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年,狐妖四起祸乱人间。玉帝遂下令剿杀,数千天兵天将领旨下界却最终无功而返。
细细一问才知,原是那妖首祝慈太过狡诈,将其占领的玉萧山头设下两重毒障一重幻阵,饶是这些天兵天将骁勇善战却也攻克无门,在山下盘桓数日后,又灰溜溜的回了天庭。
这下玉帝的脸面实在是挂不住了,连忙召集各路神仙一起商讨破阵之法。
凌霄宝殿上,众仙卿手持玉笏七嘴八舌的讨论开来,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问题竟也丝毫不得解。
玉帝沉了面色,心中暗自腹诽,莫不是这天庭的日子太过安逸了,把这些仙家活活养成了无脑的酒囊饭袋?耽误了这半天功夫,居然没一人能想出良策来。
玉帝捋了捋胡须,正欲发火,不料堂下一抹袅娜倩影缓步上前来,朝自己微微一揖,道:“陛下,霓洛请旨前去玉萧山劝降。”
闻言,玉帝略略松散了眉头,但心中却是疑惑顿起,这霓洛上神一贯性子冷淡不问仙凡俗事,怎的今次会主动请缨前去平乱?
不对……霓洛方才分明说的是劝降,区区两个字,差别可大了去了。
思忖至此,玉帝反倒拈须一笑,朝堂下温声问道:“莫非霓洛上神有何良策?”
霓洛绝昳的面容惯常的无甚表情,但一敛眉一抬眸,却是一派颠倒众生的风姿。只见她丹唇微启,淡声道:“良策自是算不上,只不过我与那妖首祝慈曾有过几面之缘,此番前去应不至吃了闭门羹。”
短短一番话,却是让玉帝及在场仙卿暗自惊诧了一把,霓洛上神何等清冷倨傲的角色,怎会与那妖首产生瓜葛?而且还是抱着欲要好言相劝的姿态……
惊诧归惊诧,玉帝面上却是端的极好,他负手缓步走下玉阶,行至霓洛身前和煦笑道:“那霓洛上神此番前去欲调多少兵马?朕提前为你调备好。”
“无需一兵一卒,我一人前去即可。”
许是料到对方会如此答复,玉帝微微颔首,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如此,那朕便静候霓洛上神佳音。待平定妖祸,朕便亲自为你和司海操办婚礼,到时候定是让这九重天上为你们热闹个七天七夜。”
言罢,玉帝朗声一笑,众仙卿随即也纷纷附和道喜。霓洛抿了抿薄唇,看着这大殿之上一派笑意融融的情景,心中竟觉苍凉的很。
……
今岁的寒冬格外难熬,尤其这玲珑山庄坐落于天峦险巅,常年雾霭缭绕经久不散,现下寒潮一入袭,四处便是一片冰封雪冻之景。
祝慈在房中睡了整整七日,梦中似有闻到寒梅馥郁馨甜的香气,她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眸子,眼角眉梢都还含着几分迷蒙。
“心蕊,可是山里的梅花开了?”
闻言,门外一道娇俏婉转的女声传来,“是呢,今岁的梅花开得极好,主上可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门扉“吱呀”一声被拉开。
祝慈一身碧色织锦长裙,步履优雅的走了出来。她邪魅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望向远处,入眼恰是一片如金似火的日暮之色。
“这几日,山里可有发生何事?”
祝慈手持一把玉骨伞,伞柄处坠着一块半掌大小的羊脂玉佩,红色的丝穗随风轻盈摇晃,一如她婀娜旖旎的步姿。
“前几日天庭派来许多兵将,欲要攻山。好在主上神机妙算,一早便布好了毒障和幻阵,那些呆瓜没有法子,全都灰溜溜的回去啦。”
心蕊垂首亦步亦趋的跟在祝慈身后,脚尖一踮一踮的,小心翼翼的覆上祝慈留在积雪上的脚印。
“领兵的是何方神仙,可看清了?”祝慈眼眸如水,嘴角亦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个心蕊便是不知了。主上问这个作甚?莫非您在那九重天上还有相熟的旧识?”
祝慈淡声一笑,并不作答。握着伞柄的右手小指微微翘起,一下又一下抚弄着摇晃的丝穗。
玉箫山四处都种满了梅花树,花期一到,便是漫山遍野的粉白之色,灿若云霞,令人心醉……
鹅毛般的飞雪簌簌落下,忽而一阵寒风拂过,卷起几瓣梅花蹁跹摇曳,飘入这莹莹白雪中,相缠相拥,却终究无法相融。
“主上!”
一只红色的小狐狸自远处急急蹿来,几个呼吸之间那狐狸又化作一缕青烟,末了竟是显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模样。
“主上,山下有人求见。那人说她是天庭来的,是神仙呢主上!”
稚子之声软软糯糯的,惹得祝慈垂眸一笑,她俯身拂去小童肩上的积雪,将他罩进伞中。
“丹若,那神仙是男是女,又是何姓名?”
“是个女神仙!她说她叫,叫……”小童红扑扑着一张脸,原本兴冲冲的神色瞬间淡了,最后扭捏着垂低了脑袋,“丹若忘了……”
闻言,祝慈故作严肃的捏了捏他的鼻尖,打趣道:“你这小狐狸,除了吃,还记得什么?”
“主上可是要调遣族人应战?”一旁的心蕊沉声问道。
“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
祝慈盈盈一笑,眸光晶晶亮亮的,似藏着火,灼灼妖娆。
玉箫山下,霓洛一身清雅素裙亭亭玉立。映着漫天飞雪,她绝美出尘的轮廓也似融上了一层冰莹,看上去清冷恬静。
她微微敛眸,望着自山林间走来的那抹人影,薄唇渐渐抿成一道冷洌的弧度。
“不知霓洛上神驾临,祝慈有失远迎,失敬失敬。”祝慈目光含笑,凝眸望着距自己一步之遥的霓洛,神情既妖冶又轻佻。
霓洛蹙了蹙眉,略略错开了对方灼热的视线,“我此番前来是奉玉帝的旨意降妖平乱,祝慈,若你道心未泯,便速速与我去天庭领罚。”
祝慈闻言唇边笑意却是更甚,她上前一步,亲昵的附在对方耳畔,温声道:“道心自是还在,毕竟是你教予的,祝慈一生不敢忘。”
感觉到耳畔暧昧的温热香气,霓洛眉眼间生出一丝薄怒,随即抬手一掌将对方打出去好远。
但始终是留了功力,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见那厮面不改色的爬了起来,而后再度凑上来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霓洛,两千年不见,你脾气怎的越发暴躁了?都拍疼我了。”祝慈这只小狐狸可怜巴巴的噘了噘嘴,漂亮的眸子此时亦是雾蒙蒙的,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未等霓洛挣脱,祝慈牵住她的手又暗自覆了几分力气,而后手心翻转,十指相扣。
“要我降也可以,只需你嫁予我,成为玲珑山庄的尊夫人。到时候我保证好生听你的话,一生都不违逆你,敬你爱你,只做你一人的乖狐狸。”
祝慈唇边的笑意缱绻,似掺了蛊,让霓洛的心瞬间变成了细雨袅袅的湖面,涟漪四起,经久不散。
可最终,她还是挣脱了祝慈温暖的手心。微微垂眸,淡漠道:“祝慈,莫要再错下去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祝慈侧了侧身,眸中的笑似也黯淡了几分。她暗自攥紧了手掌,片刻之后,才又再次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
“我酿好了离人醉,此时开封正好,不如你随我入庄陪我饮上几杯?”
说完,似乎是怕对方拒绝,便又急急的补了一句,“随你去天庭的事,我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霓洛看着她眼中星星点点的光亮,隐隐摇曳着期盼的炙热。心里终是不忍,便轻轻颔首答了声,“好。”
于是,小狐狸心中的欣喜再也藏不住了,狐狸尾巴支楞的翘起,又软软的垂下去一点,一下又一下乖顺的摇晃着。
入夜,山间的雾霭又四下缭绕开来。
此时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四处都掌了灯,亮晃晃的一片,倒也驱散了一些迷朦的雾气。
祝慈此时正端坐在石桌前,手边是已经翻倒的几个空酒坛。她脸颊粉晕一片,仿佛染上了几分梅花的昳丽。整个人看上去也乖巧的很,全然不似往日一山之主威风凛凛的模样。
“怎么了霓洛,是不是我讲的笑话不好笑啊?”祝慈有些挫败的看着眼前人,委屈的撇了撇嘴。
自己将这几年遇到的趣事全都一股脑的讲了出来,明明绘声绘色的很,想要博美人一笑,但霓洛这个呆子始终还是一副清冷样子,半点不解风情。
“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啊?什么?”
“违背道心,去吸食人的精魄提升自己的修为。”
霓洛目光淡淡的睨着她,眉眼间虽平淡无波,却无端生出一股惹人心悸的威压。
“明明就是几只野狐狸不受管教,背着我做的下作勾当……”祝慈再度饮下一杯酒,转而不咸不淡的补充道:“不过也始终是我玉箫山出去的,这罪我认了。”
闻言,霓洛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又似有些不确定,“你自己当真没做过那样的事?”
“当然!”祝慈秀眉一蹙,起身走到对面挨着霓洛坐下,“不仅我不会做,我的族人们也不会做。额……那几只孽障除外,已经被我家法处置了。”
“霓洛,我说过的,你教予我的规矩和道义,我都一直牢牢恪守,不曾违背半分。”
空气中汾酒的香气悄悄弥漫,氤氲进霓洛墨色的眼眸。于是乎,祝慈也仿佛跌入她温柔的目光里,沉醉着再也不愿醒来。
“如此,那你明日便随我返回天庭向玉帝禀明实情,好生领罚受教。”
“那玉帝老儿会如何罚我?”
“遣散玉箫山的一众狐妖,抹去你们的修为。”
“不可!”
祝慈似是恼极了,眉宇间骤然蹿起了怒火,“我玉萧山上上下下两千三百余只狐狸,哪个不是辛辛苦苦修炼多年才有如今的造化,凭什么那糊涂老儿说抹去就抹去?这些狗屁神仙当真是可恶至极!”
霓洛闻言眼角一挑,目光里含了几分冷凛,“狗屁神仙?”
祝慈被她瞪得一愣,瞬间没了脾气,“唔……你除外。”说完,她又悄悄抬眸望了对方一眼,小声嚅嗫道:“还有我啊,修炼了几百年才幻化成人,要是被打回原形,又该如何与你相守?”
“你我二人本就无缘,又何谈相守二字。”霓洛饮了一口酒,离人醉原本馨甜芬香的滋味此时在她嘴里却变了味,掺了一抹淡淡的苦涩。
祝慈看着她再度冷淡下去的神色,眼眶倏然一红,心中隐忍了许久的酸楚全都溢了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似有些哽咽地道:“怎会无缘?两千年前你于这玉箫山下救了我,传授我修炼之法。待我幻化成人后,你又教我礼仪道义,读书写字……就在这玉箫山上,梅花树旁,我曾给你讲过我喜欢你的,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