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山有渊，深不可测。黄初十三年夏，时人入山寻药，倏忽雨雾升腾，隐见渊下有一物蜿蜒数丈，黑鳞白羽，不辨首尾。少顷雨霁，失其所在。

———《中庭记·卷一》

江水再度翻出几缕淡红退去。乘客略略睁眼，望进越下越大的雾。浮木昏沉着漂移，偶尔撞上什么弹开。单调规律的水声尽头有一双没想法的眼。

醒来时一切状态都比期望中的好，除了衣物不在身上也不在视野里。伤口被处理地很好，内伤也很快得到了照料，一碗屋主端来的绿油油半凝固颜色形态都更像是外伤药的浆糊。木勺沉默地递到唇畔，渟望了一眼，沉默地尽数吞下。

第二次清醒的时间稍长了些，得以稍稍了解救命恩人：眼睛清透，意向明晰，动作干净利落。而恩人对她的了解已经超过了她自己，细致地照顾到她所有的需求，甚至可说是通过照顾她让她完整地认识到自己的需求。满足基本需求之后才有闲暇选择，但渟日后有了更多选择时也始终认为她是最好的，大概就是这段时间里形成的习惯。

她们一直不曾开口 交流，因为已经通过其他方式实现了精准的理解和反应，虽然事后尝试分析原理还是会感觉很玄幻。由于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了相当程度的默契，忽然需要沟通就会惊觉语言组织能力可以退化到何种程度。两人第一次对话的话题是“表达对失踪衣物的关切”。

洗净的衣物很快被送到枕畔，还附上了惜字如金姑娘的几条金子：“我忘了，以为你暂时不需要。”

语毕忽然清楚地露出相遇以来第一个微笑。

渟实在难以专注地感恩。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或符合正常的定义符合到异常。屋主的气场奇异地令她放松甚至安心，前所未有地舒适。渟的生理和心理活动范围渐渐扩大，但两人默契依旧，似乎相处并不需要传说中那样多的时间学习。她依然不多话，耐心和尊重落在渟眼中总会组合出一种猝不及防的温柔。应该不是感知错乱，渟沉默地想。她的目光和动作确实太过轻柔了。

小屋里从不点灯，由一只半透明球体照明。缓缓流转的波光在夜里会转为梦幻般的蓝。渟一度发问：“它的发光原理？”

屋主想了想：“我只知道它的触发条件，有杀过脊椎动物的脊椎动物靠近。”

渟无语良久道：“你介意我杀人么。”

这话听起来不像过去式。屋主简短地道：“如果该杀，不会。”

“那么你对“该杀”的定义？”

“应该和你的定义差不多。”她直接回答了渟关注的问题，随即转移了话题。“我的定义仅是我自己的观点，所以也无法输入检测恶意的命令。”

“可以啊，只检测你认为对你有恶意的生物。”

屋主笑着看了她一眼，睡了。

……几个意思。

伤势好转到一定程度后渟确定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独立性和屋主照顾她的时间成正比。她没有为这个问题烦恼太久，解决方案很清晰。

渟恢复得很快，数日后独立走出小屋。她立在晨光中看水，眉目看不真切。薄雾像近日常涌起的一些飘渺念头往复盘旋。渟步入白烟，她自然地迎上前挽住她。

辽阔的水域上方烟雾缭绕，仙境般寂静。

她低声道：“没有鱼。”

渟笑出来，等待她说下去。

“我想你伤再好一点就离开这里。可能会有什么对你不利，我不一定打得过。”

“什么时候走。”

“等你再好一点……” 她看起来难得地犹豫。

“说起来我也一直没在这片山林里听到过鸟鸣。”

“不会有鸟，但看不到鱼我很不安，不知道水里发生了什么。”

渟叹道：“我需要更多信息。”

“能让鱼群远避的原因不多，基本可以肯定目标是你，因为不是我。具体情况不详，不然我也不会考虑逃跑。”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她微微诧异地看过来：“不然呢。”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

渟换了种说法：“好吧，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好像还是同一个问题啊。她垂眸想了想，有些随意地道：“你知道大家都很少有时间精力做无用功，当然是别有所图了。”

渟明白她为什么不怎么说话了，说了还不如不说，没一句实话。也不是没实话，事实上她迄今为止只说过实话，但有时实在听得人牙痒没法往下聊。

她大概看懂了她的表情，笑出来继续道：“我想只靠我自己努力不够，如果你能感觉到又不排斥，就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处事方法你也喜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开心。”

你还可以更话少些。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