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

作者:彩晴雪
更新时间:2020-05-04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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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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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に焦がれて鳴く蝉よりも鳴かぬ蛍が身を焦がす」


古明地恋在某一天合上了自己的第三眼。

她和自己的姐姐一样,是自称“觉”的妖怪。所谓的觉,即是察悟、知觉人心之意。也就是说,她们是读心的妖怪。

以差不太多的言语来讲,“精神感应”这种现象,就是她们觉妖怪的来由吧?

古明地恋曾经这样觉得。

妖怪都是如此诞生的——妖怪是从妖怪现象中发生的性格。

觉妖怪的外形和人类少女相似,唯一不同于毫无妖怪之处的人类的是,她们身上总是悬挂着一颗圆溜溜手掌大小的眼珠子。这眼珠子不是光溜溜的,它也有上下两张眼皮,两张眼皮的顶部和底部各连接着一道细线,“悬挂“便是通过这两道细线实现的。说是“悬挂”,但也许称作“生长”更合适吗——那两道细线凭空悬浮着,围绕着觉妖怪的身体轻飘飘地绕过几圈,另一端连接在她们的身体上。

那颗眼珠子被她们称作“第三眼”。可是第三眼与读心的现象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是那个现象在外表中对应的象征吧?

那么,当恋拒绝了自己与读心现象的联系,当她的第三眼因此闭合了,她作为觉妖怪的存在本该被连带地否认,从而令她于世上消失不见的。

可是合上第三眼的恋并未消失。既然如此,觉妖怪就不可能单纯是精神感应的妖怪吧。可是,她也确实从有意识的世界中消失了。合上了第三眼之后的她,断绝了与人心之间名为意识的联系,变成了觉悟己心的妖怪。

至此,她的心情只会永远地堆积在心中,而不再会也不再能流落到众人的人心中去了。


恋に焦がれて、鳴く蝉より…


古明地恋喜欢自己的姐姐。不,她喜欢自己的姐姐么?

她与她的姐姐——古明地觉——从诞生时就在彼此身边了。作为觉妖怪的她们能够读懂互相的心思,在她们的眼中一切有着意识的事物都没有秘密可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们自己。所以她们乃是犹如一体的姐妹。可是在她们的一体之中,终究是有着两个意识的。

她们出生的时候是在地下。“地下”这个概念,从她们见到第一个地底世界的居民——不论那是妖怪是恶鬼——就已经自动地得知了。

噢,那个时候,她们曾经一起在地底种下过蔷薇,希望她们自身与她们种植的蔷薇花一起,二者都美丽地成长。妹妹的恋种下的是深湛如海眼的蓝蔷薇,姐姐的觉种下的是淡红似胭脂的红蔷薇。往后每年蔷薇盛开的时节,她们都必定到那年年扩大的蔷薇花丛中去游览,回忆她们种下蔷薇时共同的欣喜。噢,对她们来说,那着实是共同的欣喜吧,因为那时候,她们的感情还是共通的。

然而有了想要对身边的她隐藏的感情,其实是从姐姐的古明地觉开始的。精神感应的强度相仿的两人,很难从对方眼中隐瞒下自己的感情。恋发现了——自己的姐姐有了不想向自己展示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呢,她反而没有深究,而是退后了一步,不愿意去察觉到姐姐的感情是为谁而发的。与此同时,她自己也学会了想要隐瞒的心思,也试着藏起了自己退后的原因。可她们到底都知道,这些隐瞒是无用功,只是自欺欺人的戏码罢了,对方如果要看,这隐瞒是阻拦不住的——

可惜,姐妹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惊人地一致。


古明地恋意识到自己身处于蔷薇的花丛中。她蹲下身子,将自己掩藏在茂密的花枝的遮蔽下。蔷薇带刺的花枝划破了她的肌肤,但是她仍旧一无所觉。因为她对此并无意识。

之所以要藏起自己,是因为看见了那个最为熟悉的身影——她的姐姐,觉,在花丛间徘徊着。现如今,她们已不再是单纯的只为自己的名义而生的觉妖怪姐妹了。觉建立起了叫做地灵殿的殿堂,在那间大殿里有着依附她们而生的妖怪与妖兽。虽然那大殿不过是源于她们个人意志,而且依旧是能够完全由她们的私心掌握的产物,但地灵殿的名义终究是与纯粹的个人意志有所区别的。所以觉的时间也不能用与过去一般的价值衡量了吧。尽管如此,觉还是来到了花丛中徘徊着。如今徘徊着的她是地灵殿的主人,还是古明地姐妹的姐姐呢?

一只手伸近了,摘掉了恋带在头上的圆顶宽檐的小帽。那正是由她的姐姐伸出来的手——觉已经看透了她藏身的花丛。恋猛地站起身来——蔷薇的尖刺又一次划破了她白净娇柔而几至于透明的皮肤,洒下一串串殷红的血珠,挂在她惹人怜爱,给人以转瞬即逝的梦幻之感的姿容上。

古明地觉的面色变了——

恋受伤了。可是她竟然,不能得知恋的想法。她的读心,她的意识的感应,对于将自己排除在意识之外的毫无意识的恋,是没有效果的。就好比,即使是张开嘴,用基本的方式去问她:痛吗?不痛吗?也一样不能保证她的回答吧。因为生来就能看到人心的真实,古明地觉在这样的境遇中,反而不知所措。这让她感到深切的痛苦——因为她无法拯救恋的痛苦。


“姐姐。你不说话吗?”恋挥动手臂,从呆住的她手中取回了帽子,“那我就要走了。”

如果恋放空头脑,让自己在无意识的深渊中潜入,不,沉没的更深,那么甚至连她的身影她的气味,也会从人们的意识中消去,变得不可探知吧。

“等、等等。恋……”觉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妹妹的肩膀。可是在她的手触碰到恋的衣襟之前,在那里的人就已经从她的触觉中消失了,她合拢的指尖触及的不过是轻薄的空气而已。

“等等!”她抬起头,四下寻找着恋的身影, “恋,你不痛吗!告诉我——”

你究竟痛不痛呢……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恍若将要断绝声息般地自语着。

她会在红色的蔷薇丛中呢?还是蓝色的蔷薇丛?或者在无意识中,已经于一瞬间到达了下一个意识中片刻出现了她身影的人的身边?

古明地觉面对任何人都不必惊慌失措,因为没有谁的想法能逃过她的双眼。唯独,她的妹妹,是她长久前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应对的。那是因为妹妹的恋在强烈至极的自我厌恶中合上了第三眼的缘故——却也不全是从她合上第三眼后衍生出来的结果。

觉不知道如何阻止恋的自我厌弃,即使是如今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不依赖读心的思考,她也不知道;即使是曾经她们惯用相通的心灵来说明一切的那会儿,她也不知道。但她只要想到恋的自我厌弃,便觉得万分地后悔与遗憾,便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姐姐。”

“啊,恋?”

觉剧烈地转过身,衣角擦碰着蔷薇的枝叶,摇落了些许蔷薇的花瓣。果然恋的声音是从她背后响起的。

“我不痛。谢谢姐姐。”

恋把之前被划破的手腕伸出去,让她的姐姐查看。手腕上纵横的血痕确实是消失不见了。

“因为没有自我。所以在人的认识中被重新构造出来的时候,不会留下痕迹。”

古明地恋冷淡地叙述着,她的声音里缺乏感情的丰润。古明地觉睁大了双眼,紧紧扶住恋的两肩,她说道:

“恋恋。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我一点……”

浅青色的身影又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鳴く蝉よりも、鳴かぬ蛍の、


自我厌恶——

假使放弃自我,就不会再感到自我厌恶么?

无可想念,脱离意识地活着——

古明地恋过去选择的是这条道路。那时她并不知道,觉妖怪拒绝了意识之后会怎么样。是会因为缺失本质的缘故消亡呢还是说会变成不是妖怪的某物,对她而言不太重要。那时的她虽然和姐姐同为读心的妖怪,可是面对被读心的对象时而感到的恐惧与厌恶,恋深深地厌烦起了觉妖怪的现象本身。她的姐姐古明地觉,能够很好地驾驭这种恐惧感,让人适到好处的感到战栗,是自信自立的觉妖怪。而她,她的读心只是对自己内心的损耗,是以自己的内心损耗别人的内心罢了。精神感应的天赋对于她是难非福,既然如此,她决定放弃自己的天赋,亦即连带着放弃跟随那天赋的使命而来的人生。

但是她的举动只是把自己从意识的觉妖怪变成了无意识的觉妖怪。这也是她原先目标的部分实现,但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满的样子。是什么不肯满足呢?

有时古明地恋在无意识中被他人对她的思考感染,而自动地代替他人心中的形象出现。那时她会发觉,自我厌恶的理由本应已经没有了,可是,她还是不愿在姐姐觉,或是其他无意中召唤了她的人的面前现身。

说到底,虽然她的身心都已能自如地在无意识的海渊中盲目地微笑,她自身的意识,仍旧是堆积在哪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之中缓缓膨胀的吧。


“姐姐。”

她又在觉的身后现形了。并没有离开,不是因为姐姐的觉脸上寂寞的表情。是因为什么呢——这是盲目的她所不能得知的。手上的血珠也已经甩脱了,血珠被留在了无意识世界的角落里。

“啊,恋?”

觉在她面前转过了身。她脸上新生的惊喜或者还未褪去的怏然,对恋来说是不可感知的。那么恋只有伸出手腕,让她看看她提到的伤势,如今已经痊愈了。

她的下一句话要求恋多信任她一些——可是恋无法多信任她一些。因为古明地恋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古明地恋。觉也好恋也好,都不在古明地恋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一个人也没有,是完全空洞的透明世界。若非如此的世界,就不能与她一起自如地浸没于无意识之中吧。

所以恋再次消失了。

可是……

虽然无法向她作出任何的表达,恋仍然总是习惯出现在她的面前。古明地家的妹妹离家出走了——大家都这么说。但是她总是在某些地方偶然地见到她的姐姐。

恋发现自己还是在蔷薇花丛里,正躺在土地上仰望着天空。她身侧是蔷薇花的根部。不远处能听见觉试着寻找她的声音。她抓起自己黑色帽檐,绿色帽顶的圆帽,高高向着天空扔去。黑绿色条纹的信号飞上天空。

不为什么——甚至在她知道自己想要这么做之前,她就已经完成整个行为。

她无知地微笑着,看向天空中落下的帽子。帽子落下来砸在她头顶附近的蔷薇花上,一朵盛开的花苞从枝子上断裂,掉在她身边。深蓝如海色的花瓣从花苞上零零碎碎地脱落,散布在她与花苞之间。

觉的面孔出现在天幕下蔷薇花枝叶的空洞里。在微光的地底她淡紫的发色是黯淡的,配合上稍微凹陷发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很有些憔悴。恋扭过头去,望着脸侧的大地向前无限地延展,蔷薇的根茎在她的这个视野里变得与参天大树无异,只是不去看她。

从她离家出走差不多也过去二年三年了。这失去声音的挣扎还要持续多久呢?


鳴かぬ蛍ぞ焦がせざらまし。


“恋。”

古明地觉拾起被托在蔷薇花丛顶部,因此再没有能往下掉的帽子,俯身把帽子放在她妹妹的额头上。恋抬手,把帽子向下扯了扯,挡住了嘴唇以上的大半张脸。

觉这么盯着恋看了一阵子,又有些不明白该说什么了。躺在地上的恋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感知的空白。可是她能够寄期望于恋的主动开口吗?过去的经历告诉她绝不可以。她低着头,在地底的昏暗中注视着帽子边缘的阴影的轻微抖动,开动脑筋拼命地想,总算让她找到一个话题。

“恋恋。阿空和阿燐都还在家等着你——”

她看见恋的嘴角轻轻向上扬起了一点,但立刻又被抚成了平直的。阿空和阿燐分别是她们在地灵殿里养的宠物鸟和宠物猫。当然,她们是妖兽鸟和妖兽猫。

眼看这个话题没有取得成效,觉也感到了一阵束手无策。她索性坐下来了,就靠在她的身边抱着膝坐下来,看着掉在地上撞散了许多花瓣的那个蓝蔷薇的花苞,随兴而为地伸手从附近的红蔷薇上折断了一个花苞。她把这朵胭脂红色的蔷薇平放在恋的脸上,圆帽的顶端。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她又取回了这朵帽子上的花,把它胭脂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撕扯下来,沿着那顶圆帽的帽檐摆了一圈。她又从地上捡起了那些散落的蓝色花瓣,也把它们围着帽檐摆一圈,夹杂在已放上的红花瓣之间。帽檐的底下,从四周冒出半圈儿古明地恋的浅绿色短发。

“恋恋,我们以前就是这么要好的,”古明地觉怅然地说道,伸手触了触古明地恋悬浮在身边,由淡青的细线所连接的,紧闭的恋之瞳。恋之瞳是她对恋的第三眼的称呼。“你看得见吗?”

如果看不见的话,那么你还记得吗?

觉用手心托住空中的恋之瞳。

恋之瞳一动不动地僵直了一会儿。然后它在觉的手心跳动了一下。两三年间,即使只是这样的回应,觉也如今才第一次得到。

她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

“对不起,对恋的自我厌弃,姐姐居然无计可施……”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觉几乎要以为恋已经接受了她的道歉了。不过当黑绿相间的宽檐圆帽啪地一下从半空中忽然掉到地上,她才不出意料的觉得,噢,她到底还是又跑开了。她捡起沾了尘土的圆帽,抖落帽檐上的残花,拍一拍帽子里的泥土。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不对——恋的帽子为什么还在自己手里?

她连忙站起来高呼道:“恋——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这时候她的脑海里忽然映出一个场景,使得她抱着脸庞半蹲下去,手臂交错的缝隙间却无法隐藏住的是眼睛流下的朵朵泪花——

在她们还小的时候,一起在空地里种下了红蓝各一株的蔷薇。而那两株最初的蔷薇花,现在也存在于这个花园的某处。

觉知道的,她知道最早的蔷薇在什么地方,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她踉踉跄跄地拿着帽子,朝那里奔去了。


古明地恋就在那里,面对着最初的蔷薇坐在地上。觉从她的背后靠近,手臂有些微微不稳当地,把圆帽带在了恋的头上,跪在了她的背后。这时觉迟疑了,本想要伸出手从上至下地抱住她,却不敢于做出这个行动。

“姐姐,”

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许是因为太久没开口的缘故吗?

“我,可不会读心啊……”

古明地觉毫不犹豫地打开双手,贴在她的背后,抱住了她。恋柔弱的双肩在她的怀里微微颤抖着。


还会再不见吗?

紫色的觉之瞳睁着她鲜红的瞳孔,靠近了紧闭的恋之瞳问道。

青色的恋之瞳依然沉默着,只是轻轻地绕着她的姐姐转了一圈,让细线与细线交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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