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过于好奇的人,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窥探他人的秘密,也并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思愿意听事不关己的人讲完她们的事,就算有时常常观察不出他人尴尬的气氛而问了过于隐私的问题,但也不是真的好奇,别人坦然地说出答案也好,或是拒绝甚至生气也好,都是与我无关的事。艾莉卡曾评价我为『以自我为中心、态度冷漠的节能主义者』,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回忆起当初对任何喜好都得在笔记上写下来的自己,现在看来反倒觉得这是个客观的评价。
『如果我有你说的这么不近人情,你怎么解释我喜欢你的这件事呢?』我喜欢观赏每每被我的直球打到手足无措的艾莉卡,不管是耳根子突然蹿红还是说话猛地结巴的样子都相当得可爱,不过或许是因为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了,现在那种画面越来越难见到了。
『当然是因为我值得你喜欢啦。我这么好,你喜欢我不是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苍翠的眼眸里浮着层明显的笑意,唇边扬起猫儿般狡黠的浅笑来。
啊,看到她这幅理所当然、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令人不爽呢。明明还是个和当初一样接个吻就能害羞的家伙,只会口头上耍嘴皮子罢了。
——于是回忆里的我探过头去,趁机打算偷亲她。
『啪!』
大声又清脆的耳光声忽然在教堂中响起,就算是藏在告解室里隔着一道帘子的我也听得一清二楚,我忙不迭地将意识从艾丽卡那儿抽出来,就算是隔着一道帘子,也想象得到外面现在的场景会有多尴尬。
我只不过是想来告解室来找下午不小心误丢了的学生卡而已,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啊。我在心里默默抱怨,无意间撞见他人的私事也就罢了,还偏偏是告白失败的场景,最惨的还是这两个人自己还是认识的,分别是每次校园晚会和活动中都会频繁出现的学生会长和副会长。手边虽然有手机可以用来打发时间,藏到她们走了之后再出去,但是莫名其妙闯入他人的秘密、如同做贼似的藏匿于某处的心思并不好受。
「——初次相遇时那位留有雀斑帮着辫子的少女,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她。」明明刚刚才谈到这里的,怎么突然动起了手。我困惑不已,幸好在那记耳光声之后,教堂里响起了向外跑出去的声音,似乎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为了保险,我还特地等了十分钟后才从帘子后头钻出来,手里握着这突发事件的罪魁祸首——我已经重新找回的学生卡。
「终于结束了。」我这么想着,口里呼出一口浊气,尚未松动我刚才因紧张而僵硬酸痛的肢体时就正好对上了小御门前辈恼怒的眼睛。平日里从远处看她都是幅笑眯眯又温柔的样子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瞧见怒气冲冲的面容,心里感概着原来就算是精灵也会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吗?
她的眼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渍,眼眶也是泛红着的。明明也是喜欢着对方的对吧?那为什么要拒绝对方呢?我不禁这么困惑,这幅挣扎而又痛苦的样子是不会骗人的,可第三者的猜测终究只是第三者的猜测而已,比起揣测他人的情情爱爱,我眼前有更大的危机要处理。
「在帘后偷听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为什么之前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明明是生气到整张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但是却因为教养和礼貌刻意克制了自己此时凶狠的口气。
「我还没来得及出来,你们就已经来了。明明是你们自己选了个公众场合吧?因为你们要告白,别人就不能来教堂了吗?这种事你以为我想遇上吗?」得利于平日里和艾莉卡的斗嘴,此时我毫不留情地反驳了回去,可令人意外地,小御门前辈并没有还嘴。
我瞧着她焦虑不安地反复朝教堂门口望的小动作,心里不免了然,她现在有更烦的事,怎么会理我这种无意间闯入的旁观者呢,于是很干脆地就脱口而出:「同时也喜欢着八代前辈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直接答应呢?现在担心她去哪里也没什么用吧?」
和艾莉卡在一起之后我确实能够多体贴起别人的心情,但是还是在很多时候就会原形毕露,特别是现在她并不是在我身边的日子,而且我本身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互相喜欢的对方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的这种事。幸福本身就来之不易吧,有任何机会就应该牢牢抓住才对,什么「无法回报对方」啊、「我们的喜欢不平等」啊之后再思考、两人一起解决也不迟。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会比『喜欢』更会赋予人勇气的吗?
「你不会明白的。」
对方急切地打断了我之后的话语,我刚想再说些什么,可瞧见那平日里端庄美丽的脸庞此时正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由不得心软下来,觉得再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对不起。」我坦然地说,这是艾莉卡认认真真教会我、又反复叮嘱我不要忘记的词语之一,「别担心,我保证不会把今晚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说完后我又自觉地往出口走去,希望不给对方带来更大的麻烦,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已经有足够的烦恼了。
「能不能多陪我一下?」是与讲台上充满自信的声音不同、过于哀伤和脆弱的语气。我听见身后的学姐说。「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并不想一个人呆着。考崎同学你能不能多陪我呆一下?」
不要。我差点脱口而出。对小猫小狗这些动物还好,但是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所需的善意,对于我来讲还是算了吧。『义理荒芜则世为永夜』,艾莉卡总是这样和我说,当然还是会记住的,如果此时和小御门前辈共处一室的是她的话,应该会答应下来吧。毕竟那个是喜欢所有美的东西的家伙,表面看起来自私又冷漠,心里却温柔到默默关心着所有人。就是这种有事没事就为别人抄着闲心的家伙,怎么可能在此时不会答应啊。
「好。」鬼使神差地,就这样,想着艾莉卡的我答应了小御门前辈的请求。
其实那夜并没有多聊些什么话,我并不是什么能够侃侃而谈的家伙,就算是工作期间出去当模特和舞台表演也是处于别人问话后才能回答的类型,『考崎小姐一站在灯光下面感觉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很多老师都这样评价过我。再加上我和小御门前辈之前的交集并不多,她是学生会会长,而我只不过是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罢了,虽然之前在校园晚会中碰过头,而且学生会文艺部的成员选拔也是她当评委审核的,但是并没有机会互相说上过几句话,更别说现在要为了安慰对方而强行找些话题了。干巴巴地聊了下我入学后的生活日常之后,小御门前辈似乎看穿了我的词穷,反而是主动开口说:「如果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为我唱些歌如何?」
心思敏锐的人就算是在自己情绪不稳之时也是心思敏锐的。而她提出的是我再擅长不过的事情罢了。我陪她走到灯光昏暗的河堤边坐着,轻声哼唱起了歌,直至她略显困意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艾莉卡从未在我面前显过脆弱的一面,她喜欢逞强所有的事,喜欢解决所有的事,从不舍得给我机会担心她,反倒是我很喜欢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用力嗅她身上的奶香。被刚熟悉不久的陌生人信赖的感觉太过新奇,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想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今天晚上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在拥抱之后,她是这么说的。泪已经干了,眼睛也不再红了,明明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却又看起来从来没发生过。
我们就此告别,那个离奇的晚上就这样结束了。
到家的时候发现已至凌晨,莫名困得不行,可按照惯例也还是给艾莉卡打了视频通话。我和她在十四岁时就已经熟识了,那是我因舞台事故导致的心理原因无法继续表演,为了换个环境,父母将我作为插班生送进了新的学校。也是那年的夏天,从倚着我任性的要求——在舞台表演开场前吻我——之后,我们确定了彼此的恋爱关系,算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六年了。明明才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却有着维持了六年的女友,每每想到此处我都觉得十分诧异和幸福。『你是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她是这么说的。
原本我计划和艾莉卡上同一所大学,但是据说美国出了最新的治疗方案,她的父母决定将她送到美国尝试双腿的康复治疗,并留在那里攻读大学。艾莉卡本来就是英语很好的人,所以出国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毕竟因为身体原因难免有些事不方便,所以艾莉卡父母拜托了从小两家就交好的白羽家也一同出国读书,顺便有机会照顾一下艾莉卡。
白羽苏芳。我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就算是想起这几个字眼,都仿佛有股淡淡的涩味压在了舌根下头。就算是只因为艾莉卡的关系才和她有了往来,并没有交集过深,但是也无法否认她是个让人为之亮眼的日式古典美人的存在,虽说一开始性格文文弱弱、安静敏感,但是这两年里似乎变得越来越坚定自信,越来越惹人喜欢。
而我从一开始起就介意着她的存在。我并不认为自己小心眼,或是觉得白羽不值得艾莉卡当她是挚友,或是两人不适合当朋友。而正是因为两人感情太好,心思太过靠近,是那种一人忘了该说什么,另一人就能帮对方补上话的心有灵犀,如果有什么所谓的灵魂伴侣和知己的话,形容这两人再合适不过了。明明不应该打扰恋人的交友情况,毕竟白羽的确是值得他人关心的人,可不管道理多明白,心里耿耿于怀的事还是无法轻易放下吧。
我还记得艾莉卡出国前的那周,有次我去她家留宿,第二天睡醒无意间撞见前来做客的白羽正和艾莉卡呆在书房一起,艾莉卡躺在沙发上,枕着对方的大腿休憩,而白羽捧着书,正为她朗读着日本诗歌。两人都是美人,如果忽视自己是对方交往六年的女友来讲,画面中的一切都是赏心悦目,就连自己都像是被画面震撼到了一样,默默地把书房的门合上,走了出去,之后也不打算再提。
从那日起,那幕画面就常常出现在自己眼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醒也不是,睡也不是,幸好艾莉卡现在正在出国,很多事情一时半会不用想清,不摊开讲也没关系,可又是因为陪她出国的人是白羽,两人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彼此依靠,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事没准更有可能发生。
我还在上课,等会下课再和你说。
不用了,我这很晚了。你等我睡醒后再给我打电话吧。
那晚安。
晚安。
说句实话,并没有什么心思可以安心睡着。
心里怀揣着一个名字存了太长时间,就连从小到大被人苛责的骄傲自满都成了不知为何的小心翼翼和胡思乱想。坚持到如今的十四岁恋情,明明都才站在彼此人生的起点,但是总有种感觉彼此已经在一起一辈子了一样,已经到了忘了缘由、忘了悸动,但是「我爱你」成了理所当然的阶段了。我自信她最爱的是我,但是她喜欢的又不是只有我,而我喜欢的只有她,是典型的「艾莉卡至上主义」,从前觉得无所谓的事情,现在成了不甘心。
我又想起了书房的那副画面,以及就算生活上很少有交集,但是不管是天各一方还是分隔两地,两人从未间断的书信和艾莉卡攒了好几个铁盒的白羽寄来的明信片和照片。如果当初不是我的主动告白,艾莉卡会选择我吗?她不是会主动的类型,但是在不自觉中心早已被教谕和白羽虏获了也说不定。但对于白羽来说,就算是没有了艾莉卡,优柔寡断的她也会在匂坂和花菱两人中捉摸不定吧,不告而别的初恋和一直陪伴在身边、支持自己的亲友。我从未碰见过匂坂小姐,对她们三人令人困惑的感情纠葛并不清楚,但是却见过她在儿时与白羽以及花菱三人的合照,据说这次白羽下定决心去美国,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之后追逐匂坂小姐的足迹。或许哪天在三人行的选择题中不想再伤害任何人时,会发现心灵密友的艾莉卡在一直关心着她也说不定。我努力阅读和学习才能勉强跟上艾莉卡的脚步,培养更多的共同话题,而对白羽而言,那是根本不用改变或是努力就能达到的和艾莉卡的心有灵犀和默契,我完全无法有信心地认为在艾莉卡心中我会比白羽更为重要。
是因为太过喜欢一个人,自己才会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吗?像是心口破了一个洞,时不时地有风漏进去。
我很想你。我想在对话框上打字,就这么发过去,但是困乏上头,并没有什么想挪动身子的念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偶然撞见的奇遇本以为是一次性的事的,没想到第二天还会有然后。我默默观察着小御门前辈精致的面容时想。她小抿了口草莓起泡酒,不论是仪态还是礼节都和平日里听闻到的一样无懈可击,像是贵族小姐一般。或许是自己和她同时出现并一起共餐的画面太过亮眼了,从进了这件居酒屋起,路人刻意的侧目打量就没有停下来过。
「平日里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够惹人注目了,现在吸引了多一倍,不,多两倍的关注也说不定。」我不自觉的就抱怨了起来。
「我还以为在聚光灯下的考崎同学早已习惯了被陌生人关注了。」小御门前辈嘴角含着笑,和昨天动摇脆弱的她不同,今天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与其说习惯被人瞩目,不如说是感觉理所应当,不管是镜头前的观众缘还是来自于陌生人的亲昵都对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就算是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性子恶劣,但是正是因为得到过多的喜欢才会觉得一点也没有需要改正的必要。『要不是你有副好皮囊,真的是无法想象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包容你啊』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偶然也会感觉到困扰吧。」我吃了块章鱼小丸子后撒谎道。其实是不习惯和小御门前辈忽而间亲密了起来或是一起进餐,明明在昨天之前只不过是彼此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今天的芭蕾舞排练后就在练习室门口发现了正刻意等我的小御门前辈,说是要好好报答昨天的恩情,于是来请我吃饭。
『是为了躲开八代前辈吧?』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但是并没有拒绝她的邀约。人对美人真是有出乎意料的包容力,原本以为是不擅长对付的类型,但昨晚的事像是被自己发现了小御门前辈的弱点似的,就连今天的相处都显得得心应手了起来。
『难道不能是为了陪伴可爱的后辈吗?好歹我也是文艺部的前任部长吧,你可是未来部长的热门候选人呢?老是被人流传独来独往和特立独行可不行,毕竟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露出像是大姐姐般的温柔的笑意来。这个人莫名和巴斯奎亚教谕有些相像,或许这也是个我无法对她持有戒心的缘由。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吧。』我冷淡地反驳。
其实并不是独来独往或是特立独行,而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此时正在异国他乡,没了她之后无法轻易找到人来填补她的空缺,为了减少麻烦还不如一个人呆着。
空了半张的双人床,睡觉时只能寂寞地抱着很像那人的黑猫抱枕,准备了艾莉卡喜欢的红茶和甜点,她却不在身边……一切的一切,自己究竟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每次和她通完电话时都感觉自己像兔子似的、可能寂寞得要死掉了也说不定。
我轻轻含住小御门前辈递过来的勺子,上头是挖了一小勺的香草冰淇淋,白色的冰淇淋块上盖了层冻结了的巧克力糖浆。
或许让这个人暂时陪着我的话,也不错吧。像是互相利用这样。我突然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接着又觉得并没有什么有何不可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和奈莉把彼此看作对方的安全区了也说不定,因为明白对方心里喜欢着的是别人,所以任由关系过于亲密也无所谓。她需要一个不认识八代前辈的人陪伴她,并不会在她面前戳及伤处,而刚刚入学并不小心撞破事情的我是她的选择,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她或许会一个人默默消化,在宗教中追求心灵解脱吧,毕竟她是个倔强又硬得下心肠的人。可碰巧那时我不小心出现了,并在那个晚上陪伴了她,成了她逃脱友人告白烦恼的救生圈了吧。对我而言,事情或许要更复杂得多,被艾莉卡丢在日本的我,对她和苏芳一同出国生有怨气的我,对恋情时间维持得太久而产生了不安的我。人明明是自私自利、并只考虑自我的生物,可偏偏会在爱情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在自私的同时愿意无私地为他人做些什么,站在他人的立场之上,考虑他人的心思,就算明白彼此的感情或许不平等也心甘情愿。我突然坏心地对这种事情生起气来。凭什么我要喜欢你呢?真是件不可理喻的事。
得知八代前辈和沙沙贵林檎交往的消息时,我和奈莉的友谊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根据流言,这两个人是在合唱会之后确定的关系,算起来就在八代前辈向奈莉告白后不久,原本以为她是那种无怨无悔、痴心一片的忠犬类型,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另寻他人了。心中不自觉地冒起了「所谓从小到大的喜欢就不过如此吗?」的嘲笑的念头。
不出意外地,那天奈莉提出了去我家留宿的提议。
「不高兴的话喝些红酒如何?」我拿着从酒柜中搜出的父母留下的红酒来,对着奈莉说。此时她刚刚洗完澡,绮丽的淡金色头发上还带着水汽,象牙白的肌肤上有着樱花般的淡粉红色,像是甜点中那枚最为精致的樱桃般看起来鲜润可口,就连同为女性的我都为她得天独厚的美貌感到了嫉妒。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呢?」像是防备似的她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原本打算安慰的话语全在这种刻意伪装的不在意中烟消云散了。她是那种就算狼狈不堪也故作姿态逞强的骄傲的金狮子,每每想到此都觉得八代前辈喜欢上了一个麻烦又可爱的家伙。
「不管怎样喝些红酒如何?之前父母在意大利那朋友的酒窖中带过来的,听说对方是个家里留有庄园的钢琴师。欧洲应该最不缺的就是落魄的贵族血统。」
随着对方的点头应许,我缓缓地将酒注入醒酒器。
「如果那么在意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和八重垣小姐一起出国留学呢?按照考崎家的财力并不是负担不起吧?」像是不满自己被人抓住了弱点似的,奈莉反击般地主动提起了艾莉卡。
我和艾莉卡一直都是秘密恋情,就算在之前,班上的人也只知道我们是室友以及我们关系很好,并没有往恋情方面揣测,反而是之前奈莉突然提了句:『千鸟你的恋人是八重垣小姐小姐吧?』时我吓了一跳,接着她才解释之前在某家书店中频繁看到过我和艾莉卡出现过,似乎和书店的店员关系很好,而且就算那时候不认识我,但是可以从我和艾莉卡的亲密举动中看破我们是恋人的关系。那家书店是白羽家的产业,白羽之前常常到那儿去兼职,因此作为友人的艾莉卡和我经常会去那儿陪伴她,安静地度过阅读的下午。更准确地说,我的最初目的并不是陪伴白羽,而是完全不放心她们两人单独相处才对。现在想来不安心原来从一早就有苗头啊,是自己太过于沉溺恋情而无法查明吗?奈莉她明明是对他人的恋情如此敏锐的一个人,结果轮到自己的时候居然也会这么迟钝。我不禁如此感慨。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做些什么啊,她的喜欢太过于隐忍和安静了,像是理智派的做法一样。我突然想要的更多了吧,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让她主动承认需要我后再去陪她。结果她却找了白羽,虽然是家里人的意见,但是她完全没有考虑到我这方面的心情。生气也好,贪心也好,想让她主动承认需要我。」我若有所思地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说来好笑的是,现在思念对方思念到心情酸涩的是我,睡前没听到对方声音就无法睡觉的也是我,每天恨不得能有扇任意门,轻轻一推就能到对方身边的还是我。而艾莉卡这家伙似乎每天都和白羽过得很开心,每天发来的照片和说话的内容都是「我和白羽去了哪里」、「白羽她干嘛干嘛」了,自己这边简直气坏了。
博爱主义的家伙能考虑到所有人的心思,为什么考虑不到最亲密的我的心思呢?是不是得到过于轻而易举而不懂珍惜?我困惑不已,只好在奈莉的陪伴下寻求慰藉。
「听起来真像是个爱闹别扭的小孩子。」在诧异我的坦诚后,她轻笑了起来。
「真是对不起啊,我的脾气一直都很糟糕。」我淡淡地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么多年过来,自己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艾莉卡了,而她有些小动作也越来越和我相似。
「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很过分。初中的时候,她暗恋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她是修女也是英语课的老师。在我进学校之前都是那个老师在照顾她,而且那个老师是那种温柔类型的大姐姐,所以也可以理解。因为知道对方是修女,她根本没有机会,所以就算在一起之后我也没有多介意什么。那老师负责每周末的花房修剪和整理,结果她每周都会拉着我去,一开始说是无法拒绝也就罢了,而后在学校的几年里都成了惯例似的,把我们约会的时间拿出来给她暗恋过的对方修建花房,不觉得很过分吗?还有啊,这么久以来,不管白羽或是别人,只要一出点事需要她开导的,她就能立马丢下和我的约定,觉得事后道歉就能弥补。每次都把我当笨蛋一样哄,真的是无法想象除了我以外谁还能忍受她……」我冷着脸一点一点地挑出艾莉卡的毛病来,可说来说去都发觉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越说越没趣,干脆闭口不言。
「真是不可思议啊。」奈莉听完之后感叹似地说了一句。
「不可思议为什么我和这种人交往这么久吗?」我冷冷地说。明明刚才所有的话都是在抱怨对方,结果不开心的还是自己,越说越委屈。
「不是啊。是千鸟你明明能说出对方这么多缺点,可还是听起来很喜欢她。没有你在后头支持着,她也无法有那份能关心他人的安逸吧。只有身处幸福的人才能为烦恼之事指明幸福的道路。」
我缄默不语,在烧得发烫的脸颊下努力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
「或许我也喜欢着她这份对待所有人的温柔也说不定。」我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不接受八代前辈的告白呢?你明明自己也喜欢她吧,为什么要当个胆小鬼?你其实今天一整天都看起来心不在焉。不会担心八代前辈吗?」作为反击,我问道。其实今天得知八代前辈和沙沙贵林檎交往的消息时我惊讶极了,身为令人瞩目的学生会会长,给八代前辈告白的人不论男女都多得不行,可她居然答应了某个后辈的交往请求实在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至于沙沙贵林檎,虽然听说她在她们专业里成绩名列前茅,但是我还是无法将她们两姐妹用肉眼区分开来。
「让叶从小时候起其实就是害怕寂寞的小孩子,沙沙贵同学看起来是值得令人信任的女生,如果她能够很好地陪伴让叶的话,没什么不好的吧。」她答非所问,温吞的笑容下,眼里划过稍纵即逝的痛苦。
「人生这么长,想要爱着的人幸福的话,为什么陪着她走到最后的人不能是你呢?」
「在小时候我和让叶是和如今截然相反的人,我是惹大家喜欢、带头闹事的孩子王,而让叶因为小时候家里频繁搬家的关系而性格内向孤僻。而小时候骄傲自满的我正是瞧准了她没有朋友而冒出了想让她喜欢上我,把她培养成惟命是从的宠物的念头,明明知道她不情愿和勉强,但是享受她讨我欢心而努力的样子。很恶劣对吧?结果像是得到了天意的惩罚似的,怀着恶意的我被身在病榻上的让叶母亲给看穿了,说:『你并不是把那个孩子当朋友吧。但是至少在我离开之后陪着这个孩子』,接着我大病了一场,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和恶意,性子也变得逐渐内向,并在之后的学校里被同学给欺负了。让叶为了不让我受欺负而变成了现在帅气直爽的性格,其实她心里是个需要依赖别人的小女生罢了。这样的我,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玩弄他人而和她交朋友的我,不值得被她喜欢,也不配和她在一起啊。」
瞧着她诚笃忏悔的表情,我心里却划过「原来只不过是这样啊」的感悟。奈莉的父亲是神父,考虑到这层的话,她迟迟无法释怀当初犯过错的自己也无可厚非。
「是可以原谅的事情吧?小时候的事毕竟是小时候的事罢了。我替让叶前辈原谅你好了。」我开玩笑地说。
「除了上帝以外,没有谁是能替谁原谅谁的。」她像是嘲笑我天真似地反驳。
「至少要让她知道你的心情吧,不然对于让叶前辈来讲,这也是件对她不公平的事情啊。如果是为了忘记喜欢的人而随便和别人在一起的话,不管对当事人还是代替品而已都是伤害不是吗?如果她之后还是再告白一次的话,到时候说清楚也不迟。」
我们都心知肚明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谁的影子不对吗?
所谓代替品,不管是得到了多少陪伴和喜欢,心里的洞只会越来越大罢了,只会越来越思念那个得不到的她。像是某个午后我曾为奈莉买了束花,那时我们正在东京新开的甜品店里排队,街头摆放着贩卖花的街摊,我问她:「你喜欢花吗?」,她说喜欢。我借口说出去买点东西,却在花市上选了束欧石楠给她。其实我明知钻石百合更配得上她。而她会在电视转台无意间停留在体育节目时,神色落寞下来,忽而亲吻我的颈项。
「今晚能抱着你睡吗?」我问,将擦得光亮的高脚杯放置在橱柜中。
「好啊。」她不在意地说。
或许是叛逆作祟,或许是明知自己心里装着谁,在暗色中突然冒出了「就这样吻下去会怎样」的想法。亲吻一个不喜欢的人和亲吻一个喜欢的人会有区别吗?可如果不喜欢的话,人为何又需要不要紧的人的陪伴、拥抱和亲吻呢?真是自私的物种啊。
昏昏沉沉中想到了艾莉卡可能悲伤、可能恼怒的脸,于是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把坏心眼给压了下去。
在那天我没有告诉奈莉的是,白羽在美国找到了已经就读美术系的匂坂,两人或许会继续成为恋人。我已经接受了作为模特的邀约,将前往美国,当然目的是陪伴艾莉卡。就算她或许一直都无法直言自己需要我,但是没办法啊,我就是有这么喜欢她。可能今晚是我和奈莉的最后一次见面了。这种名为陪伴的安慰剂的短暂效应只能维持小小的一段时光而已,我们都有彼此应该面对的人生和人们,只能短暂得相互取暖而又无法自救。说到底最后还是得面对才行。
不知为何在那晚的梦里,我梦到了剪了短发、在咖啡店里打工的奈莉给曾经年幼的我和艾莉卡寄信,说她和让叶一切安好。梦里的我似乎笃定两人一定会在一起,并真心祝愿她们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