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5下午凌晨，纽约街头，一个身着黑色呢绒大衣的女人坐在街边的咖啡座漫不经心抿嘴吸吮马克杯里的液体，眼神放荡不羁，带着无所谓却有许戾气的神态。

“Shaw，你该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耳边传来了那个该死的熟悉声，完全没有丝毫的机械音，若非声音起伏的幅度与以往几近一摸一样，真要让她觉得是那个酷炫狂拽的女人了。

“没有。”冷调的语气否认了陈诉句。

“你在想我，不是吗？”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调皮和微扬的语调。

“呵，谁想你了。自作多情。”

这声音简直完美复制，知晓她内心的所要，便连语气和语调也完美复制，停顿和明显的调情语气，还有若隐若无故作的低沉。她不介意把假当真，也只能当真，否则怎么挨过这一天，怎么压抑心里此刻叫嚣的痛苦。她选择回应，自欺欺人，似自虐又放过自己般一次次回应耳旁的声音，像极了刀尖角逐的舞者，引逗对方来刺杀自己，一遍遍把心往对方刀剑上递，不顾脚底鲜血淋漓，只求对方能满足自己虚妄的幻想。真实和虚假在此刻混为一体，不死不休。只有疼痛才能叫她知晓现实，却偏偏一次次甘愿陷入虚妄。

原本打算在酒精里度过一天，却偏偏TM要在这天扰她清净。无所谓的脸此刻满是愤懑，仿佛下一秒就要让人鼻青脸肿。盯完这一个，她就该一醉方休了。没有说出为什么要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的女人，也查不出任何施害和被害可能的线索。她从昨晚凌晨跟踪这个棕色长卷发的女人一直到现在，才堪堪喘口气喝杯咖啡。她觉得这个女人目前为止最大的危险是熬夜猝死，或者突如其来被车撞死，总之找不到其他蛛丝马迹。但TM总不能连随机危险都要她来帮忙避免吧。脑门上的血管再一次隐隐跳动，觉察到她此刻心情十分不爽的声音再一次出声。

“快结束了，耐心点，sweetie。”

“这可前所未有。Samaritan的余党可都清除完了，这女人家庭美满，生活和谐幸福，查不出任何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因素，也没发现她有任何试图危害社会的倾向。要不是你一贯不出错，我都怀疑是Samaritan人卷土重来了。”

“你也觉得这女人很不错？”声音为了安抚这明显不耐烦的大狼狗，语气轻松揶揄了起来，调笑着的声音尾端突然夹杂着从未有过的电流声。很微弱，但一贯听力出奇的特工此刻完全捕捉到了。

“你信号不好吗？”

“没有。可能是部分代码出了点bug。”

“你也会出bug？不是没有人能攻进你的系统吗？”

“目前来讲没有人。但理论上是没有无法攻溃的程序的。我自己能搞定，倒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女人不错干我什么事。该不会……. 你不是机器吗，怎么管起我的事来了。是Finch叫你这么做的吗？他还真当自己是我爸啊。”嘴里说着是机器，可仍然在醉酒时分迷糊间和脑海里的这个声音喃喃述说着往事。所谓往事指的什么当然不言而喻。她————TM是最接近Root的人，拥有她的声音，注视过往的她的一切，知晓她所有的事，掌握她所有的信息，就连一些她们之间隐秘的事，TM也知晓一二，还能一起谈论。Shaw曾吐槽Root何故和代码聊那种事，虽然TM在心里不只是代码和机器，是亲人。但对着一个没有实体，存在于光纤电缆里的声音，她实在不知道TM是怎么去理解她们的床笫之欢。它能有人类那种欢愉到了极点脑袋空白一切全身战栗的感受吗，它能理解到生死不休也要进行这种人类本能的运动吗，它能明白一旦进入某种状态人的逻辑理智都会崩塌的原理吗？Root看着她露出迷茫疑惑又略微嘲讽的脸，踢了她一脚，说是踢，却拿皮质高跟鞋的鞋尖在她的大腿上若无其事般蹭了一下，饶痒痒似的，却让某个刚刚未能餍足的狼狗再次张开不满的爪牙，她是故意的。Root知道Shaw不满的根本原因在于，TM是Finch的儿子。Shaw是个敢怼天怼地的人，便是Finch在面前也敢面不改色谈情说爱，泰然自若般仿佛这些事本就天经地义。和TM谈论就如同赤裸地和Finch这种养生老年人士谈论蹦极和滑翔翼的快感，只会被日常念叨不可过纵，耳茧子都出来了。但是牛排钱掌握在谁手里，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只能暗戳戳使些“阴险”手段表达不满，例如在Finch的办公桌电脑键盘前吃面包屑。

“Father没有叫我这么做。是我觉得你需要。”

一听到和记忆深处的女人一样的声音称呼Finch为Father，脑袋里自行替换了那瘦高却又曼妙婀娜的身姿，挥着大长腿咬着红苹果，斜眼邪魅叫着老学究打扮的男人作father，难以想象那邪气侧露的女人会自豪地喊着Father。不可抑制笑了，眼角也在多年平淡和冷硬中柔和了起来，微微翘起，荡开那在回忆和幻想里的丝丝甜蜜，沁入骨髓和心扉，却又被回忆深处的血红止住，更加浓重的苦楚漫上心头。

“我有什么好需要的。”眼角再次被悲痛染上，却由于本身性格被熨烫平稳，若非深知她的反社会型人格的声音差点又信以为真。father教会它分辨善恶和做出判断，却没完全教会它人类的情感。即便豆豆之前夸过它几乎和深爱它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但这个几乎就说明，它其实还差了很远。可能人类情感是它最难以学会的东西吧，因为没有逻辑可言。可它的一切行为准则只依靠逻辑，不能以科学解释的它都无法理解，只能以大数据来分析判断。可这世间大部分人是会遵循大数据下分析出来的规律，可它碰上的它深爱的这群人，都不是普通人，有着不同于大数据下的情感行为。它实在搞不懂，但目前为止靠数据规律分析没有出任何差错。行为有迹可循，至于思想里隐藏的情感如何，它还得继续学习。

“你最近的行为显示你的精神状态持续下降，你该看心理医生或者交个新朋友。”

“是不是自己能做主之后就翅膀硬了，给你father安排心理医生还不够，非要给我介绍对象。”

“三年了，Sameen。你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她也不愿你一直如此，行尸走肉。”

“我总觉得你和人类没什么区别。这话说的。”

明显地转移了话题的女人没有丝毫心虚，却在对面女人看过来那一瞬间失了神。三年，三年算什么。能不能放下又算什么，不是自己放不下，是那个狐狸一样狡猾的女人无时不刻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无论酒精麻痹还是药物麻醉，都无法停止想念。是当年七千多次模拟过于刻骨铭心，还是这女人在以残忍又轻易的方式死去之后非要自己不能忘怀。你看看，连安排的相亲对象的发色都和她扮演过的发色一样。

如果是TM听到了内心独白，可能会以她魂牵梦萦的声音笑出来，Root扮演的角色不下百个，发色发型也种种不一，这街上随便拉个人都可以说是相似的。”回想”起那个深爱它的女人，它也觉得自己的代码都同样地染上了回忆的气息。人类触觉和描述出来和文字总是有些不协调。它只知道是神经末梢感受到的机械刺激，何谓阳光般的感觉，何谓痛到不可自抑，又何谓绝望。它没法翻译成对应的准确的语言和代码，但它知道它选择的声音的主人看着这故作坚强，靠酒精和任务麻痹自己的女人会流泪难过。它知道自己会因为father危险而自作主张，绕开管理员权限直接给出指令，也会因为怕小分队任何一个人太过悲伤为他们安排心理医生，但还是觉得不够。它想，它若是能复刻一具身体，然后将它所记录下的Root的数据全部导入，它可以近乎以假乱真地以Root地身份给他们安慰。可惜，它没有Root的全部感情，哪怕它拥有关于Root的全部资料和信息，包括dna和所有行为分析数据。行为可以分析出行为，但是根本原因在于情感，它比Samaritan更懂情感，所以它赢了，但比起人类，它还是个孩童。

“我和人类还是有区别的，虽然我希望没有。”以惯有的嚣张自信的声音说下这话，语气莫名也染上了失落。如果TM有具象化的身体的话，自己是愿意摸摸它的脑袋说没关系的。

“你很棒了。只是没有谁能代替谁。”

声音不再说话，像极了人类思考的沉默。只是偶尔却传来极其微弱的电流声，几不可闻。像极了现实无奈的叹息，更像是自己不甘放下内心回忆的挣扎。

“也许，我真的得向前看。以前的我，是不会有这种别扭的牵牵扯扯的感情，当断则断才是我。都怪那个人，她改变了我，却没有一直陪着我。”突然有了凉意，后知后觉是泪湿了眼角。桀骜不羁的女人匆匆抹去了液体，然后尽职尽责地继续任务。却想起来，这次任务的主题不同以往。就在她准备起身结账离开的时候，对面重色长卷发的女人一手插裤边口袋，一手伸到她的面前。

循着那一样细腻白皙的手臂，如出一致的纤细瘦削，指尖是一方纸巾。

“嗨，给你。”没有搭讪的前奏，箭中靶心地直截了当，像极了那个女人，面对她从不扭捏作态，而是在体贴里看似委婉却直来直往。她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方式，而她们之间的气场也理应是这种方式。感觉到了该滚床单就滚床单，哪怕上一秒还是剑拔弩张，感情到了该以吻表白便表白，即便枪林弹雨傍身，下一秒阴阳相隔。人与人之间，感情很玄乎，毫无逻辑的理应，可这理无因可循，却应情而生。

“谢谢。”坚强不容他人觉察自己软弱内心的大锤来不及掩饰自己，只得直面面前这除了发色却无一相似的女人。在对方温和的眼神里，无从所适想要回应微笑，却不知如何做起。就在尴尬悄无声息却明显弥漫开来之时，咖啡卡座前方的复古吊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戛然炸开，火星四溅。在这瞬息之间，来不及反应的女人循着本能朝和Shaw的相反方向后退几步。

Shaw在意外中毫发无伤，连内心都无甚波澜，这距离恰到好处不会使得日常枪炮声作伴的前ISA特工有任何惊吓。但思及对面是个普通人，这算足够惊吓的意外应该会心惊胆战一会，她站了起来。若是平常自己是不会理睬此类普通小型的意外，但考虑到这是TM的担忧用心，她还是决定安慰下这明显被吓到的女人。

“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耳朵里丝丝哑哑的声音传来，以为是电流声的Shaw没有理睬。该让Finch看看这TM最近怎么了。它总说自己能解决，确实TM解决不了的话连Finch也无可奈何，但她还是想告诉Finch一起看看是为何。之后微弱却明显了很多的声音稍稍刺耳，当空停顿后戛然消失。

像是正常了很多，心里却怅然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