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tto Piene

作者:克莱因蓝水蜜桃
更新时间:2018-09-05 00:59
点击:1248
章节字数: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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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吧。”


今天公寓楼下的便利店收银的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头发松松的扎着,说话含含糊糊,陈律问她介不介意付现,她也没抬眼,只是说,“随意吧。”


那语气,像极了田一,是现在年轻人都爱这么说吗?拎着塑料袋,陈律靠在僵硬的电梯墙上想。但就算如此,她也应该是年轻人里最中意这三个字的吧,带着无所谓的面部肌肉,不论是谁问什么,都会回答——随意吧。


但怎么偏偏这件事,她就不随意呢?


开了门,矮脚的鞋柜门开着,鞋子们东倒西歪,陈律放下袋子,弯腰收拾,身体微妙的弧度合上了,像只蚌。


“回来啦?”田一从卧室里探出头,叼着牛奶盒子,黑色的短发乱糟糟,丧丧的搭在耳后,看见陈律手上的动作,立刻跑过来腆着脸撒娇道歉,“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自己收拾!好不好嘛,别生我气啊,律律~陈姐姐~陈老师~”


连陈老师都叫出来了,陈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起身揉了揉田一的脑袋,毛茸茸,像春天的风。田一见好,立刻凑上去亲了一口,唇边的奶渍便到了陈律的脸颊上,看到自己干的好事,田一吱吱的笑出声,陈律俨然不知脸颊上的白,莫名的瞧着面前发笑的人。田一笑得窄窄的肩都在抖,夺过陈律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让她自己瞧。


“喏,律律,我送了你一朵花哦。”


“什么花?”陈律假装嫌弃的用指腹蹭下柔软的奶香味。


“白花花。”


一路小跑,田一钻回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


陈律笑了。


再醒来,天色昏昏,夜幕像旋涡,沉沉的,吃得下一切光亮。陈律从沙发上坐起来,白天学校的事太多了,自己带的高年级毕业展还没安排好,就又要去操心低年级的建模比赛,躺在沙发上杂志还没翻两页就丢了精神,被困意绑架。


推开书房门,田一盘腿坐在凳子上,抱着笔记本电脑,鼻梁夹着眼睛,银色的边,有点沉重的金属感,陈律总在担心那幼白的鼻尖要被压塌的。她站在门边瞧着,田一一心扎在论文集里,也没感到空气传来的凝视,最近她也不轻松,学艺术史论的,本来就太多文献要读,更不妙的是田一偏喜欢欧洲当代艺术,德语原著生硬的把人困住,而毕业论文的选题刚定,她已经好几夜没休息好了。


桌子上很多书,从贡布里希的大部头到剑桥哲学词典,备受冷落的边缘躺着几本陈律的建筑学教科书,文字拥挤的A4纸们也乱糟糟糊作一团。数位板和一堆画图工具旁边,是一只金属烟灰缸,里面插满了烟屁股,有的还有一圈暧昧的口红印。地板上也是书,《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橙绿相间的野餐配色搭着《孤寂深渊》的强硬与黝黑——陈律知道田一是心情很不好了,又将古早的爱好拿出来换点欣慰。她低下眼,心里的吞吐哽塞更加浓稠。


“不饿吗?”陈律清了清睡醒后干涩的嗓子,开口了,“我叫点外卖?”


“嗯?”田一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扭脸看向她,思维还被Otto Piene的烟烫画钩住,那画很奇妙,纯色的纸张,烧烫出的圆点,动态到归于沉寂都包含其中,是田一痴迷的即兴性和悲剧性。她慢半拍的张了张嘴,忽然回神似的笑了,“好啊! 要吃‘甜腻腻’!”


陈律看着少女眼角笑出的纹路,少吃甜食的话也讲不出了。“甜腻腻”是两人对一家简餐店的暗语称呼,刚在搬到一起同居的时候,田一的懒汉属性大爆发,不自己煮饭也不许陈律煮——洗碗麻烦,连出去吃也不愿意,就想赖在家里,陈律知道田一小时候的情况,就想惯着她,给她陷入“家”的机会,于是两人就总点外卖,而这家餐厅的甜点种类很多,口味也很妙,让甜食至上主义者田一很是满意。无论什么烦意,“甜腻腻”都能骗到她的开心。


“食物的卡路里是通向幸福的积分! ”田一总这么说。


“我看你就该姓‘甜’,姓甚‘田’呢。”陈律总这么说。


打开外卖盒,田一双手合十,只有甜食配得上她行个“大礼”,迫不及待的抓起叉子,银色的金属光泽也比不上她眼里闪闪的光。陈律叉起一块千层面,边往嘴边送,边叮咛,“说了多少次,吃点饭再吃蛋糕啊。”


田一听不下去,眯着眼睛吃蛋糕,白日残存在唇上的口红落在鲜白的奶油上,纹路热闹。一口两口,她越吃越慢,在要溜掉的快乐面前,她只能坦露出小孩的反应,慢点吃,自欺欺人。陈律盯着暗自奇怪,吃这么多甜,她也不胖,四肢纤瘦,背有点弓,是她一贯的随便和慵懒。像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在她的课上,田一也是如此,微微弓着身子抬头看PPT,微微弓着身子抄笔记,微微弓着身子盯她,从讲台那头到这头,那种视线,有点滚烫,当时的她内心是隐隐觉得好笑,怎么这姑娘的粉色柔软箭头不藏一藏,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瞄准她呢?


忽然,田一停下动作,抬起头盯着陈律,视线撞在一起,陈律被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又抽什么风?”


田一也不语,只是盯着她,她的眼睛是大的,但又奇怪的不那么圆,眼尾暗自下垂,在喧嚣时候也有一些寂寞和委屈,脸是尖的,腮却圆润了些,是神话里小孩的脸。瞧着瞧着,田一就坐在她的腿上了,胳膊柔软坚决的环住陈律的脖子,陈律知道了。


“又想送我朵白花花?”陈律一手环着田一的软腰,一手微微摩擦她鲜艳的嘴唇,奶油沾手,有点反差的,是一对黯淡的眼睛。


“猜错了。阿律。”两人额头顶在一起,鼻尖是能相互感受到的距离,“送给你,我。”


妖精。陈律只能这么想,还未开口,就被难以被反驳的力道握住了一只乳,那只手,明明是少女的手,掌心的稚嫩和湿润都是年轻的温度,可暴烈的坚定却不合称年龄。嘴唇也被温热覆盖,钻进来的舌头是奶油的香甜,陈律脑中一浪又一浪的欢愉不允许她思考,而她也只是本能的烦这股人造香气——不是那人原本的味道。


荷尔蒙褪尽,卧室里的灯还没开,田一的小胸脯还在微弱的一抖一抖的喘息,她平躺着,睫毛忽闪忽闪,眼神直直的盯着天花板放空,空旷而洁白,但不知怎的,陈律就是觉得她心事重重,她抬手去捉田一散在枕上的短发,窗外城市的光亮被掷进来,显得她黝黑的头发有点孔雀蓝的意味,然后,孔雀蓝的头发就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


陈律裸露的肩头白嫩,不像快四十岁人的身体,有星星点点的红痕,田一的坏毛病——翻云覆雨的时候爱咬人。以前陈律不习惯,叫她收敛点,万一白日衣物遮不住,被人瞧到总是不好的,田一嘴上应了,到时候还是不管不顾。其实有时候她也会这么给田一留下痕迹,占领大陆的激昂,是快意太上脑,她止不住。说起快意,陈律合上眼,一片黑暗中,她难以喘息,那男人的脸。


忽然,田一翻身下床,推开阳台门,陈律知道,她去吸烟了。第一次云雨之后,她的脸红的天真,嚷嚷着要试试事后烟,陈律拦不住,谁知道后来还成了习惯。想起书房的烟灰缸,陈律皱皱眉,下了床。


“少抽点。”


田一没回头,白色的丝绸睡衣在风里晃了晃,难以分清虚实——哪些是柔软的布料,哪些又是柔软的身子。


“乖。”陈律反应自己的语气太硬。可能是做学生口中的“陈冰冷”久了,训斥的语气太过纯熟。


田一不吭声,拿起手边茶几上摊开的《Domus》,将烟头捻上去。冰冷的纸面有一平方厘米的烫,褶皱,也诞生了灰烬,余下一个深浅不一的小圈,像只好奇的眼。陈律来不及心疼没看过的杂志,就听那人闷闷开口,“Otto Piene也是这么画的。可有什么意义呢?喏,它在盯着你,盯完了,你走了,它就去盯别人了。”


“它看起来知道很多。”陈律自诩建筑工人,没那么懂当代艺术的弯弯绕绕。


“可也不是为了你,可能是为了每一个你,但就绝不是单为了你。”田一用着小孩子的固执口吻,讲着小孩子般咬文嚼字的话。


“但我会记住它吧。”


“没用的。“田一厌厌的摇头,上了床合眼,她总是这样神经质,前一刻兴高采烈的宛如得了欣快症的人类学家,下一刻又丧的像世界末日前的诺斯底主义者。


陈律靠在阳台门上,望着床上的人,白色睡衣在肢体的弯曲间紧贴肌肤,把瘦小的身子塑成了一尊石膏像。


是啊,石膏像,石膏像多美啊。田一于陈律是这样的存在,她的肉体年轻美好,氧化的痕迹尚不明显,动作也曼妙,不经成人的矫揉造作和伪造,真实的没有目的性。她被少女的美包裹,陈律想起筱山纪信说“少女傲慢、撒谎、残酷、多变、凶暴、过激、反抗、背叛、坏心肠……那么多品质只有在少女时代纯粹无暇而美丽的体现在同一个生物体上。”这是田一没错,她是粉色的外壳,拨开却是漆黑而丧的果实,但那样妖魔鬼怪的暗黑又有什么呢,只是她本人庞大的纯真博物馆中的一部分而已。


她那么美,陈律无法抗拒,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光滑昂贵的画册上看到那遥远神圣的梵蒂冈,里面有着为人珍藏、让人不远千里来朝拜的大理石胴体——《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


“哦,请为我把命运的女神诟让,她是促使我造成业障的主犯。”莎士比亚的第一百一十一首十四行诗这么讲,陈律前几日读到时,心里一顿,暗暗把“命运女神”换成了“爱与美”的女神,希腊人的阿芙洛狄忒,罗马人的维纳斯,她的,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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