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秋

（一）

那天下午，下着雨的夏天，空气里有泥巴的腥味。遇见最讨厌雨天，讨厌在雨天出门。好像不论打多大的伞，头发总会湿漉漉的，也不论走的多小心翼翼，鞋尖和裤脚总会溅上泥巴。手里的笔以各种方式旋转，她在想着无关会议内容的问题，没有笑容。门开了，秋走进来，因为迟到，她的脸上有害羞的红色。今天的秋少见的穿了裙子，黑白格子的长裙，黑色长发刚刚好落在腰间裙子的褶皱处，蓬松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有意无意的贴近纤细的脚踝，虽然穿着小皮鞋，走路却是安安静静，没有声响。秋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的像秋天——遇见心里的秋天——以一副画的形式存在着，小路两旁的枫树站在那，路边有厚厚的金黄的落叶，偶尔有风吹过，只无声无息飘下几片叶子，满屏的暖阳般的静谧，让人不想发出任何声响，让人也跟着枫树静静站着。对于遇见，不了解关于裙子的一切，不知道裙子的名称和款式，只知道那天穿裙子的秋，真好看。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坐下，遇见想：也许我的问题，解决了。

（二）

第一次见到秋，是在一场比赛上。秋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留给遇见的记忆只是个长发的瘦瘦的女生，对话之间听出些许的强势，不算好的一个映像，也许是比赛的缘故吧，遇见后来想。和其他故事不一样，这种相遇，显得很平常，这时的遇见也没想到，在每天可以见到的成千上万的无关紧要的人中，也许有一个，可以平复存在她心里已久的波澜和风暴。成为队友后，早读的第一天，遇见站在秋的旁边，好近的距离，近到遇见可以听见秋的呼吸。暖黄的阳光照着秋的侧颜，遇见后退一步，站在秋余光不可见的位置，就这样盯着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遇见想，她的眉毛好看，她的眼睛好看，她的鼻子好看，她的嘴巴好看，她的睫毛，安静的好看、、、、、、她和她好像，她们，都好好看。

（三）

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从陌生到认识再没有到熟悉。一开始的遇见，对每天的早读是有期待的，至少可以看见秋，因为她好看。是的，遇见不喜欢用美丽漂亮这样的词形容女生，这太广泛了，她只用“好看”她认为的好看，和她心意的好看，她一个人喜欢的好看。每一天，能说上话的机会很少，和普通同学一样的相处，再没有别的进展。遇见总是在早读后第一个离开的，独自一个人，不和其他人结伴。她在逃避着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又是雨天，因为在同一栋楼上课，让没带伞的遇见有了和秋一起走的机会。秋在说着自己的苦恼，遇见把它当成秋和自己分享的秘密。秘密的内容让遇见生气，也许是真的讨厌这个追求秋的男生，也许是其他什么，遇见告诉秋，千万不要答应。后来的课，遇见没怎么听进去，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认为秋和自己分享了她的秘密，这样的小心思让遇见莫名的开心。她帮秋守着这件她自以为是秘密的事，把它当做自己在秋心中区别于他人的理由，小心翼翼，如同下雨天走在泥泞的路上，不，也许还要更加小心翼翼一些。不论你是只告诉了我还是也告诉了别人，我都固执的认为这是你只和我说的秘密，这样的固执让遇见想要靠近。

（四）

留了很久的长发，在遇见秋之后第一次有了想剪掉的冲动。短发的遇见又变回高中时期的样子，黑白灰的打扮，怎么酷怎么来。不自觉的，看见秋，就想站在她身边，就想靠近，眼神就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她说话时就自觉放下手机认真听，她说的一切想法都想赞同，她问的问题都想帮她解决。想方设法的逗她笑，看见她笑自己就有成就感。一直一个人走的遇见，在早读后会在楼梯口等着秋。一直走路很快的遇见，为了和秋一起走，迁就着她的脚步。一直讨厌淋雨讨厌踩泥巴的遇见，会宁愿自己淋湿也要把伞举在秋的头顶，宁愿自己踩的满脚泥，也要把干净的路面让给秋走。一直不愿意和人有交往的遇见，会这么想靠近、了解、保护一个人。为什么？遇见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

（五）

从未有过的骄傲，只因为秋的一声“遇见”，引来了路人的目光。一个又一个连续的会议在相距甚远的教室举行，这让遇见不得不奔跑起来。“遇见！”有人叫她，声音很大，和慵懒的清晨拖沓的人群产生强烈的冲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遇见匆忙刹车，回头。人群在看她，秋也在看她，带着笑容，眼睛亮亮的，是遇见眼里的光照进秋的眼睛里了吧。遇见逆着人群走向她，其他的人虚化了，眼前的路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秋在终点。好奇怪，她叫我的时候我的心会猛的颤动，即使我不确定那声音是不是她的。我回头，来往的人群中，竟能一眼找到她，即使我近视。看见她的轮廓，我确认是她，突然很安心又突然很紧张，短短的几秒脑袋一片空白，不会思考，即使前一秒我还在想着一堆事。人群看着短发的遇见跑向长发的秋。秋的呼喊和人群的注视，让遇见跑向秋的脚步多了些骄傲。她在骄傲些什么，应该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好看的女生叫了名字吧，应该是不管有多忙，只要你叫我，我都会停下脚步转身跑向你的这种感觉吧。秋问“你去哪？”遇见说“啊，去开会”秋翻着包“你好忙啊，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有点吃的”遇见接过秋给的零食，像小孩子拿到乞求很久的糖果“谢谢，内什么，我要迟到了，先走了”人群中，遇见抱着零食跑开，脸莫名红了。

晚上的相聚，队友们被难题困住，思绪停滞不前。打了一半的稿子反复看着，再不能延续下去。遇见的手停在键盘上，脑子里一片乱麻，打不出一个字。右手边的秋凑过来，小声读着稿，慢慢把脸靠在遇见的胳膊上，连呼吸都比别人安静的女生。她的头发的香味留在遇见的鼻子里，以至于在以后，偶尔从路过的女生的头发上问到这样的味道，遇见都会想到秋。她用了魔法吗？遇见整个人像被定住，僵硬到不行。不敢动，不想让她感到不舒服，不想让她离开，遇见的脸开始发烫，心跳，在秋触碰到自己的那瞬间飙升。秋把脸挪开，遇见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楞在那里很久。回宿舍的路上，秋很自然的挽了遇见的胳膊，被很多人挽过，但对于身边这个，遇见却产生了心动。

对待秋的种种复杂的心情，在秋面前变得不一样的自己，都让遇见困惑。为什么对于她，我会格外的小心翼翼？为什么我可以轻松牵起其他女生的手，唯独她我不可以？为什么遇见她之后，就产生保护欲？为什么想要靠近又排斥太靠近？为什么她的主动靠近，会让我开心到无法思考？那天，秋穿着长裙走进来，遇见看着她，心里疯狂的世界突然平静起来。在遇见心里，要么是燥热的充满蝉鸣的夏天——阳光和热浪让世界变成巨大的微波炉，一切成为将要融化的样子，狂风带着海水，猛烈拍打着岸边的嶙峋的礁石，混沌一片，如同打翻的化妆盒。要么是暴雪狂风的冬天——毫无生机的，一片白色的混沌，无垠的雪原上，只有暴风的声音，撕扯着耳膜，夹着雪搜刮可见的一切，直到世界没有棱角，只剩一片冰封。秋的到来，让遇见心里的夏天多了飘进几片黄色的落叶和一丝丝凉意，让她心里的冬天多了些许干燥的阳光。那副金色的秋天挂在夏冬之间，过于安静和过于疯狂中和，遇见心里的波澜，就这样得到抚慰，像哭闹的婴儿终于在充满安全感的摇篮里静静睡去。她想：我的问题，是不是解决了。

（六）

秋被表白了，表白的人不是遇见。秋和别人在一起了，别人不是遇见。同样的人群簇拥着，蜡烛被摆成心形，和所有电视里演的一样，心形图案的中间，男生单膝跪地，牵着女生的手说着永远爱你之类的话，女生害羞的笑着，点头。人群欢呼，起哄，两个人拥抱，亲吻。一边边看着手机里疯传的表白视频，遇见说不出话。当被告知那个她讨厌的男生要告白时，遇见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被告白的人不是秋。当秋的名字被说出来，当秋作为女主出现在视频上，当秋点头答应，遇见慌了。心口像被什么堵着，不疼不痒，就堵在那，没办法呼吸。那种难受是缥缈的，抓不到的。不是切肤之痛，你找不到伤口，也不是剧痛，痛到不能忍受。它像雾一样缠绕着你，戏弄着你，隐隐的让你难过，让你力不从心，让你无可奈何，让你明知掉下去是深渊，也毫无求生的欲望。当时我自以为是的秘密，我把它当做我在秋心里区别于他人的证据，现在众人皆知了。原来我，和其他人一样啊，在秋的生命里，和她十八年来擦肩而过的人一样啊，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特别。原来她还是属于别人的，属于那个男生的。原来我这么伤心，这么失望，这么失落，是因为我喜欢她啊。喜欢，这才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的答案吧。她在我心里留下一片再也抹不去静谧的秋天，我在她的世界里，不过众多过客中的一个，也许稍作停留，短暂的记忆也会消失在漫长的时间里。一遍遍看着那视频，看着视频里满脸红光的秋，就连这种时候看她，都觉得，好安静。

（七）

第二天怎样面对秋，让遇见思考了很久。果然还是不一样了。遇见闭口不提秋被表白的事，不敢再多看秋一眼，不敢和她对视。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样子，遇见一个人走，走的很快，不再等秋，害怕再被她挽着，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海啸已经在涌动着，一下、一下敲击着心里的礁石，马上要坍塌了，支撑着自己的东西。她在逃，永远在逃，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就像一年前一样。

（八）

亲爱的秋：

这是一封永远也不会寄出去的信。

见到你的第一眼，确切的说，是看清你的样子的时候，我发现你和x张的很像。是的，你们都是我认为的好看的女孩。高中后两年，她进入我的生活，改变了我。她叛逆疯狂爱玩，总是那么骄傲，骄傲的认为只要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事实也总是随了她的心意。我看不透她，但她总会让我心疼，看见她捂着脸哭，我的心随着她的抽噎一绞一绞的疼。我想保护她，就算我知道她并不需要保护，我想对她无限的好，就算我知道这好对她来说微不足道。我们是不同圈子的人，我在她的圈外看着她在圈子里肆无忌惮的疯狂，看她张牙舞爪疯疯癫癫，她把我挡在外面，我也没勇气进去。她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她和我讲了她的故事，可能从那时起，我开始心疼她，想对她好。但毕竟是不同的人啊，中间总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不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走近她，无论我对她多好，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她世界外的事情而已。持续到后来，我隐隐感觉到对她的心情不只是心疼了，我开始害怕，开始逃避，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过是同情罢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也会产生奇怪的情绪罢了。我慢慢看不清自己了，各种各样的疑惑和猜想，把我拉进未知的恐惧里。我试着无视她，忽视她，讨厌她，越是这样我却越想靠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两股矛盾纠缠在我的身体里，反反复复的折腾，让我对自己产生怀疑，让我开始害怕，开始变得极端，心里的海啸肆意席卷着，再得不到平静。非黑即白的观念中，执着的要求自己要么不和任何人接触，要么就对他好，好到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不论他是否同样对待自己。也许是明知后者很难实现，所以一直保持着前者的姿态，学习着一个人。

秋，很高兴遇见你。你和x虽然长得相似，但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你的出现最开始是使我感到惶恐的，因为你像她。我害怕自己回忆起在x身边的日子，害怕回忆起那时面目全非的自己，害怕自己再一次陷进去，陷进一种我一直逃避的情感中，我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承认那种情感。但最终我还是陷进去了，因为你。值得庆幸的，你是秋，不是x。你总是很安静，话不多，但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像秋天。所以的生命不再聒噪，安安静静的为过冬做着准备，没有喧嚣，没有嘈杂。你站在那里，在我脑中留下一幅画——小路的尽头是夕阳西下，路两旁的枫树还挺直着腰背，但并不像春夏那样有气势，仿佛经历过沧桑的智者，静静看着时代更迭四季变换。路边有落叶，沿着路铺到远方，偶尔有风拂过，再飘下两三片，也是悄无声息。我就站在画前，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海上风浪小了，有游轮航行在海面，发出冗长深沉的汽笛声。我忘记了车水马龙，忘记了身边琐事，甚至忘记了思考。和你一起的日子里，你渐渐然让我知道，原来世界上不只有冬夏的极端，还有秋天的安静的美好。我的黑白世界里，似乎多了一抹秋色。

那天你穿着长裙走近我的视野，我明白我已经接受了这平静，接受了我对你一直逃避的情感，接受了自己在你面前的样子。回想一年前我对x的逃避，是一样的。我哪里是在逃避你们，不过是不愿意面对自己。不愿意相信我喜欢你，不愿意相信我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所以我压抑，我逃避，强迫自己不对你好，可又做不到。我不敢承认，也不敢让你知道，所以反复无常。遇见你，让我终于不再纠结自己，让我可以如此平静的接受自己，真好。

最终，我还是没能在你身边。你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情感要求你怎样，纸上的第一笔，也不应该由我来添这样一种你也许接受不了的“浓墨重彩”。那就顺其自然吧，秋。谢谢你。

遇见

在遇见你的第42天

（九）

再一次相聚，秋还是坐在遇见的右手边。遇见习惯性的后退一点，靠在椅背上，望着秋的侧脸。秋趴在桌子上，手机里的消息让她害羞的笑了，笑的好安静。遇见站起来“一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啊”“恩，拜拜”。

把书包挎在肩上。遇见低下头。再见，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