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篇

作者:ahoshuo
更新时间:2021-03-29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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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结束了一次乏善可陈的酒会,纸越空鱼在地铁站道别了仁科鸟子。

酒精作用下脑袋略显沉重,空鱼转过身去,似是要目送鸟子的背影,却望不见,她走远了,路灯照着空荡荡的街,有风吹过。

感到一丝冷意,空鱼裹了裹身上的红色外套,回过身来。在风声中她听到一声轻蔑的窃笑。

不是自己,沉重的嘴角可以作证,但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声音正像自己。

鸟子总是买这么多酒,这次还一个人闷喝,劝都劝不住,自己也跟着喝上了头。大概是脑子迷糊了吧。

电车到站的声音响起,空鱼用力摇了摇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一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天再想吧,那家伙的事。”喃喃着,她走进了车门。

车厢内空无一人,吊环轻轻晃着。电车缓缓启动。

好困。空鱼坐在座位上,倚靠着墙,闭上了双眼。

她没再回头,所以也无从目睹,站台上苍白的日光灯,此时一闪一闪,放射着深蓝色的光。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谁在盯着空鱼的背影。

就像谁在眨着眼睛。

它深蓝色的眼睛。


睁开双眼,车厢内的灯光不知何时变作了诡异的深蓝,面前的吊环稳稳悬挂在半空,车已经停下很久了。

怎么办?要找鸟子吗。

自从与鸟子相识后,深蓝色就取代了红色,成为了空鱼心目中极危的代名词。DS 研的观测,还有二人在里世界的几次经历,已经让空鱼坚信,在里世界中,深蓝色背后就是极致的不可名状,是理解与观测都会带来灾厄的危险色彩。

她从兜中掏出手机,信号沉默着,字符也变作了不可识别的扭曲模样,屏幕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冷光。

懊恼地将手机放回,摸了摸外套的内侧,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刀鞘。轻轻抽出,一把小巧,但显然价值不菲的小刀出现在了空鱼手中,大小很是熨帖。

朴素的木质握柄上有着鱼和鸟的纹章,但纹路下方又有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难以辨认。

对着空气笨拙地挥了挥,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怀中,空鱼努力在脸上咧出自嘲一般的苦笑。

连马卡洛夫都不在手边,虽说还好有这把刀,但除了那鱼和鸟的纹章带来的安心感,自己那三脚猫的刀法,能刺伤谁?

糟了,忙着查看装备,竟然忘记确认现在四周的情况。

因为鸟子不在,自己就这么慌乱吗。先前被邪教追赶时,从五楼的窗户外侧爬过,在废弃的爱情旅馆里过夜,在完全的漆黑中屏着呼吸,听着未知的脚步走过时,抱着汽油桶,落寞地坐在墙角时,空鱼也没有如此自乱阵脚过。

是不是太习惯、依赖她了?自己的人生形状,到底被那个漂亮得惊心的女人改变到何种程度了呢?因为与鸟子在一起,所以不论什么样的事件都能解决。这样的信赖在此刻反而变得有害起来。

环视一周,除了车厢内诡异的蓝光,没有其他的异样,除了两边的窗,散发着诡异的黑。趴近玻璃,空鱼望了望,发现车窗后是一片砖墙。

看来地铁停运了啊。

车门诡异地洞开着,空鱼望去,突兀地出现一段长长的楼道,灯光明亮,却又一眼看不到头。看着它,空鱼产生了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引导着她去回忆,思索,但又不得其解。

那一侧的灯是正常的白色,楼道还算整洁,看来有人常常打扫。

踌躇了片刻,空鱼下定了决心,果然比起待在深蓝的车厢内,这个诡异的楼道反而显得正常而令人安心。她整理好随身的物件,走了出去。

等等。

见鬼,在里世界,哪来的人打扫楼道?像是大脑被突然浸入了冰水,空鱼脑子中感受危险的神经元以疯狂的频率放着电。这楼道不对劲。

空鱼看向背后的车厢,发现车门已无声无息地关上,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车内的蓝色灯光闪烁起来。

不能慌乱,已经没有后路,向前走吧。

空鱼朝着楼道深处走去,愈是行走,那份不可名状的熟悉感愈是如跗骨之蛆般纠缠,安心,迷惑,恐惧,种种情绪缠结在她的脑中。如同直觉与本能一般,她知道,前面有着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但越是去理解,记忆中的雾就越发朦胧,似哽在喉头的异物,让自己无从思考喘息。

余光觉察到身侧墙壁的异样,空鱼猛然回头,发现伴随着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踏破了寂静的幕布,身后的楼道灯,一盏一盏,变成了可怖的深蓝,如影随形,同步闪烁着。

有东西在跟着自己。

空鱼迅速作出了判断,她奔跑起来,向着未知楼道的另一侧,此刻若是能截出楼道的横截面,就像一段诡异的进度条,空鱼成为了蓝与白的分界。

不能被蓝色追上,否则。

否则一定会,会发生什么?大脑没有给出答案,但直觉告诉空鱼,一定是很不妙的事。

然而,背后的存在真的是在追逐自己吗?空鱼想。

更像是在驱赶自己,像猎人将猎物赶向预先埋藏的深渊。

但没有选择。前方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空鱼停了下来。原来已经跑到了尽头,看到尽头所存在的事物时,万千思绪一瞬在空鱼脑中炸响。

门牌号上写着:404 号。

这是鸟子家。

敲门声再次突兀地响起,虚掩的门向内缓缓打开,先前在时空大叔世界目睹过的光景,而此刻出现在空鱼眼前的,不再是那片诡异的深蓝,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玄关,或者说如果没有被拖入中间领域,应当出现在空鱼眼中的场景。而这时,楼道的进度条也走到了头。

没有理由后退吧。用右眼确认过玄关没有异常后,回头一望,却只感到了眩目与恐惧感,她双手撑地,将先前狼吞虎咽的食物与啤酒尽数呕吐了出来,地上却空无一物。

看来不能回头了啊。怀着忐忑、不安,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空鱼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进了鸟子家。

"我回来了。"

回应她的只有门扉轻轻锁闭的声响,和一声相似的窃笑。

好讨厌的感觉。


进门地上是一块粉色的毛绒地毯,玄关的一侧是漆成白色的木制鞋柜,最上两层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双尺码相同的鞋,鞋底磨损的黑色运动鞋,几双看上去几乎一样的作战靴,上过油的皮鞋。

全都是鸟子的鞋。在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空鱼把它们都见了个遍,虽说如此,但也没到能分辨出鸟子每双作战靴的地步。

奇怪。将视线移到最下方一层。有几双老旧的皮鞋,不仅是款式上的老旧,从鞋面的纹路和鞋底的磨损也能看出其经历的岁月,还有一双磨损得厉害的靴子。对比了一下尺码,比鸟子常穿的尺码更大。

鞋柜顶上摆着一方玻璃花瓶,里面的花束已经枯萎,鸟子居然不更换一下吗?像是无视了此时的危险处境,空鱼开始碎碎念起来。

怎么搞得像是在鸟子家观光一样。

玄关的尽头就是厨房,门敞开着,空鱼走了进去,按亮了灯。

居然有电。

台面上空无一物,宜家的案板挂在墙上,没有刀痕。刀具也是整整齐齐地呆在架子上,光亮得让人怀疑是否使用过。油烟机的插头随意地从墙上垂下,调料碗也是空空如也。

努力吸气,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一无所有,没有半点油烟的气味残留。

她在家都不做饭的吗。难道鸟子是在那种在校吃食堂,在家吃便当的懒女人?空鱼先前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弛了下来,她观察着鸟子的公寓,试图窥探她生活的一隅。而这种窥探似乎联系着现实,让她暂时忘却了危险的处境。

空鱼的大脑回路中没有分配给"八卦"的配额,在大学的课业间也从不参与同学的闲聊,她对他人的如何如何向来漠不关心。同理,要是他人对她的私事表现出些许好奇,或是不长眼来同她搭话,往往会被空鱼恐怖的冷漠表情所吓退。她没有开口,但身侧的气场就仿佛在诉说着:

"哈?关我啥事,关你啥事。离我远点。"

但在潘多拉事件时,被鸟子不由分说地入侵了公寓,她日常开启的反击系统却宕了机。被大学同学看见自己珍藏的书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空鱼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这个世界。

但是是鸟子的话却可以。空鱼对鸟子向自己生活表现出的好奇与摸索表现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许与容忍。

同样的,自己会好奇鸟子的生活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此刻自己近乎跟踪狂的所作所为让这个疑问变得不证自明。

脸红啥,鸟子又不会看见。空鱼默默按下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这算是闯空门吗?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我这是为了找到出口诶,在此调查一番也无可厚非。

话说这屋内还真是热,揉了揉自己温度上升的脸,她径直走出了厨房。

站在走廊的入口,空鱼预估了一下鸟子家的构造,厨房、起居室、厕所、浴室、书房、主卧,这么多房间,哪怕是有钱人也稍微适可而止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收拾得过来吗!

习惯了自己那显得左支右绌的迷你六叠间,空鱼在鸟子家的走廊里感到了令人眩晕的空旷感,愤愤地碎碎念起来。

她走进起居室,空鱼环视四周。黑色的沙发看上去冷淡而昂贵,精致的外表下透露出一种坚硬感。对侧的电视屏幕被布遮盖着,已经很久没被用过。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客厅一侧,她拉开窗帘,惊异地透过窗户发现,与鸟子道别时的深夜景象,已经被昏黄的暮色取代。里世界?还是中间地带?总之时间被某种奇异的法则扭曲了。

得找到出口才行。但找到出口又如何,拿右眼去撞它?空鱼开始怀念起鸟子的左手来。至少不会在里世界里捉襟见肘。

试图用手推动窗,但窗框似是与空间固定在了一起,纹丝不动。空鱼取出怀中的小刀,用刀柄猛烈敲击了玻璃,手腕被震得生痛,但窗上一丝划痕也没有出现。

窗户也被封死了。

回过头去,计算起来现在的情况。玄关 clear,厨房 clear,客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收获,只能继续调查。

向着客厅对侧的两个房间,是厕所和浴室,也没有异样。浴室的镜子前放着 1 个漱口杯,尾端被捏扁卷起的半支牙膏,还有倚靠在杯壁上的绿色牙刷,刷毛微微向一侧卷翘。旁边放着许多黑色蓝色红色白色的瓶瓶罐罐,从包装上的英文看大概是不同种类的化妆品。

我化过妆吗,空鱼想了一想,洗面奶?这个大概不算。面膜,乳液,眼霜,防晒,还有冬天为了防止开裂的唇膏,散粉和高光倒是在促销时买过,但自己瞎用上脸之后,被路人用诡异的眼光着看了两天后,就直接扔进柜子吃灰了。

这就是吃唇膏长大的女人吗?明明已经漂亮得犯规了,却还这么会化妆,简直就是作弊。空鱼有些恼怒起来,庆功宴也就罢了,但每次进入里侧她也认认真真地化上淡妆。

她真把里世界的探险当成郊游啦?

是当成约会也说不定。

掐灭了这个危险的吐槽,空鱼走向了走廊尽头最后两个房间,推开其中一扇门,一张巨大的双人床横亘在房间中,三个人的合照放置在床头柜上,没有灰尘,玻璃表面有细细的水痕,看来被好好地擦拭过,空鱼将脸凑近,看见一个金发的小女孩紧紧搂着一个黑发女性的脖子,被她斜斜抱起,旁边一个金发的外国女性将身体倚靠着她。背景是模糊的圣诞夜景,三人突兀在人群中,似有着融化积雪的热量。相框中的画面散发着对空鱼来说有些陌生的温馨感。

看是鸟子和她的妈妈和母亲,明明没有遗传关系,却都出奇的漂亮。照片旁的瓶子插着一束花,还很鲜艳,看来被仔细打理过。

空鱼向下方调查,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个记事本,写着一些扭曲的字符,无法辨认,旁边有几个陈旧的徽章,两块女式腕表,一个银制的十字架,被黑色的细绳串起,紧靠在旁边的是一个木制的念珠,深色的表面模糊了灯光,显出一种温润感。这些大概是她双亲的遗物。

空鱼合上抽屉,转身拉开了床旁的木质衣柜。

衣柜内部分成了两端,两侧的衣物尺寸相异,风格也是一边活泼欢快,一边优雅严肃。空鱼闭上眼,仿佛看见了鸟子的妈妈和母亲抚摸幼时鸟子头的场景。空鱼感到了一丝醋意与嫉妒。

是嫉妒她们和鸟子的亲密,还是嫉妒鸟子与家人的联系?曾经的联系。

鸟子会向她们撒娇吗?会吧。虽然只是偶尔表现出这一面,但鸟子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撒娇鬼。

具体的情景却显得模糊,难以想象,对于空鱼来说,母亲的面影已太过遥远,自己的人生被邪教和怪异折裂得支离破碎,所以自己不需要人类的亲近,反而害怕这样的联结。当她说话时她必须致力于说话,当她沉默时她害怕它。

空鱼动摇起来,我也会撒娇吗?我也会感到寂寞吗?

摇了摇头,撒娇?向谁。寂寞?为谁。

那种东西,还没有催还贷款的邮件来得让人困扰。

但房间中鸟子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和它失去之后留下的巨大残缺,还是让她困扰了起来。

难怪鸟子她,一直追寻着,依附着某人,冴月也好,自己也罢。鸟子大概是十分害怕寂寞的孩子吧,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她不寂寞吗。

也对,她本不是一个人。原来。

她也可以不是一个人。现在。

Clear 了其他所有房间,空鱼站在书房,也就是鸟子的卧室门口,莫名地感到惶然。

这就是鸟子所居住的房间吧,若是再没有 Gate,那我会被困死在这里吗。万一鸟子和小樱找到我,鸟子她看见在里世界有一个与自己公寓一模一样的建筑,会很惊讶吧,再在其中发现一具穿着红色衣服,黑色短发,带着小刀的尸体,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想法有点恶趣味,但确实值得好奇。

像我和鸟子这样的人,进入彼此的卧榻之处,是不是就像窥探,触摸对方生活的最深处一样失礼呢?

在书房门口踌躇了一阵,空鱼下定了决心一般,脱下了鞋,将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前的小地毯上,将双手放在了把手上。

把手很轻,但又显得沉重,空鱼动用了全身的努力,将其按下,再向里推动。徘徊的空气被门扇动,无路可逃,带着鸟子的气息向空鱼的脸上涌来。如同进入一个世界,撕开隔绝在自己与鸟子间的一层薄薄的膜,空鱼缓缓推开了卧室的门。

"失礼了。"低了低头,她走了进去。


暮色扑面而来,映入空鱼的眼帘。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是一排与墙等宽的窗户,厚重的窗帘堆积在两侧,受益于四周楼栋的稀少,即使在 4 楼,也能看见遥远的低矮平房和一带远山构成的天际线,落日时分的日光充盈在屋内,细小的微尘在阳光中浮沉,黯淡收敛的光幕此刻恰如液体一般浓郁,在空鱼的眼前流转。

她向内迈出了脚步,短袜留在了门外的鞋内,裸露的脚底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在安静的此刻,她脚步的起与落就像在耳畔撕扯着柔软的棉絮。

进门的左边,紧靠着墙壁是一方大床,上面铺陈着厚重的被子,但表面并不平坦,在枕头正对的位置突兀地显出一个小丘。

"鸟…子?"空鱼有点慌乱,加大音量再次呼喊。却没有回应。

尸体?怪异?哪种都不是空鱼想看到的结果,尤其是这个尸体的主人属于鸟子的话。

想到这种可能性,感觉背脊的寒毛竖起,但别无他法,空鱼鼓起十足的勇气,走到床边,豁出一切般将被子高高地掀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

一只鲨鱼玩偶?

"宜家鲨鱼?"被不在此处的鸟子隔空对自己开了个玩笑,空鱼气鼓鼓地抓起鲨鱼玩偶的头,想要平复受到的惊吓与冲击,使劲挤捏揉搓了起来,又埋着头将它狠狠抱在怀里,顺势趴在了鸟子的床上。

气死了。藏尸吗你这。放绒毛玩具也把头露出被子好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一丝熟悉的香气。

诶?

空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呼吸着鸟子的体香,至少在她睡觉时,拥抱着这只鲨鱼时的气息,此刻被自己零距离无死角地照单全收了。而且,这个女人很可怕,还会裸睡!

晚霞飞上了空鱼的脸颊,她害羞似地迅速松开怀中的绒毛玩具,又恼羞成怒地往上面捶了几拳。

害羞啥啊,连她的裸体都看过了不是吗。

空鱼从床上起身,推了推自己的镜框,哎,至少平复心情这点算是完成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木质刀架,其上是属于鸟子的那把鱼鸟刀。床头柜与窗之间放置着两个大大的衣柜,衣柜一角放置着卷起的黑色瑜伽垫。拉开衣柜的门。真难为她了,能将满衣柜的衣服放置得整整齐齐,外套,大衣,连衣裙,制服,一件件衣服从空鱼手中滑过,衣服多得过分了吧。

自己的衣服有多少?空鱼努力回想,大概当季的外套也就几件,裙子什么的更是从来没穿过。但与其说认为鸟子浪费,不如说空鱼乐意看着鸟子穿上更多漂亮的新衣服,因为漂亮的人穿什么都合适。不管哪一款,每个都是空鱼眼中独一无二,闪闪发亮的仁科鸟子。

合上了柜门,她转过身。那里躺着鸟子的书桌。

这就是冴月指导鸟子的场所吧。在这里,她们曾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她们又分享了怎样的快乐,冴月她,又教授了鸟子怎样的知识?

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努力移动着视角,看见桌子的一角放置着另一个相框,容纳着另一张幼年鸟子与双亲的相片。可能是曝光或相片保存的缘故,色彩已经失真,角落还有几个不同色彩的晕影横亘在图像中。

面前悬挂着一块软木板,一盒大头钉在其下方,似乎是用来将纸张钉在木板上,方便阅览。空鱼仔细一看,有一张时间表样的纸,但因为里世界的性质,表格间的符号诡异而不可辨认,有趣的是,其中一个格子被鸟子用五六个大头钉捅穿,看着充满了怨恨,空鱼顺着格子数了数时间,大概是期末考试吧。旁侧的几张纸干脆全文难认的诡异符号,还有两人一起绘制的里世界地图中的某个版本。

木板的左下角钉着一张照片,空鱼看见它,本能地眯缝起双眼,皱了皱眉头。

这不是自己试戴八尺大人的帽子的照片吗?此刻被原原本本地打印了出来,还被放在每天都能看见的书桌上。

这样滑稽的照片,滑稽的自己,鸟子居然也视若珍宝。

空鱼内心有些恼怒,又藏匿着羞涩的欣喜。

鸟子你,真是变态啊,空鱼心中有种预感,要不是此处没有鸟子的钱包,她真想去验证一下,钱包的夹层里是不是也藏着一张自己。

木板下方是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空鱼试图抬起屏幕,可合上的电脑整体与部分仿佛与空间固定在了一起纹丝不动。抬起头,望着头顶的书架,所见的只是腰封上扭曲而缺少意义的杂乱符号。

努力用右眼去理解它们,空鱼一一辨认着书本的名字,一本古旧的日语词典,十几本英语文学相关的著述、小说,大概是鸟子的课业?令空鱼惊异的是,十几本怪谈相关的书籍赫然陈列在书架的最下一层,而且都是自己曾在书架上向鸟子展示过的书籍。

鸟子,原来你在我所见不到的地方,也在尽力地触碰着我吗。

自己不爱使用社交软件,或者说干脆不想与人类产生联系,所以即使是鸟子,也很难用手机联系到自己。漫长的新干线将二人分割开来,所以当她触碰,凝视这些照片,这些怪谈书籍时,在触碰着遥远的纸越空鱼吗。

我不想知道啊。这种事情。

但空鱼的心脏还是如被无形的大手捏紧一般,撕裂似的疼痛从胸口升起,直至头颅深处。她深呼吸了几次,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将它转向窗口。

落日与暮色扑面而来,端坐在这里的话,无处可藏,柔和的暮光此刻在空鱼眼中第一次显得眩目,她闭上眼,不可遏止地看见:

自己在触手可及的此地此处,也是相似的此时此刻,遥远地负手旁观着,落日时分,鸟子独自坐在此处,屋里的灯没有开启,整间房屋都被染成落日的黯淡金色,鸟子的金发晕染在其中,隐隐散出醉人的微光,而她的侧脸同暮色一般忧郁,空鱼有一种奇异的错觉,面前的鸟子会溶化消失在这柔软的光线当中,再也不见。捧着手里的怪谈书籍,面向窗户坐着,鸟子望向远方熔化着的沉重夕阳,看它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落下,她独自目睹这一切。孩童奔跑笑闹,汽车鸣笛,电车驶过,行人攀谈,晚风带来了太多奢侈的嘈杂,试图从她身边驱散这片寂寥,但太阳继续沉没,沉默与墨色晕染天际,一丝云彩都没能留在鸟子的天空里,身畔的声息似是被暮色卡住了咽喉,吊在空中,都静了。

脑海中的鸟子起身,向远处望了望,又坐下,转身,伸出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相框上的笑脸,又转向自己相片上气鼓鼓的面容,轻轻抚摸,又将手贴向心口,鸟子的嘴角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而这弧度却又终于同她的眼睑与眼眸一同垂下,在半梦半醒的昏暗中,鸟子倚靠着椅背,闭上了双眼。

睁开眼时,晕染了暮色与琉璃色的泪珠从空鱼的眼角滑落,途径脸颊与下颌,摔碎在地上,没有颜色,没有声响。

攥在空鱼心脏上的大手又骤然收紧,她忽地感到了莫名的悲哀,这一切所目睹的,她的过往,她的柔软,她的孤身一人,她的期望与等待。

难怪,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一定会寂寞啊。

即使只在这间卧室里,她的寂寞也显得摇摇欲坠。

所以我不愿再等。空鱼突然莫名地思念起鸟子来,是因为可怜她吗?空鱼摇了摇头。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明朗起来,她在这一瞬间明白,原来自己内心一直埋藏着与鸟子相似的寂寞。独自一人也好,家人的温柔也好,对亲近的向往与拒绝也好,原来自始至终自己才是那个麻烦女人。把鸟子困在此处,把自己困在那个六叠间的,不正是我自己吗。

想要见到鸟子,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离开这里,想再见到鸟子。

空鱼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抱紧了双膝,头颅无力地仰起,看见夕阳熔化成了诡异的深红,暮色也晕染成相似的血色,近处与远处的市镇街道失去了光照,转染成了漆黑的剪影,以天际线为界,视界被分割为近乎纯粹的红与黑。在余光中看见些许异样,空鱼向右转头,透过桌面上的梳妆镜,她发现自己的右眼解离出深蓝色的粒子,蒸腾向上,发出耀眼的眩光。

在惊愕与悲伤的余波中,空鱼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长发笔直垂下,黑边眼镜后面深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闰间冴月!

想要躲避,可空鱼发现自己的身躯纹丝不动,似乎大脑与躯体间的数据线被生生拔除,黑发女人走向自己,无视物理规则一般,流畅地扼住空鱼的脖颈,将她提起,悬在空中。

意识的最后一刻,空鱼看见冴月的口唇快速翕动,吐出一大串不可名状的音符,深蓝色从日暮的红光中夺获了这个房间,天与地在旋转,漩涡的每条长臂生长眼睛,水井夹碎头颅,树干扭曲纸箱,跳舞的红砖墙,楼梯爬上月亮,水井深处的光……

最后一眼中,空鱼看见了自己,扭曲而悲哀地望着自己。


作者:Ahos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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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树下百合花
橘子树下百合花 在 2022/02/20 16:51 发表

最爱鸟鱼组了, 写的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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