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黎明破晓前,
她的腿在齐膝深的雪中拖出一道血痕。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她要找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似乎连呼吸也成了累赘,试着张嘴吸气的话,肺部就会剧烈抗议。
走,走,走吧。
大脑发出单调重复的命令。
赶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
“————”
耳朵已经不可能好好工作了,但她还是笃定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人。
她抬起头,将目光从昏暗的雪地转向那人金黄色的瞳。
她听见自己的肺像个千疮百孔的破旧手风琴、拉扯着嘶鸣。
那金黄色的瞳冲她笑笑,唤醒她身后的黎明,光芒刺痛她的眼。
若是能任凭自己流泪该有多好。
——
又是同样的梦。
她醒来。
这次她伸出手试图挽留,那残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Chapter 1
*
天空始终是裹杂着雪的铅灰色。
寒风挟起的雪花飘过几座低矮暗沉的木屋,覆在一堆肮脏的积雪上。
那雪被开裂了的皮靴踢散,露出了结冰的石板路。
皮靴的主人,一个中年男人,眼神飘忽。
他乱蓬蓬的须发上全是雪,身着廉价的麻布衣服,一扬脖子一伸手,酒瓶里的酒登时去掉了大半。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进胡茬里,男人的嘴里还在咕哝一些胡话。
这于风盔城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光景,这些底层的人会在结束当天的劳作之后,用为数不多的金币沽酒,借此麻痹自己,至于御寒倒成了次要。
眼下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缩影。
焰拽了拽自己的兜帽,把它压低到只露出自己暗紫色眼睛的高度。
她靠在墙边好一会儿了,预备着男人一醉倒就上前顺走他口袋里的金币。
她是猎人,男人是猎物,她得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待他落网。
那颓唐的男人,晃着腿向前迈步,很快就一头栽进雪堆,雪发出一阵像是纸张被揉捏的声响。
动手的时候到了。
她也不慌,慢慢踱到男人的身旁,苍白纤细的手往男人衬衣里探去、便轻易用两指夹起一个发出清脆声响的小布袋,通过手感她料定金币不会超过二十个。
她瞥了眼男人的脸,上面的雪开始因体温融化了。
好吧,说真的,偷窃这勾当焰还是第一次干。
她不着痕迹地排出四枚金币,把剩下的金币连同口袋塞进男人没有握住酒瓶的手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趁着卫兵没来,焰鬼魅般滑进墙角的阴影里。
焰把玩着手里的金币,同时寻找下一个目标。
偷窃对她而言只是余兴节目,毕竟在风盔城,这个种族歧视最为严重的城市中,亚龙人的最优解是随便干点什么让卫兵把自己抓走——监狱和城外比起来至少包吃包住。
她忽而想起醉汉冻得通红的鼻尖,放着不管且运气不好的话,这个可怜的家伙大抵在一个小时后才会被卫兵叫醒,然后自行回家。
前提还得是他没冻死并且有家。
焰的鞋底与冰面摩擦出刺耳噪音,她停下脚步。
那四枚金币权当请男人回家的小费算了,焰对自己说。
*
“名字?”
“焰。”
她现在倒是反被“请”进监狱了。
焰回去正准备摇醒那个不省人事的醉汉,就被卫兵抓了个现行,人赃并获。
不过她也没有要逃的打算就是了。
“种族?”
“....亚龙人。”
卫兵手里的笔一顿,他粗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坨:
“你看上去分明是个帝国人小孩。”
“我没说谎。”
焰暗紫色的眼睛里射出幽光,目不斜视,把平日里缠在腰腹上的紫黑色尾巴从斗篷下面伸出来,在卫兵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这招通常很管用,而卫兵现在被她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咽了口唾沫,继续写到:
“...哦,好吧....一个亚龙人...你多少岁?”
焰把尾巴收回:“12。”
“还是个亚龙人小孩....我知道这个种族比较早熟。”
他透过纸缝看看焰的脸:
“你要是不穿这么厚我也许会认为你有14岁.....但肯定不止12。”
焰因无聊翘起一只腿:
“那种事情无关紧要吧、卫兵先生,请问我会被丢去城外还是被送进牢房?”
反正哪边都无所谓,焰暗暗地想。
“...呃,都不会,像你这种年纪的孩子应该去孤儿院——你看上去不像是有父母的样子。”
“.........”
给卫兵说中了,焰哑口无言。
两天前,焰的某位前辈兼监护人——建立在焰支付面包费的基础上的那种监护人,溜进遗迹想捞点东西,死了。只给焰留下三十个金币和一堆破碗,唯一有点价值的是焰腰间上的这把银匕首,虽然也只是镀了层银的便宜货。
“....那什么时候走?”
折中算来,焰觉得孤儿院听起来比前面两种选择要好点。
“你要是乐意,今天晚上就能出发。”
*
总算到了。
焰揉揉自己快散架的骨头,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漆黑。在此之前她没想到她会被塞进货运用的马车里,还颠簸了近几个小时。
具体有多长时间她不愿意回忆。
焰现在只希望一会儿不会把肚子里唯一的一点面包吐出来。
反正在马车里什么也看不清,她干脆靠在一垛干草块上,好让脑袋舒服一点。
马蹄声舒缓了些,她猜这是要靠近马厩卸货了。
焰听见马前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
“我说汉斯,你干嘛大老远的要把那小孩送到裂谷城来啊?”那人紧接着打了个哈欠:
“随便打发出城外不就好了吗?”
这货箱的隔音质量实在是差得可以。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小声点,你难道不知道这荣耀厅孤儿院.....咳...总之,你只要知道我们有好处拿就够了。”
“好处?”
“行了,你还是闭嘴吧。”男人的声音显得颇不耐烦:
“今天晚上的酒钱我出。”
如此看来,她还真是个货物,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摸摸腰间的匕首,心下一沉。
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
卫兵带着焰绕过七拐八弯的走廊,进弄堂前卫兵跺掉了他皮甲上的雪。
“院长,人给您带来了。”
卫兵搓弄着自己的手掌,黝黑的五官因为谄笑几乎快皱成一团。
眼前这位被他称呼为院长的是位老女人,褐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些银色,额上刻满皱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笑容,这是个和她血红色的嘴唇极其相符的微笑,老鹰似的眼睛敏锐地盯着焰,没看卫兵:
“人带来了就好,卫兵先生,您可以先去休息了,这孩子就请放心交给我们吧。”
刚从室外进入室内,卫兵的身上还在冒出水汽:
“那之前和您在信上说的那件事.......”
女人闻言轻轻颔首,于是卫兵就带着同来时一样的谄笑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焰对这种每天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演的情景没什么兴趣。
真正让她心底泛起寒意的是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女人的话语里似乎有特殊的魔力,哪怕有长剑在手焰也没有能赢过她的胜算。
女人的视线滑过焰的腰腹:
“你叫焰对吗?这真是个好名字。”
“谢谢。”
焰下意识把手放到匕首上,几乎在同一时刻,院长按住了她的肩膀:
“放轻松、孩子,别那么紧张....你看上去很累了,要不要先去见见你的室友?”
女人扭过头,表情严肃:
“劳拉!带着这孩子去休息!”
“是,院长。”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佣从角落走过来,领着焰穿过几栋小屋,然后在门口停下了:
“...你的房间。”
女佣瓮声瓮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焰还没回过神来,那个女人,或者说院长,让她在接近半分钟的时间内不能控制自己,她在冒冷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
————
“....嘿...你还好吗?”
“......?”
貌似有人在和她打招呼——焰的眼前站着个比她矮了足足有半个头的女孩,长得很是稚嫩,粉色的头发由两根红色头绳绑成了双马尾。
女孩用金黄色的、宛如麦穗一般的眼睛打量焰,油灯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我听他们说你的名字叫焰。”
她的声音语调轻缓,似曾相识。
焰眨眨眼,可金色的梦从缝隙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