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月千早是不幸的。失去弟弟后家人离散。

「家人」一词在如月千早心里的分量，就像叫她徒手撬起地球一般沉重和不切实际。

妈妈又来找过千早。因为弟弟的事。

千早也不想要态度这样差，可是当妈妈劝说自己的时候，心里的痛楚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

怎么能轻易放下？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妈妈就不要再管我了。也不需要你来管。」千早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布上了红色，无采的眼眶阴沉的被血丝布满，还有长久思虑不安导致睡眠太差而留下的黑眼圈。

千早的眼睛不能坦率地直视着妈妈。她很明白这不是妈妈的错。

「千早，妈妈想要你再振作一些。」如月千种眉间的疲惫和心间隐隐作痛的样子全都浮现在她的脸上。优离世的事情已经有很久了，如月家的日历上只剩下争吵、伤心、愤怒、责怪。再也没有过「笑容」。

宛如一切美好的字眼都随着优一同离开了，连带着千早的那份一起。

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月千种再也没有见过女儿自信满足地唱歌，即便现在名声大噪，在电视上看到转播时也未曾见过她露出半分笑容。

是第一次上节目感到不自然吗？还是不适应和人交流？如月千种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千早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振作？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振作了。只能唱歌，不停的唱歌。把优的愿望永远继续下去，不想让优失望，除了歌唱以外她已经不明白还能如何做。

「我做不到。」

千早的痛苦占据了上风，声音无力的回复。

02

今天没有通告，千早又把自己锁在公寓里。外头晴朗的光被深色的窗帘挡去了大部分，只有零零落落几束光照射进来，洒在千早的单人床上。

已经十点零一分了。

千早躺在床上听着录音，一直在听昨天收录的歌曲，心无目的地放空大脑。自己的声音虽然饱含技巧，但千早自己听上去却觉得充满了负担。

她并不想这样做，只是周身的一切成就了这样的情感。

这首曲子收录了不同的版本，悲伤的声音一秒一秒的淡去。

「泣くことならたやすいけれど

悲しみには流されない……」

(*蒼い鳥)

「呼...」

千早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春香的声音。

春香的声音总是带着朝气，比雨后初晴透过云层的那一束光还要令人舒心。

因为干音还没有调整过，所以春香的调子有些偏跑。

而且明明是一首偏向抒情的悲调歌曲，由春香唱出来却添了别样的风采。也许正是像春香本人一样，总能给人带来克服一切的勇气和活力。

想到春香，千早的睫毛跟着嘴角一起有了微小的弧度。

比起自己，春香的技巧虽然还尚有欠缺，唱的却很有春香自己的风格。

千早坐起来拉开靠着床边的窗帘，现下阳光正好。

「滴滴滴——」

门口的对答机响起，千早起身从床头拿过机子接通了对话。

「千早ちゃん，是我，春香哦！」

「春香。」

「嗯！嗯...？千早ちゃん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没睡醒......啊啊，我、我是不是来早了？」

最近的工作安排的太紧，难得有在一起的机会。春香和千早今天都没有通告，于是约好了一起逛街。

「不会。刚刚好哦。」千早在对讲机这头语调轻快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地笑着。

「呜......」春香听上去仍然有些失落。

千早放下对讲机，径直走向门口打开了锁。

现下刚入秋，春香穿着红色的风衣，为了掩饰身份，戴上了黑色的眼镜和一顶米色的八角帽。

千早心里暗暗确认，确实有春香的风格。

不过此时春香正在因为自己提早赴约敲醒了千早而自我懊恼。

——春香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千早无奈地笑，伸手摘下她的眼镜。

「虽然是平光的眼镜，但摘下来的话还是会看得更清楚吧？你看，我没有生气哦。春香来的刚刚好，我正要起床呢。」

千早是穿着浅色睡衣出来迎接她的。摘眼镜时脸上接触到千早稍有冰凉的指尖，春香的耳朵有些泛红。

「嗯、嗯。」

「春香先进来吧？我不想让春香一直站在在门口和我说话。」

「好...！」

关上门，春香自然的放下挎包坐在千早的床边，千早去了卫生间梳洗。

千早的房间春香来过许多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为千早独居感到好奇，知道千早的父母离婚后，千早一定比自己想像的「独居生活」更加辛苦。所以之后的留宿都变成了春香主动地陪伴。

借着让千早教自己学习的理由，春香想要能够多陪千早一会。

当然是出于关心，难道还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吗？

春香的耳朵红着，久久没有平复。

千早的房间一直都是这样，除了这张床和乐谱，千早的生活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唱歌对千早来说真的很重要呢。千早的世界里除了唱歌，还会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吗？春香这样想着，把头埋在了膝间。

「春香？怎么了？」千早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马甲，千早惯爱穿这样风格的衣服。

千早看见春香周身的气压好像和以往不同，失落的春香很少见，尤其是像这样看上去满是烦恼的春香。

「啊啊，抱歉。我没事，只是刚刚想到一些事有些泄气。不过不过，和千早ちゃん在一起的话，这些烦恼都会自己跑掉哦！」春香对千早真诚地笑道。

——似乎也不是特别大的烦恼。二人的心里这样想着。

于是千早也回以温柔的笑容。

「如果有需要倾诉的必要，一定要让我第一个知道。」

「嗯。我知道。因为千早ちゃん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对吧？」

「倒、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被春香这样说千早反而害羞了起来。

「哼哼，我都知道的哦。」

千早轻咳了一声望向床头的时钟，转移话题道，「差不多该出发了。」

「喔喔，都十点半了。现在坐电车去的话应该会推迟午饭时间。话说回来，千早ちゃん有按时吃早餐吗？要是没吃早饭，坐车时间这么长会熬不住的。」

「呃......在确认昨天的干音，太投入了，所以......」

「这样可不行！」

春香打断千早，一脸认真地站了起来。

「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千早这么热爱唱歌，如果身体垮掉的话要怎么办？」

「只是偶尔......」

「偶尔也不行，千早ちゃん要按时吃饭！」

春香一边说话一边向千早走去，认真的样子把千早唬住。认真的样子在眼前渐渐放大，因为担心千早不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里当一回事，所以把脸靠的很近。

春香气鼓鼓的样子在千早看来分外可爱。春香的活力和她不同，连语调都比她更轻快，就好像随时随地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但是。

真的太近了。

两人的鼻息都快重合在一起。

千早的房间本就偏僻安静，现下两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四目相对，更是安静的令春香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我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了？春香有些后悔。

看见眼前原本光彩熠熠的眼睛忽然有些闪烁黯淡，千早最终投降了。

额头抵了上去，似是无奈，似是妥协。

「Yes，my leader。」

03

一番对峙，在春香强烈的要求下，春香提出要给千早做一份健康的午饭，就算计划延后也没关系，可以把逛街的计划延后到下午去。原本外出的午餐计划就放在千早家里进行。

「可是家里没有食材。」千早指了指并不怎么使用的冰箱。

平时结束工作后千早也不会有自己做饭的习惯，一般都是去买速食制品或是去店里堂食后再回家，所以冰箱的材料也不多。

「不要小瞧天海大厨的做饭功力哦，不管有什么样的食材，我都能做出美味的食物来。」春香自信满满，已经挂好外套准备大展厨艺。

千早笑道，「那我给你打下手。」

春香检查了冰箱，食材寥寥，只有少许的几颗土豆和一颗白菜，肉类的话只剩下鸡肉。其他的能用的食材只有洋葱和一根胡萝卜了。

千早ちゃん平时真的不怎么做饭，总是吃速食的话，身体的营养跟得上吗？春香陷入片刻沉默。

千早在旁边清洗刀具，心里也有了不同想法。

——今天的春香果然有些怪。

正这样想，春香却忽然恢复了心情，声音像是奔赴战场般坚定。

「我决定了。」

「我决定这顿饭要做成千早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午餐。」

「那我要做春香最幸运的食客。」

千早微微笑着，本想问出口的疑惑暂时放在了心里。

最后决定的材料是土豆、洋葱、胡萝卜、鸡肉，可以做一份奶油炖菜。

春香在家时常会帮妈妈做饭，所以土豆削的很娴熟。千早不怎么做饭，所以只能帮春香做简单的事。

「洋葱交给你了，千早ちゃん小心不要被辣到眼睛，大战才刚刚开始。 」

千早接过洋葱，没记错的话，首先应该是剥开皮......虽然不清楚应该怎么处理，但是不能让春香一个人奋战。

千早试着剥开洋葱，冷冻过的洋葱皮很容易就剥下，但是皮太薄偶尔指甲嵌进了洋葱里面，为此还是下了一番功夫。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千早想着求助一下春香会比较好，但是春香似乎正在和胡萝卜较劲，正在烦恼切厚一点还是薄一点。

「春香不喜欢胡萝卜吗？」

「啊、啊不、不是不是。那个，千早ちゃん喜欢胡萝卜吗？」

被戳穿的春香有点羞涩的不知所措起来。

「春香不喜欢的话不要勉强，只要是春香做的我都喜欢。无论有没有胡萝卜。」

春香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千早好像总是一本正经的说这样让人感到不好意思的话。

「春香你被烫到了吗？怎么脸这么红？」千早担心着，放下洋葱赶去查看春香的脸是不是被油溅到，抚上春香的脸时，却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沾染着洋葱味。

「啊！」

刺激的味道一瞬间就朝着春香的眼睛袭去，春香闪躲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逃过洋葱的袭击。

千早忘了自己的手有洋葱味，春香一瞬间的闪躲，自己的心竟然也跟着落了一瞬的空，尴尬的手停在空中被收了回去。

春香的眼睛被熏出了眼泪，模糊不清的泪水让春香看不见千早的表情。

千早愣在原地，困扰她多年的不好的回忆潮水般袭来。

「对不起......我太笨了。」

春香听到千早的语气低沉了下去，愣在了原地。

又是这样的声音。

不要。

我不要听到千早ちゃん这样的声音。

低沉悲伤又失落的千早ちゃん。

我不要千早ちゃん变成这样。

「没有的事。」春香努力睁开眼，带着还未停止的泪光扑上去把千早牢牢地抱在怀里，「才不是这样！」

千早还想说什么，春香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她消极的想法。

「千早ちゃん知道我不喜欢吃胡萝卜还要迁就我，是我应该谢谢千早ちゃん的敏锐。千早ちゃん才不笨！所以千早ちゃん不要这样说自己......」

「可是我连洋葱都切不好，还害的你流眼泪。」千早回抱春香，把脸埋在春香的肩膀，眼角有些泛红。

——为什么我总是会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

「只是流眼泪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哭。我第一次切洋葱的时候还差点切到手呢，千早ちゃん比我厉害多了。」春香拍拍千早的背安慰道。

千早的手揽住春香的腰，双眼仔细确认春香的脸有没有受伤。除了熏红的眼睛挂着几滴泪珠外，只有此时脸出奇的红。

「真的没事吗？眼泪好像还挺多的样子......还有脸也好红......真的没有被油溅到吗？」

被千早这样抱着腰，春香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太近了。

千早ちゃん，太近了。

「真的没事，所以千早ちゃん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了。」春香强忍着心口的剧烈跳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语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游刃有余。

「好，那，春香只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就好。我都可以的。毕竟是由别人为我下厨，我不会挑剔的。」千早这才放心的停止查看，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春香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把洋葱切好？」

听到「别人」二字，春香的脑袋有些受到冲击。

原来......自己在千早心里还只是「别人」的程度吗？

这回轮到春香周身的气压低了下去。

千早察觉到了今天的春香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刚刚还干劲十足的春香，现在却又不说话了。

千早的心被春香的反应突然捏紧。

「春香？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其实刚刚就想问的，虽然你一直说自己没关系，但是你看上去情绪不好？我不是说了吗......有问题的话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千早尽量放慢语速，担心的问着。

「别人......」春香低下头，忐忑不安的低下声问着，不敢直视千早的眼睛，「我在千早的心里，只能是“别人”的程度吗？」

「诶？」千早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看着面前的人离自己更远了一步，春香心里的不安被彻底放大。

「我想要做千早最重要的人。」

虽然不安，但春香更想把这份心情坦诚地告诉千早。

无论千早如何看待春香，千早在春香的心里都是最重要、最特别的人。

「因为千早总是孤身一人。没有笑容、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的千早是不快乐的......我不想要千早不快乐。其实千早你是会笑的不是吗？每次在我面前露出温柔微笑的千早，是我最喜欢的千早。我知道千早ちゃん......不能仅仅因为我就很快从痛苦里走出来，可是、可是！」

「即使不可以忘记痛苦，也要有向前走的勇气。我想成为千早能够向前走的勇气！」

原本眼睛里满是没有情感的、被刺激地熏出的泪，但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真情实感地落下了滚烫的泪珠。

春香努力的想要对千早笑，可是心口实在太酸涩，没有办法止住眼泪，只好不停的擦不停的擦。

与此同时春香还在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给千早ちゃん添麻烦了......」

眼泪怎么样都停不下来。这样难看的模样还怎么算得上是要给千早勇气的人？

于是眼泪更加汹涌了。

面前的千早听到春香那句「我想要做千早重要的人」确实是吓了一跳。

千早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存在，自己的存在只会给周身的人添上无尽的麻烦，自己的用处只有唱歌，除了唱歌之外什么也不剩下。

千早认为自己的价值只剩下唱歌这一件事，其余的情感都是一文不值的。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能让春香的情绪这么强烈。

不是的。

春香才不是别人。

春香对千早来说，就是救赎般的存在。

「不是的！」千早重新拥抱了无法停止眼泪的春香。

「你不是别人。春香不是别人！春香是......」千早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平复语气，用尽这不幸的一生里最温柔的声音安慰春香。

「春香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如春香所见，我是非常不幸的一个人。」

「可是我遇见了春香，这是我这段人生里最幸运的事。」

「让春香感到不安了......我很抱歉。这句话应该更早一些说的，我想说的是......谢谢你。」

「再也没有比遇见你更幸福更美好的事。」

眼前拥抱着春香，是千早这段阴暗人生里最温暖的时刻。虽然春香被抱在怀里没有看见，但是此刻千早的笑容无比幸福和满足。

只有拥抱着春香的这一刻，千早可以不去想那些沉重的负担，甚至......她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要有春香在的话。

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着，确认过彼此的心情后比之前畅快了不少。

哭鼻子的春香也是千早没见过的，虽然流眼泪的样子也十分可爱，但还是更喜欢笑着的春香。

————如月千早是幸运的。因为她和天海春香相遇了。

————那是她最重要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