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了整点，叮咚一声响以后，王君抬眼看了下时间。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时值冬日，到处都冷得很。讯问室里没空调，凳子也是冷冰冰，局里更不可能通暖气到这，所以这讯问嫌疑人也是个不舒服的活——正巧今天还就轮到他值班，简直是倒霉透了。
一想到同事们可以在空调屋里喝着茶看简报，他却得在这儿冻得像只狗，王君就心里憋气。
他搓了搓手，表情有些不耐烦地冲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嫌疑人梆梆敲了桌子，“问你话呢，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文华园？受害人死之前可只有你在附近，你好好想想再说话。”
“我都说过了，我这是根据委托人提供的线索去找证据去了，你不相信那我能有什么辙啊……”嫌疑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含含糊糊听起来像是在打瞌睡时发出的杂音。
“白清娅！摆正你的态度！”铁皮桌子被拍得一阵响，“一个是跟踪一个是谋杀，你这理由找得可真好，生怕不能进号子里溜一圈吗？”
“对啊，我撑死也就算得上跟踪而已，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有证据证明我杀人了吗？”白清娅一脸无辜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着看上去还有些稚气的小警/察挑眉，鬼鬼祟祟就把头往前探过去，“兄弟，有烟吗？”
小警察眼神迷茫了一瞬，突然又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态来，“你这人！”
“小王。”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白清娅懒散地一撩眼皮，一看见来人方方正正那张面孔，嗤得一声就笑了，“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王君被来人给打断了话也没敢反驳，慌慌张张站起来喊了一声‘局长’，而那个局长也只是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然后就自顾自地拉了板凳坐在白清娅身边去了。
门再度发出吱呀的响声，白清娅斜眼看他，冲着自己被拷起来的双手努了努嘴，意思是赶紧把这玩意儿从她手下弄下去。局长没搭理，只是沉默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把她看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喂，老头儿，你别看了天天在家还没看够啊你？”
局长哼了一声，神态倒是比刚进来那会儿放松多了。他拿手指点了点手铐，“头一次被拷上，开心吗？”
白清娅挑眉，使劲把手往上抬，“要不你试试啊老头儿？”
“行了，你这丫头……整天没大没小的。”局长眯着眼拍了她脑袋一下，“怎么喊人呢？生活费还想不想要了？”
一听到生活费仨字，白清娅瞬间换了一张谄媚的脸，亲亲热热冲眼前这位喊了声舅舅。
“哎――这不就乖了？”局长的脸色也好看多了，他把人胳膊给拽过来，拿了钥匙就给开了锁，然后又一把揪住白清娅的手腕，笑得和蔼可亲，“外甥女儿啊，帮舅舅一个忙，查个案吧。”
白清娅稍稍侧身，黑沉沉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局长，然后她突然又笑了，“舅舅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让我跟你们一起查，这不是明显违规嘛！您就不怕万一有个谁把这事儿往上一捅……”她伸手往天花板指了指，“那您可就没好果子吃了呦。”
“你不是整天说我一手遮天嘛，天塌了你舅舅我顶着，说让你来你就来，怕什么？”老局长双眼闪过一丝狡黠，“你一警校出来的尖子生不就应该为人民服务嘛，当个狗腿子侦探整天去帮着人家捉奸有什么好玩的，咱们直接查案子啊！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头号嫌疑犯嘛，帮我们查案就是帮你自己洗清嫌疑，这事儿对你有利无害啊！”
“哎哎哎你别乱说，我跟这个命案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白清娅使劲挣脱了被禁锢的手腕，义正言辞地回绝：“虽然我跟这事儿没啥关系，但你自己都说了，我一暂时的头号嫌疑犯混进人民公仆的队伍里，那可就是一锅粥全被我一老鼠屎给搅和了，再加上咱们这关系……我看老头你真是不想要头顶这帽子了吧？”
老局长微笑：“生活费。”
白清娅顿了顿，用力挤出假笑：“我自己挣得有，就这回那富太太你知道吧，人出手大方啊！几张照片几十万就到手了！我……”
“忘了告诉你，你银/行卡被没收了。”老局长继续微笑：“你舅舅我批准的冻结账户，理由是怕你这嫌疑犯逃往国外。”
白清娅还在努力强撑：“我有现金！床头柜里一堆人民币呢！”
老局长笑容加深：“十分钟以前，我已经派人抄你家了。”
“啊？？？”白清娅瞪大了眼，肩膀一下子就垮下去，立刻哑了火，“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实名举报！”
“我这叫大义灭亲。”老局长比她刚才更加义正言辞，“人民公仆得有公仆的自觉，你这不稳定因素得预先控制起来，把一切万一都给扼死在摇篮！反正你兜里有个一两百的让你饿不死就成了。”说着，他笑眯眯地拍了拍白清娅的肩膀，“一句话，干不干？”
“什么毛病……”白清娅咕哝了一句，然后咬牙切齿，“干！”
*
专案组办公室内，一帮子穿制服的‘人民公仆’正在对着一个电脑专心研究。
白清娅刚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就立刻受到了各位人民公仆的关注。她被那些眼神看得不自在极了，赶紧往后一退，直接把老局长给推了出去。
老局长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
于是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使劲把人从身后给拽了出来，微笑着瞪了疼得龇牙咧嘴的人一眼：“介绍一下，这位是即将要成为你们助理的人，请大家鼓掌欢迎。”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代表了屋里头这群人对她的不欢迎，老局长硬是装作不知情，用力把她往里一推——
“我就不耽误你们工作了，小白同志脑子比较灵活，你们拿去随便用，不用跟我客气哈。”
白清娅站在那，脸都有点僵硬，她扭头冲着老局长无比贤良淑德地一笑，细声细气道：“舅舅慢走～”然后重新转过头面向屋里的人，“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
屋里是死一样地寂静，气氛非常尴尬。
离她最近的那个桌子旁靠着个顶着一头卷发的青年，他穿着便服，面色苍白，俩黑眼圈重得跟被人打了似的。
老局长刚一走，他就抬手打了个响指，漠然地瞥了一眼白清娅，扯了扯嘴角，“小王，小王哪去了！”
躲在角落里的王君急惶惶跑了过来，“哎呦哥，这儿呢这儿呢，找我什么事儿啊？”
青年皱了皱眉，跟赶苍蝇似的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把她给我带走，爱往哪儿丢往哪儿丢，局长什么毛病啊找一嫌疑犯协助工作来了，给亲戚开后门也不是这么开的……真是嫌咱们事儿太少不是？赶走赶走快点赶走。”
白清娅嗤了一声，双手抱臂，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迈着步子神态悠闲地开始在屋里转起圈。
“愣什么神呢！我让你把人领走！”青年啪一下拍了桌子，搞得大家伙一齐抬头看他，“这是她能看的吗？泄露机密你负责？”
白清娅又嗤了一声，懒洋洋地抬手，拍上了旁边画着人物关系图的黑板，“少了一个人。”
屋里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她身上。
黑板上乱七八糟画了一堆线条，几张照片旁都用潦草的字体标注了人物关系，白清娅顺手从一边拿了根粉笔过来，对着正中间那个中年男人画了个圈，然后扯了条线拉到一旁——
“刘成玮，四十一岁，男，2018年12月12日下午三点五十六分，死于新区文华园——也就是他妹妹名下的房产中，死因颈动脉破裂，血液大量灌入气管导致窒息而亡，是这样没错吧？”
她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当时我在门口看了半天，门大开着，有奇怪的味道飘出来，所以我就进去看了……如果有我指纹脚印之类的痕迹只会出现在门口那一块，因为死者当时就躺在客厅正中央，我进去就看到了，所以根本没继续往里进。”
说着，她又换了个姿势，拿粉笔在自己画出来的圈上点了点，“屋里不应该只有我和死者的指纹，事实上，当天死者去文华园另有原因，这房子虽然是在他妹妹的名下，实际上却是他用来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他是要去和他的情妇见面，可是从他进去以后再到死亡，他的情妇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而且正巧是那几天，小区监控突然维修，紧接着就出了命案，原本住在屋子里的人也人间蒸发了……她的嫌疑明明比我更大才对，干嘛只把我给抓回来？”她振振有词。
自从她开口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突然冷笑一声，翘起了二郎腿，眼尾微微挑起，“你知道的还挺多……他的情妇叫什么？”
白清娅微笑，偏就不理他，而是冲着一旁的王君招手道：“说了这么多我都渴了，我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