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柠檬塔

作者:gadzooks
更新时间:2022-03-06 23:35
点击:1068
章节字数: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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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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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子在16岁学会了柠檬挞,指尖一直有柠檬的清香和挞皮的温热。我说不出是好吃还是需要改进,但是她的挞店很受人欢迎,市里甜品排名第一,很多评价都是说老板娘很温柔。

-2-

“新做的柠檬挞在冰箱第三层,记得吃。(爱心)

今晚还得拜托你晚点回来,他会待到22点(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现在住郁子家,爸爸来的时候我会出去。我还没打算成为一个帮凶,之后我还可以说“我没看到”,“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虽然那双皱了的棕色人工皮鞋和被单上工厂的水泥味道已经足够画出他的样子,但是我没看到脸。她体谅我,会告诉我他们相见的时间。

妈妈在通讯录里不停改她的名字,虽然郁子已经不再用原先的手机号了,但是妈妈还执意地为她在手机通讯录里建了耻辱柱,多一次愤怒,妈妈就在丑陋的电子碑文上加上丑陋的装饰,等到‘贱人’、‘母狗’、‘偷吃货‘、‘叛徒‘这些词都用完了,就会开始像刻字记日一样在尾缀添上①、Ⅱ之类的符号。妈妈的疯狂和崩溃都在这里用完了,她从来不提起这件事,她以为我不知道,她以为没人知道是谁一直往【柠檬挞专卖店】的门口丢垃圾,粗浅的复仇,很容易失去优势地位的疯婆娘的举动,我帮郁子扔了很多次发臭的黑色垃圾袋,从来不会打开看里面的东西。妈妈也不会解开这个话题,每次她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没人会追问最近过得好不好,只等着路灯亮起又暗下,等到她再次去香港,生活又回到正轨——混乱的、融洽的、吵闹的柠檬挞味道的日出日落。

-3-

郁子1990年出生,比我大半轮,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我们长得越来越像,有一阵子连穿着、妆容都如出一辙,特别是在我念初中的时候,她考进了市里的师范学院,那时我认为郁子的人生就是我的理想人生,漂漂亮亮地成为一名老师,等到命运领着她遇到一个男人再漂漂亮亮地成为一名妻子,永远抓着最时髦的妆容、说着专业且聪明的词汇,永远牵动着我那羡慕的目光。

她的父母和我的妈妈原是【和成制衣厂】的同事,为了更好的发展、更多的订单,三个人加上一些伙计跳槽去香港、澳门办厂,从小她就寄养在我的家里,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互相陪伴着长大,后来她的父母离婚了,我心疼她的同时,又有一些得意,似乎是觉得她更需要我的照顾,因此平日里爸爸对她更加关注,会花更多的时间帮郁子找补习老师、选择更好的班级,甚至是她离家上学后还时常驱车去看望她,“郁子一个人很辛苦”,我想也是出于同样的怜悯之情。

一直到郁子毕业,我们都住在妈妈贷款买的老社区公寓楼里,一室一厅,厨房和厕所连在一块儿,唯一敞亮的地方就是朝南的窗台,郁子会在上面养爬藤类植物,房子变得彻底的昏暗,但她认为这样就省了窗帘的钱,好像我们有很多秘密不能被天上的神明看到,还有清洗床单的爱好,有时一个星期会洗两到三次,随着她的身体的变化——曲线变得明显、臀部丰满、散发出女人的味道——清洗的频率就越来越高,那时我来初潮,她帮我刷侧漏出来的血迹、抹掉因为惊恐流下的泪时,我窘迫着问她是不是我也要天天换床单,她回答我说你的身体很干净,我嘲笑她像个有洁癖的家庭主妇(我们的邻居阿姨就是个有洁癖的家庭主妇,成天用钢丝球刷木地板的缝隙,我们知道她的丈夫被撞死了,知道她有点精神疾病,所以家庭主妇不是个好词,它是通往疯子的捷径),是个有狐臭的灰姑娘,她会笑着朝我泼水,我很爱她,即使我在伤害她,也许。

爸爸身上总有油漆的味道,他的工作就是替每家每户遮盖瑕疵、裂缝和前房客弄碎的墙面,很踏实,妈妈就是喜欢他的老实,还有就是结实的身体,没有人可以打倒他。他们可以很久不见面,却依然保持着婚姻,我感到自豪得意,我有一对能够突破世俗情欲的父母,他们的爱日久弥坚,共同奋斗,履行着结婚时的誓言,在周围的家庭分崩离析的时候,他们还能在夜深的时候给彼此挂电话,爸爸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我和郁子一起睡在屋里,小时候害怕总是开着门,会听到他们讲电话的声音,有时挂了没多久,又继续接着打,我会惊叹爸爸居然是个能言的丈夫,他很少和我对话,最多就是问问成绩,紧接着就安静了。

后来郁子会关上门,在我的胸部开始走她走过的老路时,她会帮我掖好被子、挑选更得体的睡衣,有时我怀疑她把我当作干尸对待,要将我包裹着严严实实,哪怕她自己穿起了露脐装和绒面小吊带,她也只给我买宽松的衣裳,我想或许是她害怕我比她更漂亮,女孩之间就会勾心斗角——老师们经常这么说,每次她给我买深褐色的外套时,我都暗想等到上了大学要穿紧身皮裤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看看丑小鸭变成细腿仙鹤的跨物种奇迹。除了这些事情,我一直很依赖郁子,她好像我的巨型玩偶,在她去上大学期间,我开始失眠,那时候爸爸的工作也多了,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爬藤植物很顽强,经年累月地挡住了真相。

-4-

“今晚就在这边住吧。”

我不停查看时间,伊达拿过我的手机,盘坐在我面前,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刚刚发生过的缠绵让我陷入了困倦,顺势靠在了她敞开的怀里,她的情绪很高昂,爱意到达了顶峰,我很愧疚,我挂念着郁子的纸条,22点,还有15分钟,如果我现在快速离开伊达,搭上的士,穿过3个红灯,转过澳门路,就能准时到达门口,我要看到那双鞋消失。

伊达开始摩挲我的脑袋,她很温柔,月亮金牛,稳定的爱。不自主地关心起另一个女人。她用鼻尖轻轻划过我的额头,开始哼起平静的摇篮曲,她是个作曲家,可以随时随地逃离现实世界,也试着将我拉近一个美好的欢乐的纯粹的光亮的世界,那里人们全裸,拿着醇香的酒,飞快奔跑,迅速相爱,永远不怕跌倒,每个灵魂都在漂浮,生活的奥秘灌溉着她们。她误以为我也是其中一员,她认为我只是暂时迷失了自己的翅膀。

“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她希望我搬出郁子的家。

“你的故事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不用靠她养活你,我也会养你。”

“我得帮她。”

“你不会做柠檬塔。”

“我帮忙倒垃圾,打杂,她一个人忙不来。”

“你不能一直这样,你没错。”

她知道我们的故事,一个充满下流元素的故事,爸爸和我的最好的朋友成为了情人,而我差点爱上了最好的朋友-郁子。她比我还生气,在她听到“妈妈、我和爸爸坐在拥挤的客厅架起火锅炉,2020年的最后一天,烟雾腾腾,我们很开心,举杯庆贺妈妈很不容易从香港回来,而且她打算回家乡发展了,外贸难做,爸爸说共同进步。等到守夜钟声响起时,郁子打电话给我,妈妈瞥见了【郁子】二字,抢先一步按掉了电话。那时我才意识到有不对劲的事,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还在抚摸彼此,我太迟钝了,我想到他说的郁子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年,我一直是个瞎子”的时候,她知道事情永远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也不会有听起来那么轻松的开头,噢,他们成了情人,噢,爱啊,复杂,噢,骚货勾引,噢,肯定是她爹跑了想爹了,噢,爬藤植物轻轻一扯就掉下来了,但是我从没想过伸手。

下流的秘密,在我揭开大礼包之后,伊达弹了一首《牧羊人》,她说了一个与我们没有关系的故事,像现在她唱催眠曲安抚我一样,她擅长转移关注点,好像只要我们不盯着伤口看,它就会自己愈合,我觉得很可笑,不过有用,牧羊人爱上了老牧羊人讲的童话,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匹羊和第一个人类相遇的故事,成为了朋友,羊带着人类爬上峭崖,看到更远的云,利角割开厚厚的树皮,摘下丰嫩的果实,人类搂住它的脖子,亲吻它的眼睛,谁都没预料到彼此会被捆绑在一起,人类成为了牧羊人,羊被一只只臂弯困住,伊达用慢板结束了老牧羊人的声音。她想说什么?或许她只是想驱散另一个正在发生的、无法变成童话的伤心事。

“我是说,这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他们看过什么风景,又是如何急转直下,我们都不能改变了,不是吗?“

伊达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的拥抱和郁子的不一样,温馨,像处在一场其乐融融的聚会里,暖黄色的吊灯晃晃悠悠,闻到清新的柠檬塔的味道,漂亮的蕾丝桌布,舒服的皮质沙发,恰到好处可以舒展四肢的温度,窗外的星光四射,你可以不断旋转、谈笑,没人说真心话。郁子则是将你塞在胸口,呼吸、心跳,什么都看不到,像是火灾现场将孩子箍在胸前的母亲,不让他们看到崩塌的房子,不让他们听到自己的尖叫,外头火光灼灼,你只能望到无穷无尽的漩涡。我太习惯背对崩塌,乐观,关上的门,掖住的背角,落在郁子身上的手,风里荡起鼓落的被单。伊达吻了我,我们又陷进了牧羊人剃下的厚厚羊毛毯里,漂亮的起伏,山巅,我站在她的羊角上,驯服。

在上下的翻转之间,我看到他离开郁子的身体,我以猫咪狭长的视角看到了床上的依偎,我看到他去师范学院等她,也许郁子买新房子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像一个父亲,也许郁子留给我的房间,是他们的补偿,我不知道。郁子没有回答我的质问,是爱吗?她没有回答,什么时候?她没有回答,是真的吗?她说对不起。

“你爱不爱我?”

“爱啊。”

每个人都会这样回答。爱啊。当然。

-5-

他过夜了。妈妈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我知道他没回去。

“叫他回来。”

“为什么你自己不叫?”

“我不想吵架。”

“那离婚吧。“

“那我不是什么都没了?“

妈妈很早就知道爸爸和郁子的关系,她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直到现在。

她挂掉郁子打来的电话之后,我才慢慢觉察到她的愤怒,在角落里攀爬出来,爬藤植物被她扯下来,客厅瞬间提亮了,看清了先前被遮盖的墙上的黑斑与霉菌,她把所有的被套都换新了,就连碗筷也不例外,像是要重新规制一下她的生活,这里面不包括郁子,她没有问起过郁子。那天她让我帮她加购一款家庭熏香,说要给家里除臭。通讯录里一大串的名号【叛徒1母狗②贱种孤儿Ⅲ和她爹一个德行毁人家庭】,我一下就知道是谁。我像是被保护的太好的小孩,却不知道谁在保护我,谁在伤害我。也许我在这个故事里并不重要。

“你别管。“

妈妈没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扔垃圾到郁子的店门口。

-6-

“要注意,挞皮不能太厚,3mm的做法式挞的极限。“

“还有柠檬要选用香水柠檬,才不会苦涩。“

“你学会了呢,就可以帮我啦。“

郁子特意歇业半天来教我柠檬挞的做法,我并不想学,但是她打算开设培训课程,到时候我可以帮她点忙,她认为我会愿意,像小时候一样陪着她,看着她,学她。

“郁子,你为什么不当老师,跑回来做甜品。”

郁子忙着把材料摆在料台上。

“因为你啊。”

“别开玩笑了。”

“真的呀。”

“当老师、结婚、生孩子,不好吗?“

“有你陪我呀。“

她蹲下蹲上找一副多余的手套,并不想停下来,像预料到了危险。

“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找到了,一副烧破了一个小点的手套,看起来崭新。我后悔自己用了‘放过’这个词,一下把郁子推到了罪人的席位上。

“是啊,为什么呢。“

她抬起我的手,塞进手套里试了一试大小。刚好。转身去取柠檬,她还像16岁的时候一样,放学后盘起头发,在厨房里切柠檬,爸爸会说郁子将来肯定是个好妻子,郁子笑了吗?我不记得了。

“所以你觉得是我不放过他?”

“郁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不要回来。”

“那你怎么办?”

“我不要你保护。”

她突然走到我身边把左手落在我的臀部,浅浅掐了一下,又往上拨了拨,右手还抓着柠檬,左手顺着弧线搭在我的腰间。

“我不想让这样的手落在你身上。”

“你胡扯。”

那些透过帘子、藏在暗处,我似乎总看到父亲靠着郁子走,他们关系很好。

“是啊。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不可能。”

我既恼怒又羞耻,想到和郁子躺在一张床上的夜里,她的手臂轻轻扣在我的肩膀,呼吸钻进脊背,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为了我的屏障。

“挞皮在200度烤15分钟就行。”

“那现在呢?”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骗你吃柠檬,很好玩。”

烤箱在加温,店里也变得有些闷热,她切开了柠檬,拿出了削皮工具。

“昨晚呢,不是22点吗。“

“他不肯走。”

“我帮你赶走。“

“柠檬太酸,你就一直哭,超级难看。”

“我帮你赶走。”

“然后你会追着我打,好几次都把我打淤青。”

“我帮你赶走。”

“那你去。”

她把柠檬扔进垃圾桶,味道很好闻,但是让人反胃。我还是没能学会柠檬挞。淤青。她的大臂和大腿,她的眼睛和她的心。烤箱在烤火山,火红,透亮,成型,模具,羊角。

-7-

最后一步是挤出柠檬奶油,填满空空的挞皮。

伊达的爵士夜的自助甜点包给了郁子,郁子做了一摞又一摞的柠檬挞,还有常规的提拉米苏、可露力之类,她送货来的时候,伊达正在屋里招呼客人。我出门接的她。

我搬出了郁子的公寓,爸爸来得越来越频繁,妈妈给我打电话,歇斯底里,她骂我也是个彻底的叛徒,我们三个一起玩弄她,她说郁子的爸爸勾引她,郁子就勾引她老公,她说好心却被好心误。我搬出公寓的那天,郁子看着我收拾行李,她安慰我:这是一场和你无关的错误。22点的纸条堆得越来越高。

“你是要当她的守护神吗?”

伊达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是选择郁子还是选择自己,她总是给我足够的台阶来跨过懦弱的可怖空间。我逐渐适应了没有爬藤的天空,不需要闷住脑袋的拥抱。

郁子更瘦了,她的生意好得不行,在滨海路开了分店,找了帮手,总有一个人在点评里刷差评,但很快就被新的五星好评淹没了。

“你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伊达很好。”

“女人好,更贴心。”

她知道我喜欢女人之后,就一直重复这句话,好像说不出更多的祝福。

“还会回来住吗?”

我没回答。

“我现在一个人住。“

柠檬挞很沉。

“你要进来玩一下吗?“

“不用啦,还得回去收拾店铺。“

“那慢点。“

“嗯啊,你和伊达幸福,不要像我一样总抓不住爱。“

“什么?“

“有空来店里帮忙啦。“

郁子的柠檬挞很香,像是她洗好的被单,总是看不出瑕疵。

伊达举着她的柠檬挞,在远处向我举起了大拇指,她很开心,爵士乐团不知疲惫地弹奏着滑音和花哨的转调,每个人都在舞蹈。

郁子慢慢走回去。

我也丢下了她。


开开心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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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ing
wting 在 2023/01/30 00:04 发表

感觉节奏还不错,喜欢接近结尾时候的那段对话

hanman
hanman 在 2022/03/21 07:32 发表

郁子喜欢主角?

显示第1-2篇,共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