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最初遇到她的時候,是在學校教學樓後方的庭園。隻身一人坐在庭園的木製涼亭中,低頭看著一本厚重的書,明明圖書館就在庭園的旁邊,卻特地到這裡來看書真是特別呢!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不過,這次並不是相遇。實際上庭園與我的距離大概有一層樓左右的高度差,因為學校建立在小山坡上的關係,這條教學樓之間的戶外走道實際上是有些挑高的,以致於我雖然能從高處俯瞰到她,對方卻沒注意到我。
一般來說沒幾個學生會特別去注意那座地處邊緣的庭園,更不用說多看它幾眼。包含我在內,平時也都僅僅是路過,會注意到庭園中有人坐在那純屬偶然。但是,這份偶然的一瞥卻使我耿耿於懷。
雖然那時候是放學時間,但我沒去向她搭話。一方面是因為我周圍有不少人環繞著,另一方面是等會要和周圍這群人去唱卡拉OK,不想要延宕到大家的行程。因此,初次的相遇機會就這麼錯過了。
「或許……」我心想:「總有一天我們會搭上話也說不定。」
抱持著這樣的期待。
之後的幾天,只要我經過那條走道都會特意往下俯瞰,幾乎每次都能看見她坐在涼亭。或許在我注意到之前,她也都是這樣每天在庭園中看書的吧?
我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
甚至每天放學都刻意繞道經過庭園旁,看看她是否也一如往常地坐在那。而她也沒有一天缺席,每天都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春之章「庭園中的少女」
「Guten Tag(妳好)!」
正式的相遇是在初次見到她的幾週後。
就連自己也不明白出於何種理由而拒絕了所有邀約,抱持可能再次相遇的想法來到了校舍後方的庭園。果不其然她今天也獨自坐在涼亭,專注地埋首在書中。不知道是看書看得入迷,還是根本沒聽見我的聲音,她壓根沒有理會我的意思。
嘛,打擾別人看書也有些失禮,我沒多說什麼,靜靜地選擇與她有些距離的長椅坐下。
我們所坐的兩個長椅是呈垂直的,從我這裡可以很清楚看見她的一舉一動。雖然同為女性,但我得說她絕對是個很受男性歡迎的美人。該怎麼說呢,她有種特別的氣質,無論是容姿還是舉止都充滿了古典的風味。
她那頭黑色長髮十分柔順,讓我稍微有點想伸手去摸的衝動。事實上手也已經伸到半途,要不是突然意識並阻止了它,或許真要碰到對方了。
雖然對方專注著沒有察覺,但我還是感到有些尷尬,習慣性的出聲轉移這份浮動的情緒:「在看什麼書呢?」
她沒有回應。
吹過庭園的風讓樹葉被吹落在地,我能清楚聽見落葉的聲音,還有她手中的書被風吹拂而產生的紙張的聲音。
垂落在書面上的髮絲,讓我注意到了左上方印著的書名《昭明文選》。除此之外她身邊還放著許多的書本,非常有秩序的疊了起來。
《萬葉集》、《詩經》、《泰戈爾全集》、《全宋詞》、《乘著歌聲的翅膀》、《樂府詩集》、《一個被稱作它的孩子》、《葉慈詩選》、《爾雅》……看書名大概都是詩篇吧?
是我的話大概是啃不下這種書的吧,不,肯定是看不懂的。
沉默的氣氛讓我一度將視線移到庭園的花草上。不知道什麼名字的淡紅色花朵與淺藍色花朵交簇,似乎幾天前剛修剪完的平整綠草,以及時不時將樹葉投入水池中的樹木。
然後,裝作還繼續看著風景卻將眼角的餘光照映在她身上。
與穿著輕鬆簡便短袖制服的我不同,她的制服外還套了件黑色V領毛衣,那是學校配發的因此沒什麼特別,然而在這即將進入夏季的春末倒是有些少見。
原先我認為我們的校服十分平凡而不起眼,但今天(直到今天為止從未有過)我卻認為那套黑色毛衣搭配純白的襯衫與同樣黑色的及膝百褶裙,竟多了份保守優雅的氣質。
我吞了口水。
身後那循環水所製成的人造小瀑布彷彿在催促著,樹上的鳥語也像是在起哄。
要搭上話的契機就放在她的身旁,若是我也來吟首詩,她絕對會看向我的。不知何時開始,目標變成了讓她直視我。
不過,在我的國家——德國有什麼詩篇嗎?
不可能沒有的,但是我一句也想不出來,這麼說起來我並不是文學派的呢!這種狀況就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嗎?難得有撩妹的機會卻發現自己的肚子裡一滴墨汁也沒有。
「還是第一次有人完全不理會我呢。」小聲滴咕著,鼓起了臉頰。
從德國來到這裡留學的我,在這個東方的國度是十分特別的存在,光是這頭淡金色頭髮與碧藍眼瞳就與這裡的多數人迥異,加上其實長相還算不錯……自己這麼說是不是有些自戀啊?總之,走在街上會被注視,甚至擦肩而過的人們也會回頭多看一眼,身邊也時常圍繞著一群人。像這樣徹頭徹尾的被無視,還是生平以來第一次。
我突然下定決心,今天沒讓她看我一眼絕不離開——不知為何產生的挑戰欲。
既然決定了就事不宜遲,立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梨紗·弗里德里希(Lisa Friedrich),我的名字。」先是報上自己的姓名,然後誘使她對我回話:「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但是,依然是一陣沉默。
聽了別人的名字卻不自報姓名,也太不符合騎士禮儀了吧!我要代替條頓騎士團懲罰妳……之類的,當然是不可能的呢。
正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吹起的夏日微風,飽含些許溫熱的風將她的聲音傳遞到耳邊:「采薇。」
由於太過突然,讓我有些愣住。
雖然她依舊沒有看我一眼,只是低頭看著書,但是不知為何能聽到她的聲音我就已經感到十分滿足。這種心情是什麼?久違的期待之後,如願以償的成就感嗎?從內心泉湧的欣喜,和這春風同等的溫熱。
「采薇嗎?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呢!」
「是嗎?」
她的聲音十分細小。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小聲難以聽出,還是真沒什麼語調起伏,聽起來非常平淡。
「為什麼會在這裡看書呢?旁邊不就是圖書館了嗎?」
「圖書館太多人了。」她說:「我不喜歡別人說話的聲音、翻書的聲音、走路的聲音,也不喜歡呼吸的聲音。」
等等,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不會安靜過頭了嗎?想想感覺寂靜到恐怖啊!
不過庭園也沒比較安靜吧?
鳥鳴聲、落葉的聲音、人造小瀑布的水聲,甚至是學校圍牆外車水馬龍的喧雜聲。真要說的話,雖然庭園確實還算安靜,但我不認為與圖書館相比有任何優勢。
更不用說把書借出來,搬到庭園的涼亭這有多費事。
「采薇是文學系的嗎?」這句話有些明知故問了。
在提問前,我早已看見繡在她左胸口的學號。學號的數字代表了學年、系別、班級與座號,可以說完全洩露了一位學生的所有資訊。
「不覺得問出已經知道的事情有些多餘嗎,學姐?」
嗚哇!雖然是事實,但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是尖銳啊!
嗯?等等,學姐?——我頓時有些疑惑。
當然,學姐這個稱謂是正確的,我是二年級而采薇是一年級生。問題在於她一直都低頭看著書,至少在我印象中她並沒有抬頭看過我一眼,為什麼會知道呢?
「不用叫我學姐這麼見外啦!」
「實際上確實是外人,並不是見外。」
與文靜保守的外表相較之下,這孩子說話還真尖銳啊。短時間幾句對話之中,這是我第二次這樣認為了。
「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學姐呢?」
「和妳一樣。」她抬起頭,用那暗紅色的眼瞳直視著我:「學號明確地寫著。」
「什麼時候看到的?」詢問的同時,我再次翻找腦海中的記憶,采薇確實現在是第一次抬頭看我。
「每天。」她說:「每天都那樣語笑喧闐地經過,有可能沒看過妳一眼嗎?」
語笑……什麼?雖然身為外國人的我不是很懂這個辭彙的意思,但聽起來是在說我每天經過都很吵嗎?
不過從低處的這個庭園,能看見上方走道經過的人的學號嗎?當然只相差一層樓的高度是能夠看見經過的人的上半身(下半則會被走道旁的圍欄擋住),不過要在這距離看見學號視力肯定不是平常人能夠比擬的。
「妳是外國人嗎?」采薇突然問道。
「咦?」我發出疑問。
並非是不懂這個辭彙的意思,而是感到意外,這是采薇第一次主動向我搭話。
「家鄉是德國的科布倫茨,就在那條有名的萊茵河附近。」
「德國……嗎?」采薇小聲碎唸著。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在想——德國人原來會主動搭話嗎?」
「喂……」
「還以為肯定是義大利人或是法國人。」
「看來妳對德國有些刻板印象呢,我必須鄭重地指正妳的觀念,德國人當然是會主動和人談話的!」我雙手插腰,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如果是義大利人或是法國人,他們不只會與妳搭話,還會親吻妳並且邀妳一起吃頓飯。」
「……」
采薇頓時沉默了下來,原先就平淡的表情變得更加冷漠,真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在看什麼低俗的垃圾一般的眼神。
「誇飾啦誇飾!不是每個人都這樣的,況且我不是義大利人更不是法國人啊!別用那表情看我!」
「果然蠻夷沒什麼禮儀呢,親吻那種事情不是夫妻才能做的嗎!」
給我慢著!
比剛才更加刻板印象的發言脫口而出了喔!現代居然還會有人用那種辭彙稱呼外國人的嗎?而且夫妻才能親吻也太保守了吧,妳是上個世紀穿越來的嗎?
「不過,外人也有外人的好處呢。」采薇淡淡地揚起嘴角。
我不是很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麼,也不懂那抹微笑的意義。
「該離開了。」她闔上書本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要回去了嗎?」
天空中灑下的紅彤色覆蓋在我們身上。
如果是在圖書館或許還能再多看一會,然而在涼亭就不能了,入夜後這裡將失去光芒。
我看著采薇獨自搬起那一整疊書,多達十本,幾乎要把前方的視線都遮蔽住了。
「我幫妳吧?」
「不用。」
「妳這樣看不太到路吧?」
「保持著外人的關係,對妳我都比較好哦,學姐。」
都說到這份上了,感覺再繼續下去會被討厭也說不定。只能被迫妥協,默默跟在她身旁,幫她注意前方地上有沒有什麼東西可能絆到腳。
雖然從庭園到圖書館的距離不算遠,但由於雙方都保持沉默,凝重的氣氛讓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德國……」
耐不住沉默的我率先開口了,無論是怎樣的話題都好,只是單純想要打破寂靜:「德國有什麼詩人嗎?」
「妳是德國人吧?」采薇的語調感覺有點微妙,可能認為我是笨蛋之類的,畢竟對自己國家的文學一無所知還真不太有可能,就算再笨的人都至少會略知一二。
「和妳同樣姓氏的德國詩人,我知道三個。」她說:「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劇作家兼詩人的黑貝爾,還有被譽為在德國文學史地位僅次於歌德的弗里德里希·席勒。」
本來只是想打破沉默隨口問問,結果對方竟然比我還清楚德國的文學啊!
「一個也沒聽過呢……」
「席勒的詩妳肯定聽過一首——快樂頌。」似乎是因為拿著一疊書,加上邊走邊說話的緣故,采薇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這首詩後來成為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第四樂章的歌詞,同時也是歐盟的盟歌。」
「原來如此!」原來我還真聽過一兩首德國的詩,而且意外的有名。
不過比起這些,我還發現了另一件有些意外的事。原來采薇她雖然看似冷淡,但還是和一般人一樣只要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還是會忍不住侃侃而談。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來到圖書館門口,果然聊起天時間會過得比較快呢。我幫采薇推開圖書館的玻璃門,裝作一副歐洲紳士的模樣:「Bitte kommen sie herein(請進)。」
采薇看了我一眼,稍微掙開雙唇貌似要說些什麼,但隨後立刻將話語吞回咽喉。
還完書之後,天色也黑了。
互相告別之後我乘上返家的公車,車上放著的音樂,似乎在哪裡聽過?或許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曲子吧!對音樂沒有太多涉獵的我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可能是小提琴協奏曲。
搖搖晃晃,隨著車體的晃動感到有些睏意。明明比起平時沒什麼活動,為什麼反而比往常都還要累呢?又或者,是因為完成了一直以來惦記的事情的安心感。
慢慢地因為加深的睏意閉上雙眼,隨著視線愈加昏暗,傳入腦海中的聲音卻逐漸清晰。車上中年男子用手機談生意的交談聲、婦女與孩子的對話、車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的雨聲,還有小提琴協奏曲的音樂也變得清楚。
半夢半醒之間,放鬆下來而不再思考的腦袋卻突然想起這首協奏曲的曲名。
——安東尼奧·維瓦爾第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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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的每天,我都會來到這位在教學樓後方不起眼的庭園。
然後每天,她都會一如往常地在這讀書。
雖然幾乎沒有任何的互動,但僅僅是坐在旁邊看著她我就覺得心情很歡快,沒來由的愉悅感。
她今天看的是《古今和歌集》,是新借來的書嗎?之前在她身邊的那疊書似乎沒有這本書的名字,我看了看她身邊的書,書名幾乎沒有太多變動。我說啊,不先把旁邊的書看完就又借了新書嗎?
不對,采薇每天都還是會把書歸還給圖書館,既然如此就不是「沒看完還沒返還」,而是「每天都將同樣的書借出」嗎?……真是莫名其妙的人呢。雖說放學後就跟她來到這涼亭,無所事事的我也是個奇怪的人。
「我可以看一本嗎?」
稍微對她做出詢問。
其實我對詩集沒有太大的興趣,只不過是這樣呆坐著實在閒得發慌,加上想要找找共通的話題。
「我自己拿囉?」見她沒有回應,我再次詢問,如果再不回答我就當成默許囉!
很好,一如既往地無視我。
伸手拿了位在最上面的《詩經》,翻開第一頁……然後闔上!
什麼跟什麼啊那個!很多字我都看得懂,但整句看下來卻是一臉懵懂啊!是因為我是外國人的關係嗎?不,不能輕易放棄。
自我鼓勵之後,再次翻開那本彷彿寫著咒語的魔法書一樣難懂的詩集,如果唸出來能召喚克蘇魯那類的上古邪神嗎?
收回突如其來的腦洞,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書頁——果然還是完全看不懂啊。
嘛,只好索性把每個詩篇的標題看過一次,當作自己讀過這本書好了。我看看,這本書的大篇章分為《風》、《雅》還有《頌》,每個分類裡面都有數量不等的詩,總共有三百……三百零五首!?突然覺得要把標題看完也是有些費時的啊,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了,說什麼也不能放棄,硬著頭皮看看這些完全意義不明的標題也是不錯的——做這種事情的我也是意義不明啊。
「……咦?」
當我看到《雅》裡面的其中一篇時,突然頓了頓。眼前寫的兩個字,和她告訴我的名字是相同的:「妳的名字出現在這本書了唷?」
「我知道。」她冷淡的回答。
「寫法也一樣嗎?」
「一樣。」
啊,真難得啊,居然連續回話了,這是個很好的徵兆。
雖然依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雖然話語仍然冷淡毫無起伏,但是至少我知道這份關係已經有所進展。
「對了,妳的姓氏呢?」我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采薇的全名。
「……」
又沒有回應了。
如果不知道姓氏的話,不是只能直呼名字了嗎?對剛認識的人直呼名字也太……親暱了?
此時,我瞥見她輕輕地咬了下唇,然後閉起雙眼。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時,用我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了「沒有」。細小到混雜在風中的聲音讓我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因為不可能沒有的。
但是,像是要否決我內心的疑惑一般,采薇抬起了頭,用我所無法理解的表情凝視著我。
我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表情想要傳遞的心情。
並不是面無表情,正好相反,是因為夾雜了太多情感而讓人難以理解。
「我沒有姓氏。」
冰冷的聲音,明明眼中有著那麼多錯綜複雜的情感,聲音卻壓抑得像是失去所有情緒一般。
如果我笑著反駁「怎麼可能沒有嘛」肯定會惹她生氣的吧?我很清楚,她並不是在開玩笑。同時我也很清楚,這句話是謊言,對我、同時也是對自己的謊言。
西斜的夕暉披灑在我們身上,春夏交接的夕陽總是特別的耀眼,耀眼到連她那深邃的眼瞳都能映出火紅。
「是嗎。」我沒有追問,而是回了像是認同般的答覆。
「是的。」
「一直都沒有嗎?」為什麼會這麼問,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曾經有過。」
或許,我明白自己究竟打算做什麼了。
從一開始就是出於好奇,直到現在也是。因為她那副獨特的行為與性格,我無法理解采薇,然而正是因為無法理解才更加將我捲入其中。
將視線重新移回書中的她,讓我感到莫名的燥動,內心完全無法平靜。
「那麼,」
彷彿沒聽見我的話語,她用指尖輕輕翻了書頁。
「我就直呼妳的名字了唷,采薇。」
翻著書的手指戛然而止,停留在半途,頁面則隨著風自然地落下完成翻面。除此之外,庭園中不少樹葉與花朵也隨著那陣風被吹落到水中。
采薇沒有回應,落入流水的落花也完全無法激起漣漪。
從相遇開始一直都是這樣的。
每天每天、每週每週,究竟有多少花葉投入水中了呢?究竟有多少行多少頁的文字進入采薇的視線呢?在我注視著妳的時候,妳所注視的卻一直都不是我。
從一開始就是出於好奇。
我對采薇的事情幾乎是一無所知,在想些什麼、冀望著什麼、嘆息著什麼,甚至連全名也不知道,儘管如此還是被采薇給深深吸引。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直呼妳的名字。」
與她的話語幾乎同時響起的鐘聲。
「我知道。」
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采薇不會直呼我的名字、不會直視我的雙眼,這些我都早已知曉。
但已經太遲了,無論是泥沼還是深淵,跨出的腳步是怎麼也無法收回。就算只是一廂情願也好,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站起身子,向著夕陽的方向走了幾步,卻也因此稍微遠離了采薇。
我一直都認為自己十分外向,非常主動親近人,甚至到了纏人的地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基本是個無藥可救的人。就算是這樣的我,卻也有退縮的時候嗎?
「Ich schaue immer zu dir,doch du schaust immer Weg(我一直注視著妳,而妳卻總是注視著其他的方向)。」
沒錯,退縮。
就連最重要最想要傳達的話語,也刻意使用對方不懂的語言傳達。不,這樣的根本算不上傳達,只是自欺欺人,假裝自己將深藏在心中的話傾瀉而出了。
「Ein Tag(總有一天)……」
回過身,背對著夕陽,面對染上茜紅色的采薇。
因為背光,她肯定看不見我的表情的吧?也聽不懂我的話語的吧?
就如同我不了解妳一般,現在的妳也無法理解。
「Werde ich dich dazu bringen zu mir zu schauen(我會讓妳也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