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杨青是个剑客
那种江湖上多到一巴掌拍死十个的三流剑客。
唯一特别的应该是她算是个样貌出众的剑客。
哦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剑客。
她的师傅是字识得不多却总能在酒后吟诗两首的老剑客,据说那是当年他老人家天天守在青()楼下等情妹妹时从边上的茶馆儿里听来的。
那家青()楼就叫青()楼。
杨青不止一次怀疑过她那没什么大文化的师傅是不是很随意地就把青()楼的青字给她取了这名,师傅却总说不是。
直到有一天他又喝醉了,笑嘻嘻地拉着杨青的手说小青啊我把我那小徒儿的名字取得和你一样~
……
罢了,毕竟这名字也不算难听。
壹
“小二,来碗面别放葱,再来一叠花生米!”
兀自倒上茶,却潇洒地喝出酒的风骨来。
杨青从小就喝不了酒,每次都是一口就睡死过去,绝不含糊。
这叫人怎么在江湖上混?
她捧起刚刚捞出来的热腾腾的面,大口大口地吸溜起来
“屋外得大雪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停,怕是要封路啊。”
“可不是,今年又赶不回去过年了唉……”
“算了算了,就当兄弟有缘,来,喝!”
听着隔壁桌热热闹闹地吆喝着,杨青笑得像个高深莫测的侠客之后继续吸溜她的面。
一年前,师傅便去世了,喝醉了跌倒在门口,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那年她才14岁,独自在院子里刨了个坑,然后把这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埋进去。
家中存放的酒通通洒在院子里,酒香在空中盘旋了整整一个月,也不知道现在还闻不闻地到了。杨青略略怀念地想着,那香味,叫人醉地厉害。
她吸吸鼻子,咕嘟咕嘟把面汤喝了个底朝天后,抱着茶壶暖暖地窝在炉子边上嗑花生仁儿。
温暖的炉火和饭馆里热热闹闹的吆喝让人昏昏欲睡。
“今年的冬天怎么特别冷?”
耳边清脆的声音让杨青抬头,头顶是一个一身火红色狐裘的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她。
“是啊,特别冷”杨青木愣愣地回答,然后继续抱着她的小茶壶。
那个一身红的小姑娘便挤到她身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烤火。
杨青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铃铛,那是伶人的象征。
小姑娘不停地搓手跺脚,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解开偌大的披风,露出里面红色的舞裙。杨青余光打量着她,看样子还是个半大孩子,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和这身伶人衣裙实在是不相配。
“你这姑娘,怎地只穿红色不成?”
话出口才意识到无礼,杨青赶忙捂住嘴干瞪着一副眼睛。
那小姑娘也不恼,只是低头看了看问她:“那你说,好看吗?”
“好看……”
傻乎乎地挠挠头,这炉火怎么这样旺,让人脸上冒汗。
后来杨青知道,这姑娘叫红梅,也是个没有姓的姑娘。
其实杨青也是个没有姓的姑娘,当年老剑客在垃圾堆里剪到个半条命已经去了的孩子。抱回家后反反复复生病眼看一副随时要挂的样子,终于在第二年的开春,看到院子里的杨柳发了芽后,傻兮兮地笑起来。
从此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至此无病无灾。
老剑客说这是杨柳树带来的福气,于是给杨青取了这个姓和名。
红梅说她是被卖到妓()院的,到妓()院之前连名字都没有。只因为嬷嬷觉着这孩子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就随便取了名叫红梅。
“你叫杨青,我叫红梅,一绿一红多般配啊!”
红梅说着顺便捧起路边的白雪悉数倒进杨青的领子里。
后者就知道缩着脖子却不跑开,回答道:“我这杨柳和你的冬梅可不是一个时节的!”
“那我可不管,红梅孤零零得在寒冬开花太委屈了,就要你这杨树叶子来陪着!哈哈哈~”
大雪封了路,客栈里的人也就只能留在客栈里了。
于是大家边苦中作乐地把年给过了,山村野店的门里门外一通红条条乱挂,也算是喜气洋洋。
赶路人大多是屠户农夫,在这个文化程度普遍不是很高的客栈里杨青成了众星捧月的读书人。
被逼着写了个不伦不类的对联,放下笔后看到红梅在路边唱着歌跳着舞。
嬷嬷去忙活做糕点了,店家和几个汉子围着这个不高的小姑娘笑盈盈得打拍子。红梅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在白雪中显得特别耀眼,一瞬间杨青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朵绽放在雪中的红梅。
作为客栈里唯二的两位姑娘,当然几位老妈子并不能算进姑娘的行列里。
杨青红梅的待遇可谓是相当好,都还是孩子的年纪。被大人一宠便闹地无法无天,偷偷点炮仗玩啦,再偷点花生瓜子吃啦。
两人几乎把坏事儿给做尽了,完全没了行走江湖的大侠和端庄的艺伎的样子。
除夕的晚上要守岁,俩姑娘便围在火炉边上听汉子们喝酒讲故事,从奇闻异事到武林八卦,以及到最后宴会助兴必备的荤段子。
二人听不下去,红着耳朵躲到二楼去看月亮,楼下仍是热闹非凡吆喝震天。
“红梅,你以后想做什么?”
“嬷嬷说了,我以后是当花魁的料。”
“可那是烟花之地啊!”
“什么是烟花之地?”
杨青语塞,敢情这位未来的花魁什么都不懂。
不懂也罢,“那等我功成名就后便把你赎出来。”
“赎出来做什么?”
“额……什么都可以做呀,我俩可以去河边捞小鱼,放风筝!”
“真的呀!?好呀好呀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
说了半天尽是些吃糖葫芦逛庙会的事儿。红梅的眼睛却始终是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辰都落到了她的眼里。
杨青发誓她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画面,殊不知微笑着看着红梅的她,眼睛还要明亮。
亮得犹如天上的明月。
说到最后,红梅问道:“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呢,杨青?”
“我啊……”杨青回答:“我要做大英雄,除暴安良!”
“扑哧~”
“你笑什么?”
“大英雄都是男人当的,你一个姑娘家为甚想当英雄?”
“女……女孩子家就不能当英雄了吗!”
“能当能当,那我便等着杨大英雄来为我赎身啦~”
贰
而后,二人便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江南的情漠北的义。
都是戏文里常听到的,却总在不同的故事之中。
杨青至此漂泊了许多年,也到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
做过浪客,干过走镖。
不过往往故事中的主角们都是走向了保家卫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的套路。
就跟戏里演的那样,杨青姻缘造化地乔装进了军队,还挺受赏识,不到一年封了个小前锋。
接着一战成名,她带着一个不到一百人的小队在敌军中杀了个口子出来。待到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高床暖枕。
小厮说已经进了京,将军也面了圣。还夸您奋勇杀敌,是国家栋梁呢!
等到完全反应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可惜这腿是基本废了。大夫说日常行动是没问题,可要是再想上阵杀敌,恐怕是支撑不住的。
亏得老将军爱惜人才,叫杨青在他儿子身边做个参谋。
上过战场的人,看事的角度是不一样的。真正见过死亡和杀戮,手里沾了人命的人,比常人要更加爱护生命。倒不是有多么高深的觉悟,只是因为那是他们曾经用自己的命保护的。
只可惜那位少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嘴上头头是道转身就逛进了窑子。
杨青乐得清闲,整日不是午睡听书便是晃悠上街买买零嘴。转身回府调戏调戏小丫鬟,出门打打流氓,见义勇为。
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潇洒了。
有一次老将军急着找儿子,杨青暗叫不好便急急赶往那位公子常去的妓()院,抬眼看到的便是青()楼二字。
心中一愣,原来老头子口口声声念的青()楼竟然在京城。
她想起自己好像有十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那个小院的酒香还在不在。
也许早已换了人家也说不准呢。
想着便进去找人,她并不是第一次进青()楼,年少时候也因为好奇去过一次。
得亏一身都是有钱人打扮,老()鸨见多了这样的公子哥并不阻拦她往里横冲直撞。
直到一阵琵琶声响起,杨青不过是反射性地往台上一瞥。
便再也动弹不得
台上的一抹红,是那样的鲜艳明媚,仿若皑皑白雪中的红梅。
杨青再一次遇到了红梅,算算居然已经过了十年。
此时的红梅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名伶花魁,一身火红的舞裙在高台上下翻飞。像是随风舞动的梅花花瓣一样,哪怕穷尽词汇都说不出她的好。
于是杨青成功地把老将军的事忘到一边。
入夜,这条花街才算是真正地开始了它的灯红酒绿
公子哥儿们羡慕嫉妒恨地盯着杨青大摇大摆地被请入红梅的房中,换下了舞裙的她依旧是一身火红。
杨青心想哪怕战场上迸溅的鲜血也比不上她的红衣、红裙、红唇、发髻上摇摇欲坠的红色簪子。
十年的时光了改变了太多,红梅从一个白里透红的瓷娃娃变成了如今一笑千金的美人。
而杨青少了当年的傻头傻脑,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不知何时多了几分生疏。
那晚重逢的二人聊了很多,比如舞坊里扭脚练琵琶的日子和沙场上流血喝酒的日子。
以及天下第一的舞姬是多么地众星捧月,建功立业成了大侠的女子的故事。
还有街口那家特别甜的糖葫芦,和前些天的庙会。
唯独,谁也没有提到十年前星空下的小小约定。
红梅清楚,杨青也清楚。现在的红梅已经是不可能脱身的了,现在的杨青也没法儿抛下一切远走天涯。
十年的光阴将两个孩子的小约定埋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未来的路漆黑一片。
后来,红梅继续做她的花魁。
杨青则开始和将军儿子一起逛窑子,那是一段唱歌跳舞、挥金如土的日子。
杨青最不缺的就是钱,皇上念她沙场立功,赏了很多很多黄金。大将军的儿子更是不把钱当钱,两人一跃成为青()楼的最大客户。
人人都说这杨公子算是栽在女人身上了,整夜整夜地在青()楼里寻欢作乐,当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为此将军府里不少暗恋杨青的小姑娘都哭地稀里哗啦,说万万没想到杨公子竟然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杨青听了很震惊,“???”
红梅忍着笑意一脸正经得卸下耳环,“也是,再几年我就人老珠黄了不如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们好看了。”
杨青:“?????”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还不到小半年。
宫里传出消息,红梅进宫去跳舞给皇家的宴会助兴。人人都夸红梅好福气,能服侍皇上是多大的光荣。
杨青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壶一壶地往肚子里灌酒。十年了,她从十年前的一口就倒到如今的千杯不醉。
然后今夜又醉了。
除夕夜红梅被一位宫里来的太监扶进轿子,她只是远远地叫了一声红梅。
然后红梅回头冲她笑着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一支舞而已。”
杨青看到她的嘴角不停抽动,红梅说过她每次难过地想哭的时候,都会笑得特别灿烂。因为她知道,没人能帮她承担这份难过。
再后来,杨青就没见过红梅了。
只是听说今年的除夕,宫里有一位跳舞特别好看的姑娘,皇上龙颜大悦封了宠幸了她。
杨青说那肯定不是红梅,因为那位姑娘穿的一身杨柳绿。
“红梅只穿红色。”
叁
杨青花了半年时间,跟在老将军身边打理事务,顺顺当当地成为了老将军的左膀右臂,还被收为义子。
彼时的老将军说,“杨青啊,我知道你是个女子。”
你以为你这么久了没人发现你的身份吗?
那是我压住了,不让大夫和亲信说出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杨青低着头恭恭谨谨。
“老夫看得出来。”老将军喝了口茶,“你与常人不同也。”
杨青听完笑了,“义父,我只是个俗人。”
“那你为何想进官场?”
“我只是……”她突然之间沉默下来,“我只是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没有了她,我就像具行尸走肉。
我只想尽我一切的努力,再见见她。
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不得不承认杨青真的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靠着老将军的关系她很快进了官场。
仅仅花了三年时间就升任大夫,吃皇粮。
稍有地位的官员是可以进宫参加宴会的。
又是除夕
杨青大清早起来就开始沐浴焚香。
接着进宫
偌大的皇城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红墙金瓦让杨青想起很多年前火炉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火红色的狐裘和明晃晃的铃铛。
恍惚中,老将军的喊声传来:“阿青啊,随老夫面圣咯。”
杨青头一次进御花园,绕来绕去差点要晕了脑袋。
过不久听到阵阵笑声,便随着老将军一同跪下高呼万岁。
其实皇帝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无非是爱卿一表人才将军教子有方云云,不过老将军倒是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杨青偷偷地把在场的女性瞄了个遍,没有发现那抹红色的身影。
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想不想见到她呢?
想啊,但是不想见到她在皇帝身边笑颜如花。
若知道了你此时是幸福的,那我会悲伤。
若知道了你此时是不幸的,那我会更加悲伤。
入夜,宴会开始
无论是谁都会被声势浩大的皇家宴会震慑住,什么叫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宴会中间是个池子,池子中的莲花是个舞台。
杨青想象着要是红梅在这个台子上跳舞,该是怎样美丽的光景。
台子上的舞姬从开始就没停过,一批跳完换一批继续跳,反正不过是达官贵人们酒后的余兴节目罢了。没人管你跳的怎么样,长得好看就行。
同僚们嘲笑杨青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不娶个美娇娘,该不是不行吧?
哈哈哈哈
杨青笑的尴尬,果然喝酒平时再人模狗样的家伙都会原形毕露。
一直到宴会结束,杨青都没见到相见的人。
她到底在哪呢……拒绝了老将军一同回去的邀请,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按理说皇宫是不能乱走的,不过今夜不同,忙得团团转的侍卫们不会注意那不起眼的人悄悄溜进了花园。
然后杨青见到了在小池边上发呆的红梅。
月光下红梅一身红衣,不施粉黛的脸上看得出时间流过的痕迹。
唯独眼神依旧明亮,红梅看着杨青,错愕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红梅说:“我不知为何今天就想穿这件出来,没想到居然遇见了你……”
杨青说:“我也不知为何今天特别想一个人溜进来,果然遇见了你。”
然后相顾无言
思念了四年的人,真的相见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愣了很久,红梅说道:“没想到你,居然做官了。”
杨青说道:“怎么,名震天下的舞姬居然不跳舞来这里赏月了?”
“我……现在是皇上的梅美人。”
后来杨青知道了,皇帝昙花一现地宠爱过红梅之后,便忘了她。
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怎么可能得到帝王的爱,不过是看她舞美人娇罢了。但她又无法离开这金色的囚牢,只能在深宫之中,渐渐老去。
杨青不知道的是,红梅那天穿的绿色舞裙,是为她而穿。
也不知道,深宫中的勾心斗角,让一个庶出的女子受尽了折磨
更不知道,彼时的红梅,早已患病。
日日夜夜守在窗口,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
想着那人会不会想念自己
想着那人会不会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为什么那个时候每夜都为自己挥金如土,每夜都来自己这里把酒言欢?
那段时光,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了
杨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只知道自己心痛地快要呼吸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过
难过地喘不上气,想哭又哭不出来
直到天亮,她才发现
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这个如火一样的女人了
豁然开朗。
原来自己的日思夜想,是个情字
怎么就那么笨呢,现在才发现。
杨青想着红梅的一颦一笑,想着红梅的摇曳舞姿,想着红梅喝酒会脸红,想着红梅特别怕冷。
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可哭又能如何,那偌大的皇城还是那样深幽,那样得吃人。
终究杨青不是戏文里的主角,无法骑着高头大马冲进那吃人的皇城里抱着美人远走天涯。
然后一直到了开春,宫里的嬷嬷说梅美人啊,梅美人病死了。
“等到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天了,反正皇上也不在意,就命人草草收埋了。烧成了灰,早不知去哪了。”
再接着杨青就辞了官,一身布衣回到了那个她长大的地方。还是那个无名的山头,和那个早已落满灰尘的小院。
只是那浓郁的酒香早已散去,扑面的只有老屋的颓败味道。
不过幸好,幸好院子还在。
杨青握着手中一枚火红的发簪,天边的火烧云红地宛如当年大雪中的炉火那般明媚如初。
肆
一舞惊人不是戏文上说说而已的,那名叫红梅的舞女一身淡青长裙,水袖上下翻飞。
哪怕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那样惊人的舞姿,好似飞在空中一般。
舞毕,皇帝带头鼓掌。
“你叫红梅,却为何穿一声绿?”
“回陛下,红为梅绿为柳,岂不绝佳般配。”
“是啊是啊。”皇帝笑着递给身边的太监一杯酒,“只可惜红梅雪中开,杨柳暖春绽。终究是各有各命啊,是不是?”
“陛下说的是。”红梅回答,看到稳稳当当端来美酒呈在她眼前。
美酒虽美,却好似毒药。
“谢陛下。”同样稳稳当当行了礼,红梅跪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杯酒也一动不动。
皇帝捋着胡须同样一动不动,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姑娘……”那端酒的小太监小小声说道:“姑娘,留着命吧,只要有命在,就还有希望。”
红梅跪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死死得捏着手中的银钗,银钗极尖,在她手中狠狠得戳了个洞。
鲜血滴在地上,如同冬日里绽放的红梅。
最终,舞女笑盈盈得喝下那杯帝王亲自赏赐的美酒。
羡煞了无数舞女。
然后皇帝荒唐得过了一段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宫人们都说,这美人好大本事,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
真是一幅狐媚手段,呸。
皇后的爹爹,当朝的丞相大人觉得事情不妥。堂堂皇帝怎能被一女子所惑,这不行。于是他上书数落皇帝……哦不对,数落以前的皇帝都是怎么被红颜祸水误国的。
皇帝对着奏折想了半天,觉得丞相所言极是。
梅美人便被发配到离皇帝寝宫甚远的院子里去了,其他美人妃子们纷纷觉得大快人心,赶集一样争先恐后来落井下石。
红梅觉得这样甚好,等皇帝不记得她了,再过个几年,说不准可以偷偷溜出去。
然后一定拉着杨青就跑,跑前还得把她的黄金都带上。然后跑到大漠去,跑到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去。
拿着皇帝赐的黄金开个店,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门就歇着。还能吃吃糖葫芦,逛逛庙会。
这么一想觉得现在的日子都不苦了,只要命还在,就还有希望。
每日每夜,红梅这样幸福得想着。
然后
不幸来了。
远道而来的胡人给皇帝进献了不少珍宝,带来了很多趣闻。
不输天威的皇帝安排了不少舞姬给胡人使者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不知抽什么筋的皇后居然把红梅安排在了舞姬的首位。
直到换好舞裙的红梅都想不通这出尽风头的位子怎么又落到自己头上,别不是皇帝要求的吧……
然后抱着疑问上台,抱着疑问跳舞。
皇帝眼前一亮,心说哎呀自己怎么把这梅美人给忘了,多好的女子啊这身段这脸。
皇后微笑着拉了拉皇帝的衣角,若有所指地冲侧边扬了扬下巴。皇帝转头看到那使者口水都流到衣服上了,双眼瞪圆了盯着台上的美人一动不动。
其实也是动的,只是紧随着红梅的身姿而移动罢了。
皇帝心中了然,皇后继续端庄地保持她的微笑。
当晚红梅的轿子被抬到了胡人使者居住的宫殿,直到一个月后使者离开,那顶鲜红的轿子才带着她出来。
彼时的红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太医说这胡人手段也是够狠的,梅美人身上处处是伤,没一块好皮。
红梅眼神空洞,嘶哑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
太医又说把梅美人移到无人居住的别院吧,她染上不可说的毛病,再住下去怕传染给其他美人。
万一这毛病传染给皇上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移走吧移走吧。
唉
苟延残喘的红梅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想不如死了算了。
什么活着就还有希望,都是骗人的。都是那些匍匐在地上的蛆虫的妄想,都是假的。
多么可笑的天真。
可她不想死啊,她不甘心啊。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哪怕再见一面也好。哪怕再看一眼也好,不然她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啊……
然后在那个除夕,满天神佛好似听到了她日日夜夜的祈求。她突发奇想地穿上了那件自从进宫以来再也没有穿过那套衣裙,来到一个小花园中晒月亮。
一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两小无猜的除夕夜一般。
然后感受到,那人来了。
说来这是个很神奇的感觉,你没有闻到味道、听到声音、看到色彩。却能够真真实实得感受到了对方的来到,仿佛约定了时间地点的老友一般,准时无误的回头。
那一眼值过世上一切。
红梅深深地看着一眼,想要将一切印在心底。
她说:“没想到你,居然做官了。”
伍
江湖流传,在一座无名小山上有个飘着酒香的院子。
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妇人年轻时干过大事。攒了很多金子,她膝下无儿无女,便放出话来说。
“哪个在我后院这株梅树下跳舞,跳得我老妇欢喜了,便将金子全部赠与她。”
每日来往人甚多,不乏貌美舞绝者。却始终入不了老妇的眼,那老妇说:不过都是些皮肉身段。要比起真正的仙女儿来,还差了两座山耶。
日子久了,便有人说这是那老妇故意作弄我们哩,哪有什么金子。
直到有个晚上,正逢腊月。
梅树在雪中开得正旺,花瓣像雪一样洁白无瑕。
一名小小伶人,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赤脚哆哆嗦嗦来到老妇门前,说要献舞。
老妇开了门,端来个炉子。那小姑娘解开披风,一身如同白梅般的清亮舞裙展开。她吸吸鼻子伸手烤火。
老妇也不着急,只是坐在一旁静等着。小姑娘说:“婆婆,我叫白茶。”
见老妇点头,白茶便清清嗓,就着白雪和白梅开始歌舞。
唱得一般,跳得更是不能入眼。老妇却渐渐泛起笑意,她缓缓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丢给白茶笑着说道:“都给你了,小姑娘。”说罢转身进屋,听到身后白茶喃喃道:“今年的冬天怎么特别冷?”
“是啊,特别冷。”杨青回头答道,挑眉看到坐在梅树下的红衣女子。
女子手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她仰头看着杨青,笑得好无端庄的花魁风范。
“你这姑娘,怎地只穿红色不成?”杨青撩起衣摆向前走去,折下梅枝。稍带暖意的微风一吹,红色的梅花花瓣纷纷落下。
落在红梅的头上,也随着微风一路吹到刚刚抽芽的杨柳树枝间。
一红一绿,当真是世上无双的绝佳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