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的室内设计师李有闲失业了。

李有闲不但失业了，钱也都没了。

李有闲不但钱都没了，她还被圈子孤立了，前东家放话要让她永远做不了这行。

李有闲问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当设计师，然后一通电话就打来了，问她还想不想继续做这行？

李有闲说：想。

《有闲有钱有爱情》

将公道壶裡金黄色茶汤倒入杯中，李有闲奉茶给一位气色很好的老先生。

老先生两指在桌上扣了扣，一手拿着草编扇子悠悠地扇着。〝妳这手茶艺是特地学的吧，就为了泡茶给我喝？〞老先生将杯缘转了两圈，用词是提问，语气却像早已先下定论。

一下子便被戳穿心思，李有闲有些尴尬。〝看来我还是功夫不到家，马上被您看出来了。〞

〝没从妳身上看出来，妳动作啊，步骤啊，其实都有到位，看得出来妳花了很多功夫。〞老先生抬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只是工具都很新。〞

李有闲尴尬地陪笑。〝确实是特别学来想给您奉茶，陈伯您为我提供了工作室的场地，不肯收租金也坚持不肯收礼。我听说…您平日最喜欢泡茶，那至少我得把茶泡好。〞

〝欸，免客气。妳平日称我一声伯，那我顺手帮个小忙，妳也不用念念不忘！再说，以前都没见妳对我这麽客气的。〞

那是因为以前就是你在给我添麻烦啊。

陈伯是李有闲以前的老客人。

陈伯是事务所裡出名难搞的老客人。

陈伯很神祕，所以大家只知道陈伯姓陈，于是人送外号陈咬金。

李有闲早几年就听说陈咬金爱品茶了，事务所的业务常吹嘘，陈伯家裡有茶艺师，陈伯的茶艺师亲手泡了一杯陈年高山茶给他。

她当时以为业务说的是茶馆裡面陪坐的那种五十岁高山茶。

她想说：你喝了一杯高山茶，还敢这麽大声嚷嚷啊？

李有闲还在事务所的时候，她是年纪轻轻就有两个助理在身边伺候，但陈咬金的案子，她还是得亲力亲为跟在身边伺候。

陈咬金经常吃饱太闲闯进建筑工地，他指手画脚惹毛匠人级的师傅，李有闲作为设计师还要去赔礼道歉。陈咬金常对设计图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盖了拆，拆了盖，事务所的承包商听到他的名字都得脸色大变，李有闲经常夜不能寝，拼命改动图纸。

陈咬金很小气，小气到几十块的预算都要半夜打给李有闲问清楚。

陈咬金很有钱，有钱到事务所的总经理知道他来了，都得专门上前鞠躬作揖。

陈咬金是在三年前主动指名李有闲作为他的专案负责设计师，那是李有闲职业生涯的爆肝开端，也是她迅速在事务所内爬上首席的开端。

陈咬金要她将16.8坪的小套房硬生生拆成三室一厅，同样的图纸,做了一整栋低消费家庭式民宿。

李有闲上电视了,然后李有闲从一个普通的室内设计师，磨成人称〝异度空间の设计师〞。

李有闲有名了，她很忙，忙到没时间一一回复身边的每个关心的朋友，她让助理去处理这些事情。

然后…李有闲失业了，这些圈内的朋友也不见了。

陈咬金就打电话来了。

只有陈咬金问她要不要任何帮忙。

〝陈伯…您…你等我工作室稳定了，一定会让你把租金涨回来。〞

陈咬金哈哈大笑，眼袋下方的皱纹一个劲全挤了出来。

〝阿闲啊，陈伯我是挺会看人的，但我是个商人，我帮妳不是没条件。〞

什麽条件，我可不卖身啊。

〝给我做事的这几年辛苦妳了。我今年那几栋楼的装修案都还在妳前东家的手头，所以暂时都还有时间等妳自我成长，等妳工作室开了，统包都做得来，我装修还是想找妳来做，至于未来，我再介绍再几个生意朋友给妳，妳很快就能东山再起，重开一家不会是什麽问题。〞

我要东山再起了，但是我要谦虚。李有闲在心裡大笑三声。

〝…陈伯，你已经帮助我许多，剩下的就靠我自己。其实住得再偏僻些都没关係，画图嘛，可以在网路上接案，所以就算是住到乡下都没关係。〞李有闲心裡很爽，但是她还是要演得很诚心诚意。

〝如果以后还有案子，或者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心尽力。〞

〝三八，客气什麽。〞

果然人间有温情。

〝—不过啊，妳刚刚提到帮得上忙的地方…〞陈伯彷彿正在思考如何为下一句话铺路。

做为长年备受折磨的乙方，李有闲已经发现自己是掉进陷阱的兔子了，她知道陈咬金肯定在盘算什麽非常为难她的事。

等等，不是说好不用客气吗？不是说好不用回礼吗？不是说好这几年辛苦我了吗？

〝哎呀，妳免这脸色嘛，不是什麽歹事。〞陈伯读出了李有闲的心声，呵呵发笑，一点给人造成麻烦的心理负担都没有，果然是一个优质的甲方。

李有闲嗅出一丝丝阴谋的气味。

〝事情是按捺，我亲戚的囝仔在屏东做了几年土水，今年也单飞了，在乡下组了个小工班，我想帮衬一下。而妳也才刚离开上一份头路，手边又没有其他认识的资源，不如去那边看看他们技术活过不过关，要是过关了，妳正好也有自己专用的工班。〞

〝…〞

〝要是合作顺利，伊多了个设计师，妳有自己的工班，不正是双赢？〞

什麽双赢啊，我呸。

新开业的工班也配当我异度空间の设计师的御用工班？

工班长今年才出师，要知道我以前只跟匠人级的合作，他配吗？

太年轻的话怎麽镇得住那帮匪里匪气的工人？

要是工班只做点工，那我还要自己找合作的建材和搬运公司。

团队那麽新，要是做到一半师傅们闹起来怎麽办？

正处于磨合期的工班出问题都很棘手，没有哪个设计师会拿自己的预算跟时间开玩笑。

李有闲告诉自己，这人是陈咬金，不可以动怒，不可以动怒，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的想办法拒绝掉…

〝那个…陈伯，你亲戚的小孩几岁？〞

李有闲怕‵我亲戚的孩子′就匿名帖主写的‵我朋友的老婆…′，是同一种意思，要是得罪了陈咬金的儿子或者私生子，那她在设计界已经岌岌可危的地位就可以不用再挽救了。

〝听说今年２5岁。〞

一般这麽年轻的工班长，大多十几岁就出来做工了，李有闲猜想，这个班长应该真的只是陈咬金的远房亲戚，而且还是家庭条件特别不好的那种。

不过来自陈咬金的委託，李有闲还是不可随便拒绝，必定要有正当理由。

她至少要去趟现场，正正经经地谈，正正经经的回来告诉陈咬金他亲戚的孩子不够格。

〝陈伯，你有我的line吧，把地址发给我吧，我明天就过去工班看看。〞

〝发什麽发，来，这名片妳直接拿去〞陈咬金将口袋裡拿出来的名片直接塞到她手上。

陈咬金的口袋估计放了不少东西，名片已经被挤得歪七扭八。

李有闲抓着这团似废纸的玩意儿，心烦气躁，不过当她用掌心对着桌面压平名片时，便发现名片的蹊跷。

李有闲用拇指腹于名片上磨擦，她确认这纸材是抄纸，黄褐色的外观取自稻草。摸起来粗糙，边缘还带着毛，像这种传统手工艺去製作的纸材，外观其貌不扬，工序却非常繁琐耗时，所以无法量产。

如果说名片是设计师的形象体现，那这个小工班很可能不是陈咬金口裡做土水出身的，可能是更偏向艺术设计的独立工班。

也可能她想太多了，人家就是想装一回Ｂ，才做得这样的名片。

名片上的讯息很简单，只印有公司名字跟社交平台帐号，连地址都没有。公司的logo是带着锯齿边的心型，看着像一片叶子。

爬牆虎工作室

新建的团队默默无名。李有闲点击搜寻，顺着社交平台的ID找到了公司地址，绿藤红叶密密麻麻围绕一栋水泥皮建筑，建筑物伫立在远山近田矮舍的环境裡特别醒目，颇有孤寂之美。

点击定位后，地图显示着一个李有闲从未听过的偏乡野地。

〝在屏东县的五洲乡，这样吧，我明天就开车去看看。〞

〝伊是你的晚辈，如果有甚麽不足的地方妳也给伊做个提点。〞陈咬金又想了一下。〝听说这囝仔性格很强硬，妳就别说是被人介绍过来关照伊的，免节外生枝。〞

〝陈伯，要是技术上没问题，我就立刻跟工班合作，但你知道的，要是不行…。〞

肯定不行。李有闲心想。

陈咬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多说。〝撇开其他免讲，阿闲妳工作上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妳说不行的，那种的工班早晚要解散的，我还不如劝伊再回去给人做事，别搞些有的没的。〞

什麽叫做撇开其他的不说。

陈咬金看着李有闲这心裡不满却又没胆子说的孬样，继续说道。〝妳就别往心裡去啊，我只是实话实说。阿闲，虽然我没问妳原因，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妳遇到歹事了，工作那麽多年，妳却一点付房租的存款都没有，遇到的应该也不是普通的歹事。〞

李有闲低下头，不发一语。

〝听说妳前头家想在圈子裡孤立妳，所以现在没同行敢收妳。但妳要记着，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想要爬，还是能从坑裡爬上来。〞

李有闲视线变得模煳。〝陈伯…谢谢你信我。〞她赶紧擦掉跑出来的泪水。〝……我会忘掉这些糟糕的事情，然后重新开始。〞

陈咬金翻了个白眼。〝什麽忘掉，什麽重新开始？妳这人就是戆戆的！〞他用力对着桌子敲了一下。〝人生的坎再深，还是能爬起来，但人要是戆，早晚会被人再推入坑裏头。〞

〝……〞

陈咬金大声叹了口气。〝我是想叫妳做人要精明点，但精明想要学得会，那也要看资质。我认识妳也好几年了，我看得出妳无点薄长进，所以我也别指望见到妳报復前头家的事务所，那种反杀四方的戏码轮不到妳，因为妳是专门吃亏的咖小。〞

……喂，越说越来劲，开始过份了喔。而且过去几年你也是拼命挖坑给我跳，让我给你加班做白工。

〝妳人呢，除了工作以外，看着就是很擅长做无用功，花大把时间去付出的事情，总败在没看到的最简单的事物。〞

〝……〞还唸上瘾的是不是？〝陈伯，你的茶都凉了，是不是不合胃口？〞李有闲赶紧转移话题。

陈咬金抽了抽嘴角。〝真白瞎了我花时间教育那麽久，也不看看外边日头赤炎炎。妳这裡又没有装冷气，奉一杯滚水泡的热茶还问我怎麽不合胃口。〞

李有闲两颊发烫，也不知道是热还是臊。