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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着自己身下的义肢,还是难免萌生出怅然若失之感。也好,生活中的诸多不便足以打消我能够复出的虚妄幻想。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现在想来,那对于雪山来说好比拔了一根倒刺,其威力却也夺去了我一条腿。再无力从事毕生的爱好,面对如此剧变,常人想必会身陷阴影难以自拔。可我的乐观或许异于常人,不消一个月就走了出来。只是,玥,你是要比我更担心我的。
玥,毕竟是那种人。只记得当时你嚷着要请保姆,以便在你不在的时候搭理我的起居,被我强硬地拒绝了。要是答应了,我可不就完全成了废人,这条义肢也不必安了。你虽不情不愿,却也犟不过我。
事实上,玥在家的时候我也硬揽下了一部分家务,虽然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你气了好几天,但在我几度安慰之下你也终于屈服。「虽然腿不能用了,但我的手还是很灵活哦,所以无论是做家务还是什么事都没问题哦。」这么对她说了。
就算身体坏了,我的家庭地位还是在的。
只是,比身体更困扰我的,是无法登上与你约定的珠峰。几经辗转,我才终于稳定了情绪,也只好将我们共同的期许寄于你一人身上。
于是今天,就到了你登顶世界第一高峰的日子。万丈高峰之上,这时的你,我是断然无法联系上的。于是,只好在摆着相框的桌台旁默默祈祷你的平安回归。
正午饭后,踱步,小憩,小憩之余竟倍感疲倦,想来玥回来还需两天左右,遂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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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铺成了高速移动的轿车。
「嘭!」
身上,几处温热,半晌过后又觉冰冷。雪山上的玥会冷吗?应该不会吧,有防护服。
「璟!不许你就这么死了!…」
冰冷的身体,脸颊上的点滴滚烫格外清晰。
…
最近经常做噩梦呢。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梦极度真实,我对其的记忆也十分完整。我不知道这预示了什么,但我终究是不信那一套牛鬼蛇神的,因此也没当回事。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才发觉午觉睡得过久了。打开电视收听新闻。
为什么如此突然呢?为何如此突然呢?
那是我今生最不想听见的事。
「………」
不要。
「…………雪崩」
别说了。说下去。不,别说!
「……失踪的………六人………救援……」
入耳,仅只言片语。
这种时候,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精神胜利法,悉数无用。
事实,已经发生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想去你的身边,我想能帮助你,我想让你活下去。所以,我想去到你的身边。
但是,怎么去。
狠狠敲了断肢。
怎么去?
去不了。
但是,好想去。
好想去好想去。
只有一种念想充斥在脑中,盈满溢出,要爆开。于是,让它爆开。于是,思绪如脑浆般流出,覆盖了全身,蔓延了床铺,流向了地板,爬上了衣柜,铺满了天花板。
场景变换。
走进了雪洞。我知道,你就在里面。
这一切,真实得宛如方才的梦境。
怀中的玥,体温逐渐上升,与之相对的,我的灵魂的重量正在不断减轻。
方才,我明白了一点,我是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人。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做到这一切。想来真是讽刺,生前的我是怎么也不信鬼神的。
你睁开了眼睛,你瞪大了眼睛。
我也察觉到自己的极限临近了。
所以无需多言。
吻上。
远方,救援的笛声响起。
约定达成了。
…
体温持续下降。
我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腿伤限制了我的行动,找不到生火的方式。这样下去,绝撑不到救援队赶到吧。
我这,是和你落得同样的境遇吗。
明明,只有我一人这样就好了。
本以为自己会更坚强,但每每想起你,泪水挂不住片刻。
想要飞向那雪山之巅,身体却困住了心灵,我的灵魂终究被限制在这一片狭小的天地间。
有你的话,或许能够做到。
于是,你来了,你抱住了我。心中惊讶万分,无力的语调却并未显露太多
「璟,是你吗?」
「是我。」
「真的是你吗?」
你用嘴唇将体温传递给我。
「这下知道来的是谁了?」
「嗯…」
泪腺崩坏了,即使哭泣将消耗我的体力。
意想不到的是,因脱力而显得笨重的身体竟然如此轻盈。我随璟的搀扶站起身来,我们拉着彼此的手,乘风飞起。我隐约感觉到,现在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目的地是最高峰。
万米的高空,俯瞰身下之物,多么渺小。
同事烦人的嘴碎多么渺小
父母紧锁的眉心多么渺小
过往无数的遗憾多么渺小
生与死,多么渺小。
我指着不久前安插在峰上的旗帜,旗上的相片,两个女孩郑重其事地对视着,这画面与她们的年龄有些违和。
「这张合影,还记得吗?」
「不可能不记得。」
我又怎会不知道,你就是再健忘,也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回去之后,我们养个孩子吧,我想要女孩」
「哎,不要,好麻烦」
「嗯?(迫近)」
「话…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是孩子和玥一样可爱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还有…」
「还有?」
「你以后…不准再自己一个人走掉了!」
「好啊,我下次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
「诶?我只是说笑的,你给我好好活着啊」
「彼此彼此」
我和璟紧紧相拥着,仿佛要融为一体般——那样最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
两日前,6名登顶珠峰者在返程时遭遇雪崩。
6人的遗体于今早被救援队全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