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裙是由可可•香奈儿发起的时尚,但是不挠敢笃定那个优雅半生的女人绝对没有想过要把婚纱也染成黑色的。她在想姐姐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钻这个空子,维多利亚女王把主流的蓝色婚纱变成了白色,香奈儿小姐让黑色从葬礼走进了女人们日常的生活,而现在她就要集两家大成,让黑色婚纱成为新的潮流。
不挠想这个笑话实在是有点冷了,冷的太过以致于一点都不好笑。
胜利做为皇家的精英航母,轻而易举发现了身后的响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不挠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她的震惊与不解被胜利尽收眼底,女神面色如常,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问不挠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吃惊。
不挠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和她表述,实在是她身上那黑色婚纱太过惊世骇俗。但是尽管她吞吞吐吐,胜利还是听出来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这就是我结婚时穿的婚纱。”她和不挠解释,说话时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没有一点异样:“只是被染黑了而已。”
“不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这话不挠不太敢接。说好看吧,感觉像是在咒自己素未谋面的姐夫,要知道黑色真是挺敏感的,她可以反感那个当年拐带了姐姐私奔结婚却到现在都不露一次面的姐夫,但是她不想姐姐守寡,毕竟胜利看起来对那个家伙还是情根深种,虽然他装神弄鬼不负责任到了极点。说不好看吧……不挠的自觉告诉她这是绝对的死亡选项。
不挠有点想哭,还想给光辉打电话,电话内容她都想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光辉姐姐,胜利姐姐她又要搞事情了!
要说光辉级的胜利,那真是皇家海军第一号的奇女子,平时看起来就是有些爱美的女神,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无可挑剔的淑女,偶尔也会有点小任性,但是从来不会叫人为难,在皇家众人眼里,她还是个乖乖女。
但是让皇家众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乖乖女,能干出那么出格的事情来。1942年的时候她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出现在航母上也基本不回应舰长的召唤,虽然舰长召唤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家一度因为她的失踪手忙脚乱,直到二小姐自己回来了,回来时左手无名指上还多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脸上还带着甜蜜而幸福的微笑,胜利用幻梦般的呓语告诉她们她结婚了。
此言一出不啻于晴天霹雳,她的亲姐姐差点一口红茶喷出来,英王乔治五世被华夫饼呛到,约克公爵手一抖,葡萄汁洒了。女王年纪大了有点耳背,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你你都说了什么。
胜利脸上的笑容不改,青涩与成熟交织在一起,处处写着新婚少妇独有的含羞带怯与春风得意,心情很好地重复了一遍,说我结婚了。
整个皇家海军都觉得,不是她们耳朵不好了,那就是胜利疯了。播撒爱与和平的女神如果不是修养摆在那里,眼皮一翻就能撅过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呀。我结婚了,我嫁给了我爱的人。”
“那好,那你的丈夫呢?”
“秘密。”
她还是笑。
这桩事在当时闹得鸡飞狗跳,女王勃然大怒,光辉也觉得妹妹这事乱来,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儿戏,偏偏她随随便便就和不知底细的人结了婚。结婚还不把丈夫带回来让家人相看,她怀疑妹妹被人拐骗了。只有干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的胜利不以为意,上战场依旧不会懈怠,只是开始每天等着丈夫的信,或者给丈夫写信——她的不怠战和与她丈夫的频繁通信,是让女王最终不得不松口的原因。
没办法,无论这事有多么糟心都木已成舟,多说也无益,还徒伤感情。就这样,皇家所有人都默认了胜利已婚的事实。
胜利回来的时候除了一枚戒指,还带回来一个上了锁的匣子,姐妹们问她这是什么,她说里面装着的是她婚礼上穿的婚纱。但是胜利却不愿意打开这个匣子把婚纱拿出来让好奇的妹妹们看一下,任何人她都不愿意拿。所以这还是不挠第一次看见胜利的婚纱。
不得不说这件婚纱的确是很美,层叠轻纱,镶嵌着重重精致的蕾丝,不挠看出来上面有着玫瑰与藤蔓的样式,还有胜利最喜欢的大波斯菊以及欧石楠。她认出来这件精巧的婚纱应当就是出自主人之手,可以看得出来胜利在制作这件婚纱的时候一定倾注了全部的期待与爱意。那一刻不挠真切地意识到被她们评价为轻浮的婚姻,其实是胜利一直在梦想着的,她嫁给她的丈夫的时候也许并不像她们想的冲动。
这件婚纱假如还是白色的,那一定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婚纱,穿着她的女人一定会成为最动人的新娘,在亲友的注视下嫁给爱人接受祝福,但是它现在成了黑色的。
黑与白是两个极端,不是不美,胜利穿着这件黑色婚纱一样看起来端庄又典雅,只是不挠觉得压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件黑色的婚纱像是一朵比夜幕更加深沉的乌云,表面平静内里翻滚涌动着墨一样厚重的悲伤与哀戚。胜利穿着它,但是脸上确实是在笑的。
她微笑着又问了一遍,这微笑与往日一般无二,但是不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微笑背后隐藏着,也许叫苍凉也许叫凄清。是物是人非,也是心如死灰。但是当她再度定神,胜利还是在柔柔地微笑着,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不挠只能将原因归咎黑色的衣裙。
“胜利姐姐结婚时一定很好看。”
她在投机取巧,但是胜利并没有在意,她以手掩唇微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是啊。”
“那家伙眼睛都看直了。”
是真的都看直了。当时提尔比茨也穿着俾斯麦生前就为她准备好的婚纱,愣愣地看着她,看了好久。胜利就含着笑让她看,自己也仔细地看着她。那天她们都是最美丽动人的新娘,即将要嫁给对方。
她们的婚礼在海岸边高耸的山巅举办,没有其他的宾客也没有乐队奏曲,没有一个神父愿意为两个穿婚纱的女人主婚。只有她们两个人,自己为自己祝福,自己为自己主婚。除此之外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大海就是这场婚礼上的乐队,以及可以预见的最终归宿,所以它毫不吝啬地为她们的结合奏乐,献上祝福。
结婚的想法,最初是提尔比茨提的,那是她的一句无心之言,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你结婚。最先付诸行动的却是胜利,收到提尔比茨的私信后她在舱室里来回走了不下百遍,最后上岸去买了白色的线、纱与布。几天后她来到了特隆赫姆找当时正在改装的提尔比茨,带着新制的婚纱和黑眼圈。
“我准备好我的婚纱了。你呢?”
提尔比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好一会才微笑起来:“我一直都有。我姐姐曾经给我准备了一件婚纱,我把它带到了挪威。”
最开始的时候提尔比茨自己没有结婚的想法,倒是俾斯麦曾经幻想过战争结束后,自己亲自牵着妹妹的手,引着她走进教堂,把她交给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为此她甚至早早就为提尔比茨准备好了婚纱。可惜她最终还是等不到亲自送提尔比茨出嫁那天了,但是婚纱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提尔比茨离开基尔的时候沉默着带上了它。没想到最后她还是穿上了这件婚纱,只是俾斯麦已经没法再为妹妹送嫁。
但是婚礼肯定不能只有婚纱。提尔比茨让胜利好好休息一下,她来准备别的东西。
“即使这场婚礼注定不会有人祝福我们。”她看着胜利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也想要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
“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一个的结婚对象,维多利亚,至少我不是你的良人。”提尔比茨说,“但是既然你还是愿意和我结婚,那我就不能让你受更多的委屈。”
于是她花了大力气,为胜利找来一束捧花。要在冬日里寒冷的挪威找到一束依旧盛开的纯白色马蹄莲并不容易,特别是在战争时期,但她还是为她的英国新娘找来了一束纯白色的马蹄莲做为捧花。那束花就被捧在胜利手里走向她。那一刻提尔比茨意识到了为什么英式婚礼上一定要有白色马蹄莲做新娘捧花。
不然还有什么能配得上她的新娘呢?怀揣着一腔孤勇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她纯洁忠贞的新娘啊。
提尔比茨注视着她的新娘,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胜利后来会想这是不是北方的孤独女王一生中最为幸福愉悦的笑容,倾注了她大半生的所有温柔。那是她一生所见中提尔比茨眼睛最亮的时候,新娘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千重霜雪都化作了潺潺春水,苍凉被爱意浸透,明月与万千星河都被尽数收入她的眼眸。她看着那双眼心尖颤抖,抬起了她的双手。
有太多东西都不需要明说,她们了解对方也清楚自己,知道当婚纱的话题被提及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这很荒谬,我知道一个女人不能与另一个女人谈论嫁娶,我也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德国战争海军也绝对不会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良配,我们的结合只会得到诅咒。无论是世人的,还是时代的诅咒。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要和你交换戒指。即使不能长相厮守,也要让你成为我的妻。胜利是这么想的,她知道提尔比茨也是,她很确定,当德国女人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那枚蓝宝石戒指的时候她就更加确定。
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lue, something borrowed. 两件婚纱一新一旧,当地的人家借给她们婚礼的捧花,再加上这枚蓝宝石婚戒,提尔比茨低声对她说我们齐了,胜利红着眼眶为她戴上另一枚戒指,微笑着点头。
“从现在起我们就结婚了。”提尔比茨无名指戴着婚戒的左手用力攥紧她戴着同款婚戒的另一只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现在你再后悔也已经晚了。对了,我可以亲亲你吗?”
“阿尔弗莱娜,你知道你不后悔的事我也绝对不会后悔。另外,当然可以。”
于是她们在高处,听着海潮拍打礁石,忘情地拥吻。信天翁在这对新人上方掠过,胜利将捧花扔向她们唯一的证婚人大海,提尔比茨按祖国的习俗将一只旧花瓶扔掷在岸边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她们没有去问“假如我出事了你该怎么办”,即使知道对方心里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也没有去说“回到战场我们还是敌人”,即使知道那一切必须面对。她们只知道今天她们在这场无人祝福的婚礼上缔结了婚约,从此对方就是自己唯一的发妻。
“海洋的主要组成成分都是水。”提尔比茨说,“从这个角度来看,所有的大洋其实都是一体的,夫人。也就是说不论你我谁先躺进去,百年之后,也依旧合葬在一起。大海会成为我们共同的坟茔。”
胜利掩唇而笑。
“为什么你说个情话都要说得这么诡异。”她说:“但是听起来很浪漫。合葬,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是啊,合葬,真的是个很浪漫的结局,如果不是她要先早那么多躺进去的话。胜利想。听到提尔比茨战殁的消息时她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电报员都感觉到不对劲,毕竟他知道提尔比茨和她彼此针对了半生,虽然他不知道提尔比茨也是胜利的发妻。
他也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胜利拿出一个上了锁的衣箱打开,取出里面被仔细收藏着的白色衣裙。然后她把它染成了黑色,穿上这件黑色的婚纱走上飞行甲板彻夜独立。天将明时她将一个花圈扔进海里。
“……话说回来,胜利姐姐,你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一下北极星。”
“北极星?在锡兰看的北极星有什么好看的,这里离北方太远了。”
“……”
“姐姐?”
“是啊,这里离北方太远了。”
她微笑着抬起左手,亲吻戒指上的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