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琦的手扶在苏佳年的腰际,头抵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胛,乐队适时地奏了一首曲风较为平缓的音乐,两人慢慢跳起了华尔兹。半响过后,郑逸琦在苏佳年耳畔呵气如兰的,“你别想逃开。”苏佳年佯装不解地侧开头去看她,“逸琦?”倏然睁大了眼——那个人,衔住了她的耳珠,一触即走。她不声不响,耳廓嫣红欲血。郑逸琦低声含笑,“我的心思,我不信你半分不能察觉。”苏佳年默然,一会轻轻问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么?”郑逸琦迟疑片刻,不确定答,“可是新婚第二日?”“新婚?”苏佳年戏谑地笑了,新婚啊,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
郑伯祺是个绝对的谦谦君子,他是郑家第三代长孙。只24岁的人,却已在东南部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性格温和,苏佳年虽不是真心地爱他,也需承认这是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新婚第二天她向公婆敬茶,完了就看见郑夫人身边悄然出现的人。月白的长衫,冷秀的一张脸。她如何也不能控制自己奉茶时双手的颤抖。这个人拥有一双修长而指节匀细的手,可是苍白得有些过分,但也无碍它的美丽。这个人。苏佳年礼数周全地行完仪式,恭敬地退到一旁坐下,听她的小姑子跟她公婆说道,“这次去得久了些,会在家里多住几日。”不苟言笑的郑老爷子抿了口茶,威严道,“嗯,下去吧。”苏佳年按捺心中的悸动,这个,就是郑逸琦?
苏佳年17岁嫁入郑家时,郑逸琦18岁,刚刚游历归来。金陵苏家在整个东部都是很有名气的,临安郑家更是有第一大族的名号。郑老在京都当官,家族产业遍布各地,几乎捏着临安的经济命脉。
苏家二小姐佳年,雅擅音律,精于箫,诗画皆以清俊秀逸著称,素有才女之名。郑大少以倾城之聘娶她进门,一时大臊。她性子惯来冷淡,人人艳羡她嫁得门当户对时,她的眼里仍是寒星般寂寥的静宁。
她还未出嫁时,爱去金陵城北的雁归山。每每孤身一人,携一箫便去山上兜兜转转几圈,对着茫茫芦苇吹奏几曲,有几分不快都能消散了去。那日她同往常一样去走走。其时尚是出春,气候虽暖,寒潮仍未褪尽,风吹到脸上都能挟些刀子似的凛冽。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只是有些沉痛地想着,雁归,雁归,她这看得到头的一辈子,能等到一人归吗?她有一双清灵慧黠的眼睛,那日怕蒙着的全是阴霾。竟就在心灰意冷之时撞见一人,穿着单薄的月白长衫,绸缎似的瀑发披散着,衣袂,发丝,全在风中张扬地舞动。苏佳年很难描述自己心中的那种感受,她怕是立时就被震撼了吧。
长而眼尾上挑的冷峭的眼睛,思索着什么地凝着一株早绿的野草,眉梢眼角明明是厚重的疲倦,薄薄的唇甚至还疏离地抿着一丝凌厉,投注在那株小草上的目光却出奇地温柔,好像看着稚嫩的自己。苏佳年几乎瞬间感同身受那种浅淡的,看似无关痛痒,实则针扎般绵密的酸涩。
这是有什么样故事的人呢?苏佳年无法控制好奇的思绪。第一次。她略略前移了一步,那个人猛地转过头来,眼中像结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不带半点暖意;只有浓重疏离和如秋夜星辰的巨大苍凉。明明是跟她年纪相仿又那么清隽挺秀的人,眉间怎会有那样深的忧郁,竟给她“尘满面,鬓如霜”的感受。
那个人只看了她一眼就缄默地转过身,惑人的眼角似裹着层晶莹的霜,放任那如墨如云的长发飘扬,只随意整了整长袍的褶皱,动作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月白的缎面上有一株用国画手法晕染的蝴蝶兰。慢悠悠地沿着另一条路走了,道畔满是齐腰的不知名植物,犹自不慌不忙,倒似山间的归人。
歌曲渐渐进入了高潮部分,两个人的舞步也加快,郑逸琦移开视线,装作认真地盯着舞池中间璀璨的落地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她的声线本就沉郁,刻意如此更有一种陈年好酒一样的醇洌,光是“闻”,便可以先醉了,“嫂子,我不管你心里究竟如何想我,也不管世俗如何束缚,喜欢就是喜欢了,这辈子,再长,怕也是不会变的,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呆在郑家,陪你耗下去。”她也有些疑惑,她竟也难以想起,这两年不过几百个日夜,她又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嫂子,以致过惯了闲云野鹤生活的自己,就愿意困在牢笼,就脱身不了。怕是,怕是那一夜吧。
大哥意外去世后,郑家几乎立时便大乱了,老头子在京都政务繁忙,已是好几年都没理过家事了,只偶尔问问近况如何罢了。这番变故,着实令人措手不及。于是一通电报,郑家的大少奶奶成了当家人,而她这个郑二小姐,则是名义上的助手实际上的监督者。她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背后嚼苏佳年的舌根子,只怕苏佳年比她更清楚,却不动声色——也无非是长房无所出,无非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再荒唐恶毒都有。她嗤笑,把那些人教训了一顿,遣退了。
那是苏佳年的生日,可大哥的百日还没有过,不能祝寿。其实也没几个人记得,她只是无意听见陪嫁的丫头暮春说的——苏佳年从案后抬起头来,如画的眉眼颇有些不耐烦,眼底却有藏不住的落寞,淡淡扬了扬眉,“我知道了,不重要,你下去吧。”她刚好去书房问她点事,也就看见了,听见了,这件事没在她心里泛起一点涟漪,顶多就是诸如“哦,原来我这个大嫂为人真的这么冷漠”之类的想法,甚至是带着嘲讽的。可偏偏要给她看见午夜时分卸下面具的她,那么脆弱的苏佳年。她轻轻地叹息,平静的湖面之下已是暗流涌动。
月光很好。透过香樟树落下疏散的月影,投映在纱窗之上别有风韵。有晚归的鸟儿婉转清灵的鸣啼,也有如水的凉意。她提着灯笼,素色的灯笼上有她亲手绘的一只翱翔的雄鹰,鹰目含着咄咄逼人的光。从长长的林道慢腾腾地踱回房间,气氛正好,心情也很好。应该能得个好眠。郑府的小湖边,白衣,飘飘,不盈一握的细腰,能随时御风而去的单薄身材,似乎很应景,诡异的很。郑逸琦抿了丝笑,上挑的眼角全是潋滟的风情,又有挥之不去的凉薄。她没出声,只是倚着栏杆,悠哉悠哉,看好戏一般看着那个人盯着湖面出神,灵动聪慧的眼睛放空,眉间凝着一点哀伤,只是一点点而已。郑逸琦不解,良久,惊见她怔怔落下泪。泪珠在月下莹莹如玉,又孱弱得不堪一击。这是以干练狠辣的经商作风在两个月内坐稳交椅的苏佳年吗?原来,她不得不承认,苏佳年,原是和她一类人。患得患失,精于伪装。便立时有了不同的视角。她的冷静,她的阴狠,她的不近人情,都有了更容易接受的解释。
大约就是从那时,一步步陷入深渊的吧。毕竟苏佳年,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苏佳年听罢她的话,脸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随着节奏跳着漂亮的舞步,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么完美迷人的郑大少奶奶。一曲将近的时候,她的语气凉凉的,“你还年轻,不要这么轻易就许了一生。我不是你应该选择的人,我也不管你这份感情有多真,总之,尽快收回。”郑逸琦其实要比苏佳年还大一岁,但相处时苏佳年总以长辈自居,早是习惯的口吻。殊不知这样的话伤人七分,伤己亦七分。
雁归山上冷漠的白衣人,到出身显贵的郑二小姐,郑逸琦给苏佳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致命吸引。她从来都是伏叩在她的魅力之下,却又要装作毫不在意,弃如敝履。郑逸琦也不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同情感,不是第一次对她做出格的动作,只是她总能冷冷地推开她。她的教养使她的理智常常占于上风。
夏夜,蝉声聒噪。当她终于把账本核对完,已经是隔天凌晨两点了。扣上笔帽,无名指习惯性地揉上眉心。闭目定神片刻,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终于压下少许烦闷。有轻轻的脚步声,在嘈急的蝉鸣中奇异的产生安定人心的力量。不急不缓,成竹在胸的笃定。回廊处行来一人,飘逸的月白长衣,清瘦的修长身姿,提着一盏素白而上绘有雄鹰的灯笼。一步步走近。屋内亮如白昼的光线一丝丝缠上冷秀的脸庞,更一丝丝明媚了苏佳年的心。就如神祗一般。那个人随手将灯笼挂在门外,径直走了进来。毫无道理地搅乱了一池春水。
苍白地清晰可见青色血管的手从身后缠绕到身前,却也只是安静地搂着没有动。苏佳年闻着淡淡的,仿若水汽混着青草香的清新味道,没有挣脱。等到那个人开始轻缓地蹭着她的脖颈,甚至就将唇浅浅擦过肌肤的时候,她轻轻呵斥,“够了,逸琦。”郑逸琦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很快退回桌前,眼中却有讥诮之色,上挑的眼尾全是冷然,“是,嫂子。”苏佳年看着她衣服上绣着的那株山茶花,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故作厌恶地拧了眉。
一曲终了。郑逸琦放开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自嘲地撇撇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自作多情。郑逸琦,你还要当这个小丑多久!谈到感情,她苏佳年若不是放任自己太多次的话,或许她们也不能走到现在耳鬓厮磨的亲密。她倒是推得干净,难道她敢说先给颗糖再打一巴掌的拒绝方式不是欲迎还拒吗?这么轻易就说收回的感情,她是看不起我,还是太低估自己?“难为嫂子还知道不能轻易。”她的脸色阴沉,眼底却有些伤痛,“嫂子今日请了这城中各大家族尚未婚配的人,就想着什么主意我也是知道的。”她是气得糊涂了,她以往不曾这般的失态。“嫂子错了,逸琦正是早已禀明了父母,才会如今21岁仍待字闺中,往后嫂子不必做这些无用功,徒惹的咱姑嫂这番不快。”
她们真正意义上只有过一次亲密。从那之后郑逸琦才偶尔不能自主地会去亲近她。二人都对这件事缄口不提,怎能说不是时时介怀。
大约是今年年初的事。正月里有很长的一段休憩时间,本着友好相处的原则苏佳年约了郑逸琦到她院里尝去年酿的梅子酒和她自己做的梅子冻糕。郑逸琦欣然赴约。着了一袭月白而上有淡蓝到边缘渐呈雪白纹案的缎袍,大约是荇草之类的纹理;领口和袖口各滚了一圈蓝狐毛,端的是清冷华贵。苏佳年则穿了一件白底青花的旗袍,外头罩着一件雪白皮草,雅则雅矣,总有些过于素淡,带着些仙气。她本就是极冷的性子,这冷跟郑逸琦阅尽山水的恬淡冷厉又不同,郑逸琦是看惯了世事,万花丛中能片叶不沾身的漠然;她是天性使然,固执的将自己隔绝于世外。苏佳年总是好奇郑逸琦为什么只穿月白色的衣服,每一件式样都差不多,只有花纹是不一样的,问她也只说喜欢,劝她更毫无作用;就是大年初一,她也能穿着这么白森森的衣服陪自己去给各家长辈拜年,居然也无人怪责。郑逸琦在郑家的地位究竟如何也很费解。
那天天气也不是很好,阴雨涟涟,湿冷得难受。屋里燃着小火炉,火炉里添了些沈水香。整个屋子便都弥漫着温暖的香气。侍仆拍开酒坛的印泥,灌满一壶酒,就应吩咐全部退下了。周遭只剩下她们两个和帘外轻飘飘的风雨。
两杯酒下肚。郑逸琦只觉通体舒畅,施施然捏了一块冻糕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徒留了满嘴清馨,又不甜腻,正想夸赞几句,瞥见身旁的苏佳年面色泛红,一向清明淡漠的眼睛里竟染了一层惑人的迷蒙。郑逸琦赶紧收回视线,急急饮了三杯酒,只觉从喉咙口一路烧到了小腹,没有半分缓解得了心上的焦躁,她的声音甚至夹了沙哑,“嫂子不胜酒力,何必如此勉强自己?”语气虽嗔怪,语调却轻,似怕惊醒了一川烟雨。怎知素来好强的苏佳年一听,抱过酒坛就着坛口就灌,被她抢走才作罢,还笑得得意洋洋,“谁说我不胜酒力?”郑逸琦第一次觉得沈水香的味道如此浓烈,直欲叫人不知身在何方意欲何为。梅子酒本难以醉人,苏佳年是要怎样的“不胜酒力”才能饮了两杯就醉成这副德行?现下还多喝了好几大口,怕是不一会儿就要醉倒了。扶额,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苏佳年一介千金小姐,怎能跟她混迹在外多年相提并论,怕是从来未曾沾过一滴酒。何况苏家有名的教子有方,子女都是公认的克制守礼,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谙世事?抑不住心中想笑的冲动,就真的笑开来,从唇角逐渐扩大到整张清隽的脸,眼底也含着暖暖笑意。苏佳年盯着她的笑颜呆滞了半响,“逸琦,你笑起来很好看。”这样的夸奖真诚质朴,且不论是真是假,但凡是个女人,就没有不爱听的。郑逸琦刻意笑得更欢,脸凑到她跟前,问她,“嫂子觉得好看?就多看一会儿吧。”她的唇齿间都是梅子的清香,从白皙的颈间则散发出天然的体香,像水汽混着清新的青草香,自然而不造作,很是特别。苏佳年又一次呆滞了,良久呐呐开口,“唔,你退开些。”郑逸琦凑得更近,“偏不。”薄薄的唇勾着一丝坏笑,她是真的玩心顿起了,喝醉的苏佳年太可爱,好像脑筋都转得比较慢。
谁会想到今天的苏佳年总是出人意料。被面前放大的人影和唇上温软的触感震惊得瞪大了眼的郑逸琦心里大大怒吼了一声:这回真是栽了!苏佳年你不能怪我,酒后乱来的人可是你。苏佳年的亲吻根本毫无技术可言,只是单纯的唇碰唇,可光是这样的厮磨郑逸琦已经觉得很考验定力了。如此停留了几秒之后郑逸琦反客为主,吸吮着她的唇,接着趁机撬开牙关抵了进去,挑逗着她的丁香。简直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不能放手不愿放手。然后,苏佳年整个瘫在郑逸琦怀里,昏睡过去。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好一会,吹进来的风裹挟着几丝清凉,终于使脑袋清醒一些。郑逸琦把她抱到床上安置好,独自在桌旁生了好久的闷气——就算是嫂子主动,她也不能趁人之危哇,怎么说的过去!
最后郑逸琦唤了侍女来照料,把梅子冻糕和梅子酒端回自己房里——再在那里待下去,她会做什么自己都很难说。
苏佳年微带着诧异,要看穿什么似的看着她,问她,“爹和娘,还有一众亲戚对你这般宽容,究竟是因为什么?你究竟跟他们说过什么?郑逸琦,你为什么笃定可以一辈子待在郑家?”她是真的生了气,才会连名带姓地叫逸琦。郑逸琦嘲讽地冷笑一声,“嫂子,这是这个家的秘密,永远都不能说的秘密。”她拉住要退出舞池的苏佳年,拉着她的手腕,甚至不敢用力,可是佳年还是站住了没有动,“苏佳年,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她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只声音是无尽的苍凉,仿佛一瞬间凉透了心,“或者,你那么聪明,可以猜中一二呢。”苏佳年定住了,刹那转过无数念头,只觉得纷乱。这时下一首曲子前奏已起,不能再走,于是她回身揽住逸琦,跳起第二支舞。“逸琦,如果我真的想知道呢?”“那我就告诉你。”她的声音趋于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了。
怎么说呢。逸琦17岁的时候就开始独自出门游历,三川五岳都去了个遍,四年里回家三次,郑家上下也没一个人说她什么。源于某一次郑夫人谈起要为她指一门亲事。当时早已有很多达官贵人来为自己的儿子提亲,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就算自身条件没那么好,光是家世,就足以令其他女孩子望尘莫及,更别说郑逸琦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可是当时16岁的逸琦一听说这件事,跑到正房去,对着一双父母跪下,声音平静到森冷,“希望爹娘可以听我把话说完。”面无表情地磕了一个头,“逸琦不孝。宁愿一辈子承欢膝下,也不想父母亲将逸琦嫁出去。”她那时还是穿着小姐们都会穿的裾裙或旗袍,盘着规规矩矩的髻。郑老爷虽是不苟言笑,却不是不讲道理,自然是问她为什么。“我无法喜欢男孩子。一想到要跟男人结为夫妻就觉得难受。爹娘就算不理解,也应该懂得我的意思。”郑老爷浸淫官场多年,对于上流社会那些不为人道的事自是知情,倒没有勃然大怒,郑家并不需要联姻,如果女儿不愿嫁,郑家也养得起她一辈子,“你要自己想清楚。我们二人会老会死,你那时没人照看着怎么好?莫要到时后悔了。”一个女孩子能有那么坚定的眼神实在令人意外,“我不会后悔。谢谢爹。”“去外面看看,回来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家族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
一去一年半。回来的时候早已不是16岁的模样。眼神更加通透睿智,也更加坚毅。淡淡站在双亲面前,颔首,“我回来是想告诉父母亲,我还是两年前的想法。还有,听说大哥订婚了?”月白长衫,冷秀的一张脸,这时她已是后来见惯的模样。
“要感谢我们家老爷子。我只是说了我无法同男孩子结婚。后来他跟别人怎么说,我就不知道了。”她淡淡地,事不关己一般地说道,手却小心翼翼地环住苏佳年的腰。苏佳年大概无法想像一个怎样开明的父亲,才能做到如此。而她,就连承认自己的感情都做不到。
郑逸琦似是洞悉她的心,一直缄默不言,直到音乐快结束,才突然说,“我知道就连你自己都不确定你的心。那你就看着我。就这一次,我不会再逼你。”
巨大的穹顶上挂着葳蕤生光的水晶灯。郑逸琦抬头看着那些光斑,听着周遭赶赶咐咐的人群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的苏佳年,也不应该属于这里。这么灯红酒绿的世界,尘埃太多太重,如果自己不在,谁又能懂她,护她安好?就这一次。她对自己说道,赌这一次能不能带她离开,不能就永远只做她的小姑子,陪着她在这纷乱中。
大厅角落一直有一个安静的男子,很英挺周正的长相,眼神柔和——金陵乔家的独子沂之。郑逸琦走过去,没有说话,伸出了自己的手。今天她是晚会的主角,在苏佳年的威逼下换上特意定制的礼服,这玩意无袖又露肩还短,穿起来虽然让她很头疼但是效果却很明显,晚会上半数男子的眼光一整晚都只在她身上。她笃定他会答应。果然,乔沂之诚恳地拉着她的手走进了舞池。她刻意亲近地附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不然,“乔先生,我想让我心爱的人看清她的心,烦你同我跳一支舞,希望你不要生气。”乔沂之却没有恼怒,笑得一如既往的柔和,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有种别样的性感,“你就是看着全场只有我一个人显得这么漫不经心才找上我么。郑小姐,谢谢你的欣赏。这是乔某的荣幸。”郑逸琦也笑,眉眼弯弯,皮肤在灯光下如剔透的瓷光彩柔润。
二人耳鬓厮磨,粘腻得全场瞩目。歌曲突然停了,郑家的大少奶奶走进舞池里,拉住二小姐的手,两个人一起出去了。乔沂之站在那里,眼角还弯着,目光却慢慢冷下来。
舞会还在继续。厅里喧嚣如旧。
郑府的小湖边。苏佳年的神色有些愤忿,“郑逸琦,你在做什么?!”郑逸琦双手抱肩,好整以暇,“那嫂子可是看明白了?”她伸出纤长手指遥指佳年的心口,“这里?”
“逸琦……”良久,她叹息般地唤道,垂下眼帘,如羽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出扇形的阴影,手指在微微颤抖,“如果,你愿意等我……”她抬眼认真地看进逸琦的眼底,看着那藏在苍冷之后的炽热,那只对自己才有的深切温柔,终于动摇了,“如果,三叔回来的时候,你还是没有变。那我就离开,和你。”我不做郑家的大少奶奶,就只陪着你。
我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好,只有你,只能是你。
我看惯了世事无常,看淡了这许多,唯独看不淡情这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