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故事的起因是这样子的,
一个少女的孤独所开启的,
有关寻找温暖的旅程,
也最终由孤独来回忆以往的一切。
爱的理由其实不是消除有关孤独的记忆,而是不再因其而恐惧。
很多年前,有一只抱着木偶的妖怪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对于你,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你拥有她的记忆,她的故事,她笑容的温暖。思忆连接着爱意,就像双生的木偶,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变迁而有所隔阂。”
我知道的,我也一直珍视我所拥有的思忆。过往的日子里,我一直帮助相遇的缘者找回思忆或是完成心愿。
现在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回到布诺小镇,那个我思忆开始的地方,与木椅一同倚靠在神社旁的樱树下,回忆我的一生,这是我的思忆,也是妖怪与我的共同思忆。在我逝去以后,这份思忆也会一直留存着,成为另一个个人或妖怪思忆中的一部分。
——原藤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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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着将伤痕溶解的夕下花海,坐落于山麓的,名为威尔布诺的小镇是维纳莉莉艾帝国有名的旅游景地。
这一带尽是些高海拔的群山,这里的景色也因此一度鲜为人知。不过自从第一位雪旅者踏足于此后,这个偏远的小镇也因对外的联系,开始显得现代而充满朝气。
作为旅游和度假之地,繁花漫山遍野宛若仙境的春和絮风鼓袍柔旭漫身的夏总是惹人喜爱,即使是秋季才抽出了休闲的时间这里震颤人心的纷飞落叶也不会使人遗憾错过了春夏。而冬季,这里是无声中令人澎湃起呐喊的千里静雪。时间在这片土地上凝步成莲,即使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会不时被新奇多变的美景惊异。
不过因为地处边境相对偏远的原因,前来的游客多是长久疗养的。一日游的形式在这里并不多见。
沿着山麓散布而开,用可卡莉安的汁液涂刷的年代久远的木造房屋高高低低地相互依偎着。名为可卡莉安的纯白之花熬制的汁液具有抵御岁月的力量。时间在这些风格特异的屋子身上留下的仅仅是加深了花漆的色深。
这些古朴的老屋不只是旅游的需要,而如千百年来一样,一直是居民们生存的倚靠。
除此之外,若说这片土地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大概便是妖怪很多了吧。
游走于世间而不为人所见,自古以来与人类一同生活着的妖怪,在同一个世界的另一片天空下繁衍生息。
“浴三,今天木梓家有活动诶。”在灌木遮掩的林中草地上,马脸的人,哦不,其实是妖怪,这样说道。
与他一同坐于山坳中樱树下的同伴是有着狐耳人脸的女子,“是有孩子周岁的重要宴会诶。”
到她这种妖力,按理说已经完全化成人形了,可是这对狐狸耳朵怎么也遮不住,这也是浴三常常皱眉的原因。
“那露天宴会我们岂不是又可以大吃一顿啦!”
“看你那馋样,别毛手毛脚的被人发现了,上次还不是我给你打的掩护。”浴三有些生气地瞪着傻笑的同伴,耳朵随着语调而竖起。
“诶,不会了不会了……嘿嘿”
“那个,能帮我指下路嘛?”出乎意料的,浴三的身后传来了小女孩的柔声,她疑惑地回过头,“你能看见我吗?”
这种树林里遇见小女孩的诡异事情通常是对于人类来说的恐怖故事。现在发生在两个妖怪身上倒有些滑稽。
“是的,我找不到长辈了,能帮我指下路吗?就是此处的原藤家。”
浴三的身体在听见“长辈”后紧绷了起来,开始警戒四周。
——如果是有些死板的除妖师家的小孩子的话
“啊啊,指路是可以的啦,但是我们这种中级妖怪肯定进不去的。大概能带你到门口附近吧”马脸的妖怪傻笑着回道。
“喂,狸马!”
“诶,”马脸的妖怪贴到浴三耳边说道,“和原藤家有关的肯定不会太坏啦,而且她向我们问路,肯定也不是仇妖家族的。”
“但是这么小妖力就快赶上我了……是大家族的吧,万一来找原藤家麻烦的,小靖子怎么办。”
“诶,好有道理。”
“那……”
在一个反驳完之前,另一个便开始插嘴。樱雨微笑地看着两个中级交头接耳,这种等级妖怪经常就是天真的可爱,做过的最坏的事大概是祭典时利用人类看不见妖怪这点,偷偷蹭饭吧。
在这场争论愈演愈烈之前,树丛间走出了一道人影。
“唔,早啊,浴三,狸马,你们在干嘛呢。”
“唔!靖子大人早!”
“再说一遍不用叫大人了,”乌发及腰的小女孩子板着严肃的脸,却不知道发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她。
“诶,今天的靖子大人也是一样可爱啊。”
“就是就是。”
两个中级嘟哝着低声偷笑。
“你们在争论什么呢?”
“嗯,真可爱……啊啊,不是,我们在……”
“那个,能帮我指下路吗?”突然插嘴,三岁的樱雨合拢着手,目光延伸于落满白色绒花的窄径,注视着花树下的靖子。
“你是……?”
“我是樱雨哦,靖子……大人?咯咯”
这便是,两人最初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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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藤靖子,来自于除妖世家原藤一族,不过,是已经衰落了的世族。
曾经凭借奇异的妖偶术位列除妖十三大族的原藤一族也不可避免地衰弱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先出现了犯人还是先出现了执法者的,不过类似这种关系,为了应付妖而诞生的尊贵职业除妖师,从远古时代的巫师延续到了现在。
或许会奇怪吧,现在问起除妖师,大多数人都会回复为故事里的捏造人物。其实只是衰弱了,因为城市的崛起。
那便从原藤族的衰弱讲起吧。
现在很少有人愿意从事族里除妖师的工作,年轻人都想去城里过安定的生活。相反的是,很少有妖怪居住在城里的,大概坚硬的地面和密集的建筑让妖怪们也无所适从吧?
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一样,妖怪们其实都是些天真而热爱自然的家伙。或许他们会做恶作剧,但对于他们漫长而孤独的生命,这也是少有的乐趣。即使活了几百年几千年,他们还是那么天真,或者说,有点傻,对妖怪来说,曾经发生过的事,遇见的事,是不会忘记的。
他们会因为一个约定而等待几十年,会一直坚信你做出的承诺,因为这是和与你“约定过的事”,即使你忘记了,违约了,他会一直等着。
几十年,几百年,直到怨念产生,于是作恶的妖怪诞生了,这些因为愤怒而伤人的妖怪被人们看作不详的象征。罪恶的人们反而认为妖怪都是邪恶的家伙。
随着血脉的稀薄与妖恶论的思想加深,年轻一代的族人,不愿再从事危险的除妖师工作,去面对那些因为被欺骗而愤怒的妖怪。一个家族,就这样开始衰落。
直到靖子的祖母出世。原藤玲依,天才除妖师,被称作“拥有驱逐一切孤独妖力”的人。
她以天才的才智和力量,迅速崛起为除妖界的传奇。位列除妖十三圣使第一,但是自她英年早逝以后,家族又开始衰落。新鲜血液往往比天才更重要。
靖子的祖父一直是一个迷,但是族人知道的是,靖子可能是原藤族新的希望。
靖子的祖母,是原藤玲依。她被族内仅剩的十几位除妖师称为“天才的沿续,原藤的希望”,极为罕见的返祖现象,天生纯血,满王级妖力,靖子的头发和眼瞳都是樱粉的颜色。
欣喜若狂的大长老动用一切资源,来缔造一个新的传奇。从小靖子就知道我是“原藤的希望”,“新生的传奇”,严肃而懂事地将一切时间都用来跟随大长老学习。格斗,符咒,草药鉴别,藏匿……
所有的课程,靖子都圆满完成。但是,当她书写符咒的时候,她发现无法将脑海中储存的数以千计的符文写出来。
即使有很努力地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可是,没有一个是正确的,靖子有茫然地望向大长老,樱粉的眼瞳里满是迷茫。
靖子怕大长老以为自己没有认真学习而生气,她是有认真记下符文的,每个符文的发音,她也都知道。
大长老他,呆滞了半响,嘴唇颤抖地说出来三个字母词:“IWD”。
靖子一下子崩溃地呆住,虽然这种病只在稀少的古书里读到过,但是她记得很清楚,IWD-符文写作障碍综合症(incantate writing disorder)”与反祖现象同样罕有的病症,患有此症的靖子,看得懂也读得出符文,但是无法书写。
吟诵与瞬发的咒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流失,不会书写符文,注定了靖子不可能成为除妖师。
过往所有强忍着咽下的疼痛和委屈全都爆发出来,靖子第一次大声哭喊,第一次砸了东西,第一次将写满咒文的书撕得粉碎。
迷茫如图雪崩般霎时间将靖子淹没。
全部的信仰,活着的名义,努力的意义,在那一刻如水晶做的幻蝶,轰然粉碎。
失去了光鲜宝贵的外壳,所有人第一次意识到,靖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弱小的六岁孩子。
她只是一直在用别人给予自己的理由,假装坚强。
大长老满脸愧疚地抱住靖子,苍老的脸颊映在靖子樱粉的睡眼眼瞳里:“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都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太自私,从小让你吃这么多苦。不会用咒术这样也好,女孩家家的,活得开心点。也好。”那时靖子还是很怨恨大长老的,毕竟怨恨也是一种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后来她听说,那天大长老抱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单生偶“默壶”在祠堂哭了一整天。
往日对他严厉的不满在那一刻烟消云散,靖子知道他所背负,而又期吩着的是什么。
他和靖子,其实是一样的,只是靖子可以放下,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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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这样空闲了下来,虽然因为多年的习惯而仍会经常翻读咒书,但是其实并不会有哪天用上。
自觉亏欠靖子太多的大长老也并没有将家族的事物负担在靖子肩上。
“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几年没有收到过委托了,不过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执念罢了。”看透的大长老决定将原藤族的历史在这一代划上句号。
自从有一天遇见了说出“请跟我一起玩吧”这样话的浴三以后,靖子对妖怪的认识产生了变化。
不过这段巧合是呆萌的浴三因为亲切的妖力而把靖子错当成了同类。
“是些天真到傻呵呵的家伙呢”却也产生了亲近感,活下去的意义的话,其实只是今天能再次遇见而相互早安,明天能去哪家偷吃一个多余馒头,这样简单而不平凡。
但是很快这种生活迎来了变化,那是一种名为〈爱〉的东西,能代替你的馒头,使你将饱腹的快乐变成一人一半的分享的快乐。
在靖子启程去京都上学那天,大长老递给她一个手扎:“这是你祖母的遗物,留个纪念吧,孩子。以后也没人用到了……”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因为火车已经来了。靖子隔着车窗望着满头白发被风吹得散乱的大长老,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再见呐!大长老!再见呐!”她探出车窗,用力挥动手臂。
大长老他也站在月台上,挥动着削瘦的手臂,除妖师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高大的“默壶”戴着遮住半个脸的帽子,坚实而木讷地站在老人的身后------那大概,是原藤家最后一具单生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