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在星辰子网吧叱咤五载，从网吧在他们家楼下开业至今，他从普通顾客一路升级到如今金牌会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连老板都送走一个了，可是，他从来没见过像今天坐他旁边儿这位这么彪的。

他又瞟了一眼她的屏幕，确定是本市晚间新闻没错，顾不上耳机里队友骂骂咧咧他的傻X操作了，他真的十分想问她一句：“你看个新闻哭啥呢？”

佟花眼角带着泪，往前拖了拖进度条，葱白似的手指指着屏幕道：“看着没？”

张虎往她身边挪了挪椅子，跟着她一起看新闻：本市严打黄赌毒以来成绩斐然，受热心市民举报，今日破获一起严重聚众赌博案件，涉事人员27名，犯案金额76万，相关人员已被刑拘，涉事场所paradise 会所已停业整顿……

张虎：“咋地了？这你哭啥啊？会所你家的？”

佟花按了暂停，指着屏幕上蹲在犄角旮旯的花衬衫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上扬的嘴角，“这是我爸。”

“啊……”张虎仔细瞅了一眼，也是佩服，那犯案人员脸上打的马赛克厚得比他搜的小电影上的还厚，这都能认出来是她爸，这得靠多大的爱啊！怪不得哭了呢……

“大姐，你别难过，这赌博没啥，过段时间就放出来了。”

张虎感觉到女生嗖地看过来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冰碴，这咋还安慰差了？

“管谁叫大姐呢？”佟花撸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肘子。

她手掌撑着脸侧过头来看向张虎，乌黑的长发划过瘦削的肩膀搭在胸前，眼中还氤氲着泪光，嘴角的笑容却漫不经心。

张虎愣了一下，他还真没认真看她长相，这么直面一瞅，就跟看电影明星似的，以他小学六年级的词汇水平真找不着恰当的词来形容，就是好看，特别好看。张虎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一头麋鹿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要撕破一个口子出来。他只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要叫我小姐姐。”佟花站起身来，揉了一把小学生的脑袋顶，“还有，我没难过，我这是高兴。”

佟花不光是看到她爸被抓高兴，没想到举报居然还有五百块钱奖金拿，这可真是大喜事儿了。

东北深秋的晚上寒风刺骨，风跟夹着刀子似的嗖嗖往身上插，佟花出了网吧的门狠狠哆嗦了两下，犹豫都没带犹豫的，转身又推门回去了。

柜台后边的网管头也每抬，张嘴就来了个贯口，跟迎宾娃娃似的。

“欢迎光临星辰子网吧，您是小时还是包宿？无烟区有烟区，开放间5元，包厢10元，包宿30包厢送火腿肠儿泡面，办VIP月卡……”

佟花硬着头皮，又推门出去了。

裹紧了身上的薄绒外套，佟花一咬牙招了招手，叫停了一辆三驴子。

三驴子车主很有情调，座椅还是碎花布做的，倚靠在身边的一副拄拐上头还缠了一圈粉红的绒毛，让佟花看这个五十多岁的大爷都有一种看姐妹的微妙心情。

“到北里胡同。”

“哎，巧了，我房子在那儿！”

老城区北里胡同平房区前二十年以脏乱差闻名全市，是混子穷鬼流浪汉的聚集地，人挤人特别破败。这两年经过政府整治倒是大换样了，虽然设施啥的都跟不上，但好歹治安和卫生好了不少。早些年还有不少人跑到这里来买房子，就等着市区扩建一朝拆迁暴富。

这也是为什么佟老九输得门牙被打掉半颗还没卖掉房子的原因，要不然佟花早就流落街头了。

三驴子里也不暖和，四处漏风，佟花哆哆嗖嗖，感觉说话都冻牙。

“大爷，你住哪号，没准咱还是邻居呢！”

“我不住那儿，我跟我老儿子一起住别墅呢，就是有一排房子在那儿。”

佟花偷偷摸了一把大爷拐棍上的绒毛，妈的，软软乎乎的真貂毛。感情她刚才还特可怜这大爷，身残志坚大冷天的出来跑三驴子，结果，人家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只有自己才是真的惨，可怜别人？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佟花尬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头透过模糊的玻璃车窗去看飞速倒转的霓虹灯，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就等待着被撞一下才好清醒。

“砰！”

三驴子、轿车一起紧急刹车，两车还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一块儿，豪车倒是只蹭到了一块皮，三驴子后俩轮翘起，险些翻过去。

佟花脑袋撞在车臂上，整个人惯性作用险些冲到前面大爷身上，落下来的时候屁股墩了个大墩儿，感觉脖子都要被甩折了，叫苦不迭心里这个憋屈。她这是什么命啊，就知道不能太得意忘形，不然老天总是要收拾她一遍。

“哎呦，大爷，您这骑个三驴子咋还闯红灯呢？”从豪车下来的青年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佟花从三驴子上下来看见他第一眼就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啥中二装扮？演霸道总裁电视剧呢？

她看向豪车的后座，这里头是不是还得坐着个二世祖的大少爷啊？

“这不是刚才还绿灯呢么？我就，就着急了……”大爷自知理亏，苦着脸音量都小了。

“着急着不要命啦？你瞅瞅，你瞅瞅，这车就这块漆，你知道多少钱么？我真是……”

佟花眼看着豪车的后座降下来一半的车窗，却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

“小柳。”

温柔而有力量，从车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东北屋里的暖气，让佟花听到就打了个寒颤，继而觉得周围都暖和了不少。她往前凑近了几步，抬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借着路灯终于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

女人倚靠在后座上，黑色的长直发披散在肩膀上，侧脸的弧度精致，线条流畅，鼻子不过分高挺，有一种内敛温婉的气质，然而略显饱满的嘴唇，又在这份温柔中增添了艳丽的意味，美得风情万种却不放浪。她的脸转过来更多，抬起眼眸，只觉有波光荡漾，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她面前不敢造次。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扭过头来的时候与佟花正好对视，只不过下一秒，佟花就跳下了马路边，装作四处看风景。

她也只是扫了一眼那高中生，红唇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仙气儿。戴着白手套的男人走到车前，弯腰听着她的吩咐，最后双手接过里面递出来的一沓钱，转身走向老头儿。

“大爷，我们娇姐人好，这是给你的钱，你啊，去医院看看。”

反倒是大爷涨红了脸，“你当我讹人呢啊！我老头儿可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不是……给你钱你就拿着吧！”

“我不要！”

青年一把将钱塞到老头儿手里，老头儿却往外一推，十几张红色大钞迎风飞舞，佟花先尖叫了一声。

“钱啊！”佟花跑出去，一脚踩住一张，伸手抓住一张，拿起来踹在兜里又去捡其他的。总共捡了十来张，佟花眼看着没有了，转过头看见三米开外的车和人。

如同默片，双方静默了十几秒，然后佟花果断转头，蓄力，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