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爽强打起精神,用吊着她命的最后一口气敲门。
无人应门。
前半分钟的机械运动里,于爽在心里有十成把握王梓那个混蛋肯定又在屋子里戴上了耳机玩游戏,剩下的三十秒已经因为疲倦开始出神。
上班狗就是没人权,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被奴役。老总折磨经理,经理就折磨她,天天被迫加班。月初压力大,月底冲业绩,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买白菜的钱……
握成拳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冰冷的防盗门上,一放就是好久。
于爽后知后觉收回手,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人来开门了。
王梓已经不会在屋子里。
这可真TM有趣,她瞎敲个什么劲。
于爽赶紧把因为寒冷而隐有疼意的手塞回棉衣外套里,冬天的室外就是这么烦人,一股子阴魂不散的冷。
好了,问题来了,钥匙没有带在身上。
于爽猜那玩意儿多半被落办公桌的抽屉里,毕竟这一两年,这都是常态。事实上,在回来的公交巴士上,于爽的脑子里还曾闪过这个怀疑,只是怀疑却鬼使神差地让路给了盲目的惯性——她满身疲惫,随着公交车的晃动昏昏欲睡,在将睡未睡之际想起钥匙,又想起了王梓,随后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幽默的墨菲定律。
找房东?又不是学生宿舍,哪有阿姨守在楼下等你借钥匙。
于爽垂了眉眼,与防盗门沉默地对峙着,心里盘算着出路。
现在已经晚上八半,要是去公司取个钥匙就晚上十点半了,期间还得冒着被喜欢看知音文学的保安大爷用警用电筒瞎jb照半天的风险,只是那样一来,晚饭也别吃了,不过抓紧洗洗睡,第二天起床还能是一头崭新的社畜。
于爽掏出了钱夹,钱夹的塑料隔层放着两个女人的合照,那是她和王梓在去年跨年夜拍下的照片。于爽的手指不做任何温情地停留,径直地越过照片,终于在钱夹逼仄的空间里,于众多银行卡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于爽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了出去住一晚的工具,彻底给自己找好退路,她才背靠着门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可真累啊。
于爽完全有勇气赌咒发誓,哪怕这栋楼的消防警报在下一秒响起,她都没有力气起来走上半米。
太累了。
她得歇一歇。
于爽将肉身彻底托付给防盗门,冬衣阻隔了门板的冷意,却没有软化它的僵硬。慢慢地,于爽把脑袋也磕了上去,她抬起酸软的颈,放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这是一层八户的公寓,走廊属于公共空间。业主虽然交了物业费,死角终还是免不了无人问津,残破的蛛网像是污迹粘在灯座周围,于爽由此想起了冷冻柜里的白灯,它们,也是这样冷,一团死气。
白灯最后晕开成了模糊的一片。
于爽低头,不经意看到了摆在走廊窗上的绿植,准确地说,是一盆快死的多肉,王梓美滋滋地捧着它回来的画面就这样在脑海里闪现。
于爽记得这东西叫做熊童子,浑身有点小绒毛,主要作用大概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丑,至于最大的特点,无它,唯臭矣。她想不通这种闻起来像臭口水一样的东西居然有人会喜欢,王梓傻乎乎的笑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记忆里。
于爽扶着墙借力站了起来,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她一直走到了窗边,在那盆熊童子面前站定。
窗外是蓝黑墨水似的天,霓虹灯是洒落其上的彩墨,夜色是橡皮,将边缘尽数抹平。
于爽把那盆垂死的熊童子拿了起来,带有泥迹的托盘孤零零地躺在窗沿上,她伸手去探了探陶瓷盆栽底部的凹陷,那本是辅助多余的水流出的通道,现在却多出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手指拨开泥土,一把钥匙静默地躺在那里。
小巧的透明防水袋,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我藏一把钥匙在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再被关在门外了。”
变态的土象星座,一个个都龟毛得要死。
于爽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时想到的是处女座的经理周扒皮,现在想起的却是摩羯座的王梓。
龟毛得要死。
于爽想扯出一点笑意,但是笑不出来,于是省了力气,把利用完毕的盆栽怼回托盘,径直转身拿钥匙开门。
二.
没有食欲,饥饿感却如影随形。
于爽用冰箱里的鸡蛋和挂面哄了哄五脏庙,动作麻利地洗漱上床。
当代国人的共同hobby是睡前耍耍手机。
于爽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假装自己是下锅之前被面粉裹得严实的小黄鱼,然后才把枕头上的手机摸进被窝,与眼睛持平。
呼出的气息让手机屏幕多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手指划过,就凝成了泪滴。
这个冬天真冷啊,仿佛她前二十八年所经历过的寒意之和,都不能与之相抵。
微博上,电影《前任3》的宣传铺天盖地。办公室里刚失恋的女同事蠢蠢欲动,一心想拉于爽去看电影。
什么是最好的前任?
网友说,最好的前任,都应该像死了一样,并且永不诈尸。
看见这条微博热评的时候,于爽方才积攒了一半的笑意终于成功地促成了嘴角的上翘,只是短短一瞬,又被淹没在夜色里。手机屏幕骤然熄灭,于爽锁了手机,把它塞进床底,然后翻身闭眼睡觉。
那盆熊童子是什么时候被王梓放到外面去的?于爽有点想不起。
相对清晰的,是王梓反复考察窗台的哪里既能晒到太阳又不惹人注意,是王梓思索在盆栽上贴怎样的话语既让人意识到这东西有主人不能随便拿、又不会发现是她们的,是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王梓的后脑,骂了一句“一本正经的死土象”。
不过也是得幸于这样,今夜她既不用流落街头,也不必躺在不知道被多少陌生人临幸过的大床房里。
于爽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脸彻底埋进枕头。
于爽记得熊童子被放到外面去的直接原因是王梓戴着耳机打游戏没有听见敲门声。下班回来的于爽没带钥匙进不了门,打电话又没人接,等到王梓一局游戏结束,于爽已经在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
于爽发了火,发火的原因有很多,工作上的不顺、身体的疲惫、精神的倦怠……发火的对象却只是王梓一个。王梓在彼时保持了沉默,第二天就抱着熊童子出了门,说要给于爽藏一把钥匙。
可藏了钥匙,于爽其实也一直都没能用上,这也是她差点忘记它的原因。那次之后,哪怕敲门不应,她打电话,王梓还是一定能接上的。
倒是没有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王梓真是于爽认识的最龟毛的人了。
黑色塑料袋装过的食物不吃、进过厕所的食物不吃、吃火锅不能接受桌面碗沿有凝固的油脂、坚决不坐三轮车、密集恐惧症、恐高症、强迫症……过节从不愿去人多的地方,怕出事;出门坚持穿运动鞋,出事方便逃跑;时间一过晚上八点就要打车回家,一到十点半就要关灯上床睡觉……
槽点太多,多得于爽都不能一一吐槽。
不过单纯作为前任,王梓算得上完美。
王梓死了,估摸着也诈不了尸。
农村不流行火葬,老一辈的观念,讲究的是入土为安。
一个月前,于爽看着王梓的棺木被埋进潮湿的土里,被埋在一个比这里更南的地方。
那是一个雨天,毛毛雨,能打湿人的睫毛、眼睛还有心。
萧瑟的秋意,唢呐声呜咽着响个不停,比于爽认知中的难听还要难听。上山往往接近冗长葬礼的尾声,抬棺的村人头上扎着白巾,耳后则别着一根玉溪香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留下印迹,军绿色的胶鞋沾满了泥。
砖红壤,亚热带季风气候条件下形成,其特点坚实粘重,附着性强。
撑着伞的于爽没由来地想起了暌违已久的高中地理知识。
于爽的鞋上也全是泥。
红色的泥土不依不挠地黏了鞋一圈,形成不规整的图形,于是每一次抬脚和放下都成了苦绝的修行,在沾着露水的草上踩过,一路上都仿佛血淋淋。
龟毛有个屁用。
在于爽看见那个醉熏熏瘫倒在警察局长椅上呼呼大睡的肇事司机时,不过演变成一个过于毒辣的讽刺。
三.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那是王梓和于爽一起打游戏第N次语音开黑时,王梓念给于爽的诗。
于爽和王梓是在一个百合大V的评论下认识的,那是一条游戏求友的微博,两人混在一堆互报游戏ID的人里,却是阴差阳错地只认熟了彼此。于爽一手烂操作,打游戏只是抒发日常压力,怎么爽怎么来,怎么皮怎么来,倒是跟她组队的王梓技艺高超,一晚上就把于爽从青铜带到了白金,两人由此组成了固定的游戏队友。
当时王梓念完诗,于爽沉吟良久,最后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回了一句,“emmmmm我是北方人。”
于爽知道自己的声音非常有欺骗性,大多人都会因为她相对温软的嗓音误以为她是南方人。只是于爽不知道的是,那是王梓尬撩的开始。
于爽并不认为网恋可靠。
她那时二十七,爱过、分手过,彼时隐隐考虑余生一个人瞎过,学生时代的恋爱青涩犹有余味,年少时的轻狂却不复存在。一如既往忠诚地和老大不小的年纪一起递增的,不是银行里的存款,而是来自父母的压力。喜欢同性一事在国内的社会虽称不上惊世骇俗,到底还是为主流排斥,遮遮掩掩,终究上不了台面。于爽没有出柜,并且开始逐渐默认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丧失出柜勇气的事实。
王梓就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
——充满朝气的、有着丰沛生命力的灵魂,固执地拦住你,邀请你去她的世界休养生息,停下日复一日的奔袭。
多么诱惑又多么危险的邀请?年轻的灵魂,善变又飘忽不定,就像你爱慕月亮的皎洁与神秘,就同样要承受她的阴晴圆缺。
于爽问过王梓喜欢她啥。
王梓略微思索了一下,“高冷,气质疏离……”
王梓没说完就被于爽拍了一下脑袋,“正确答案是全都喜欢,工科生。”
于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答应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同样没有出柜的女孩子,网恋奔现,然后同居。
于爽说不清。
大概得归咎于王梓不经意间的那些小表情。
就像是两人在一起后,于爽问王梓怎么不念诗了,王梓那一瞬的反应——怔住,再尴尬地摆手,一脸“往事不要再提”的模样,有点窘迫,又有点认命,“本来想投其所好,谁知道是班门弄斧,不敢在你们文科生面前念诗了”。
在她们玩游戏时琐碎又漫无目的的聊天里,于爽对这句现代诗的印象最深刻。思来,可能是因为当时出了点小bug,又许那次是王梓唯一一次文艺到给她念诗,又或是因为其他。
王梓曾经得意又骄傲地告诉过于爽在她的户口下还有好几块地,等她挣了钱,等她们老了,她会在她的土地上修一栋小小的房子。
“我们可以学陶渊明那样,种点树种点花种点菜,养猫养狗,再养点小畜牲。”
对此,于爽毫不迟疑地提醒她,“你和陶渊明的区别在于,你养的是小畜牲,他养的是小鸡小鸭。”
到底,生活让于爽对南方有过向往,又亲自碾碎了那份向往,就像车轮碾碎王梓一样。
于爽是请假去的南方,理由是奔丧、挚友身亡。
经理周扒皮在办公桌后面盯了她半天,在于爽以为他会变态到开口让她在灵堂自拍、就像她请病假需要在医院自拍以证明真实性之际,终于签字给了她三天假期。
“三天不够,我请七天的年假。”于爽舔了舔干涩的唇。
“五天。”老周头也没抬,划掉了原来的数字,重新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五”。
五天。
王梓被运回小城,再辗转回到那个生养了她的村镇,最后躺进在她的设想里会有房有树有花有菜的某一块地里长眠。
在开始之前,于爽没想到她和王梓能走下去,在走下去之后,倒是想过她们走不到最后。偏偏人生就是这样的任性和滑稽,好的不灵坏的灵。
于爽是以王梓的挚友和同租室友的名义参加的葬礼。
不是至亲,她的表情不适宜过分悲戚,却又显然不同于那些前来吃席打牌的宾客脸上偶尔闪过的欢喜。
村人的交谈总带着浓重的口音,掺杂其中的方言词汇比古言典籍里通假字还要生僻,让人难解其意。
于爽当了一次加缪的局外人。
她不是葬礼的操办者,不需要料理往来的宾客,人车攘攘的白日,或是静默守灵的长夜、她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在旁人好奇的打量和低声的议论里,傲然独立。
——虽然是窝在一张小马扎上。
直到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向她走了过去。
那是王梓的弟弟,于爽看见过他的照片。
“我知道你。”男孩子红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姐姐给我看过照片,姐姐说她很喜欢你。”
于爽轻轻地“喔”了一声,目光扫过灵堂,停留在横陈其中的冰棺上,又移开,抬头看了看凉薄的月亮。
《预言》。
神他妈应了预言。
于爽挤在早高峰的公车里,窗外是飞逝的、高低起伏的街景,写字楼锋利的棱角映着朝阳。
那现在呢。
你那边还会有月色和日光吗?
四.
终于熬到了周末。
周六的晚上,于爽到底还是被同事强拉着去看了《前任攻略3》,然后一脸平静地看邻座的同事哭完了整部戏。
电影结束后,于爽体贴地给对方递了热果汁,同时难能可贵地忍不住思考起自然科学问题——人类瘦弱的身体里究竟蕴藏着多大的能量?为什么眼泪能像河床一样,在干涸成壳和雨季的涨挤两种模式之间自由切换。
《前任攻略3》没能告诉于爽答案,同样的,它也没能指导于爽在发现前任在交往期间疑是劈腿该怎么办。
从南方回来两个星期后,于爽才有时间和精力整理王梓的遗物,衣服多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打包整理之后,于爽尽数寄给了山区。至于贵重的电子设备,于爽打算都还给王梓的弟弟。
空调不知疲倦地吹着暖气,把整个房间都烘得暖熏熏。蠢事不堪回首,王梓竟是在同事的提醒里才想起,屋子里是有空调的,嗯,也不能怪她,毕竟去年冬天,是另一个掌管人空调的空调遥控器。
于爽在王梓的笔记本电脑里发现了很多东西。
像是《源代码》《肖申克的救赎》和《蝴蝶效应》等IMOB高分电影、一些BBC出品介绍欧洲各国风景人情的纪录片、NHK监制的猫咪记录片,以及……超10G的X-art的Les系列合集。
王梓给那个的文件夹设置了压缩密码,于爽小试牛刀,三五下就打开了。
一本正经的死土向,王梓在心里吐槽。
密码翻来覆去永远都是那几个——喜欢的歌手生日、喜欢的模特的生日、高考号。
于爽曾打趣,要王梓把她女朋友的生日也加入她的密码豪华套餐里。
王梓不假思索就拒绝了,理由是“不习惯,不好记”。
于爽随机抽样一下合集里的小视频……emmmmm她算是知道王梓在她身上实验的花样都源自哪了。
“……源自欧美的工艺,匠心独运,包您满意。”
孜孜不倦放着广告的电视机应景地多嘴一句。
于爽差点笑出声,关掉了电视机,也关掉了视频窗口。
Shift+Delete。
【你确定要永久删除这个文件夹吗?】
于爽点了“是”。
王梓会感谢她的,王梓的弟弟也会感谢她的。
要是她没有删硬盘就把笔电交还给弟弟,长姐在弟弟心里光辉伟岸的形象估计会彻底坍塌。
于爽看着屏幕上的闪烁的进度条出神。
要是人生也是一台电脑多好,可以把过期的资料删除掉,格式化、再重启,多好。
人生不是电脑。
不过于爽在电脑删资料的时候,在文件的后缀发现了一个陌生又重复出现多次的扣扣号。
于爽迟疑了一秒,她退出页面,点开了电脑上的扣扣应用,果不其然,在已登录的账号的里,她看见了那个扣扣号。
Interesting.
于爽和王梓交往了快两年,从来不知道那个账号的存在,她用王梓的高考号为密码成功地登陆了上去。
最后的聊天在2017-10-21凌晨。
扣扣窗口的内容是两人互道晚安。
王梓这边还多了一句“谢谢你,我会好好理理我和她的关系的”。
于爽后知后觉自己的头上好像有点绿。
再往前翻,都是王梓倾诉在她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安全感。
于爽认得这个扣扣头像,这就是那个叫关小迪的主播,一个月三十天,王梓有二十八天下班后都有看她做的玩游戏的视频,事实上,王梓的扣扣大号偶尔也会和她聊天。
王梓的扣扣大号还加有一个群,群全名是“饺子TV主播关小迪全国粉丝后援会”,王梓便是其中的三个管理员之一。
王梓说,那人是她的偶像。
问题来了,为什么和偶像聊天还要单独开一个小号,而她这个女朋友反而成为了她们聊天里的第三人称?
很好。
于爽拿出手机打开微博输入“关小迪”,一个带着橙V的头像出现在第一栏。
于爽点了进去,这个账号近期的热门微博几乎都是游戏视频,却有一条纯文字博独树一帜——“认真做过这么多的游戏视频,却从来没有一个视频让我这样上心,马上就要进入后期了,兴奋得简直睡不着。那谁谁,我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早在我被大家认可之前,你就一直在鼓励我、支持我,你对我意义非凡。你说,你这辈子的幸福都指望我这个视频了哈哈哈哈哈我发四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得到幸福!@C8H11O2N”
于爽去看了看那个被@的账号,头像是一只卡通青蛙,没有简介,极少的关注,零星几个僵尸粉,一看就是小号,全部微博那里显示的数量是111条,却没有一条显示可见。
微博下方的评论有好奇PO主隔空喊话的人是谁的,有好奇视频的内容的,对于前者,“关小迪”选择性地忽略,对于后者,她则卖了个关子,回复了一句“周日见”。有人在下面评论“这是看起来像是一条gay里gay气的微博”,原PO“关小迪”给他点了一个赞。
于爽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她面不改色地把“关小迪”设置成了“特别关注”。
周日见,也就是明天,或者说,七八个小时之后。
于爽往后躺,把自己摔在床上。
她记得王梓曾经问过她,要是她们分手了会怎样。
彼时的她毫不犹豫,“把你连人带回忆都丢出……”
王梓瑟瑟发抖地打断,“憋说了。”
于爽用手背遮住了眼睛,良久,又蓦地坐直身体,重新点亮了电脑页面。她点开了电脑里的微博客户端,然后在下拉列表里,看见了那个青蛙头像的微博。
于爽毫不犹豫地输入了高考号。
错误。
王梓喜欢的歌手的生日。
错误。
王梓喜欢的模特的生日。
错误。
于爽沉默了一会,又打开手机微博去找了找那个游戏主播登记在微博资料上的生日。
还是错误。
于爽把自己摔回了床上。
天的帷幕不知不觉中泛白。
屋子里开着空调,暖洋洋的气息烘烤着房间,呼吸也是干燥的,仿佛这是一处从来没有水滴降临的干涸大地。
于爽舒展了一下身子,用被子捂住脑袋,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五.
叫醒于爽的不是梦想,是电话铃声。
透过窗帘的阳光,天已大白。
“喂?”于爽的嗓音含糊不清。
“于小姐,你的快递,敲门没有人应,我能给您放在门口吗?”
“快递?”于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放在门口吧。”
于爽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还穿着昨天的便服,虽然皱巴巴,但是勉强还能看。她三两下穿鞋下床,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
这是王梓传染给她的习惯。
除了一个偌大的纸箱子,并没有其他的人。
于爽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打开了门。
箱子并不重,但是个头不小。
快递单上的收件人是她,寄件人的名字则是C8H11O2N。
于爽认出了那是王梓的笔迹。
她把箱子推进屋子,关了门,去厨房拿了剪刀,三五下把纸箱子给拆了开来。纸箱子里,坐着一只快来人高的棕色熊玩偶,脖子上挂着一个彩绘的木牌子,用可爱的字体写着,“于爽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于爽忍不住鼻酸。
“叮咚。”手机里跳出了一个消息通知,“@关小迪发布了新消息。”
【“来来来来一人一句送祝福,一起来祝@C8H11O2N的女朋友生日快乐,祝你俩百年好合!”】
于爽手指颤抖着点开了视频。
那是以她和王梓玩游戏时的录屏为素材做的视频。
白衣的官家小姐自小喜爱笔墨,青衣的江湖女侠打小舞刀弄剑,视频页面一分为二,展示两人各自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一次救人意外,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视频由此合二为一。
两人一见如故,相识相知,恰似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官家小姐婚期在即,醉酒之下,向青衣女侠倾吐爱意。青衣女侠闻言大惊,仓惶之下夺窗而逃。
后来,官家小姐终不堪父母压力松口成婚,大喜之日,却有一蒙面的青衣女侠前来抢亲,九死一生,终于抢得佳人归去。
两个人终得携手白头,共游万水千山。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于一帧截图上,两个人立于一间小茅草屋前,落英环绕、柳枝低垂,猫和狗在草丛里打滚,小鸡低头啄泥。根据剧情而改变风格的纯音乐BGM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人声的音频,“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女票大人,生日快乐!”
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弹幕。
“生日快乐!”
“哇~~~百合大法好!生日快乐!”
“哎呦喂猝不及防高级狗粮。生日快乐!”
“哈哈哈生日快乐。祝99!”
……
于爽打开了电脑,在那只傻乎乎的青蛙头像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成功地登陆上了。
微博里全是王梓一个人的碎碎念。
【我那么不好,经常惹你生气,一惹你生气你就拍我脑袋,我脑袋硬,你手多疼啊,我买个熊熊给你出气好不好?】
……
【对不起。】
【套路我肯定套路不过你,要怎样才能给你惊喜。】
【还有三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紧张。】
……
【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妈又催我找男朋友,我好想告诉她,我已经有你了。想大声地把对你的喜欢告诉全世界,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
……
【又被你吐槽,我的审美真的很差吗?】
【又你被骂了。】
……
【不能让你发现,被你发现小号,我在你心里就不酷了。】
【对你的喜欢就像是神话里的盘古,与时俱增。】
……
【你说,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要是你不玩游戏了,是不是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爽仓惶地站起来,四下无人,只有那只坐在半破的纸箱子里,大眼睛、一脸呆萌的熊玩偶。
于爽红着眼睛,顺手给了一米五的棕色熊脑袋一下,就像她无数次对王梓做过的那样,“傻子。”
“Will you marry me?”
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恍然一听,仿佛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差别,像是她们早起之后任何一次讨论早饭和天气,却又好像一颗夹心软糖,坚定平实的外壳裹着内里柔软的羞涩。
于爽愣住了。
她握紧了拳头,在长久的静止之后,狠狠地往熊脑袋上砸了一拳。
“Will you marry me?”
那是王梓的声音。
整个房间都是干涸已久的土地,却突然有水汽降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涌落,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如同大坝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