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条希在一家叫藤太郎的小店耗了一个下午。
对于这一点,她不得不感谢仁善的店主,要知道,在这样突发暴雨被困在锦地区的一天,能优哉游哉拥有一个安身之所实在是一大幸事,而且她悄悄占据着靠窗的单人沙发,心满意足地独揽了一个插座,午餐是小店最地道的名古屋浇汁鳗鱼饭,现在正在她的胃里慢慢消化——足够陪伴一个多小时的新干线。
她用手指灵巧地理着头发,把顺滑的发丝绑在脑后,慢腾腾做完这些后,她打了个哈欠,满眼雾蒙蒙地看笔记本屏幕。
希身为一位自由撰稿人,这趟旅行自然是最先喂饱了她的电脑,现在,大阪天守阁,京都樱花和名古屋电视塔都安安静静地藏在一个专属文档里,用不同的角度、光圈、快门,保存下来片刻的,或是永久的美。
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橱窗,她歪歪头,望着一张樱花海的照片出了神。
好像……
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把双手交叉,下巴慵懒地靠上去,眯着眼想。
大一那年,她和绘里坐电车去了京都,那时候正赶上樱花盛开的季节,京都老街道上高寿的樱花树正绽开一簇簇的花团,空气还是有些冷,绘里穿着浴衣,在神社前合掌而立,潮湿的风徐徐吹来,抚过混血儿纤长的睫毛,带起绯色的花浪和几缕金发……
好想……拍下来啊。
希眉眼柔和,小声笑开。
是啦,她去过这么多地方,拍过这么多照片,掌握这么多技巧,却从来没有正经地给绘里拍过一套相片,一方面觉得这样有些怪,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阻力——绘里总是在忙。
绚濑事务所的社长,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工作狂。
控诉过后,东条希鼓鼓腮帮,丧气地扭头看向窗外的雨帘。
等暴雨渐息,瓢泼大雨变成毛毛细雨时,已经晚上七点四十分了,希收拾好行李,笑容甜甜的给店主作别,由衷地鞠躬说等下次来玩一定光顾云云,还买了店里代售的纪念品。
夜幕降临,与锦相邻,能望见雨幕中闪烁着霓虹灯的荣町,街巷流窜着章鱼烧或者什么的香味,名古屋这座海滨城市,降雨的夜晚明显温差大,东条希披了件开衫的衬衫,拖着行李箱漫步,一把透明伞斜在她的肩头,像朵安然待放的白兰。
时光如流水,一晃七八年过去,曾经高中时代的校园偶像归于平凡,和这个年龄段青年一起,默默工作着拼搏着,最终融入柴米油盐的生活之中。
但尽管如此,她穿着马裤凉鞋,绑带之间露出白皙漂亮的脚趾,踏着小步,从容恬静地走过绿灯,长发散开,盈盈及腰,她的每一个抬眼、打量、垂首,混杂着孩子的狡黠和女人的清婉,都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风情。
要让东条希泯然众人矣,至少还要极其漫长的光阴。
八点,希排队坐上了新干线,她的座位挨着车窗,城市的点点灯光映入她的眼帘,连成一片灯海,这时,车内嘈杂的人声好像一瞬间退远……
她不禁又回想起最后一场live前的一晚。
“每一盏灯下面都有不同的故事。”
夜风呼啸,子弹列车朝东京的归程长鸣而去。
“咱正要回咱的灯下呢。”她看着窗上的倒影,用久违的关西腔笑道。
当然,再怎么开心地奔向有绚濑绘里的灯下,但出于某种直觉,东条希还是不抱有工作狂亲自来接自己的幻想——这举动很体贴,简直就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默契或者神灵性(?),不过,她显然自动忽略了这是自己一天内第二次埋怨“工作狂”这三个字,要知道,抱怨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可对万事随安的希来说很罕见。
“东条小姐,社长出差去横滨,有些耽搁……所以派在下来接您。”
果然,根本不用走多远,就见某一印象不怎么深的社员恭恭敬敬来鞠躬,好像是新人,刚刚毕业的样子,再走几步,更是看到了停靠在路边的车,驾驶座上是熟悉的专人司机。
希一脸无奈,抬手伸出伞外。
还好,东京这边,雨已经渐渐停了。
“那就走吧,”她边收伞边噙唇笑,修长的手指一扣拉开车门,不经意问道,“这次咨询挺重视的,社里的老人都去了?”
“嗯,”小社员紧张地点头如捣蒜,“横滨一块大的活动场交给我们来办,如果对方满意,能有一大笔进项,所以社长连夜就带人去了。”
连夜?
哦……这个“工作狂”。
——今天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