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至上者”书(一)
先前手书,皆以古文,以诗句,以一切我所能搜刮到的奢靡繁华字眼。辞藻间斟酌损益,平仄相衬,书成后竟不忍出手,私心于此间辗转轮回,至于绵情二字,似也成了通俗的坠子,图睛之龙罢了。
而此刻,我以柔情,以白言,以世间最最下里巴人的言辞。因着我想你知道,我本不会过多神秘或文艺,那都是用来感动看官的。于我而言,我只希冀你懂,懂我这通篇的俗语。
这通篇俗到不能再俗的白言,那便是:
“我爱你。”
致“至上者”书(二)
我抬手,顿了顿。
再抬手,又顿。
反复如此,我挪了这落满灯下飞尘的信纸,转首写了篇我不很擅长的外文阅读。于是,当午夜的钟声于寂静中突兀的响起——信纸上依旧只存着顿手时留下的颤影,像是卡带的录音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得完全。
我想表达的过多,却又不得知从何写起,于是又一轮顿影……
是我愚钝了,是了,是我愚钝了。
我到底要说些什么呢?我还需说些什么呢?
远处万翅而来而去,翻涌千涛万浪的……
而我望见你眸中若隐的光芒,耳边溢出众响喧哗。
千涛万浪的……千涛万浪的……
千涛万浪的,不是苍穹下的振翅,亦或干燥虚无之惊言。
你我都知,千涛万浪的,是那默流之心潮啊!
你我都知,你我都知啊!……
致“至上者”书(三)
三尺之上又在授以标准之答案,好似赏了一篇文,一首诗,便就算是被赏了个数字,赏了份认可。可这两种“赏”又怎可相提并论?
我被迫看进满目的模板,专人总结精准之言词,只对号入座即可。
如此受教,目中闪过的再不是“杨柳枝”与“三更月”,徒留二三朱红数字,毫无可爱之处。
而天清气朗,同你共赴书店览我所愿,阅我所悦那日,我又偶遇那似曾相识的“杨柳枝”与“三更月”时,却荡出一种无以名状之感,抬眸正对上你那双柔出水波的清眸,心中似是胀裂了一道口子,溢出簇簇鲜美芳草,缤纷落英。
可爱至极。
却到底是这“杨柳枝”与“三更月”和你哪个更可爱些?
思索间,我看着你屈伸的指间揉捏着此间青丝。它们交缠、抵卧。
我笑,笑自己糊涂。
欲界凡事种种,若人有意,但凡可被称作是个物什的,任它虚实,都会牵着种种麻密的别事,就如这好诗好文,它被赋予明确分值后,于我眼中便只是那三两分值,再无他意,而当我抛开杂念,只简于此翻开泛黄的古书,却就可得到精神之慰藉,那时,它才是诗,是文,是纯粹而完整的个体。也只有那时,我才能无所顾忌的品赏,继而自由的爱上。
现在,我倒是愿意糊涂些,糊涂到无意其他,只专注于眼前的你,至于何为乱世,何为闲言,何为碎语,我也不愿去有意这些“别事”。这样,你的意义便不会体现在有关“分值”,或“是否体面”上,而是你本身所存在这世上于我而言的纯粹。
例如那鲜美芳草;
例如那缤纷落英;
例如那经久不衰的悸动;
例如,那无以名状之心潮。
致“至上者”书(四)
距上次分别有多少时日?
我已记不太清了。
陌上柳树都已褪尽油绿,想必我先前送与你的那截残柳枝早已枯黄了吧。
每每想起你最近一次乘了最早班车越过万般风景奔向我,最终却只是彼此为对方挑选了新的读物,其中二三周转,时光便就从翻过的书页上溜走了。再次回过神,醒悟般看着咖啡馆门前不紧不慢转动着的钟表,我捏了捏口袋中的音乐剧门票,又看了看明澈阳光下像只慵懒的猫一样窝在我身旁正在打盹的你,终是松了那两根泛白的指间,略有些气馁却又带着点怜意的搭在你柔软的发尾。
我总贪心于同你共处的时光,却唯独那时的时光最吝啬不过,而我似又太过无趣,不知如何安排这短暂的时光而求得更多的回忆,以解我注定的相思,为此我很是苦恼。
当我同还未从浅梦中醒来正泛着迷糊的你并肩前往回程的车站时,我再度感到了无尽的悔意。
电影院上新的电影是你喜欢的题材,南巷那家你上次说好的店铺,还有音乐会......又是因我的无趣而浪掷的一天!
继而我又更加为这无趣而后悔,因着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才算是对的,满足的。
我懊恼的看着渐行渐近的车辆,它像是个笨拙的老人,用他那不太牢固的假牙咀嚼着充满弹力的食物。
我伸手折了枝于盛夏中长成的柳树条塞到你手中,连着我为你挑选的书和刚刚因怕你路上饥渴而备置的零嘴儿一起。
那辆车终究还是随着一声带有厚重汽油味的饱嗝驶向了远处的地平线,连着我身后渐渐西斜的残阳。
我回首对着自己斜长的影子再次鄙视了一番。
此刻,我手边置着你交与我的《营造法式》,无异的晦涩难懂。你说读完便可再相见,却是一本比一本阳春白雪,而我对此愈发不耐,等待的时间就愈长,既而每当分别来临之际,我就愈发恼怒于自己的无趣。
你看,你就是如此美好,美好到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的同你相处,都像是一种浪掷。
如此说来,如果无论怎样度过共处的时光都算是一种浪掷的话,那么反之,无论我们如何浪掷这难得的时光,它都会成为之后我口中“没有这样做”的懊悔。
相处的时光如此短暂,相别的岁月如此漫长,如此,如何有意义的度过这来之不易之时光的这个问题就不必较真了。
所以下次相见时,任由我的无趣和你的慵懒吧。
那时,我会随意浪掷且怀着满心欢喜享受这短暂的美好。
是的,下次。
下次你来。
致“至上者”书(五)
你不很快乐,我知道的。
即便你穿着镶钻的婚衣,于众目前颔首说了“我愿意”;即便你接了男方家属中包着吉利数字的红纸;即便你们受着牧师口中所谓“主的庇护”;即便台下众人均以为你们天造地设,成家理所当然。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的。
自你手握捧花时那僵硬而略显尴尬的笑容中;自你语罢后望向我那仿若糖浆般胶着的哀伤中;自你骤缩的双肩与无力的臂膀中,自你听着众人荒言时皱起微不可见的眉眼中。
我知道的,你不很快乐。
昨夜你用那摇摇晃晃还略带迷糊的状态,双手捧成一个话筒型贴在我的耳边喃着呓语,身子倾斜......
你说,我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而我不知所措木在原处,终也只是以我浅小的肩窝盛满你那无声的咸涩。
我怎会不懂,怎会不懂你的渴望与无助,怎会不懂你长久以来的情意,怎会不懂你每每寄来的晦涩读物中夹杂着的缕缕青丝。
怎会不懂,你眼角处涌出的咸涩。
只是,我胆小且自私……
我……
此刻,我正在回程的车上。
前座的那个人鼾声如雷震得我信纸的一角微微发颤,我忽的就想起学生时代你跨越一个城市来见我时也是乘着这个时间段的班车。
那时的你,是否也如此经历着这长久的孤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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