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クロはん，什麼時候才要回去？」
夕陽已落到地平線下，逼近的夜晚使光線暗淡，懶洋洋靠牆坐著的花柳摀著嘴掩下呵欠，快要看不清練習室中央的西條的輪廓。
然而音樂沒有停歇⸺花柳認得這首曲子，稍早她們班還跌跌撞撞地練著，饒是學年次席似乎也吃上苦頭⸺如同西條腳下仍踩著舞步。
「香子自己先回去就好。」她說，額邊凝起的汗珠滑過臉頰，順著地心引力落到光滑的木板上。
「可是天要黑囉？」
「再一下就好。」
「轉得太快了喔，クロはん。」
西條倏地停下動作，轉身面對牆邊慵懶得事不關己的那人，淺金色的眉毛挑起，等著下文。
花柳得意洋洋地哼笑出聲。
「クロはん太專注想把轉身做好，雖然轉身做得像示範影片那樣漂亮，但クロはん每次轉身都會搶拍，後面的動作也跟著亂了。」花柳白皙纖細的手指按著嘴唇，不知是想遮掩或強調揚著的嘴角那點帶著惡質的弧度。「天堂はん的話，大概很快就能自己發現問題了吧？」而且因為是Alpha，一些困難的動作又更簡單了，她說，興致勃勃地看著西條神色。
「大概吧。」西條抹掉額上汗水，沒好氣地瞥了眼花柳。「謝謝歸謝謝，香子在動作上也有問題吧，不用練習嗎？」
「看今天的狀況，明天肯定還要繼續練這個舞步，就明天再說囉。」花柳伸了個懶腰。「做為報答，クロはん再練最後一次就回去吧？」
音樂中斷，西條未做應答，只是將音樂重新播放，數著節拍動了起來。分明有著音樂，分明緊閉的窗未能徹底阻隔外頭城市特有的車水馬龍，練習室裡卻依舊遍布著死寂。
花柳仍靠著牆，漠然看著。那跳動的淺金色捲髮在黑暗下看起來顏色深了些，她又掩下一次呵欠，心不在焉地想著今天的晚餐會是什麼？昨晚是咖哩飯，今天能不能吃上壽司？啊，該讓拋棄了她的石動買些東西回來，聽說車站附近新開了間店在賣和菓子，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花柳兀自出她的神，沒發現才進行到前三分之一的樂曲陡然停下，直到西條喊了聲香子，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クロはん，好臭。」她反射性地捏了捏鼻子，對對方聞言立刻蹙起的眉輕哼一聲，指了指那身被汗浸得幾乎瞧不出原本顏色的練習服。
「嫌我臭就自己先回去。」西條甩了甩手，不管緊跟在那頭的一聲才不要，逕自走向盥洗室簡單沖洗，再怎麼大而化之好歹也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忍不下異味，被當面嫌棄的異味更是難以忍受。
她走著，身後跟了沉默的尾巴，後方的視線害得她明明在走路卻如坐針氈，幸好在踏入學校附設的盥洗室前那煩人的女人憶起禮節，窩在椅子上等著，表面上意外乖巧。
「香子今天怎麼回事啊……」她咕噥著，該不會是又和石動吵架了吧？每次這兩個人吵架，幾乎只給石動造成麻煩的女人會特別熱衷到處給人製造麻煩。
她的眉又蹙更緊些，扭開水龍頭，熱水傾瀉而下，沖去一身疲憊。她等等是不是該問個幾句？否則星光館氣氛因為這兩人險惡起來的話，大家都不好受。
在心裡草擬了幾句關心之語，西條完成簡單的沖洗，擦過身體後就套上乾淨衣物，踏出盥洗室。
花柳還安安分分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沒有垂著頭打瞌睡，也沒有喊著動作太慢了怎麼可以讓她久等，只是坐著，雙眼朝向前方牆邊的櫃子，不知道在看著什麼，也可能看什麼都不重要，是那麼百無聊賴的樣子。
啊，好了嗎？花柳慢了一拍才看到西條，向著她的方向慢慢起身。
嗯，西條應聲，不太確定現在該怎麼做，她向來不擅長應付花柳，鬼靈精怪到被石動直接評為邪惡的花柳⸺好吧，她也是知道石動說著邪惡時那一臉的嫌棄其實是愛，真怪，這些日本人，還是該說這些京都人？
一時的走神令西條來不及防備突然伸過來的指尖，輕柔的力道貼上她的脖頸，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帶著涼意的指尖激起雞皮疙瘩，花柳勾起她一綹頭髮。
「クロはん，不吹乾嗎？」花柳歪著頭問，好像真的關心。「每次雙葉はん沒幫我吹乾，我都會頭痛。」
「香子，妳不是趕著要回去？」搶回自己的頭髮，西條困惑，要不是這個人一直催，她大概還會再在練習室待上一會兒。
「唔……能趕上宵禁的對吧？」
西條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比她平時離開學校的時間要早得多，宵禁當然是趕得上，要吹兩次頭髮都沒問題。
頂著一頭濕濕的頭髮也不舒服，西條找了吹風機，坐在離花柳遠一些的位子上⸺花柳又窩回去原本的地方⸺用眼角餘光瞄著花柳。
吹風機嗡嗡嗡地太過吵雜，卻恰好掩蓋了西條偷偷摸摸的視線，花柳可能嫌吵，也或許壓根沒想那麼多，往西條的相反方向的那道牆靠了過去，沒骨頭似地倚著，雙眼朝向前方，又是那一副只覺得無聊的樣子，西條咬了咬唇，對方是在等她，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填滿沉默？但吹風機太吵了。
結果頭髮還是吹得草率，西條隨便用手指順過頭髮，摸上去熱呼呼的，比方才乾上不少，反正回去後還會再好好洗一次澡，無所謂的。
「抱歉，久等了。」她拔掉吹風機的插頭，花柳又是聽到她聲音才回神的樣子。
「香子，為什麼今天沒和雙葉一起回去？」西條和花柳並肩往校外的公車站走去，總算問出從花柳坐到練習室牆邊後憋在心裡的問題，先前擬的關心草稿上第一條問句，打斷原本花柳原本哼著的不成調旋律。
話說這個人怎麼在哼歌，心情什麼時候變好的？
「雙葉はん去和B班商量殺陣的道具囉。」花柳側頭瞄了眼西條，責備似的，又轉回去。「有告訴クロはん喔，妳在練舞的時候。」
啊……西條尷尬地道了聲歉，微弱地為自己辯駁說她在練舞時沒怎麼注意周遭，但還是抱歉。
「所以沒吵架？」保險起見，她還是問了，在花柳又轉過來投以詢問目光後連忙補充，和雙葉，當然的。
「沒有喔，雙葉はん讓我找人陪著一起回去。」
那就好。西條呼出一口氣。
「但香子怎麼不一個人回去就好？」西條揶揄似地笑笑。「不會是因為每次都讓雙葉帶著，自己一個人會迷路吧？」
花柳微妙地沉默了，還沉默得有點久。
「不是，當然不是……我才不會迷路。」她說，手指抽動，好像想像平時拍打石動一樣拍打西條。「我會暈車，所以雙葉はん才會每天騎機車載我。クロはん想想嘛，又暈車又一個人的，多可憐啊。」
會暈車？西條眨了眨眼睛，扯著花柳的手忽然換了方向，對クロはん突然間幹什麼啊的抗議以先去買個東西敷衍過去，偏移了往公車站的路線，拐了好幾個彎。
「我記得是在這附近……」西條左顧右盼，手裡還抓著花柳的手。「啊、那邊！」
她拉著花柳拐進街角亮晃晃的便利商店，略過琳瑯滿目的貨品架，停在零食櫃前。
「香子，自己挑吧。」西條向著零食櫃揮了揮手。「吃酸梅的話，就不會暈車了吧？」
「……謝謝，クロはん。」花柳慢了半拍，才開始研究各個品牌的酸梅，稍稍猶豫後，挑了最貴那包，嘴裡還咕噥著怎麼都這麼便宜啊。
手裡捏著那包酸梅，花柳看著西條的目光彷彿如臨大敵。「クロはん，這種店的話，可以刷卡了吧？」
西條先是一愣，才噗哧地笑了出來，想起先前這位大小姐搭個地下鐵卻被擋在閘口，分明有著能買下各種奢侈品的黑卡，卻連簡單的交通卡也沒有。
「這裡可以刷卡，但最好不要用香子那張黑卡。」西條看著花柳鼓起的臉頰，不用對方說出口也知道她沒有普通的卡片。「那香子用現金付帳吧？現金總有了吧？」
花柳還是默不作聲，西條嘆口氣。「……我借妳。」
花柳拿著她的酸梅，嘴裡還在喃喃抱怨明明就是高級的信用卡，卻到處都不能用未免太不合情理，西條由著她碎念，領著人回到公車站。
「再五分鐘車子應該就會來了。」西條指著電子告示板，要花柳先挑一顆酸梅含著。「香子，這班車可以回星光館，要記著喔。」
她吩咐，但花柳撇開了頭。西條嘆氣，石動還真辛苦。
她們上了車⸺車錢當然又是西條付的⸺找了緊鄰的位子坐著，公車搖搖晃晃的，花柳立刻苦著一張臉，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西條不知所措，她從小跟著劇組到處拍戲，總興致盎然地瞧著窗外景色，可沒多少暈車的印象，更別說是應對暈車的方法了。
「香子……妳要不要稍微睡一下？」西條遲疑著問，想起小時候到山裡時，大人總會哄著她先閉著眼入睡。「睡著了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吧？」
聞言，花柳盯著西條，秀眉還是微微蹙著，西條還開口說不要就算了，忍一下很快就會到站。
但花柳靠上了西條肩頭⸺說靠上不太對，花柳簡直是撞上了西條的肩，出氣似地用額頭撞了上來。西條吃痛，抱怨了兩句幹什麼啦香子，這樣會痛，但花柳沒理她，自顧自地閉上了眼。
為免自討沒趣，也擔心花柳在車上是真的不舒服，西條也閉上了嘴，這趟歸途又死寂起來，分明公車上還有細碎的交談聲，也能聽到外頭的喇叭聲或吆喝聲。
離星光館最近的站牌很快就到了，西條喊了喊花柳的名字，慢慢抬頭的花柳滿臉的幽怨，西條蹙眉，再不快點走的話，公車就又要開了喔。
討厭公車，花柳喃喃，乖乖跟著西條下了車，往星光館走去。
一路上又是沉默，安靜得讓西條渾身不舒服，她搜索枯腸，勉強聊起今天的晚餐，她偶爾和天堂一起回星光館時，天堂總會興高采烈地說著這個。
「バナナはん啊……」花柳頓了頓。「我跟雙葉はん說，要找的是バナナはん。」
「啊？」西條沒能跟上，她們本來不是在說晚餐嗎？雖然提到晚餐幾乎就會提到大場。
「雙葉はん說，Omega一個人太危險了，尤其是我。」花柳突然笑了起來，西條辨認不出她的笑意底下藏著什麼，好像是真的格外歡快，卻也帶了點抱怨似的嬌嗔。「所以我就告訴雙葉はん，我會和バナナはん一起回來。」
她們已經走到星光館的門前。
「我本來要找的是バナナはん才對。」可不是妳喔，Omega。
花柳打開星光館的門，率先走了進去。
西條慢了一步跟上。
「香子，妳怎麼現在才回來！」才進門，就聽見急沖沖跑到門口的石動的聲音。「我回來看到バナナ已經回來了，卻沒看到妳，打電話還不接，我差點以為妳失蹤了！」
西條看著花柳敷衍石動，慢悠悠地回她們的房間，看大場探頭出來說晚餐好了喔，看到天堂也走到門口，說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她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