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就听闻苍霄阁的华苍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路长风入门没多久就听师兄师姐科普过这位太师叔祖的事迹,什么以琴入道,以音修心,十岁便已炼气圆满,十四岁筑基结丹,再到二十岁修得元婴大圆满,昔年不过百岁已然窥得天道,只差半步便可登天成仙。
却一直死死守着这半步足足三百年。
路长风并不懂这位华苍真人的想法,在她瞧来,入仙门便是为了修道,修道便是为了破开生死桎梏,得道成仙。
若是她能有这般好的天资和才能,早已跨了这半步脱离俗世了,做什么还留在此处受世间之苦。
路长风自然是不能懂的,她入门时堪堪不过五岁,资质并不甚好,虽是她家乡的翘楚,但到苍霄阁便是半点都不够看了,这里的天才人杰比比皆是,是故在山下她被夸得天花乱坠,到了这里却也只能做个挂名弟子。
做挂名弟子并非没有前途,若是能在十六岁前能得炼气五层,可入记名弟子册,成为记名弟子后,若能在二十四岁前修得筑基,可能入外门弟子,再到外门弟子后,若能在三十二岁前修得结丹圆满,便可入内门,入了内门,便可初窥天机,修为灵气俱可大增,有百年之寿,若是运气好,可被门内各院院主或长老收为院内弟子,更有甚者可做入室弟子,若颇得上人们青睐,能做得亲传弟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这所谓的前途太过渺茫,她的资质太差,相比较那些一入门便做了内门弟子的师姐师兄,她已经在炼气三层中徘徊许久,她并非不努力,恰恰相反,她比所有人都勤奋,所有人都更专注一心,但这世间从来都是如此不公,并非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初期她还抱有能做记名弟子的希望,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她的心也逐渐凉了下来,她已然十五,还有半年便满十六,实在没有太大希望了。
与她一同上山来的人有些已经入了记名弟子册,有些已经心灰意冷,早早打包下山回家,这么多年下来,与她同期上来还留在原地的,加她一个,便只留得三四人而已。
她并非没有感觉只会专注之人,她亦是会苦闷,憋屈,难受的血肉之躯,她家在山下是有名的书画之家,只是家中父亲软弱,虽忝居族长之位,却被分支处处欺凌,她在家中是嫡生独女,因着苍霄阁中有位高人与家中有关系,又加之同族之中适龄孩童只她一人资质尚可,且她向来心高气傲,父母寄予厚望不说,族中那些素来看她不起的人也对她羡慕不已,即便是为了父母脸面,她也自然不能轻易下山,便是资质不可,也不轻言放弃。
但她上山已然五年,便是再怎么专心修炼,想要得成大道脱离俗世,却还是思念家乡父母,有时到深夜梦回常常不能自已,好在她幼时习书画,虽在修道一途上资质不好,但在书画一道上资质卓然,不过十岁便崭露头角,以致她每到思念父母之时便在纸上画出父母音容和家乡风景,这四五年下来,竟也画得一手好丹青,只是门中规定,若入山门需得斩断俗世尘缘,是以她画画也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夜深无人时借着月光偷偷描上几笔。
而这一画,就画了五年。
她时常有些颓然,尤其在画画时更是不能自控,往往作画之时便落下泪来,乃至后来,她宁可深夜偷出房去,也不愿啜泣时吵醒了与她同房的师姐妹。
再到后来,她将挂名弟子所能去的周遭一圈都摸熟通透,竟也是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秘密之地,那地方隐蔽且风光秀丽,湖水波光粼粼,温暖的阳光或清冷的月光能穿透山中层层叠叠的雾气落在湖面上,且有石桌石凳少许,无人打扰不说,光是这风景都能叫她一吐心中不快。
这地方对路长风的未来影响深远,乃至后来她成了苍霄阁的镇门长老,却总会离开她舒适的院落来到此间休憩静心。
这是她未来一切的开端,是扬名的初始。
亦是她愿永远只留半步不曾登天成得大道的原因。
“孩子,你是在哭吗?唉,别哭了,眼泪落下来会把这么好的画弄湿的。”
不管多少次她回想起那一刻,都忍不住眼眶微湿。
那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披长发,着苍霄阁上人素衣,肤色苍白,容貌昳丽,左不过二三十的年纪,端坐在一把分外简单朴素的轮椅里,她的指尖勾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手帕上绣着“自在行”三个楷字,月光照拂下来,是真真如仙人一般的人物,惊得路长风当即身子一颤,随后是动也动不了了。
“我……”
路长风的眼睛直直盯在她身上不愿偏移,似是惊异于那人出现的突然,担心于自己作画的事被这人撞破,亦是实打实地惊艳于面前这人的神色气质,相貌行止,于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支吾半天只吐了一个我字。
“你是哪个院的?哦,是漱寒居的?”
那人对路长风的模样见怪不怪,见路长风并不伸手接过手帕,便自己伸手将路长风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她的指尖冰凉,不小心触碰到路长风的脸,才叫路长风猛地惊醒过来,随后慌忙站起便要拜。
“请上人饶我!”
“哦?”那人似是被路长风的样子逗到,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轻轻一抬手,便叫做了一半动作的路长风再也跪不下去。“怕什么,不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偷偷哭和画画罢了,又没犯哪条清规戒律,何必怕我至此,不必惊慌,起来坐着说话。”
见路长风拧着衣角慌乱站着不敢坐,那人方又慢悠悠笑着开口:“你坐下,我平素不大喜欢抬着头同旁人说话。”
路长风猛地一惊,随后慌乱坐下。
“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我,你是漱寒居的?是哪个居士手下的,叫什么名字?”
路长风抬眼偷看了那人一眼,战战兢兢不敢说。
“都说了不用怕,又不吃了你,我又不是凶兽恶灵,何至于叫你这般不敢说话?”
那人笑起来,当真是如盛开的片片芙蕖,清新雅致,分外干净清爽。
“弟子,弟子……名叫路长风,是‘路遥归梦难成’的路,‘唯有仙人走长风’的长风,是归言居士照拂。”
路长风有些害怕地答完,随后下意识咽了几口唾沫,心跳有如擂鼓,生怕这位上人将自己的事告与不苟言笑的归言居士。
“白虎道中无回路,玄文谷中了残生,曾思此行何其险,唯有仙人走长风。”那位上人闻言竟思索了一番,随后将一首诗信口念了出来。“姓路,莫不是信棠路家路飞兰的后人?”
路长风先是一怔,随后诧异问道:“上人是与我先祖相识不成?”
“自是识得,数百年前,曾与……曾与故人下山游历,入松州信棠的白虎道玄文谷中杀了一只妖物,还救了一些人,其中你的先祖,那个叫路飞兰的我倒是印象深刻。”
毕竟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聒噪有趣的人了,修真道中大多修到最后是断情绝欲,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人居多,当初斩杀妖魔孽障之时,若不是靠他那张嘴干扰妖魔心神,只怕也不会到那最后一击得手。
那人看了看路长风的表情,随后顿了顿轻笑道:“他是个极有趣的人,识得大义,只是实在是话太多。”
最后一句“我便给他下了个禁言咒”却在喉头转了转没有说,咽回下去。
路长风自是无法想象在家中长辈口中被称为“兰芳如玉,端方君子”的先祖路飞兰竟是个非常聒噪的人物,因着幼年长辈的教导,她素来认为先祖是极为端庄肃穆的人物,却哪知数百年后竟有人告诉她,她的先祖话多,聒噪,很烦人。
等等!数百年?
路长风心头猛地一震,连忙在脑中将路氏先祖的年份往前推算,不由得哑然,粗算起来,路飞兰在世当是三四百年前了,若是三四百年还能如此驻颜有术,法力高深,细想起来也唯有……
“弟子路长风见过太师叔祖!”路长风猛然起身便欲再拜,却突然觉得身子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呆呆立着,随后还来不及等她有反应,那肩上忽的一沉,膝盖一软,便又坐回了石凳上。
“我不大喜欢这些虚礼,这也是我不大出门走动的原因,偏偏怀仁怀志怀兴这三个人事情多,礼数多,在有外人面前,我也只得由得他们去,只是此间并无外人,只你我二人,拘泥于这些无用的礼数对我而言,着实困扰。”
“弟子……弟子……”
路长风头冒虚汗,身子却犹被千斤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咬紧牙关,勉力说出几个字。
“若是好好坐着,不讲那些虚礼,便饶了你,如何?”
路长风急忙点头。
华苍满意地笑了一声,修长的指尖只轻轻地点了点,路长风便觉身上的压力顿时泄了大半,她本欲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华苍的微笑里,终究还是吞咽了几口唾沫,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你倒是和你路飞兰一点都不一样。”华苍瞧了路长风一眼,随后漫不经心道。“只有眼睛有那几分傲气和神采,可以说是唯有一点像他。”
华苍的语气有些落寞,但她在世上活了这么久,就连那一点落寞都被她藏得好好的,唯有极为熟悉她的人才能瞧的出一星半点,但熟悉她的人要么就是飞升渡劫时陨落,要么就是生命不过短短一瞬,于她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已身死做了白骨。
她同那人开宗立派这么多年,见过人事诸般沧桑,曾笑怀名利,叱咤过世间,睥睨过天下,也曾一呼百应,血染白纱,亦是勘得大道,只差半步登天,但她最后一劫的心魔劫却迟迟过不去,她不是不知道缘由,只需抛下过往,勘破世间轮回真谛,却往往放手不能,事到如今,终不过是因为意难平。
一旁的路长风轻声道,似乎在这个事情上她方才有些不同的倔强和执拗:“不敢与先祖比之,我这一生从来只是我自己,先祖是先祖,我是我,一个人永远成不了另一个人。”
华苍闻言,先是怔愣,随后便开始大笑,笑得及其猖狂且无拘无束,似乎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发散出去,她也并不惧怕被人听见,只是笑着,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太师叔祖……”
“你,你很好,你很好。”
华苍猛然止住笑意,随后扬声似是对旁人道:“都听见了吗!她很好!”
“师尊所言极是。”
路长风这才看见在华苍身后飞出一只细小的传声纸鹤来,那纸鹤同她以往所见的不同,竟是双向传音,方才那声回答便是从中而来。
“怀志,你们觉得,这个师妹如何?”
被称作怀志的是现如今的苍霄阁三阁老之一的烟波道人薛怀志,他与他的两个师兄妹柳怀仁,唐怀兴共同掌管苍霄阁,是阁中主掌兵刃司法的上人,现今已然二百高寿有余了。
“……师尊是要找人继了师伯的衣钵吗?”那声音板正冷肃,叫人初听实在有些害怕。
“是啊,若不是你们三个一个个画画有如狗爬,我何必只教了你们我会的,我说你们,画符倒是可以,画画么?罢了,三岁稚童都画得比你们好。”
那头的男声闻言静默半晌,随后道:“……若论画画犹如狗爬,实不敢与师尊一较高下,议论长短。”
这讥讽的话换做是谁都能听的出来,可华苍却不生气,只是大笑:“怀志,你小子倒是有出息!连我都敢揶揄!去!明日你亲自去扫乘风台!不得用半点法术!需得你亲自动手!”
“徒弟领师尊命。”那薛怀志却是半点不恼,施施然受命,随后又向路长风道。“师妹现如今可曾选定法器?”
路长风起初在走神,她未见过三阁老,却听闻方才华苍命烟波道人去扫乘风台,便由脑中想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肃穆老头拿着扫帚一本正经扫地的模样,正想得高兴,却猛地被薛怀志的问话拉回了现实,急忙回道。
“弟子,弟子资质驽钝,现今已然十五,却还徘徊在炼气三层,未到该有法器的资格……”
“什么驽钝不驽钝,丧气话!何人告诉你修仙一道唯有资质上乘之辈可行,你扶霄师父当年灵根驳杂,走不得正统的修仙门路,却自开一宗一法,以画修能,以笔锻魂,你的资质与她相近,她能将画中死物变作活物,你倒比她还好些,方才十五便已炼气三层,岂不是比扶霄那个十五也才炼气二层的要很好很多了?”
她这话中语气笃定,已然帮扶霄认下了这个弟子,年轻时候的脾气一上来,也不管路长风受不受得起便直接这么拍板定下了。
一旁的纸鹤里却也传出个男声来,比之前薛怀志的声音不同,却是有朝气的多,正是那三师兄妹中的老大松陵道人柳怀仁,主司阁内功法秘籍和日常之事,嗓音也是更亲切温润,叫人心生好感来。
“师尊在上,师伯十六岁那年却已修到筑基二层了。”
“……”
“师尊,师伯其实……”
“怀仁,去!待你师弟扫完乘风台后再由你扫洒两日,不得用法术,需你亲自动手。”
“……徒儿尊领法旨。”
“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叫怀兴过来,这几日的请安你与怀志也免了,好好扫你的乘风台。”
“徒儿明白。”
一方来一方往,最后的结果以华苍胜出告终,素来被归言居士一板一眼教导的路长风有些意外,却不免对华苍师徒觉得亲切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和意外?”华苍伸手等着那传音纸鹤落在手上,随后慢慢暗淡无光,变作了一只普通的纸鹤。“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长风,只是初时注意你时,只是因为你很像她,但是你说得对,一个人永远成不了另一个人。”
她的语气难得流露出怅然和懊悔。
“我早就该明白的,却偏偏要有一个孩子来点醒,是不是有些好笑?”
“太师叔祖……”
“不用这么叫我,我代扶霄收你为徒,你可以称我一声师叔。”
“我……”
华苍从袖中乾坤袋中摸出一支笔来把玩,觑了一眼路长风,又将目光专注在手中的笔上:“你知道你名字缘由的那首诗是怎么来的吗?”
路长风虽不知其意,但依旧老实回答:“此诗是先祖所作,昔年他被妖魔掳入白虎道玄文谷,前两句是自觉生还无望,悲然所做,后两句是他平安归来之后所写,说是为了纪念两位仙人。”
“是对,但是也不对,其实最后一句的意思,倒实在是有趣。”华苍轻笑道。“我与扶霄带他走时,是扶霄揪着他的领子飞的,那厮竟是个混的,旁人若是被这般对待只怕早就哭爷爷喊奶奶,吓得屁滚尿流了,路飞兰却实在是有趣,只是一个劲的问我们要如何才能修得似我们这般,若是旁的修道者想学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他路飞兰的根骨实在太差,穷他一生也触不到我大道半点。”
“那后来呢?”路长风忍不住问道,她实在是觉得好奇,竟下意识追问起来。
“后来?”华苍摩挲着笔身,轻声答道。“虽不能授他功法,却也给了他一颗仙丹,使他终身无病,寿逾半纪,只是他本就体虚病弱,寻常人服了丹药可有百年寿,他却至多能到八十岁而已,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说这半纪阳寿都是好运得来的,哪里还能再多奢求呢?”
路长风闻言微微一叹,却不多言,支着手继续听华苍说话。
“后来我与扶霄欲走,临走前又问他还有什么愿望,愿意帮他各完成一个,他实在是对我胃口,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是我二人能力之内,定然允诺,他说他欲在空中翱翔,细细看遍白虎道玄文谷我后来才知道他入谷只是为了绘出那谷中的地图罢了。”华苍似是想起什么,抿唇一笑。“这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他身上杂质未除,又无灵力,修习不了我这门御风绝技‘走长风’,我便给他服了一颗轻身丸,欲带他一同御剑而行,他却是个胆大的,只是问我能不能留他一人在上,令我与扶霄只在一旁用起御风诀随行兼着操控长剑,看顾着他。我担心他一介凡胎肉体一个不慎便会从窄窄的剑身上落下,他倒是不怕,现在回想起那模样,想来是已然不将生死看在眼中了。”
“所以才会说‘曾思此道何其险’?是因为当时亲身体会过立于万丈高空之上了啊。”
华苍点点头道:“我们当时带他落地之后,他良久才说了一句‘果真唯有仙人胆敢行走于长风之上’,呆愣良久方才缓过神来,后来我同扶霄与他就此别过,再到后来,只听闻松州信棠出了个名叫路飞兰的书画家,而今匆匆百年倏忽而过,他的后人竟也这般大了。”
路长风怔愣地听完这个故事,还是有些不大懂华苍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大着胆子问了。
华苍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道:“若不是你先祖求了扶霄另一件事,长风儿,你以为凭你的资质,如何能上得苍霄阁,又如何能见得我一面?”
路长风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您是说……”
华苍盯着路长风看了半晌,这才悠悠答道:“路飞兰那小子眼睛毒,想得远,从扶霄这里要了个要求来,许是他想得远,也许是他的运道竟悠悠蛰伏百年附在了你这后生身上。”
路长风似乎明白了,忍不住睁大了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得出半个字来。
“他央了扶霄,若是他族中出了个有资质的小辈,只希望扶霄收其为徒,受其教养,不求勘得大道,只望能代他路飞兰真真切切走一回长风。”
华苍的手还在慢悠悠地摩挲笔杆:“扶霄是何等人物,她一手画死成活的本事,谁人不眼馋,自是不肯轻易收徒,只是前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这样就轻易反悔,只能退而求其次说,若是往日收徒,首徒必然是信棠路家他路飞兰的后人,但唯有一点,若是不通笔墨,不精书画,所做丹青过不了她扶霄眼的,是决计不会收的。”
华苍轻叹一声,眉头轻蹙,心中不由暗叹,便是因为这句诺言,直到她华苍自个儿都有了三个弟子,扶霄却还在等那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弟子,虽说是取了个巧,但终究名下没一个正式的弟子伺候着接衣钵,乃至现如今只有自己代她收徒。
路长风垂首不语,等着华苍继续说。
“我与扶霄相识相知相……这多年,她的心思和想法我虽不能全然揣摩,但我知道若是她瞧见了你,只怕也是会很欢喜的,长风儿,长风儿,这个,你拿着。”
华苍话毕,将手中那杆摩挲到有些温热的笔递给了路长风。
“这个,是你扶霄师父很多年前就替你备下的,你且拿着,你扶霄师父是个极护短偏心的,便是个不知道还在哪个地方的徒弟,她也早就备好了见面礼,这可是中品灵器,名唤‘月半明’,明日你先搬到‘聚还离’来,再过几日正式行了拜师礼,露过面了,我再一一细细教你。”
路长风郑重双膝跪地将笔接过,神色肃穆,将笔捧在手中高举过顶。
“弟子领命。”
“去吧去吧。”华苍的手扬了扬,有些疲倦地阖上了眼,而身下轮椅似通其心意一般动作起来,带着华苍往湖边走去,不再理会路长风。
路长风却只是呆呆站了一会,似是被华苍周身萦绕的哀伤与疲倦感染,只觉得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她踌躇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了,只是将那笔收在袖中,转身慢慢踱步回去了。
她幼时并不能懂华苍的想法,认为死守半步,不愿飞升是件极为愚蠢的事,再到后来长大点了,便逐渐明白修炼之苦以及人世间的驳杂情感,也明白为何修炼之人多是斩断情丝,断情绝爱。
《汝真道法》曾有云,生劫易过,死劫易解,唯有情之劫历,常常阻人于半步之前,不得登天。
是以现如今路长风也隐约明白华苍的这般倦怠的心绪是为何,不,莫说是她,只怕整个苍霄阁乃至整个修真界又有谁人不知呢?
苍霄阁霜明真人扶霄,在渠清真人华苍于大乘境界化仙渡劫被邪魔设计偷袭,以致渡劫失败时,舍身替其挡下最后一重雷劫,当场身形俱灭,烟消云散,而华苍亦是伤了双腿根基,日后再也不能行走。
那场浩劫险些伤了苍霄阁元气,全靠现今的三阁老勉力撑之,此后华苍便隐居于苍霄阁聚还离之中避世不出。
迄今为止到现在,已足足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