动。

她一点点挽着绚濑的浅色西裤裤腿，每一折都规整无比，像是用尺子度量过一样，动作直到小腿中段才停下。

「好了，老师。」

「谢...谢谢海未。」

「不客气，绘里老师，学生应该的。」

看着园田蹲在水面向上扬起的笑脸，绚濑感到一丝由内而外的局促与悸动。

“绘里亲总是马马虎虎的，堂堂学生会长满手是伤是怎么回事啊？”

“快到希...唔唔唔，妮可你干嘛啊！”

“绘里你傻子吗，说了不要告诉希的。”

“噗通——”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等到回神过来时，脸颊早已染上此时天际的颜色。她转过身背对海未看向真正的海，努力深呼吸，试图平息内心的不安分。

「小泉老师曾讲到，在黄昏前的这段时间被称为“逢魔之时”。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时间，一切邪魅幽魂都会在此时出现于天空之中。」

园田站了起来，看着绚濑的背影开口。

「听说单独行走在路上，会因被迷惑，最终失去灵魂。」

绚濑抬手指了指前方，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让本是湛蓝的海面渐渐浮现出黑影。确是园田所言那般，犹如魑魅魍魉现于天际。

「若真能见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海风卷着浪潮而来，每一次吸气都能明显闻到夹杂在空气中的海腥味。两人都静静站着，没有人主动去打破这一切的安宁。

过了许久，绚濑才讪讪开口。

「多久的事了？海未。」

「诶？老师...指的什么？」

绚濑转过身面朝着园田，抚着自己的心口对她说。

「我是一名老师。」

相比起告诉园田显而易见的事实，绚濑的这句话反倒像是在鼓动自己。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外祖母和妹妹，所以...」

绚濑试图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开导学生，可于她而言确实太难。毕竟早年就是独自生活，而像园田这样一开始拥有却又突然失去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她很苦恼，一直在思考用强硬的态度拉学生出来究竟是好是坏。实际上，她一直就不是那种在意周围人对自己看法的人，即使在成为这个班的老师之后，她在对待学生的方针上也是如此。每日上课下课、上课下课，周而复始，甚至偶尔觉得连自己的存在也开始变得可有可无。

当然，她并非一概而论地认为教授学生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既然选择了这项职业，尽职尽责是一定的。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从收到面试通知那刻起就再没想过了。

「老师...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还是想说，是您想多了。我并不是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气馁的人。」

「等...？！什么叫这种程度的事？海未你也仅仅是个17岁的高中生而已，而且已经是很严重的...」

「绘里老师，虽然不可否认我确实只是个未成年，但家父教导我要时刻保持如武士一般坚韧的内心。今天很感谢老师带我出来，占用您的时间非常抱...」

「你是笨蛋吗？小丫头。」

「小...？等，老...老师你。」

绚濑实在听不下去了，本还觉得态度强硬的自己行为欠妥，但终究是没让园田把话说完。

她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对方，仗着自己身高稍微占优，将园田又搂紧了一些，下巴也顺势欺上肩头。园田只是拽着绚濑的肩带，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自己就比她大七八岁，确实没有资格称呼对方“小”。本来自己最初并未如此打算，而且也不是这种喜好刨根问底的人，但这种层层覆盖的假面，句句敬语的言辞，着实让人气愤又心疼。

海风呜鸣，四周空无一人。遥远外，传来离海岸线远点的大呼，应该是海滩上执勤的救生员。但绚濑没去理睬，专心着眼前，而此时的她也确实只能听到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声。

「绘里老师，您的妹妹...怎么样了？」

「妹妹吗？她现在在东京读大学。」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啊，已经过世几年了。」

「抱...抱歉。」

「小傻瓜，跟老师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有一个姐姐。」

「是吗？那她现在...」

「本来嫁出去很久了，但是那天她回来看父亲母亲。然...然后...」

「父母亲从前对我有许多要求，我都毫无怨言地一一承受了过来，但突然失去却是那么的...」

「海未...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抱着紧抓自己衣角的园田，绚濑想抚摸对方的头顶安慰她，又生怕戳破绚丽夺目的泡泡，一触即逃。

居然有些紧张，等到如此意识到的绚濑连手指都跟随着颤抖起来。

她收手摩梭口袋中的纸巾，却只掏出一块巧克力。

这种时候...吃甜甜的东西不是更苦了吗？

二人靠得极近，各自的长发也经由海风洗礼交织在一起，日暮之后天色愈发暗淡。金发不再如平日那般耀眼炫目，而深色长发更像是融入黑暗般变得鬼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